第3章

CHAPTER 24

乡镇的气温比市里低了不少，商宁一出门的时候往脖子上套了条厚厚的围巾，仔细捂好了才提起手里的东西，去敲隔壁房间宋玥的门。

这里是临平镇，也就是“W小姐”案受害者金艳艳的家乡。

元旦前夕，宁汉本来准备等放假了去看看苗苗，给她买点东西，如果方便的话，再接她去城里过年。只是不巧，还没等元旦放假，他们局又接了个大型人口失踪的案子，调查下来发现牵涉到人口买卖，越查越深，这个假期妥妥的是没有了。只能拜托之前共同负责“W小姐”案子的宋玥帮忙了，宋玥既然要来，就顺理成章地拉上了商宁一。

乡镇招待所条件有限，房间里没有暖气，商宁一发现宋玥仍是大衣衬衫的穿着，讶异了一下：“你就穿这个？”

“怎么了？”

商宁一犹豫了一会儿，问：“你不冷吗？”

宋玥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有一种天朗气清的疏阔气质，在漫天飞雪的映衬中分外好看，然而他笑完并不答话，而是两眼殷殷地看着商宁一。商宁一被他看得面颊都有些发热，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宋玥不笑了，只是盯着她：“你关心我？”

商宁一怔了一下，这自然是关心，可是在这样的场景对着他这样的目光，她承认的话却总有些说不出口。她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关心呢？

那个他要的答案，她说不出口。

雪像漫天飞舞的柳絮，纷纷扬扬，他们不过在原地站了片刻，头上，肩膀上就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而商宁一因为仰头看着宋玥的缘故，纤巧的睫毛上竟也沾上一片雪花，而她尚不自知。

商宁一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宋玥离得越来越近，并且伸出手来，她本能地又往后退了一步，他却只是将她睫毛上沾的雪花抚落，再无其他动作。商宁一愣了片刻，只听宋玥说：“走吧。”然后，他接过她手上鼓鼓囊囊的袋子，先一步朝前走去。

雪积得很厚，一脚下去便凹陷下好大一块儿，风也喧嚣，卷着鹅毛般的雪花直往人脸上扑，宋玥单薄的衣着在风雪中看起来越发刺目。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商宁一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犹豫了一下，突然将自己的围巾解了下来，风一下子灌进她的脖子。

“宋玥，等一下。”她忍着温暖突然被剥离的寒意，小跑几步追上宋玥。

她在女生中不算矮，167的身高，但面对个子接近一米九的宋玥，得踮脚。

宋玥听见她的话，停下来，回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商宁一已经走到他面前，微微踮起脚尖，仰起头，举着手里的围巾，围在他脖子上。

她微微凉的手指轻轻拂过他耳后，留下蜻蜓点水的柔软触感，他一时觉得她触碰过的地方酥酥麻麻地痒，一时又觉得那里失去知觉。

他看见自己在她清淩淩的眸子里发愣，开口，声音有些迟疑和沙哑：“你……不冷吗？”是她刚刚问过他的话。

商宁一笑了笑，回答：“我穿得厚，你别着凉了。”她顿了顿，又说：“我在关心你。”

宋玥心里有种奇怪的冲动，他很想紧紧地抱住她，在这个风雪肆虐的清晨，他仿佛突然找回肋骨的亚当，只有拥抱她能填补他心里那块空缺。只有她，如此契合。

如果之前那次告白里确实掺杂了类似怜惜或是同病相怜之类的复杂情感，那么这一刻，当她在风雪里微微踮起脚尖，将带着她体温的围巾一圈一圈绕在他脖子上，红着脸说我担心你的时候，他才感觉到了，自己是爱她。他不能用同病相怜这样的借口掩盖过去，这就是爱。

跟过往和未来都没有关系，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她不是因为十年前的任何一件事，是因为她是，她恰好是自己遗失多年的那跟肋骨。

他的夏娃。

他的手指动了动，最终没有拥抱她，他告诉自己，她还需要时间适应。

四周一片寂静的银白，落雪有声。

商宁一强作自然地说：“走吧，等会儿迟了。”说着自己向前走去。

“宁一，等一下。”他像她叫他那样叫她。

他看着她。商宁一在一片飞雪中转身，宋玥走上前去，站在她面前，低头，一只手放在她脑后，他的脸缓缓在商宁一眼里放大。

吻，一个轻得像落雪一样的吻，落在她额头。

他确实是逾矩了，但还是克制着自己的。他有一腔柔情想要赠与，最后只化作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如果热烈的拥抱会吓到她，教他退却，那么希望这个吻，足够告诉她自己已经做好长久等待的耐心。

商宁一屏住呼吸，好久不敢动弹，她清晰地听得自己的心在胸腔里蓬勃地跳动。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活着。

她听见宋玥开口：“我可以等。”

商宁一觉得自己鼻子又隐隐发酸，一股委屈涌上来，她说：“我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不明确的心意让她畏葸不前，害怕错付真心，也害怕耽误别人。

“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可是你刚刚在生我的气，你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们其实认识没多久，我不了解你，你也并不了解我，你之前的告白有几分真心在呢？你只是觉得我可怜，因为我的身世。”商宁一后退一步，摇摇头，她鼻头在这样的冰雪天里冻得通红，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但她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说出来的话依旧冷静得让人难过，“你总有一天会觉得这样胆小懦弱的人是配不上你的等待的。”

宋玥看着她，顿了很久，才开口说话：“刚刚我确实在生气，不过我是气我自己，纠结在我们都还没能解决的问题；我回答你的问题，我真的很冷，所以谢谢你的围巾，谢谢你关心我，从前没有人这样关心我，你是第一个。”宋玥看着她的眼睛，一个一个回答她那么多的问题：“我们认识没多久，所以请给我时间，让我带你了解我，我也愿意一点一点重新了解你。我那时候向你告白，的确有别的原因……这样的我很混蛋，所以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但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因为现在我无比确定，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也不要说那些配不配的上的问题，感情的世界里并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你也不要觉得有负担，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地喜欢你。”

商宁一以手掩面，这次是真的有些想哭，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好一会儿了，她的话里带着明显的哭腔：“你要是早点承认你冷，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是，我很冷。”

“去集市买一件最丑的棉袄给你穿。”

“好，我们走。”

镇集市。

各色店铺还有小摊林立在道路两边，卖的东西从蔬菜肉类到服装玩具一应俱全，吆喝声此起彼伏，人们背着背篓挎着篮子立在摊铺前挑挑拣拣，讨价还价，这么冷的天气，这里居然也热闹得人群爆满。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来，见到这样的场面不免有些吃不消，到处都是人挨挨挤挤。四处闹哄哄的，说话也得扯着嗓子。商宁一走在前面，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一眼看见旁边卖衣服的店铺，回头对宋玥说：“那边有买衣服的，过去看看吧。”她当然不是真的要给他穿最丑的棉袄，不过他穿得那么薄，她担心他感冒，影响后面的行动，所以怎么也得买两件厚衣服备着。

“你说什么？”两个人隔得稍远了，宋玥只看见商宁一嘴唇翁动，实在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商宁一只得费力地挤回来，到宋玥旁边，踮起脚凑近他的耳朵：“我刚刚说那边有个卖衣服的地方，过去看看怎么样？”为了让宋玥听清，商宁一此刻离他极近，恰好旁边有人挤过来，商宁一一个趔趄，宋玥条件反射地伸手扶她，她身体前倾，嘴唇直直的印在宋玥耳廓。

两个人身体都僵了一下。

商宁一读书的时候，曾看到过这样一句话：眼睛柔弱又渺小，却像是从石器时代以来就有的最复杂的电视摄像机，在眼球后方感光灵敏的角膜含有约1.37亿个细胞，将收到的信息传送至脑部。这些感光细胞可同时处理150万个信息，表达丰富的感情或意向，泄露人心底深处的秘密。

此刻，商宁一瞳孔迅速扩大。

商宁一这时候的状态，如果让她自己来分析，她也许会教科书似的娓娓道来：瞳孔扩大，表明她获得了紧张、愉悦、喜悦或是兴奋的心理体验；心跳加快，是肾上腺素激升的表现。

宋玥的呼吸仿佛就在耳边，温热地拂在她脖子上。

商宁一缓缓地活动自己僵硬的身体，慢慢地站直了，这才发现宋玥的手仍箍在她腰间。

她轻轻挣了一下，宋玥顺从地放开手。然后改拉着她的手，向那卖衣服的地方前进，有了宋玥在前面挡住人流，商宁一觉得前进的步伐轻松了不少。周围仍是闹哄哄人济济的拥挤喧嚣，不过这一回，再也没人能挤到她了。

商宁一偷偷地收紧了握着宋玥的手。

CHAPTER 25

买完宋玥的棉袄，两个人在集市上买了些米面鱼肉蔬菜准备送去苗苗家，宋玥还准备买衣服的时候，被商宁一制止了。

“怎么了？”宋玥停下来，问她。

商宁一指了指他正提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这里面都是我和商言十一二岁时买的衣服，那时候长得快，衣服都没怎么穿过，把这些给苗苗就好了。”

“为什么，这些都是旧的？”宋玥知道她并不是小气的人，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商宁一将头发拢到耳后，抿了抿嘴唇，说：“根据你和宁警官的描述，苗苗是个很聪明，而且自尊性很强的女孩儿，你买新衣服给她，照她的自尊心，她是不会要的。”

宋玥提了提另一只手上的食物，看着商宁一手里还拎着的一只脱光毛的老母鸡，问：“那这些怎么办？”

“这些没事，照我们先前说的借口就行。但衣服不能，衣服是最容易受到忽视又最易被关注到的。你没办法拿着崭新的衣服提醒她自己身上衣服的破旧，这对于一个敏感的女孩子来说，太冰冷了。这样做不仅没有达到关心的目的，还会伤害到她。我们要送给她衣服，一定要有恰当的理由。”

她语气轻柔缓慢，让人舒服，却并没有邀功的意思。宋玥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感动，识人心者往往最易轻贱人心，多难得，这样一颗脆弱敏感易被忽的心，让她温柔对待。

他知道她原本并不是这样的，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慢慢发生着变化。

天光一寸一寸暗下来，等走到苗苗家的时候，已是暮色沉沉。

商宁一空着的那只手敲了敲门，片刻，门内响起女孩儿的声音：“是谁？”商宁一看看宋玥，他会意地点点头，回答：“苗苗，我是宋叔叔，我们上次见过的，还记得我吗？”

话音刚落，里面响起稀稀落落的金属碰撞的声音，金苗苗从里面开了门，见到真的是宋玥，表情还是有些惊喜的，马上迎着两个人进了屋。

宋玥边进屋边夸奖着：“不错啊苗苗，安全意识很到位。”苗苗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并没有说什么。

商宁一主动向她自我介绍：“苗苗你好，我是你宋叔叔的朋友，你叫我商姐姐就好了。”她语气温和，并不居高临下，而是俯下身子视线跟小女孩儿平齐，她今天的衣着其实也下了不少心思，并不是她一贯的精致里带着点性冷淡的疏离风格，白色软绵绵的羽绒服，胖乎乎的棕色雪地靴，还有头上扎成丸子的头发，包括此刻正围在宋玥脖子上的红色毛线围巾，无一不质地柔软，尽量显得温暖亲近，释放着最大的善意。

这做法很有用，苗苗果然喜悦里带点腼腆的，叫了一声：“商姐姐，你好。”

宋玥：叫我叔叔，却叫商宁一姐姐吗？

他们来的时候苗苗正吃完晚饭在洗碗，她让两人先在凳子上坐一下，进厨房迅速将碗洗干净了，又洗了杯子端出两杯水来，两个人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倒水的行为能为她找回一点做主人的底气，也能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过度客气反而显得冷漠疏离，会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他们时刻小心着，提醒着自己，这是一颗幼小的，需要呵护的心。

苗苗一眼看到了宋玥和商宁一带来的东西，鼓鼓囊囊的堆在椅子上，她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商宁一顺着她的视线，笑了笑，说：“苗苗，会做饭吗？”

“会。”苗苗有点拿不准商宁一问这个话的意思，只好老老实实回答了。

却见商宁一脸上出现欣喜的神色，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太好了苗苗，我跟你宋叔叔呢想在你们这儿玩儿几天，住在你家，你帮我们做饭吃怎么样？”

这是两个人一早商量的借口，他们买的东西自然不止这两天的量，等他们走了苗苗也可以再吃一段时间，可以说是用心良苦了。

苗苗迟疑地看着那堆食物，只见商宁一将那大包小包的鸡鸭鱼肉米面蔬菜推到苗苗面前，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招待所的饭太难吃了，没办法，只能麻烦你了。你会做鱼吗苗苗？好想吃鱼，明天做鱼好不好……”表情和语气将一个吃货的心思挑剔爱吃里还带着对陌生人坦诚的不好意思表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她这番演技，苗苗这下彻底相信了她说的话。

她有些小小的雀跃，还带着些微的腼腆地回答商宁一的话：“会做。你想吃什么口味的？清蒸酸辣还是糖醋？”

商宁一本来都已经做好了自己下厨房的打算，但没想到这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这么会做菜，于是微笑里带着几分欣赏地说：“什么口味都可以，我都喜欢。”

宋玥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美食来：

“啊还有虾！”

“虾我只会做油焖的……”

“油焖的好吃啊，这个小鸡怎么做，跟蘑菇炖了吧？”

“可以做鸡肉馄炖，刚好这里有面粉。”

“啊太棒了，还有这个……”

……

宋玥不由得扶额，女人，就是女人。不管在人前怎么冷淡强势镇定自若淡定大气聪敏过人，只要一触到她的那个点。衣服包包口红，或是美食，也就跟大多的普通女孩子没什么两样了，会兴致勃勃地讨论，会尖叫着扑上去。

可宋玥爱极了她此刻世俗又狡慧的模样，让他觉得真实而安心。他看别的女孩子只是别的女孩子，她她她可爱冷淡造作起来全都一个样。只有她，商宁一，随意走路发呆闲谈都是好风光，她和世上万万千千的女孩子并无不同，只是因为他喜欢她，所以她成为最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她们的谈话宋玥没法参与，于是起身走到窗前，橘黄色灯光下她眼神灵秀，那一双可以看透人心的眸子闪着温和的水光，她扎丸子头，有些细毛不服帖地翘起来，看起来脑袋毛茸茸。

她跟女孩儿快乐的笑声不时飘进他的耳朵。

窗外依旧寒冷而风雪弥漫，但他看着这小小屋子里一方愉悦，模模糊糊想起以前念书看到汪曾祺在《冬天》里有那么一句：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从前没有领会这意境深远，如今方知此妙处。

商宁一和苗苗聊着聊着，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小镇人晚上的娱乐活动少，这时候已经是睡觉时间了。

临走前，商宁一将苗苗叫到一边，刻意避开了宋玥，女孩子的自尊在异性面前格外脆弱，无论什么年龄。

商宁一将先前那袋鼓鼓囊囊的衣服提到苗苗的卧室，打开袋子，温和地对苗苗说：“苗苗，其实都怪我嘴馋，这几天就麻烦你了。我没什么好给你的，这些衣服是我以前买的，都没怎么穿过，扔了怪可惜的……”她似乎有些局促的样子，“虽然是旧衣服，可是都洗干净了放在一边的……苗苗，你不会嫌弃吧？”

苗苗看着那堆看起来崭新的衣服，还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她慢慢伸出手，摸了一下一条鹅黄色的小裙子，抬头看着商宁一：“商姐姐，我……”她是聪慧敏感的女孩儿，这时候早就明白了商宁一所谓的嘴馋只是借口，可是看着商宁一殷切带着点忐忑的表情，说不出拒绝的话。

自己很需要，不是吗，而且，商姐姐看起来那么温柔，那么善良，那么为她着想。

女孩子心思通透，她仰起头，笑了，眼睛弯弯，她说：“不嫌弃，商姐姐，谢谢你。”

商宁一闻言也释怀似的笑起来，同时偷偷凑近苗苗，小声说：“不要告诉你宋叔叔，这是我们秘密。”不告诉，她巧妙地维护了她的自尊。

“嗯，秘密。”

宋玥和商宁一从苗苗家出门，回招待所。

因为行李都还在招待所，而且在苗苗家住只是个借口，所以他们不急着搬过去。

两个人沿着街边慢慢走着，小镇的楼房大多破旧，且大多人家已经熄了灯，街边隔很远才有一盏路灯，两个人的影子在雪地里拉得长长的。

雪积了厚厚一层，行起路来艰难，宋玥紧紧攥着商宁一的手，灯光很暗，但好像并没有关系。

在这雪夜里，两个人慢慢地，慢慢地走着，身后留下两串大小不同的脚印。

他们只是走着，并不说话，四周寂静得只剩风声。

这样的时候，宋玥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就显得分外清晰了。他摁下通话键，还没来得及说话，宁汉的声音就从那边传了过来：“老宋，你们是不是已经到了临平镇了，快回来，有危险！”

CHAPTER 26

宁汉嗓门很大，从宋玥的电话里传过来，连商宁一都听得清清楚楚。

宋玥和商宁一短暂地对视一眼，又迅速分开，“怎么了？”宋玥问电话那头。

“我最近不是跟了个大型人口失踪的案子吗，涉及到人口拐卖那个。”

“对，我知道。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宋玥感到一阵莫名。

“前两天我们抓到那人口拐卖链中的一个人，他说，这次的行动最终目标就是你跟宁一啊！”宁汉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

宋玥不由得皱了皱眉，问：“你之前不是说过这个人口拐卖针对的是15到25岁的女性？”

“是啊！”

“那目标怎么会是我和宁一呢？”

“我们抓到的那个人，他就是这么说得嘛！”宁汉一付理所当然的语气。

“他只说了这些？那你们有没有审问出他原因？万一是恶作剧呢？”宋玥依旧冷静。

“审问什么呀审问，一说起这个我就来气，人跑了！”宁汉听起来很恼火：“我们费老牛鼻子劲儿把他从莞城捉回来，他当场就这么哆哆嗦嗦交待一句，我想着，这得是大内幕啊，等着带回去仔细审问。结果倒好，手下的两个兔崽子看不住人，让他趁着上厕所的机会逃跑了！”

宋玥眉头蹙起，这情节来得实在荒唐，他想了想，对电话那头说：“这样吧，你把这案子的资料发我邮箱，我来看看。”

“啊？这不好吧！”宁汉装作为难的样子，语气里透漏出来的却是满满地欣喜，警界谁不知道宋神探大名，他一出手，案子准破啊。

“那就算了吧。”宋玥声音冷淡，俨然已经看透他的伪装。

“哎哎，别啊，我发给你，马上发，嘿嘿。”宁汉在那边嘿嘿地笑，又说：“不过你们还是回来吧，要真像那人说的，现在犯人逃窜了，你和宁一是目标，那你们俩单独在外面不是很危险？”

“我有分寸。”宋玥回答。

那边宁汉的大嗓门儿又响起来：“哎对了，苗苗怎么样了啊，瘦了没，开不开心啊？”这语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孩子她爸呢。

“看起来挺好的，要是她愿意，到时候我们带她回封市过年。”

“啊，挺好的，你跟她说我得空了就去看她让她别想我，还有叫她多吃点啊，衣服也要穿暖和，哎你们给她买新衣服了吗对了我跟你说啊……”宁汉还没唠叨完，宋玥忍无可忍地挂了电话，结束了他的聒噪。

宁汉这边被宋玥挂了电话，十分郁闷，只是他清楚宋玥的性格，这时候再打回去，他也不会在接了。他嘴里嘟囔着：“不就是关心一下苗苗吗，至于吗……”一边向办公室外走去，却看见一个小警察正在门口探头探脑，把黑脸一虎，问：“鬼鬼祟祟干什么，啊？”

那小警察被吓得哆哆嗦嗦，翘起兰花指，口齿不清地：“宁……宁警官……”宁汉十分瞧不起这种娘们儿兮兮的男人，粗声粗气地说：“问你话呢，那个科室的啊？在这儿干嘛呢？老实交待啊！”

宁汉在局里一直有黑面阎罗的称号，这会儿故作凶狠，样子确实有几分吓人。

小警察腿都抖了起来，眼泪汪汪地回答：“报、报告宁警官，我我我、我是档案室的，我在这儿听、听到您跟宋神探打电话。”小警察翘起兰花指擦被吓出来的眼泪：“人家是宋神探的迷、迷弟……”

宁汉这时候一听宋玥的名字就来气，他看着连站都站不稳的娘炮警察，恶形恶状地教训：“就你这熊样，再修练一百年都变不成神探，我看你得先练练体能！”

“是、是，宁警官，我知道了……”小警察可怜兮兮的，宁汉有种欺负人的快感，见状也不再抓着他不放，大手一挥让他走了。

宁汉发泄一通火气，心情畅快了几分，转身又去调查人口拐卖案了。他压根儿没看到，那眼泪兮兮的小警察转过拐角，拨通了一个电话：“喂……”

商宁一在一边，将两个人刚刚的对话听得很清楚，见宋玥挂了电话，笑了笑，说：“宁警官怎么这么关心苗苗？”

宋玥点点头：“他之前说，苗苗很像他妹妹。”

“宁警官也有妹妹？怎么没听说过。”商宁一好奇道。

宋玥顿了顿，回答：“他妹妹，在苗苗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没了。”

商宁一没想到是这样，宁汉看起来对苗苗不正常的过度关心，原来是转移了对亡妹的感情。疑惑解开，只是这话题终究不那么让人愉快。商宁一心里有些庆幸，幸好她是问的宋玥，如果在宁汉面前提起，注定又会引起一阵伤感。一时，两个人都没说话。

静默片刻，还是宋玥先开口，问她：“怎么看？”他这句话问的是案子。

“嗯。”商宁一回过神来，领会到他的意思，答道：“目前还不了解案情，但是――”她曲起手指，放在嘴唇边，做思考的状态，想了想，继续说：“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很怪。”

当然很怪，这场抓住嫌疑人又被放跑的追捕，更像是一场拙劣的表演，荒唐的闹剧。

抓到嫌疑人又不小心放了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之前就有过这样的例子。

只是，为什么就这么刚刚好呢？为什么嫌疑人不交待跟人口拐卖有关的事，偏偏说了跟案子没有关系的宋玥和商宁一两个人呢？又为什么偏偏在交待完这个之后就逃跑了呢？

这显得，太做作了些，就好像故意要把宋玥和商宁一绕进这个案子来。

宁汉肯定也是看出了这中间的不对劲，才打电话来确定他们的安全。但这一招虽然拙劣，不得不说却很有用，无论如何，从宁汉将电话打给宋玥那一刻起，他和商宁一就被卷进这个案子来了。

“怎么样，你怕吗？”宋玥含笑问她。

“当然不。”她也笑起来，“你不是一直说要教教我传统刑侦的思考方式和调查手段吗？正好，用这个案子练练手。”

“正有此意。”

两个人相视而笑。

雪又开始下起来，落在街边路灯的灯罩上，发出滋滋的声音，让这个夜晚又显得很寂静了。

两个人不再说话，照着先前的样子继续走回招待所，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入局，但并不慌张。这个案子虽然暂时让他们疑惑，但并不让他们慌张。

纵使是漫漫长夜，也总有黎明到来的那一刻。

回到招待所已经接近十点，前台早就缩着趴在柜台上睡着了，身上裹着厚厚一层毯子，门就这样大开着，好像并不害怕别有用心的人闯入。

宋玥和商宁一经过的时候，他仍旧睡得正酣，对门外的风雪大作充耳不闻。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免得将他吵醒。

虽然小镇破旧落后，观念也有待更新，但生活在这儿的人，似乎也特别简单，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天一日三餐，离罪恶很远。

如果不是金艳艳的悲剧，这几乎可以算是一个世外桃源。

不管怎样，像宋玥和商宁一这样常常经历各种罪恶，看过很多大风大浪的人，都很愿意守护它这一刻的平静。

走到商宁一房间门口，她停下开门，他也停下。

她进了房间，进去一点，又转半个身子，面对他，歪着头，几分亲昵几分愉悦地：“晚安，宋玥。”

他也笑起来，回答她：“晚安，商宁一。”

“明天早上我七点半起来，八点钟找你分析案子？”询问的语气。

“好。”宋玥一锤定音。

招待所里设施有限，晚上连wifi都是关了的，宋玥拿出手机，查看邮箱，宁汉果然很快将案子的全部资料给他发了过来。

他点了下载，将手机放在一旁。靠在床上，一低头看见自己仍围着的毛茸茸的红围巾，想起白天商宁一叫住自己，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

在他脑海里，她的一个一个动作都放慢了，缓缓的，像爱情电影里刻意温柔的镜头，唯美极了。她慢慢向自己走过来，脸颊微红，嘴角抿着笑意，眼睛亮晶晶的。她踮起脚尖，将围巾围在自己脖子上，还轻柔地绕了一圈，微微凉的手指碰到他耳后……

就像飞雪落地那么温柔。

宋玥看多了美女，其实女人的容貌向来已经不怎么能触动他，可就在那一刻，他觉得她，美得惊人。

宋玥慢慢回想这一刻的同时，与他一墙之隔的商宁一，散开头发，脱了鞋子曲膝坐在床上。她抱着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个场景：在热闹的集市，她被人撞得一个趔趄，他扶着她的腰，她的嘴唇贴在他耳廓，两人一时呼吸相闻。她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刻，自己的心跳动的声音。

就好像，这么多年以来，她心里原本那一朵怎么也不开的睡莲，本来以为就这样死掉了，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噼啪”一声，绽开了，层层叠叠，温温柔柔，在夏日微凉的晚风里摇晃。让她心里直发痒。

尽管她深知自己身处寒冬。

她松开手，任由自己倒在床上，头发在枕头上铺开，散乱的打着小卷儿。

她是什么心思呢？

她总是惯于分析别人，将情绪量化。对从前的她来说，心情仿佛只是一个名词，快乐悲伤愤怒喜悦各自对应不同的行为模式，她像一个机器一样，严谨观察，准确判定。她知道快乐是快乐，悲伤是悲伤，却不甚清楚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悲伤。

自从十年前“血徒”一案之后，她的全部感情仿佛都变成沉沉的灰色，一开始还会有晦涩的愧疚和自责，可当她越来越逃避，越来越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一场灾难之后，一切都变得麻木。

她学心理，研究人心，总能弄得通透却奇怪于它们的复杂。

比如欢喜时为何流泪？悲伤时又为何笑得发狂？她知道原理，可她不理解，不明白。

她可以利用人的情感漏洞攻破人的心防，却一直对此困惑不解。

怪不得导师说她虽然有天分，到底差了一颗真心。

她没有感情，自然没有真心。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慢慢体会到苦涩的滋味，时不时会紧张，会委屈，会脸红，一个人想起一些事情会不由自主地笑，有时又揪心得想哭。

心底原本一片灰暗的地方，什么时候被画笔填上斑斓的色彩，喜悦的新绿，快乐的火红，酸涩的柠檬黄，悲伤的深蓝。

她也有那么多复杂的情感了。

她伸出右手举在眼前，这只手曾经命理线直通到底毫无波折，什么时候起，也变得枝杈纵横呢？

好像，自从遇到宋玥，她的人生，也开始不一样了。

CHAPTER 27

第二日，晨。

“……这半年以来，K市市局常常接到人口失踪的报案。原本都是当做独立案件来处理的，但随着失踪数量越来越多，而且失踪的人特征十分相似，一个星期前，任局下令并案调查……”

由于两个人出发前并没有想到会接触工作，所以电脑也没带，这时候只能拿着在手机慢慢梳理线索了。

这是在宋玥的房间，设施很简单，一张凳子，一张床，床边上一方小小的柜子，床对面的墙上还有一个挂钟，侧边是一个简陋的浴室。宋玥正坐在床上，拿着手机念出资料的内容，商宁一则坐在凳子上用纸笔摘要记录。

“一共失踪了多少人？”她沙沙这下一行字后，抬头问他。

“13个。均未发现尸体，从她们的关系网及活动轨迹来入手调查，她们都曾在微博上参与过同一个话题的讨论。”

“什么话题？”

“旅游。”

“旅游？”商宁一发出短促的疑问。得到宋玥的肯定后，才开始往下问。

“身份特征呢？”

“失踪人口全都为女性，最小的罗媛是一名初三学生，十五岁，最大的薛雨晴正在读大四，也不过二十五。”宋玥眼睛迅速扫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受害人资料，补充了一句：“而且13名受害者全都是在校学生。”

商宁一迅速地在纸上写着，宋玥顿了顿，等她记录完，方又开口说：“警方调查之后发现，她们正是通过那个关于穷游，徒步翻越大山的微博话题被发布话题的人诱拐，目前行踪尚不明确。”

“学生，社会经历单薄，易哄骗诱拐；选择目标明确，年轻女性，组织卖淫？”商宁一一边写一边思考，说出自己的猜测。

宋玥摇摇头：“不是。组织卖淫选择女性群体应更年轻，大致在15到20岁，但这13个失踪的女孩儿里，有八个都在20岁以上。”

“那是什么？”商宁一搁下笔，仰头看他，问。

“其实跟卖淫很像了。”宋玥放下手机，他坐在床上，商宁一坐在矮凳上，因此他看她的时候是俯视的角度，“你想想，有什么地方，也需要这样成群的年轻女孩儿？”

什么地方，需要？

商宁一脑海里闪过那个“徒步翻越大山”的微博话题，心里有了几分猜测，有些微的讶异：“难道……”

宋玥并不接话，目光里带着鼓励，示意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虽然商宁一的心理学知识过硬，但这本事的使用范围明显带有局限，也存在硬伤。对审问范围的确颇有助益，但在锁定犯罪嫌疑人的时候，很容易犯先验主义的错误，假设一个人为嫌疑人，拿符合的条件去套，以证明他真的是嫌疑人，这种路子很容易走歪。

所以宋玥有意培养商宁一正常的刑侦思路。

商宁一也不扭捏，问他：“将那些女孩儿诱拐到大山，卖到山村？”

宋玥点点头，面带欣赏，肯定道：“没错。”那神情那姿态，倒是很像老师夸奖聪明学生的样子。

只是商宁一从没接触过这类人口拐卖问题，显得十分迷茫，一时不知如何整理思绪。

宋玥看见她略显迷茫的神情，笑了笑，只是那笑却带着些凉意，以及些微无可奈何的厌倦，他出言解释：“其实，这种类型的人口贩卖，并不少见。当前中国农村，尤其是发展比较落后省市的边远山区，那里经济相当落后，基本与都市现代社会脱节，相当于处于农耕社会末期。但是，”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因为他们并不是与世隔绝，那里的人并非不了解外面的都市生活……”

可是，就是因为这样的了解，很大一部分人意识到并期望摆脱这种落后的境地，这部分人又以女性为主。因为那些地区发展滞后，思想自然也比较封建，男子拥有土地及家长的权利，这会减少他们对现代社会的向往。与之相反的女性呢，她们在这样一个比较落后封闭的族群里不仅地位低下，而且并没有继承家长权利及财产的机会，换句话来说，她们的地位其实就相当于家养的牲畜，牲畜用来耕耘土地延续生命，女人用来生育儿女传宗接代。

在这种内部地位差异的巨大推力以及外界发达经济的强烈吸引力共同作用下，大部分女人想方设法逃离，运气好的到小城市里找份工作养活自己，运气稍微差一点的，哪怕嫁到周边的小镇或者外地情况稍微好一点的农村，也比留在那贫困落后的山区强。

久而久之，随着外逃的女人越来越多，留下的女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慢慢的，那些山村剩下的，除了七老八十的老妪，就是男人了。

剩下的男人仍旧需要传宗接代，需要女人，这时候，罪恶的人口贩卖，就开始了。

大龄未婚的山村男人们愿意花掉大半辈子积蓄，用几千或上万块钱从人贩子手里买来一个媳妇儿。越落后的地区这种需求越大，钱固然重要，但对于封建思想的山区男人们说，传宗接代的大业要比一沓只能看着实际上没什么用处的钱，要重要得多。

“……像这种人口拐卖，就是这样产生的。”宋玥说完，有些无奈地补充：“每年全国各地要处理好几次这样的案子，打击了许多贩卖人口的团伙，不过，这也也只是扬汤止沸了，通常收效甚微。”

商宁一了然地接下话：“只要有需求，这种交易就没办法停止。”

宋玥点点头，不再对这个问题做过多解释。尽管这个案子只是众多人口拐卖中的冰山一角。

类似妇女人口拐卖的延伸案件还有许多，比如说男子拐卖，前者被拐卖对象主要受到性剥削，后者主要受到劳力剥削；比如说拐卖诈骗，被拐卖的人和拐卖的人合伙欺骗买方，让愚昧的山村男人人财两空……

太多黑暗太多污浊泥淖，让人怀疑社会，怀疑法律，甚至怀疑公正。他现在还不想让她看到这些。

宋玥顺着案子继续说下去：“从这一点上来看，宁汉他们的侦查方向跟我们刚刚推测出来的一致，通过这个思路，他们顺藤摸瓜地找到了这个贩卖人口链条的其中一环。”

“其中一环？这么说来，这是个挺庞大的链条式组织。”商宁一说出自己的看法。

“差不多是，不过这些链条互相之间联系都比较弱，他们形成一整条利益链，却并不像组织那样某些严密的组织，比如传销，那样规则公式化。”

商宁一思索片刻，开口说：“嗯，因为像传销那样的组织，层与层之间不仅有共同利益，而且他们的利益来源几乎全都依靠严密的层级关系发展下线，所以他们的每一项活动必须在组织联系紧密的情况下进行。也就是说，这种类型组织的牟利，环环相扣，任何一层都是不可或缺的。”

宋玥赞许地点点头，示意她接着讲。

“但是像这种人口拐卖的犯罪链……”商宁一难得地犹豫了，但是宋玥并不准备给她提示，面对案情，她必须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不仅要想到，还要有能力辨别自己想法的真伪。

但商宁一也只犹豫一瞬，片刻后她继续说道：“人口拐卖并不像传销那样一环扣一环地联系紧密，是因为，他们彼此之间的利益联系也并不紧密，诱拐的人可以将那些女孩儿交给这一个下家，也可能交给另一个……”她说着，眼睛一亮，脑海中思路慢慢清晰起来，“因为人口拐卖每一环的行动是各自独立的，他们其实只是粗暴地追求最大利益，链条式的贩卖线路只是让这种流通变得顺畅，但这链条中的某一环如果真的暴露，其实完全不影响贩卖行为的继续进行，顶多能延缓交易的进程。他们完全可以再找另外的一环来转手，甚至，他们可以自己联系买主。”

“是的，这也是近年来这种人口拐卖猖獗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像传销那样的组织，我们只要找到了其中一个环节，甚至只需要任何一个最底层下线的泄露，我们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出整个庞大的组织，然后一举捣毁。但是，像这种人口拐卖，找到中间的一环，效果就十分有限。正是因为这种拐卖的特殊性质，为了避免中间任何一环被警方抓住导致的牵连，他们环与环之间的联系被刻意弱化，他们不知道彼此的姓名，甚至可能连面都没见过。”

宋玥想起那些他经手过的案子，不由得摇了摇头：“所以，尽管警方抓到过参与人口拐卖的人员，但根据抓到的人找到上家或下家的可能性却实在太小，对整个人口贩卖犯罪的打击也很小。这种犯罪链条，少了任何一环都没办法对它造成大的影响。”

“整个链条少了任何一环都不会造成大的影响，所以……”商宁一眼前一亮，她看着宋玥，说出自己的想法：“所以这个链条中多出来任何一环，也没人会知道啊！”

CHAPTER 28

宋玥笑着点头，商宁一很聪明，几乎是一点就通，这也正是他自己在看到这个案子的资料之后的想法。

那个所谓被宁汉抓到的参与人口拐卖的人，实在是出现得太巧了，他们一路追踪的线索，是一块在最后一名失踪者最后出现的地方的一块手帕，简直就像是故意被留下的。宁汉他们一路跟着从K市连跨三个省追到菀城，现在看来，简直就像被戏耍的驴，得儿得儿跟着胡萝卜跑着。

这也怪不得宁汉耍小心思将案子丢给宋玥了，他好歹也算是K市市局破过大大小小案件的一员猛将，现在被人这么耍，当然受不了了。

宁汉自己要跟进人口拐卖案没时间，他的真实目的，是想让宋玥找到那个逃跑的嫌疑人。

理清了思路，宋玥并不急着找那个嫌疑人，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但既然想将宋玥和商宁一绕进这个案子，着急的，只会是他。他会主动找上来的。

他想了想，正想开口说自己的想法，突然听见“咕”的一声，响亮又缠绵地从商宁一肚子里传来。

“呃……”

于是宋玥看见，商宁一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不是之前任何一次的淡淡绯红，而是红得看得出来发烫的温度，红得都快滴血了。

商宁一捂着肚子，一脸的羞愧、窘迫，她能感觉到，有一股温度，从耳后到脸颊，慢慢升腾起来，烧起来。

太丢人了，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口讲话了。

虽然她这个时候饿了也是情有可原，她跟宋玥都是从昨天午饭之后就什么都没吃过。先前忙这案子一时忽视了胃里空虚的感觉，只是这肚子，怎么就这么诚实呢！还有，宋玥跟自己一样没有吃饭，怎么他肚子就不叫呢？商宁一这样想着，低着头不敢看宋玥，表情还囧囧的。

空气里一时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讲话，当然商宁一是羞的，宋玥是憋笑憋的。

滴、答、滴、答，甚至能听清房间墙上挂钟走动的声音。

少见商宁一这个样子，宋玥有心逗逗她，清了清嗓子，问：“怎么，饿了？”语气轻飘飘的，满是挑逗。

宋玥见状，故意低下头去凑近她：“嗯？”尾音上扬，非常诱惑。

这个状态不对，商宁一想，强作镇定地抬起头来，却发现宋玥在她面前的放得很大的脸，心猛地一跳，一下子忘记了刚刚想好要说的话。

她的眼神有些慌乱，但掩饰得很好。宋玥想，要不是隔得这么近，他不会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从来没有隔得这么近看她，这个距离，让他甚至能看清她左眼眼睑下面一颗淡淡的小痣。

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渐渐变得灼热。

商宁一看见，他的瞳孔放大了。

“商宁一……”她听见他叫她，声音低哑。

旋即，他用左手手掌覆住她的眼睛。

“干什……唔……”剩下的半个“么”字被压回喉咙，他突然欺近她，用嘴唇，剥夺她说话的权利。

商宁一脑子里闪过山洪爆发一样的白光，唇上传来的清晰触觉，告诉她，他在吻她。

这是他第几次吻她？

为什么她不推开他，为什么……

宋玥感觉到她的睫毛刮在掌心，酥酥麻麻的痒，她闭上眼了。

于是他覆在她眼上的手移到她脑后，加深了这个吻。

十二月，窗外大雪弥漫。

分开的时候，商宁一气喘吁吁，觉得自己嘴唇发麻，不知道是不是肿了。

现在这样，越来越混乱了，她不是还没答应做他的女朋友吗？商宁一抬起手擦了擦嘴唇，这时候，肚子又“咕”地一声叫起来，这会儿不仅宋玥，就连她自己也跟着一起大笑了。

十五分钟后，宋玥端着两碗面出现在商宁一面前。细细的面条，汤水清亮微黄，翠绿的小白菜，红红的西红柿片，上面还卧着一枚煎得黄黄的油亮亮的荷包蛋，最上面撒着一层细细的葱花。

此刻这碗面正散发着香气，钩得她肚子里馋虫上涌。

她是真的饿了，接过面来放在凳子上，认真地吃了起来。她的吃相很秀气，速度却并不慢，没多久一大碗面就只剩下小半碗面汤。吃完之后，胃里是满足的暖和，鼓鼓胀胀的。

宋玥也早已解决完自己的那碗，递过来一张纸巾，她拿着擦了嘴。

“怎么样？”他看她餍足的表情，故意问。

“嗯，饱了。”商宁一这时有些懒懒的，见他仍盯着自己，反应片刻，惊道：“这面不是你自己做的吧？”

宋玥一副当然如此的表情。

商宁一感叹道：“你厨艺也太好了。”

“哪里哪里，身上没有点拿得出手的才艺，怎么敢追你呢。”宋玥假意谦虚。

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房间里一片暖融融的温情。

CHAPTER 29

笑闹一阵，看看时间已经11点多，估计苗苗都已经等急了，两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立刻赶往苗苗家。

到苗苗家的时候，正是中午12点。苗苗见他们真的来了，松了口气似的，将两个人往屋里引。客厅里东西的摆放明显比昨天整齐多了，凳子椅子纤尘不染，中央支起一张不大的桌子，周围摆了三个凳子。

看起来家里好久没来过客人了，苗苗略有些局促地，对两个人说：“嗯，那个，宋叔叔商姐姐，你们先坐一会儿，饭很快就好了。”

苗苗今天穿的是商宁一带来的一件火红色的羽绒服，衬得苗苗的脸也红润润的，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商宁一看着苗苗，满意地微微点头，这个样子，才有了点这个年纪女孩儿的正常样啊。

苗苗见商宁一看她，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不禁有些赫然，望着商宁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商宁一也对她笑了，同时还对她眨眨眼，一幅两个人有小秘密的样子。

这件衣服是她们两个人的秘密，苗苗想到这里，心里满满的。自从姐姐走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这样关心自己了，这细致体贴熨贴着她的心，让她心里暖洋洋的，一点名为幸福的感觉慢慢积蓄。

商宁一主动到厨房帮忙，见一个罐子在火上，蒸汽顶得盖子噗噗作响，里面散发出一股浓香。她走过去，用抹布包着将盖子揭开，里面是翻腾的鱼汤，姜片等香料不时随着翻出又落下去，汤呈乳白色，看起来十分可口。真难想象，这是一个十来岁孩子的厨艺。

商宁一半是赞叹半是惊讶地，对苗苗竖起大拇指，语气惊叹：“好香啊！”

见苗苗一双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脸蛋被衣服映得红彤彤的，商宁一伸出手来，轻轻捏捏苗苗的脸，语气亲昵，说：“苗苗，你怎么这么棒呢！”

苗苗见她这个动作，表情有一瞬间的空茫，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姐姐……”反应过来之后她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眼眶也红了，口里还在结结巴巴地说着：“对、对不起商姐姐，我、我……”

商宁一微微蹲着身子，看着苗苗，伸出手轻轻将她滚到眼眶边上的泪珠擦掉，轻柔地问：“苗苗想姐姐了吧？”

“嗯！”苗苗重重回答，带着浓浓的鼻音，“姐姐以前、以前就是这样……捏我的脸。”

商宁一将苗苗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说：“好苗苗，别哭，如果你愿意，以后，我就是你姐姐好不好？”

“姐姐……”

从宋玥的角度，只看到苗苗被对他，商宁一正拥着她轻声安慰，对想要进去的他偷偷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苗苗自尊心这么强，一定也不想让更多人看到她在哭的样子。

等到开饭的时候，苗苗已经恢复平静，只有她微红的眼眶的商宁一肩膀上的一块湿印泄露了刚刚厨房的秘密。

昨天商宁一说想吃鱼，今天饭桌上果然满满是鱼：糖醋鱼炸鱼清蒸鱼，还有一罐鱼汤，昨天买的几条鱼，全都在这儿了。宋玥不由得在心里微微咋舌，苗苗看着聪明早慧，这满满一桌子的鱼，还是看得出来一点孩子气。她喜欢商宁一，所以商宁一要吃鱼，就做了满满一桌鱼。

吃饭的时候气氛还是挺温馨，商宁一和宋玥两个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给苗苗碗里夹菜，估计是很久没受到过这种待遇了，眼眶又是红红的，只是脸上却全程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还是个小孩子啊，宋玥在心里感叹，看商宁一认真为苗苗剔去鱼刺的样子，脸上不自觉地现出一点温柔的笑意。

商宁一将一块鱼肚子上的刺剔干净，然后放在苗苗碗里：“多吃一点，苗苗，你那么瘦。”

却见宋玥也学着商宁一的样子，将鱼肉送进她碗里，嘴里说着：“多吃一点，你也很瘦。”商宁一脸上微赫，瞪了宋玥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低头吃起那块鱼来。

苗苗见他们这个样子，露出了然的神情，同时在心里默默想着，自己是不是把他们的称呼叫错辈儿了？

“对了苗苗。”宋玥想起宁汉对苗苗的记挂，说：“你还记得你宁汉叔叔吗？”

苗苗点点头，宁汉是调查她姐姐案件中对她态度最温和的警察，她对这个黑脸叔叔自然是有印象的。

“你宁叔叔也挺想你的，不过警局有事，他现在没空过来，你愿意跟我们去市里过年吗？这样你宁叔叔也方便去看你。”

“可是我现在还没放寒假呢。”苗苗思考了一下，认真地回答。

商宁一笑着，又往她碗里夹了一块鱼，笑着说：“没关系，要是你愿意的话，等你放寒假了，我跟你宋叔叔再来接你啊。”

见商宁一话语间不自觉地将自己跟她说在一起，宋玥心下喜悦，也含笑看着苗苗，期待着她的回答。

只见苗苗眨眨眼，回答道：“嗯，我也想去看宁叔叔。到时候你们来接我吧，商姐姐和宋……哥哥。”

听见她改口叫宋玥哥哥，商宁一忍俊不禁，问：“怎么突然叫宋哥哥了？”这称呼真是太诡异了。

宋玥看似面无表情，心里则为苗苗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聪明孩子，一点就通，真让人省心。他装作平静的样子看着商宁一，对她说：“我跟你同年，怎么苗苗叫你姐姐，就不能叫我哥哥了。”

苗苗也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心想，既然商姐姐是她姐姐，那就只能叫宋叔叔哥哥了啊，虽然她也觉得很怪就是了。

吃完饭，苗苗想起什么似的，跑进房间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宋玥，说：“宋哥哥，这是上午的时候有个叔叔叫我给你的。”

宋玥有些摸不着头脑，想着他在这小镇也没什么熟人，于是他问：“只有这个吗，他有没有说别的？”

苗苗摇摇头，说：“没有。不过，那个叔叔好奇怪的。”

宋玥眼皮一跳，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直觉。

他看看信封，问：“怎么个奇怪法呢？”

苗苗皱着眉，像在回忆什么让人不舒服的事情：“上午九点钟，他在外面敲门，一般不认识的人我是不给开门的，可是他说他是宋哥哥和商姐姐的朋友，我就让他进来了。他一进门先是什么都没说，钻到每个房间里去看了一遍，然后……”

苗苗想起那个让人不舒服的怪叔叔，他看完每个房间之后，又盯着她一阵打量，他的眼神，让人想起聚在阴暗地方的毒蛇，看得苗苗心里突突地跳。

她皱着眉，不喜流露在脸上，问：“叔叔，你到底有什么事？”

没想到那毒蛇一样的叔叔竟然伸出手来摸她的脸，苗苗偏头躲开，又是害怕又是厌恶。没想到那叔叔看见她脸上的神情，竟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阴恻恻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怪叔叔笑完之后终于开口说话：“你就是苗苗，长得真可爱。”

苗苗听到他这话，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脸上满是戒备的神情。

那个男人见她这个样子，就像见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脸上露出猎人见到猎物时的兴奋目光，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苗苗，我是你宋玥叔叔和商姐姐的朋友，我带你去游乐场玩儿怎么样？”

这小镇上哪儿来的游乐场，苗苗摇着头，拔高了声音，喊着：“我不去！叔叔，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出去吧，我还要写作业！”

男人饶有兴趣地一笑，问：“真不去？”

“我真的不去！”

“那好吧。”男人像是很遗憾的样子，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说：“既然你不愿意跟我去玩儿，就把这个信封帮我交给你宋玥叔叔和商姐姐吧。”

……

听完苗苗的叙述，宋玥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商宁一也面色凝重。两人对视一眼，宋玥将信封打开了。

里面，是一条手绢。

两人脸色一变。

CHAPTER 30

宁汉他们追踪那个所谓嫌疑人的线索，不就是一块手绢？

苗苗见宋玥和商宁一神色有异，担心地问：“怎……么了？”

商宁一怕吓到她，忙对她说：“没什么苗苗，我和你宋哥哥谈事情，你先回房间写作业好不好？”

苗苗虽然不相信商宁一的托词，但还是听话地回了房间，只是走一步回头看一步，直到商宁一对她安抚地笑着，说真的没事，让她快进去，她才放心地进了房间。

客厅里，苗苗走后，宋玥和商宁一面色变得凝重，商宁一问宋玥：“是……那个手绢吗？”宋玥摇摇头，沉吟片刻，说：“还是让宁汉发个图片过来对比一下吧。”

其实听到苗苗的描述的时候他们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发图片对比，只不过是他们心头尚存一丝侥幸罢了。

宁汉接到宋玥的电话，虽然摸不着头脑，还是当场将那充作证物的手绢照了一张给他们发过来。

宋玥看着手机上收到的图片，那手绢跟这条，一模一样。

那个苗苗口中的怪叔叔，拿了一条这样的手绢让她交给宋玥……那个人就是从宁汉手里逃走的嫌疑人？就算不是，他们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将这手绢给苗苗，又故意让苗苗害怕，目的也很好理解了，威胁。他想通过苗苗威胁宋玥和商宁一，让他们顺着他的意思，加入人口拐卖案的调查。

两个人心头一阵发寒，他根本就不怕目的暴露，他就是要堂而皇之地将自己的意图摆在他们面前，他想让他们加入这个案子的调查，他用一个小女孩儿来威胁他们，不怕他们不按照他的意思做。

这个人，他不仅十分清楚宋玥和商宁一的能力，知道他们一定会发现他被抓又逃走背后的疑点和目的；还非常了解他们二人的性格，知道他们不会按着他的意思来调查这起案子，所以用苗苗来警告他们。听苗苗说的时间，上午九点，那个时候宋玥和商宁一还在梳理案子，他就已经将这信封交到苗苗手里，他到底是有多自信他们的想法做法会跟他预想的完全一样！

还是，他……到底有多了解宋玥和商宁一？

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个人都太可怕了。何况，宋玥和商宁一还不知道，他这么做，最终目的是什么……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们是不得不卷入这起案子了。

好在这案子并不复杂，听宁汉刚刚的说法，调查已经有些眉目了。宋玥想了想，还是给宁汉去了消息，让他将调查结果发过来，又让他们一有什么新情况马上通知过来。

根据宁汉他们的调查，在那13个失踪的女孩儿中，其中有一个女孩儿的手机信号曾短暂在封市边界出现过，他们根据信号定位、查找交通监控录像等手段，正在追踪人贩子的去向。

只是那信号最后一次出现也是在好几天以前，这会儿，她们估计已经被卖了。

宋玥和商宁一合计了一下，既然那个神秘人不惜现身威胁也要让他们两个加入这个案子的调查，左右没办法躲过，他们索性按着他的意思来，希望到时候能摸清那个人的真实目的。

既然已经决定了，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临平镇，苗苗的安全又成了问题。虽然那个神秘人暂时没有伤害苗苗，但他的做法，明显就是在向宋玥和商宁一表示苗苗就在他的掌控之中，只是苗苗又还在上课，不能将她带到封市保护起来。

想来想去，两个人去了一趟小镇当地的警局。

上次宋玥来的时候跟当地警局合作过，对他们的警力配置还有办案素质真是不敢恭维，不过，保护一个小女孩儿这种事，他们应该没什么问题。

小镇的警察也听过警界神探宋玥的大名，上次他来的时候没能为他提供有效的帮助，这会儿对于宋玥的请求，那个胖胖的秃头警长马上拍着胸脯答应了。

“嘿嘿，宋神探，您就放心吧，我每天派人接送，保证保护好那小姑娘的安全。”

宋玥微微颔首，那姿态隐隐傲气里带着威严，口中却是感谢的语气：“拜托你了，谢谢。”

胖警长摸着他的秃头，笑呵呵地，说：“谢啥，宋神探，您是神探，抓了那么多凶手恶霸，为老百姓们做了不少好事儿，我们这小地方的警察，没什么能耐，保护个把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他挠了挠头皮，有些难为情地，加了一句：“再说，咱自己地界的人都护不住，我们也别做警察了，侮辱这名号！”

这一番话下来，宋玥对这小镇的警察印象倒是有所改观，能力怎样且不论，一颗时时为民的心却是实在的，仅这一点，就比市里好多吃着公粮贪污受贿的高级官员强。

于是宋玥态度诚恳地再谢了秃头胖警长一次，与商宁一一同出了警局。

正在回苗苗家的路上，接到宁汉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通过精确的定位和排查，那个那个手机信号出现过的女孩儿，应该是被买到了云母山一带。那里有个村子叫做嘎铜村的，跟之前很多这类人口拐卖案例中的山村很相似，女人出逃，村里基本上只剩下男人。

但宁汉又说，这只是他们初步的估计，是不是真的买到了那个村子，又卖去了几个，一切只有等着抓到嫌疑人再做定论了。

宋玥和商宁一听完宁汉的话，决定亲自去一趟嘎铜村，一来可以为人口拐卖案提供一点帮助；二来，也好教那神秘人知道他们的确在行动，暂时稳住他。

云母山，嘎铜村。

那是一张破旧的床，木头做的床身一动就咯吱咯吱地响着，花色的被子堆在一旁，尽管是在冬天，依旧散发出难言的味道。

床单看起来也很陈旧了，原本浅绿的颜色变成浅灰，上头依稀看得出旧年的花纹。不远处窄小的窗户上装着竖条的木头充作窗框，白天的光从窗外透进来，落在床上，形成一道一道的光斑。

光斑突然有突起的地方，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属于女孩儿的胳膊。

年轻女孩儿衣不蔽体地躺在一堆被子里边儿，四肢无力地铺开，床单上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滩暗红色。

那是她的血。

处女血啊！

她脸上此刻是干的，细看却能发现一道一道凌乱的泪痕。眼睛睁得大大的，空洞而无神，眼神虚虚聚焦在空中的某处，那里有一只黑色的丑陋大蜘蛛，正吐着丝从房梁上滑下来。

三天前，十五岁，还在上初三的罗媛，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村，这间破旧阴暗的房间，这张散发着异味的床上，被年近四十丑陋木讷的山村男人，夺走她的了初次。

她流不出眼泪来，因为眼睛已经干涸了，她叫不出声音来，因为喉咙已经嘶哑了。

她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后悔，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跟爸爸妈妈吵架，为什么自己要离家出走，为什么自己要相信那个微博话题，为什么要跟着一起做什么穷游……

为什么，她会来到这个阴森可怖的地方，被一个老男人夺走她的童贞？

她不想再回想那个噩梦一样的晚上，痛和屈辱却如影随形，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经历过什么。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端着一碗饭从外边走进来。

他将碗往床头一张布满污渍的木桌子上一搁，嘴里喊着：“吃（ci）饭，吃（ci）饭，有肉（ru）。”那碗白花花的米饭里，确实有些油亮亮的红烧肉，这是男人为了迎接这个小小的新婚妻子的到来，特意将家里的大肥猪杀了一头。

本来家里的猪都是等到过年才杀的，只是陈二见小妻子来了这么三天，不太开心的样子，咬咬牙狠下心，杀了头猪。

罗媛仍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

陈二有些恼火，也有些无措，一屁股坐在床头，这动作惊得罗媛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下。只是他却并没有多的动作，只是闷声抽起了旱烟，吧嗒吧嗒，屋里很快弥漫着一股烟味儿和他咂嘴的声音。

半晌，他开口，一口粗哑的嗓子和着乡音：“你说（suo）你，你想咋地嘛，饭也不吃（ci），话也不说（suo），别个屋头女人下地做活，你瘫在床上，你想咋个办嘛！”

见罗媛依旧无动于衷地躺着，陈二心头不知怎么竟横生一股委屈出来，他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儿，年近四十了都还没个女人。眼看着就要绝后了，好不容易花上所有的积蓄换来个老婆，却是这么个样子，别说为他传宗接代留下个后人了，活不活得下去都成问题。

想了这么一半天，他越发觉得买这个女人吃了大亏，可是买都买了，能怎么办，思及此，他粗声粗气地说：“我说（suo）你这个女子，跟到我有多享福你晓不晓得？你那两个姐姐，一个遭村东边王家三弟兄买来，三个人晚上（sang）轮着弄，惨叫声一阵一阵的；一个卖到田坎上赖皮子那家，爹和娃儿都盯得紧哦。”

他看着床上的女人头微微一侧，自觉得说的话起了作用，再接再厉地说着：“你跟着我，我就一个人，头天晚上你喊痛，我不是（si）就没弄你了。我年纪虽然不轻，但有的是力气，村头有两亩田，屋里还有三头猪，我们好好生（sen）生过日子，咋个不好嘛？”

床上的罗媛听见这番话，早已流干的眼泪又刷地冒出来，她支起身子，满脸泪水，对床头坐着的陈二说：“叔叔，求求你放我走吧！”

CHAPTER 31

“走？你都跟到我了，还要走到哪儿去？”陈二很不解的样子。

罗媛泪眼汪汪的，哑着嗓子请求：“叔叔，求求你，放我回家好不好，我不会报警的，求求你了！”

陈二脸色有些难看，还有些意外，他嚷嚷起来：“不得行，不得行！我钱都给了，你这个女子，咋个不讲信用呢？”

罗媛被他吓到，身体瑟缩了一下，说：“我爸爸妈妈，他们会还给你钱的，还、还两倍！叔叔，求求你放我走吧！”想到爸爸妈妈，罗媛心里又是一阵凄楚，自己这么不听话，偷偷跑出来，还被……爸爸妈妈肯定很生气，他们……会不会不要她了……

陈二沉着脸，正想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男人的喊声，他对罗媛说了句：“莫说（suo）话！”便走了出去。

外边喊叫的正是村头的王家三兄弟，老大跟陈二差不多大，四十来岁，不过脸上沟壑横生，看上去倒像是五十多的；老二比老大小一两岁，看着也是显老，老幺倒是比两个哥哥年轻多了，才十九岁，不过那一脸的木讷，让他看上去平白多了些暮气沉沉的样子。

见陈二出来，带头的老大嘿嘿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黄黄的牙齿，眼角有深深的鱼尾纹，王大边走近边说：“嘿嘿嘿，陈二娃，你那个女子，咋个样啊？”

陈二戒备地看他一眼，说：“管你啥（sa）事（si）？”

王二见状迎上来，笑嘻嘻的样子，边开口说话还边用手搭在陈二肩膀上：“哎哟陈二哥（guo），咋个这么小气也，你就说说（suo）女子弄起来，爽不爽啊？”

陈二虎着脸，把胳膊往门上一横，顺便甩开王二搭在他身上的手，带着怒气地说：“滚滚滚，哪个不晓得你王二是（si）个泼皮，莫在我门口讨嫌。”

罗媛在房间里将屋外传来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原来被那三兄弟买去的薛雨晴，每天夜里被兄弟三人轮奸，竟昏死了过去，那三兄弟嫌不过瘾，又想来打她的主意。

她缩在床角落里，心里又惊又怒又怕，先前陈二对她说的那一番话涌上心头，原来她的境况真的算是好的，这让她一时百感交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宋玥和商宁一刚一收到宁汉的电话，立刻向云母山那边赶，此刻夕阳西下，两人终于远远看见了那山的影子，只是，要赶去山脚恐怕还得花好几个小时。

天色渐晚，仍没看见人家，看来，今晚是必须在这荒山里的公路上落脚了。

只是，现在正是冬天，何况山里气温本来就低，两边山梁上还积着厚厚一层雪，还要谨防冬日没有食物饿狠了的猛兽，看来这个晚上，不会那么好过。

宋玥这才后悔起自己的考虑不周来，走得急，两人的行李都放在苗苗家和先前住的招待所里，这时候身上都没有多余的厚衣服。

商宁一显然也发现了他们此刻的境况，见宋玥仍是车速不减，山间不甚平坦的公路让车身起起伏伏地颠簸。她忍着心头那股想要呕吐的冲动，问：“晚上也赶路吗？还是停在这儿歇一夜？”但就现在的情况来说，其实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若是停在这里，第一是夜晚入睡后没办法提防野兽，第二是睡着后容易被寒气入侵，导致感冒发烧。可要是一晚上都连续不断地赶路，两个人现在都是疲惫的状态，也保证不了驾驶的安全，说不定什么时候车就翻到旁边的沟里了。

宋玥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心里有些着急，脸上倒是没显出来，只说：“再开一段路吧，说不定能碰上人家。”

商宁一点点头，一想到他开了一下午的车，顾及自己晕车都没跟自己换一下，这个时候恐怕已是累极，于是开口提议：“这一段我来开吧，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宋玥偏头看了看她的脸色，见仍是苍白，拒绝道：“没事，我还好。”

宋玥倒真不是逞强，他名气高，平时接触的都是些悬案疑案，连着好几个晚上查案没法睡觉也是常有的事，开这么几个小时的车，还真没到他的极限。

只是，虽然他强大到可以一个人承受这些辛苦，但她的关怀，依旧熨帖到他的心。

再往前一段，两人发现了公路边上开垦了一块地，地里种着的白菜打着霜，一旁还有人的脚印。

有地，肯定就有人家，两个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喜悦，宋玥更是精神一振，提高了车速向前驶去。

终于，在天完全黑透的时候，两个人看到了不远处零星的灯火，看起来是个小村庄。

宋玥向那片灯火开过去，慢慢的听到了狗吠的声音。

两个人下了车，环视四周，这真是一个小村庄，公路到这里分成小道，车没办法再驶进去，土夯的房子稀疏的散布在小路周围。两个人仔细观察了一下环境，不管怎么说，他们能找到这个村子，那个神秘人也有可能会找到，要是他在这里做了什么手脚，至少到时候不至于太过被动。

周围倒是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只是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看见地上，有明显的车辙。

“怎么办？”商宁一问。

宋玥沉吟片刻，说：“既然他要我们调查这个案子，在我们到目的地之前，应该不会动手。”地面上是干的，车轮碾过不可能留下这么深的印子。他蹲下来仔细看了看车辙，摸摸地上棱起的泥巴，已经硬了，说明这车辙早已成型，至少不是今天才留下的。

“没事，走吧。”宋玥下了结论，于是两个人向着离大路最近的一处房屋走去。

宋玥在外面叩门，不多时，里头传来男人狐疑的声音：“哪一个？”也不怪男人起疑，这小村里大家互相都认得，要是有事找都是直接在门外叫人，这样敲门的倒是少。

这个时候，要消除男人的疑心，最好让他感受到的威胁降到最低。

宋玥给了商宁一一个眼神，她会意地点点头，以柔和的声音向里面喊道：“大哥，我和我朋友来这里旅游，一时天晚了，没地方休息，能不能在您这里借宿一晚？我们可以付钱的。”女人，声音柔和没有攻击性，“朋友”的称呼模糊了宋玥的性别，进一步降低警惕，最后以钱作为诱惑。

里面的男人嘟囔着：“怎么又是旅游的……”一边将门打开了，见到宋玥有片刻的意外，但还是没有过多的抗拒，商宁一并不急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双手合十，不好意思似的说：“大哥，我们是来穷游的，身上没带什么钱，您看，我们两个人，一人给您一百好不好？”

刚刚抛出钱这个诱饵，只是为了增加能让他开门的砝码，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显得太有钱了，免得被见财起意。

配合着她的声音，宋玥拿出钱包，只见那里面果然只有两张一百的人民币了，商宁一接过钱，递给男人，小心翼翼地问：“您看这样行吗？”

男人接过钱，脸色稍缓，边将两个人迎进屋，边说道：“我们这个地方比不上镇里那些招待所，条件一般，要是挑东挑西的，我们是招待不了的。”

商宁一忙说：“谢谢大哥，我们不挑的。”抿了抿唇，她问：“对了大哥，刚刚听你说，在我们之前，也有人来这里旅游吗？”

男人戒备地看她一眼，口里说：“没有，你们真是来旅游的？打听这个做什么？”

“哦就是，觉得如果有另外的人也来这里旅游地话，我们可以搭个伴，我们俩对这块儿不怎么熟，来的时候绕了好多弯路。”

男人说：“没得人，不要瞎问，你们住一晚上就走吧，别在这儿呆久了。”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神色奇怪地加了一句：“特别是女人。”

宋玥和商宁一对视一眼，没再多问，回答道：“好的，大哥，明早我们就走。”

正是这时候，从里屋出来一个女人，看起来四十来岁的年纪，见到宋玥和商宁一一愣，问那男人：“德柱，他们也是来旅游的？”

男人点点头，对女人吩咐：“把囡囡那个房间再收拾出来，他们住一晚。”说着扬了扬手里的两百块钱：“给了钱的。”

女人嗔他一眼：“别个要住就住，你要钱干啥！”

商宁一忙抢着说：“大嫂，这是我们的住宿费，这么晚了麻烦你了！”

女人热情地迎上来，说：“叫我杨大姐就行了，还没吃饭吧，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再去把饭菜热一热。”

那叫德柱的男人默许了女人的行为，将两个人引到里屋，里头有燃着旺旺的火塘，宋玥和商宁一几乎冻僵的身子才算暖和了起来。

女人在厨房忙碌片刻，盛出两万米饭，一碗萝卜汤，还有一碗炒肉片，有些歉意的说：“现在就只有这些能吃了，你们别嫌弃。”

两人忙谢过一番，就着汤吃完了饭菜。

CHAPTER 32

“你们怎么会来这个地方旅游呢？”吃过饭，几个人围着火塘烤火，杨大姐问。

“我们其实是研究民俗的，听说这边云母山里有个叫嘎铜村的地方，想去那里做一下研究，对了大哥大姐，你们知道嘎铜村怎么去吗？”宋玥这样问。

听到嘎铜村的名字，男人和女人脸色一变，男人开口：“嘎铜村？怎么要去那个地方！”

杨大姐也赶紧帮腔：“是啊小伙子，那个地方去不得，要研究也去别处研究吧。而且……”她看了看商宁一，意有所指，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被男人打断：“说这么多干什么！”女人便噤了声。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火苗猎猎，几个人脸上也被火光映得忽暗忽明。

晚间二人洗漱过后，那杨大姐笑着说：“我看你们是一对，住一间房没事吧？我家就只有一件空屋，还是我们女儿上大学之后空出来的。”

商宁一一愣，宋玥看她一眼，倒是很快接下话来：“可以的，麻烦您了。”

杨大姐将两个人带到房间门口，说：“床单都是新换的，旧是旧了点，还是很干净的，你们别嫌弃。”

宋玥说：“谢谢您杨大姐，你们肯提供住处我们就很感激了，怎么会嫌弃。”

杨大姐看看宋玥，又看看商宁一，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商宁一看出她的神色，向宋玥使了个眼色，问：“杨大姐，您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们不会在大哥面前乱讲的。”

杨大姐瞥了一眼外间自家老公，见他没注意，将两个人拉到房间里，把门合上，小声对他们说：“你们两个年轻人，不管是旅游也好研究也好，千万不要去嘎铜村，明天早上吃了早饭，你们就赶紧回去吧！”

商宁一面有不解的样子，问道：“杨大姐，这嘎铜村怎么了，怎么就不能去呢？”

杨大姐有些为难地看着她，支支吾吾地：“这……这……”

宋玥这时也走过来，很诚恳地说：“杨大姐，您就告诉我们吧，知道了到底有什么危险，我们才能决定是不是真的不去呀！”

“哎呀，小伙子你怎么这么轴呢，真的不能去！”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商宁一一脸好奇。

杨大姐叹了口气，更压低了声音：“这个事儿，我们当家的不让我说，怕惹上麻烦，我告诉你们，你们千万别往外讲！”

两个人忙点头承诺，绝不外传。

“就是三四天之前，有几个人也开着车到这里来借住，说是旅游的。”

宋玥想起来的时候看到的地上的车辙，心里一动，问：“什么样的人？”

“是七八个个大老爷们儿，还有三个女娃儿，开着好大两个车。开头我们也以为他们真是去旅游的，只是那三个女娃看起来有点怕那几个男人。”杨大姐面上尽是不忍的神色：“后头有个女娃儿趁上厕所偷偷拉到我说她们是遭拐卖了，求我给她们报警。我才晓得，哪里是旅游，那几个女娃儿怕是要遭买到嘎铜村去，给那里的男人做媳妇儿！”

“那你报警了吗？”商宁一问。

女人连连摆手：“哪里敢报警哟，那几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我们哪里惹得起这个麻烦哟！”

“那些嘎铜村里的男人，听说也凶得很，反正外面是没有女娃儿愿意嫁到那个地方去的！我看你这个女娃娃长得标致得很，还是不要去那个地方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呢，是吧，后悔也来不及了呀！”杨大姐说着要离开房间，边走边还最后嘱咐了一句：“听我的，明天就回去吧。”

杨大姐出了房间，屋里的两个人这时候才是确定了，宁汉他们的分析没错，真的有三个女孩儿被买到了嘎铜村。

听完杨大姐的话，两人一时有些感慨，杨大姐一家也并不是什么坏人，遇到事的时候却是一副明哲保身的态度，这也无形地为现在的犯罪猖獗提供了保护伞。要不是宋玥和商宁一到碰巧找到这里来，恐怕他们也不会知道这个消息。

只是，消息是知道了，他们行动反而受限了。既然要做给神秘人看，证明他们真的有在调查这个案子，嘎铜村，他们是必须要走一趟的了。

两个人商议好了行动，就到了睡觉的时间。

刚刚两个人都是一本正经地讨论接下来的安排，这会儿真到了睡觉的时候，商宁一才想起来，他们两个今晚就要住在同一个房间里的事实，脸不由得红了一下。

宋玥坐在床边，见商宁一磨磨蹭蹭的样子，故意说：“要是你实在为难，我晚上就打个地铺睡地上好了。”

山里本来气温就低，何况还是冬天，这里又没有多的被子，打地铺什么的，怎么可能，今天晚上两人势必要睡在同一张床上了。

商宁一听出宋玥语气里的揶揄，干脆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好啊，我正有这个意思呢！”说着一屁股做到床上，表情闲适地看着他。

只见宋玥笑着，问：“可是我要是睡地上，感冒了，你可得负责啊！”

商宁一慢悠悠地脱鞋：“是你自己要睡地上的，我负什么责？”

“那我自己现在不要睡地上了，我要睡床！”宋玥往后一倒，躺在床上，侧过头看着她。

商宁一又气又觉得好笑，瞪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宋玥倒在床上看着商宁一脱鞋，这个角度看到的是侧脸，在暗黄色灯光下显得跟柔和。想到刚刚她瞪他的那一眼，眼睛里映着灯，波光粼粼的样子，宋玥心里那种痒痒的感觉又上来了。

想吻她。

商宁一脱了羽绒服，连着牛仔裤和毛衣一起钻到被子里，看着宋玥，示意他也赶紧睡。

宋玥却凑近了，看着她说：“你这样不行，明天早上起来钻出被子肯定会觉得冷，一会儿就会感冒的，毛衣和牛仔裤都脱了吧。”

商宁一脸稍稍红了一下，说：“我就习惯这么睡，别啰嗦了，赶紧睡吧。”

宋玥哄着她：“里面又不是没穿衣服和裤子，再说难道我会对你做什么吗，乖，听我的，别明天感冒了。”

商宁一缩在被子里，摇摇头。

宋玥装作受伤的样子，问：“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人品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是真矫情了，于是商宁一只得点点头，命令道：“那你转过头去，别看我。”

宋玥听话地转过头去，商宁一迅速地将毛衣和牛仔裤脱了放在枕头旁边，这时候身上只余薄薄的一层保暖衣裤，很贴身的设计，商宁一平日里喜欢它的轻薄，这时候却觉得莫名地心虚，赶紧钻进被子里，脸上一片绯红。

“我能转过来了吗？”宋玥很无辜地问。

商宁一胡乱点头，片刻又想起他看不到，于是出声：“嗯，可以了。”她总觉得自己的声音怪怪的，还有一丝颤抖。

于是他转过来，慢条斯理地脱了自己的衣服裤子，也钻进被子里，还随手拉上灯，屋里一瞬间陷入黑暗。

商宁一直直躺着，觉得自己浑身都很僵硬，动也不敢动一下。

旁边的宋玥却突然翻了个身，从仰躺变成面对她。

这是个单人床。

商宁一觉得宋玥的呼吸仿佛就喷在她脖子边上，心跳变得很快，又怕自己不小心碰到他，又怕他再有什么动作，更是不敢乱动。

可是宋玥真的老老实实睡起觉来，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仿佛刚刚的翻身是他睡梦中一个无意的动作。

商宁一和他还隔着一点距离，可是她感觉到他的身体散发着热量，离自己很近，好像只要微微一动，就会碰到。

只是两个人都没动。

宋玥的呼吸均匀又绵长，就像已经睡着了。

可是商宁一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脑子里胡思乱想，一会儿是这个引着她和宋玥加入人口拐卖案调查的神秘人，一会儿是沈玉成临死前的神情，一会儿又是Z，说起来，最近Z倒是没怎么出现过了。是离开她了吗？还是觉得她暂时不需要帮助呢？

其实这些年来，Z的提醒让她避开过好多危险，她真得好好感谢一下，虽然Z的动机和目的存疑，但是他对对她，应该是没什么敌意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Z的保护，让她隐隐约约有一种心安的感觉。Z如果就此离开她了，她也许会觉得遗憾吧，毕竟，她都没能见他一面……

商宁一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就快要进入梦中。窗外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屋顶，弄出窸窸簌簌的声响，商宁一在睡梦中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嘤咛。

一边的宋玥突然一伸手，将她揽到自己怀里。

商宁一睡意正浓，下意识地向暖源靠近，不但没推开宋玥，还在他怀里蹭了蹭。

“商宁一……”宋玥的声音闷闷地传到商宁一耳边。

“嗯……”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乡村的夜晚静悄悄的，没有城市的音乐声喇叭声，只有远远传来的一两声狗吠。

“我爱你。”在黑暗中，宋玥这样轻轻说。

CHAPTER 33

第二天早上，商宁一是在宋玥怀里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木制的房梁缓缓映入眼帘，一时还未对这陌生的环境反应过来，动一动身子，却感受到被桎梏的感觉，以及，来自身边那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她微微侧过头，旁边就是宋玥熟睡的脸。

商宁一心里一惊，昨晚的记忆慢慢回笼，他们要去嘎铜村，来这里借宿，然后睡在一起了……呸呸呸，只是睡在同一张床上了而已。

可是她明明记得两个人是各睡各的，这会儿怎么……自己怎么钻进宋玥怀里了呢？

她记得在自己睡着之前宋玥明明都睡熟了，睡相规规矩矩一动不动的，难道是自己……睡着的时候钻进他怀里去了？商宁一脸慢慢红了，她慢慢地，轻轻地移开他压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宋玥突然偏了偏头，吓得商宁一以为他醒了，动也不敢动。等了半天，没发现宋玥有醒过来的迹象，才小心从宋玥怀里挪出来，迅速穿好衣服。

跨过宋玥下床的时候，宋玥突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将商宁一摔得跌倒在他身上。宋玥揉着眼睛，头发乱蓬蓬的，对商宁一说：“早上好。”见商宁一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坐起来，问：“你这是，干嘛呢？”

商宁一忙着坐起来，听他一问，又想起昨晚自己不知怎么跑到他怀里去了，强作镇定，回答道：“嗯，早上好，我正要起床。”

“哦。”宋玥像是漫不经心的，对她说：“对了，昨晚你是不是觉得挺冷的，一个劲儿往我这边凑。”

“啊？”商宁一没想到他居然记得，一激动，手往下一撑。一不小心，似乎按到了社么奇怪的东西……

宋玥一下子僵住了，表情也变得很奇怪。

隔着被子，商宁一的手摁住的那团有隐隐勃发趋势的，那是……宋玥的小弟弟啊！

这个认知让商宁一也僵住了，何止是僵住，她简直都快石化了！

宋玥看着她，忍了忍，斟酌着，开口问她：“你……不准备把手拿开吗？”

听到宋玥这句话，商宁一马上被烫到似的拿开她的手，脸红得像煮熟的大龙虾。“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终于装不下去镇定，慌忙说完这一句之后迅速下床穿鞋，然后跑出了房间，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像一阵风。宋玥有些目瞪口呆，又觉得有些好笑。

剩下宋玥一个人在床上。

他往床头一靠，心里多了几分愉悦，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笑意。

其实早在商宁一醒的时候他就醒了，却一直装作睡着的样子，想看看她什么反应。不得不说，她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样子，是真的很可爱。

还有刚刚商宁一窘迫的神情，也让他心情大好。

宋玥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商宁一正在边洗脸边跟杨大姐说话。

一看到宋玥，她刚刚恢复正常的心跳又砰砰起来，脸也重新变得发烫，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一见到宋玥就不正常，商宁一有些欲哭无泪。

杨大姐却没发现她的异样，看见宋玥，高兴地招呼着：“快来跟你媳妇儿一起洗个脸，正好水还是热的。”商宁一听到媳妇儿这个词，想要出声反驳，自己都还不是他的女朋友呢。不过想到昨晚上在杨大姐面前都承认了，她索性不管，误会就误会吧，反正离开这儿谁也不知道。于是自暴自弃地将洗脸的帕子捂在脸上，不去看宋玥的反应。

对杨大姐的招呼，宋玥从善如流地应了声好，见商宁一拿帕子捂着脸，不由得一笑，笑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只有杨大姐在一边看着这年轻的一对儿，心里满是感慨和喜悦，年轻人就是要这样合合美美嘛，一想到自己女儿在大学也不知道谈没谈恋爱，看着商宁一的目光越发软和了起来。

商宁一捂了好一会儿，将帕子从脸上拿下来，发现宋玥就站在她面前，含笑看着她，想起昨晚和今早的事，顿时有些尴尬。问：“你干嘛？”

“等着洗脸。”宋玥极其无辜地指了指她手上的帕子。

商宁一看看杨大姐，发现她的确没有再找一块儿毛巾出来的意思，原来是要他们俩用一个帕子洗脸。这帕子，自己刚刚才捂到脸上啊，早知道就不这么做了，说不定宋玥还以为她是故意的呢。她红着脸，将帕子往冒着热气的水盆里一丢，说：“洗吧。”见杨大姐出了房间，她压低声音，问：“你不是洁癖吗？还跟我用同一条毛巾。”

“对别人是啊，可是我们不都……还讲究这些？”宋玥边回答边看她一眼，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商宁一被他瞧得心里发虚，落荒而逃。

早饭是面条，杨大姐的老公早上特意去了趟地里，掰回来一颗冬白菜，煮在面里吃。看得出来，他其实还是挺热心的，只是冷着一张脸，让人不好亲近。

商宁一看着杨大姐端出满满一大碗面条，上面还放着刚刚炒的肉臊子，心里顿时冒起了冷汗，看着美味是美味，可是，她吃不完呀，何况，她早上面包牛奶吃惯了，胃里并不适应油腻。只是，听着杨大姐热情的招呼，她又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宋玥注意到她的表情，在桌子下偷偷捏捏她的手，她侧过头疑惑地看他，他凑近了悄声说：“我帮你吃一点。”然后果然，见宋玥趁杨大姐又去了厨房，她老公还未上桌时，迅速地将商宁一碗里的面条挑了一大半在自己碗里，弄得他碗里都快溢出来了。然而宋玥并不多话，闷头吃了起来。

商宁一愣了一下，然后心里慢慢地，就弥漫出一种异样的感动，格外的温馨与满足。她也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起面来。

吃完早饭，两个人决定立刻上路，赶往嘎铜村，宋玥回房间去收拾他落下的东西，商宁一站在大门口等他。杨大姐走到她跟前，将两百块钱往她手里一塞，商宁一条件反射地推辞，杨大姐摁住她的手，说：“小商，拿着吧，德柱他昨天晚上，本来也没想收钱，只是拿在手上了，又不好意思退给你们。我们农村人，东西也不值钱，你们在这借宿，哪有让你们拿钱的道理。”

商宁一刚一张口想说什么，杨大姐止住她的话头，继续说：“不许推。我见着你们小两口，心里欢喜，就当我给你们的礼物，行不行？”说着杨大姐又叹起气来，说：“我的囡囡在城里，也不知道找了男朋友没，不知道开心不开心，一年到头难得见她回来一趟，连电话也没有一个，不晓得在忙些什么。”杨大姐笑了笑，眼角细细的纹路清晰起来，很亲和地对她说：“早上的面你没吃完是他帮你吃的吧，我都看见了，你这个男人啊，可以，话虽然不多，做事实在。我看着你跟他感情这么好，就像看到我的囡囡谈了朋友，希望她找一个像你男人这样的……”

商宁一听着杨大姐说的话，心里一动，看了看宋玥还没出现，偷偷低声问：“杨大姐，你是怎么看出我们感情好的？”

杨大姐笑呵呵的，说：“怎么看不出来，他虽然说话少，但看着你的眼神儿，我能看不出来？你每次说话跟我们说话也要看看他，还有早上，你一见着他，马上羞得捂着脸，昨晚是不是……”杨大姐注意到提起昨晚时商宁一脸变得通红，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算了算了，不打听你们年轻人的事了，只是小商啊，人一辈子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不容易，对的人，像我跟你大哥，别看他不会说话，经常冷着个脸，跟他过日子，心里还是快活的。你还年轻，可能还不懂这种人的可贵，要好好珍惜。”其实这些话，她本想留到自己女儿出嫁的时候再告诉她，只是人老了，见到年轻的就忍不住叮嘱。

她看着杨大姐亲切地注视着自己，脸上是长辈面对小辈是那种慈爱又温和的笑意，让她想起自己的养母，心里一时变得很软，连语气也不由得放轻了，对杨大姐说：“谢谢你，杨大姐，我记在心里了。”

杨大姐还想说什么，见宋玥从里面出来，拍拍她的肩，说：“去吧，昨晚上虽然已经说过了。今早上你大哥让我嘱咐你们，去哪儿旅游研究都行，别去嘎铜村，记住了！”

商宁一点点头，收下这来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好意，跟宋玥一起上车走了。

当然，车行的方向，仍旧是嘎铜村。

开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云母山下，前面一片乱石滩，宋玥的越野也没办法再前进一步。于是两个人下了车，四周荒无人烟，泥地上还残留着车辙和凌乱的脚印，看来那帮人贩子，也就是从这里上山的了。

两个人将车停好，宋玥对着手机确认了一下宁汉发过来去往嘎铜村的线路图，仰头看看高大的山脉。

嘎铜村，就藏在这山里的某处。

他又回头看看商宁一，见她也看着自己，露出一个踌躇满志的微笑，将手伸给她，说：“走吧。”商宁一握住他的手，回答：“走吧。”

去往嘎铜村的路很艰难，因为下过雪，此时雪融了，跟地上的枯枝败叶混在一起，显得泥泞不堪，走一步，就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

一开始，还有阳光能透过树枝间的缝隙洒下来，可慢慢的，阳光越来越少，四周的环境越来越阴森，空气越来越凛冽，寒意开始变得刺骨。

两个人费力地坚持着，在这么冷的天气，头上都冒出点点汗迹。身上也热的发慌，只是不敢脱衣服，怕凉气入体让他们病倒。

走着走着，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太阳从偏东到偏西。

终于，在两个人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远远看到了掩映在树荫里的一块凹下去的平地，周围散布着屋舍和田地。

嘎铜村。

CHAPTER 34

罗媛披着一件陈二的大棉袄，坐在门口看他劈柴。

她被卖来这个地方，已经六天了。

那天听到王家三兄弟跟陈二的对话后，罗媛明白自己其实还算比较幸运的，至少这男人还知道尊重自己的意愿，只是，想起那个叫她痛不欲生的夜晚，她依旧心有余悸。

头天晚上过后，陈二倒也没再动她，只是无论她怎么哭闹请求，他都绝不放她回家。

今天也是她恳求了好久，他才放自己出来吹一下风。她看了一会儿，视线转过在大冬天劈柴劈得汗流浃背的男人，看向远处。这几天，她隔着窗户也观察了不少这村子里的地形，只是视线受阻，看到哪里都是几间稀稀落落的房屋和田地，如今出来看，就要开阔不少。

除了这村子所在的这一块平坦之处，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森林，也不知道这一大片平地是怎么凹下来的。视线在四周一转，有一条小径自村头蜿蜒着通往密林，看来这就是唯一通往村外的路，她在心里默默丈量着从这里到森林边缘的距离，思考着，以自己的体力，能不能趁人不备一口气跑进树林里去，答案是不能。

“罗媛，拿碗水（sui）来。”停下歇口气擦汗的陈二叫她。

“哎，好。”罗媛收回思绪，简短地回答一声。这两天，她纠正了好多次，才让陈二对她的称呼从“女人”“媳妇儿”变成她的名字。

她进了屋，在一边的木橱柜里拿出一个碗，又走到水缸边用水瓢舀了满满一碗水，端出去递给他。陈二一仰头将满满一碗倒进嘴里，有水从嘴角边漏下来，沿着脖子，流向胸膛。

陈二喝完水，见罗媛正沉默地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三十九岁的大男人，在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儿面前，用生着粗茧的大手摸了摸脖子，羞涩地低下了头。罗媛接过碗，问：“还要吗？”男人点点头，于是她又进屋舀了同样一满碗水，男人饮尽了，拿手摸摸嘴角淌下的水，问：“晚上想吃什么？”

罗媛蹙了蹙眉，其实这几天都没什么胃口，不过她知道，自己要吃饱，吃饱了，把身体养得好好的，才有机会跑出去。于是她回答：“吃肉吧。”陈二应了声好，说：“等劈完剩下的柴，我就去做饭。”罗媛微微点头，将碗放回屋里，又出来重新坐下，仔细看着四周的环境。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个时候这么冷静。

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能急，不能急，只有一次机会可以供她逃跑。如果这一次失败，她被抓回来，一定会被严加看管，再想要找到出逃的机会，就很难了。

她不能在大白天的在村子里乱跑，如果被王家三兄弟抓到，会有什么遭遇，她想都不敢想。也就是陈二在他们忌讳一点，要是陈二稍稍离开，恐怕就会被那三兄弟摸到家里来。

不过陈二离开家，倒也是她的机会。

他前几天吃饭的时候无意间说起过几天会离开村里去一趟镇上，去买点米面预备过年。罗媛不动声色地打听清楚了，因为路途遥远，陈二必须天还没亮就出发，而且要第二天才会回来，这是她逃跑的最佳时机。所以现在，她要观察好地形，方便逃跑。

夕阳西下，冬天难得的好天气，镶着金边的火红色霞光映在房顶上还未融化的雪上，周围是苍苍郁郁的高大树木。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像一只蛰伏的猫。

忽然，她眨眨眼睛，那树林的边缘，好像有一抹白色的影子闪过，可是再仔细一看，却又没有了。

一边劈柴的陈二已经完成了工作，这也意味着，今天的放风时间到此结束。

罗媛披着棉袄，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影子闪过的边缘，晚霞映在她年轻且苍白的脸上，竟然呈现出童话般的瑰丽色彩。

只是很快，夜幕降临。

罗媛先前看到的那个白色人影，正是商宁一。

她和宋玥宋玥躲在树丛后面，密切注视着那平地里的村庄，正值冬季，少有人在外逗留，只有袅袅冒起的炊烟宣示这有人存在。

这样的环境里，村子另一边的少女和壮汉的组合，显得格外怪异，但又格外恰当。男人劈着柴，女孩儿发着呆看风景。男人累了，向女孩儿叫一声，女孩儿就从屋里端出一碗水，喝完水两人交谈几句，一切恢复原状。

这和谐的相处方式，看得宋玥和商宁一两个人摸不着头脑。

商宁一悄悄问宋玥：“这是这一次被卖来的受害者吗？怎么感觉不大像。”

“的确是。”

宋玥之前认真看过几个受害人的资料，记牢了她们的照片，他视力也极好，一眼认出这就是那个最小的受害者罗媛。他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照理说，她不是应该哭闹吗，看这情形，好像却很适应这里的生活。

难道她这么快就接受了被拐卖的事实，准备留在这里生活了？不会吧！

宋玥深知这里村民的愚昧，或者说，落后，贸然冲出去跟他们讲法律道德是行不通的，还有可能让自己陷入危险。先前杨大姐说有三个女孩儿，那么就有三户人家买了女孩儿，除了这个罗媛，还有两个。她们到底是被哪一家买去的，需要先调查清楚，然后再找一个好时机跟她们取得联系，最后再救她们出去。这每一步，都很艰难，不仅需要能力，还需要耐心，还需要一点运气。希望时机能尽快到来，他们在这儿呆得越久，就会遇到越多的难题。

两个人现在就遇到了第一个难题：吃饭。

他们只有早上在杨大姐家才吃过一顿热的，中午吃的是出发前准备的干粮，而且为了减轻负重，他们的干粮，都放在车上了。

长时间的赶路已经让他们早上和中午吃的东西被消化吸收，现在肚子里一点存货都没有，又累又饿。再加上刚刚集中精力的观察，还有慢慢低下去的气温，今晚能不能过去都成问题。

“还好吗？”宋玥悄声问嘴唇有些泛白的商宁一，她点点头，比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说：“要不，我们去村子那头，刚刚发现的那个女孩儿那儿看看吧？”不管怎么样，摸清一家的情况是一家。

宋玥点点头，两个人趁着夜色摸到陈二家窗外。

今天的晚饭是窝头和红烧肉。

因为陈二家的大米和白面这两天吃完了，所以这两天都是吃玉米面窝窝头的，一边陈二吃得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罗媛却没什么胃口，拿着筷子，半天吃不下一点。

窗外好像传来一声极小的“咕”的声音，陈二坐得离窗远一些，他又专注着吃饭没听到，罗媛这里正是靠窗的位置，将那声音听得清清楚楚。想起傍晚看到的那抹白色身影，她心里一动。

窗外。

商宁一脸上沁出密密的汗珠，刚刚那一声正是从她肚子里发出来的，只是这时她连尴尬都顾不上了，生怕被里面的人发现。

她体力在普通女生里已经算不错的了，只是这样一番折腾下来，连宋玥都觉得吃力，没几个女生能受得住。

宋玥从后面扶着她，感受到她的虚弱，还没来得及关心，突然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你走哪儿去？”这是陈二说的。

“上厕所。”罗媛回答。看见桌子对面陈二依旧疑惑的神色，她叹了口气，换了一个说法：“撒尿。”

这屋子没有厕所，平日上厕所只能去猪圈，而猪圈在屋外头。

陈二听她说撒尿，愣愣地点了点头，问：“那……你一个人怕不怕？”

怕，当然怕。

“不怕。你先吃吧，我马上回来。”罗媛平静地回答，得到陈二地允许后向屋子外走去，面上没有表情，只是揣在兜里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外边宋玥和商宁一听见她出来的动静，忙悄悄向屋子侧面躲了躲，远远的看着门口。

只见罗媛走出来，左顾右盼一阵，没发现什么异常，犹豫了一下。将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摆弄了两下，放在了地上，然后走向猪圈，片刻后又回到屋里。

宋玥和商宁一发现，刚刚罗媛站过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微微发着光。

他们面面相觑，片刻，还是小心地上前，发现地上放着的，是两个窝窝头，和一个手机，那幽幽的光亮，正是手机屏幕发出的。

手机上停留在编辑短信的界面，打了几个字，光标还在微微闪动，HELP。

回到屋内的罗媛心里一阵狂跳。她出门的时候是离家出走，为了让身上值钱的东西多些，带了两部手机。当那群自称驴友的人说为了增加旅游的趣味性，让大家都上交手机的时候，她不愿意每天玩儿不到手机，耍了个小聪明，交了一部旧手机，将自己平常用的手机藏了起来。

后来慢慢的，当她发现这场旅游越来越不对劲的时候，想要用手机联系爸爸妈妈，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有一次手机都打开了，看到那几个男人注意到这边，又赶紧放回去了。

到了这里，她也偷偷试了好多次，只是一直都没信号，于是作罢，只是，手机一直都带在自己身上。

刚刚自己放在外面的东西，就是自己的那部手机。

为了保险，她耍了一点心思。

如果是村里的人看到手机认出她的求救，她打了英文的求助，这小山村应该没人认识。如果是外面的人看见了，希望他们能想想办法，救自己出去。

他们在这里没有饭吃，那两个窝窝头，希望能帮到他们吧。

CHAPTER 35

宋玥和商宁一拿起手机，看着地上的窝头，一下子明白了罗媛的用意。不得不说，这个小女孩儿真是冷静，而且相当聪明。

将手机收进口袋里，宋玥拿起地上那两个窝头，递给商宁一。商宁一皱了皱眉，小声说：“一人一个。”

宋玥一边注意着屋里的情况，一边分神来跟她说：“不用。我不饿。”

商宁一借着屋里的灯火明显能看见他汗湿的鬓角和已经干枯的嘴唇，将一个窝头塞进他手里，在他耳边低声说：“你不吃，到时候支撑不住倒下了，那我怎么办？”

宋玥有些微诧异的看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沉默了片刻，将手里的窝头掰成两半，一半递给商宁一，一半留给自己。商宁一见状也不再推辞，她现在的确比他更需要补充体力。

两个人又在房屋周围观察了一阵，看清楚地形，这才又摸黑回到树林。

他们在离小路稍远些的地方，找了一棵大树，因为怕被发现，他们不能生火，只能这样在树根下凑合一晚。

山里的夜晚寒气逼人，还好宋玥身上仍是在临平镇买的那件棉袄，虽然丑了点，好在御寒的效果还算不错。只是，要这样在山里过一晚，仍是够呛。

商宁一先前身上的汗水蒸发，只余苍白的脸色，这时候靠着树，忍不住有些轻微的发抖。宋玥蹲下，用手探探她的额头，温度还算正常，可在这样下去，感冒发烧是迟早的事。“宁一，你还好吧。”他低声叫她，商宁一睁开眼睛，神情有一瞬的迷茫，片刻后回答：“有点头晕。”

摸了摸她的头，在她身边坐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低声说：“没事，有我在。”

商宁一靠在他怀里，并不推拒，她觉得自己头昏昏沉沉的，难受得很，但是宋玥的怀抱真的很温暖啊，她想。“宋玥。”她轻声叫他。

“怎么了？”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她呢喃似的问。

宋玥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低下头看了看闭着眼睛，皱着眉的商宁一，她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水，这显然不是清醒状态下的她。

“因为你非常漂亮，非常聪明，非常有才华。”宋玥看向远远的密林深处，那里有什么呢，只是一片黑暗。可他眼前分明浮现一个人影，她非常漂亮，非常聪明，非常有才华，时而冷静自持气度非凡，时而又又有点手忙脚乱的可爱。可是他心里清楚，他并不是因为这些而喜欢她，爱上她。

商宁一低低笑了几声，说：“那如果有另外一个女孩儿……她像我一样漂亮，一样聪明，一样有才华，你会不会也喜欢上她呢？”

“不会。”他附在她耳边，低低承诺：“我喜欢你，不仅因为你漂亮，聪明，有才华，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商宁一。”

他喜欢的她，因为他的喜欢，变成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谁也无法替代的那个人。

“嗯……我很困……”她迷迷糊糊地回应他。

“睡吧。”宋玥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晚安。”

清晨，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落在林间两个熟睡的人身上。

宋玥首先睁开眼睛，还未及清醒，下意识地用手探了探商宁一额头的温度。还是有些发烧，不过比昨晚已经好些了，宋玥松了口气。

冬天里的阳光看起来清冷，照在身上也没多暖和，但总比阴霾更让人心情愉悦。

商宁一醒来，一见又是好天气，心里果然畅快不少，见宋玥站在一旁看着村子的方向，问：“今天什么安排？”

“等。”宋玥收回眺望的视线，那边已经升起袅袅炊烟，山村人已经开始他们新的一天，他坐在商宁一旁边，说：“等看有没有机会能跟罗媛交流上，问清楚另外两个女孩儿在哪一家，想办法跟她们都取得联系。”

早晨，罗媛趁陈二没注意，偷偷溜到门口，向外面看。见着她昨晚放下东西的地方，手机和窝头都没有了，她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

这就说明……有人看到了她的求救，并且也准备采取行动吗？

她不动声色地退回屋里，陈二正在忙着做早饭。

她坐在床上，状似无意地问：“对了，你先前说要去镇上，是什么时候？”

“干啥（sa）？”陈二警惕地看她一眼。

罗媛摸了摸多日没梳过的头发，很自然地说：“要是你去镇上，记得帮我带把梳子回来，我好多天没梳头了。”

“哦，要得，我明天就去，明天就去。”陈二说着，摸了摸后脑勺，憨憨地笑起来。

她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早饭是昨晚剩下的窝头，罗媛趁陈二不注意，依旧偷偷藏了两个，揣在兜里。她边吃边说：“对了，你吃完饭去地里找两颗大白菜中午吃吧，天天吃肉我都腻了。”陈二的地在山头，要走好一段路才能到，来去需要不少时间。

见陈二看着她，有些犹豫的样子，她冲他安抚地笑笑，说：“好啦，我不会跑的，离开这么两步都不放心，你明天不是还要去镇上吗？”

陈二看见罗媛的笑有些失神，这几天她虽然不再哭闹，对晚上两个人谁在一张床上也没有那么抗拒了，但一直都是郁郁寡欢的样子。

这样的微笑，像夏日山间一枝带着露水的洁白铃兰，他每日打柴经过，有一天突然发现，花开了，露出细细的嫩黄色花蕊。

他看着那枝开放的花，又欣喜又满足，好像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地间只属于自己的秘密。

心里胀鼓鼓的，因为那朵花的开放。

在今天，他再一次有这种感觉，因为这个女孩儿的笑。

隔着黑黢黢的肤色，看不出陈二是不是脸红了，他摆着手，结结巴巴说：“我……我不是（si）那个意思，我去，马上（sang）……马上（sang）就去！”

见他这个样子，罗媛觉得有几分好笑，止住他放下吃了一半的窝头就要往外走的动作，说：“不是让你现在就去，先吃饭，吃完再去。”

陈二于是重新回到桌上吃饭，一边吃一边还偷偷瞄一下罗媛。

吃过饭，陈二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带着背篓去往自己在山头的地。出门前他将门从外面锁好，跟罗媛笨拙地解释，这是为了防止王家三兄弟来打她的主意。见罗媛并无不豫，开开心心地走了。

陈二走在路上，想起这些天来罗媛的变化，心里被一种类似甜蜜的感觉塞满了。他好心情地想，自己这个媳妇虽然小了点，做不来饭，又不能干活，但着这些有自己就行了嘛。她只需要在家里好好养着身子，等过几年，给他生几个大胖小子……一想到孩子，他又不好意思起来，第一次他着急又毛躁，想来那件事给她留下了阴影，以至于到现在她都还有些抗拒自己的接近……也是，她还小嘛，自然是害怕的，等过几年她长大些了，就不会这么害怕了。到时候生了孩子，哦孩子，对了孩子，有了孩子家里就显得有点小了，那几间屋旧了，也该翻新了，到时候一并多盖几间房子，宽宽敞敞的，让他们娘俩住得舒舒服服的……

陈二越想越开心，觉得自己虽然打了这么久光棍，老来却还是个有福的，又不禁佩服起当时他挑中罗媛的眼光了。

宋玥和商宁一远远地看见陈二离开家了，对视一眼，现在正是大好时机，他们可以去联系罗媛。只是这时候正是白天，他们也不能正大光明地从村子里穿过去，他们俩这打扮，太打眼了。要是被村里人注意到，他们不仅救不了被拐卖的女孩儿，反而有可能会给那些女孩儿带来麻烦。

正是踌躇之际，忽然看见树林另一边，三个男人披着蓑衣从小路走向村子，到了村头那户人家，将身上的蓑衣取下来，挂在土房外面的钉子上，进了屋。

这三人正是王家三兄弟，他们清早起来去树林里拾捡柴禾，尽管今天是个晴天，但这山里一年四季弥漫着大雾，为了避免雾气打湿衣裳，所以披上了蓑衣。没想到，这无形让宋玥和商宁一受到了启发。

罗媛将陈二支走，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昨晚的人有没有看见陈二出了门，她这样做，是希望他们能尽快来找她。

正是不安之际，从窗户里看见两个披着蓑衣的人越走越近了。见两个人直接走到陈二家门前，罗媛愣了一下，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两人明显跟村里人不同。罗媛的心快跳到嗓子眼儿了，见两个人在门口摸索，在窗子边小小地叫了一声：“在这儿！”

宋玥和商宁一听到叫声，循着声音走到窗口，果然在木条做的竖条窗框里看见罗媛的脸。

罗媛先前再冷静，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这会儿见到两个外面的人，仿佛看到了得救的希望，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忍着泪意对窗外的两个人说：“哥哥姐姐，求求你们救救我，我是被买来的！”

商宁一安抚着她，说：“别害怕，我们是警察，我们会救你出去的。”

罗媛一听到警察这两个字，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得救了，顿时身上像卸下力来了似的，说：“太好了，哥哥姐姐，我以为我都逃不出去了……”

宋玥迅速看了看四周，见无人经过，很快地说：“放心，我们会救你，但是现在我们还需要你的帮助。你知道另外两个跟你一起被买来的女孩儿都在哪儿吗？”

罗媛眼睛里还带着泪花，听到宋玥的问话，她想了想，回答说：“有一个是被村头的王家三兄弟买去了。”说到这里，她微微皱了一下眉，神色有些厌恶，但她并未停顿，继续说：“还有一个是被田坎上的赖皮子一家买去了，但是我不知道具体位置，这些都是陈二告诉我的。”

“陈二？”宋玥发出疑问。

“嗯，他就是那个，买了我的人。”对于自己被人买了这个事实，罗媛有些微不自然地解释。想了想，她又说：“明天陈二会出去一趟，去镇上，要两天才能回来。”

明天，宋玥和商宁一默默想着，时间有点紧，必须快点联系到另外两个女孩儿。

CHAPTER 36

“你跟陈二，你们关系怎么样？”宋玥问。

罗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沉默片刻，说：“还好吧，跟另外两个比起来。”她说的是跟她一起被买来的两个女孩儿。

“那你能想办法通过陈二联系到那两个女孩儿吗？”宋玥接着问。

罗媛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宋玥凑近了，很郑重地说：“罗媛，现在我们非常需要你的帮助。我们不能直接出面，因为这样会给你们带来麻烦，也为营救增加难度，现在我们可以依靠的，就是你了。”

商宁一也走得更近，将手从木头的缝隙里伸进去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说：“别害怕，我们会保护你的。如果你能帮我们，当然最好，要是不能，我们也可以再想其他办法，一切以你自己的安全为前提，好吗？”

罗媛低头看了看商宁一握住自己的手，抬头看看商宁一，又看看宋玥，半晌，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好，我可以。我要跟她们说什么？”她将商宁一的手握得很紧，很坚定。

“你告诉她们，警察会在明天来救她们，请她们随时准备好，最好是像你这样能将家里的人都支出去。一定要在今天告诉她们，好吗？因为明天我们随时会开始行动。”

“我记住了。”罗媛点点头。

“当然。”宋玥看了看她握住商宁一的手指用力得发白，微微颤抖，说：“像刚刚这位姐姐说的一样，一切以你的安全为主，实在不行就不要勉强，保护好自己，好吗？”

“嗯！”罗媛重重点头。

“好，那我们先走了。”宋玥边注意着周围的情况，边说，商宁一也收回被握住的手，两人准备离开。

“等一下。”罗媛叫住他们。

“怎么了？”商宁一回头看她。

“这个，给你们。”罗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从里面递出来两个窝头，“对不起，我只能藏这个，你们将就吃吧。”

商宁一接过两个还带着体温的窝头，一时有些动容，她看着她的眼睛，本想说，我们一定会来救你的，可是这样说，好像就轻薄了这一腔温软的好意。于是她最终只是说：“谢谢你，罗媛。”

罗媛在窗框里，看到他们慢慢地走远了，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离开窗口，想了半天，找到自己兜里一块吃过口香糖剩下来的包装纸，去灶炉里捡了块煤灰，发现煤灰太大不好落笔，又捡了根细树枝，沾了煤灰，在纸上写了起来。

宋玥和商宁一像来的时候那样，披着蓑衣，低着头穿过村子，趁王家兄弟不注意，又将蓑衣挂了回去，然后快步回到树林。

“罗媛刚刚说的村头王家三兄弟，应该就是刚刚那一家。”等回到安全的地方，商宁一说。

宋玥点点头，说：“不错，地点和人物特征都符合。”

“那么，就只剩最后一个没被找到了。”商宁一接过话头，“田坎，是哪一个田坎呢？”

宋玥笑笑，说：“之前不是说这个案子给你练手吗，找找看。”

商宁一瞪大了眼睛，盯着可以称得上是田坎上面的几户人家，看了半天，没发现有哪一家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够供她推理出是买回女孩儿的人家。

“找不到，推不出来啊。”她说。

“真的？我看看。”

宋玥侧头，从树枝间的缝隙里看着外面的村子，田间沟壑散布，零星有几户人家位于坎上，那么罗媛说的，田坎“赖皮子”，是哪一家呢？

他的视线在那几户人家间逡巡。

“是那里。”片刻后，他伸手遥遥指向一个方向。

商宁一顺着看过去，那户人家位于村子西向，门口的坝子上用两个木桩撑起一根竹竿，上面晾了些衣服，看起来，跟坎上别的人家没有什么分别。

“为什么？”商宁一问。

“你仔细看那户人家门口晾的衣服。”宋玥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用手将一根弹到她脸颊边的树枝拦住。

她听话地仔细看了看那家的衣服，灰色白色黑色夹杂在一起，要看仔细对她来说却是有些为难。

“看不清啊。”她皱着眉头，转头看向他，脸碰到他手上，愣了下。

宋玥弯了弯唇，无声地笑了。他将那根树枝折断，然后拿手指着那一排她看不清楚的衣服，说：“那中间有件白色的羽绒服，看起来不像是山里人会穿的款式。”

商宁一眨了眨三百多度的眼睛，愣是没看出那白白的一团有什么款式。

宋玥看见她稍微有些稚气的动作，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说：“别有压力，我双眼裸眼视力5.4。”这妥妥是炫耀的语气。

商宁一翻了个白眼，转过头去不想看他。这么做了之后又觉得自己幼稚，将头转回来，见宋玥仍旧含笑看着她，慢慢的，自己也笑起来。

有光透过树枝的缝隙细碎地撒在她眼睛里，于是她一双眼立刻灿若星辰。

她笑，他仍是看着。

“看什么，你！”商宁一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有些不自然，装作气势汹汹地问。

“我在看一个女孩儿，她呢长得很漂亮，很聪明，很有才华，唯一的缺点就是眼神儿不太好。”宋玥一本正经地回答。

听他说起这个，商宁一一下子想起来昨晚上她问他的那些话，不由得有些赫然。人在身体不舒服意识不清醒的时候，身边如果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就容易变得很脆弱，容易吐露心事。

商宁一轻轻推了他一把，眼睛里满是嗔意。

宋玥清了清嗓子，说：“真是可惜，这么好的姑娘，就是眼神儿差了点儿，这么优秀一个男人摆在她面前，居然也不心动。”这句话里的味道，半开玩笑半是认真。

商宁一看着眼前含笑看着自己的宋玥，脑海里回想起昨天扬大姐对自己说的话。

遇到一个对的人，不容易，所以要好好珍惜。

商宁一在心里问自己，这是那个对的人吗？我也像他喜欢我一样，喜欢他吗？

原来那些不甚清晰的感觉，念头，一瞬间变成心底里一个小小的，但是清晰又坚定的声音，说：“是的。”

是的，商宁一，他就是那个对的人；是的，商宁一，你也像他爱你一样，爱他啊。

宋玥见商宁一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以为自己玩笑又开过了，正想要补救，商宁一突然说话了：“我眼神可是很好的，至于你优不优秀呢，还有待审核。”说罢，也不待宋玥反应，径自转过身去看村子了。

宋玥愣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是答应他在一起了？还是单纯的对他那句话的回应呢？他看着她弧度柔软的侧脸，心里一时居然有些忐忑，却见她突然皱眉。

他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发现先前他们口中提到过的王家三兄弟，向着陈二家走去。

商宁一想起之前罗媛提到王家三兄弟时候不正常的反应，皱着眉：“他们想干什么？”

宋玥看见那三个人嬉皮笑脸的，不时用手指着陈二家，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他们不会对罗媛做什么吧！”商宁一没有听到宋玥的回答，有些着急，问着：“怎么办，我们说过会保护她的。”

宋玥按了按她的肩膀，说：“冷静点，我们先前看到的，陈二家不是上锁了吗，他们没有钥匙，闯不进去的。”

“可是……”

“嘘，有人来了。”宋玥听见脚踩在树枝上的声音，捂住她的嘴。

脚步声越来越近，是有人从小路那头走向村子的方向。

商宁一身体有些僵硬，动也不敢动。

来人正是从地里回来的陈二，只见他背着背篓，在小路上左右看看，神色有些疑惑，自言自语地说着“啥（sa）子声（sen）音哟……”正想在四处找找，一抬头他看见村子里，王家三兄弟向他家去的身影，脸色一下子变了，拔腿就跑了起来。

罗媛将写好的两张纸条小心地塞进袖子里，将桌子上的煤灰和树枝清理干净，一抬头，看见窗外王家三兄弟正朝这边走过来，身子一僵，心里生出一股恐惧来。

她没有忘记，那天她听到的他们对陈二描述他们是怎么把薛雨晴弄得昏死过去的。

怎么办？怎么办？她先前谋划逃走时那么冷静，此刻却冷汗涔涔，手脚发软。

那三个人走近了，他们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的笑声也传进她的耳朵。她看向屋里，四处却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

他们越来越近了，罗媛害怕地缩在角落里，不敢再看窗外，他们走近了，怎么办？要是这时候……要是……陈二在就好了。

“你们想干啥（sa）！”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吼道。

这是，陈二的声音！

罗媛从窗户往外看去，果然见到陈二拦在王家三兄弟面前，还有些气喘吁吁，很明显是跑着来的。罗媛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陈二在这儿，那几个人就不敢乱来。

果然，王家三兄弟一看见陈二回来了，跟他嬉皮笑脸东拉西扯半天，最后连门都没进来，就被赶回去了。

CHAPTER 37

陈二将那三人打发之后，急急开了锁，进到屋内。见罗媛仍是脸色发白，明白她这是吓着了，心里一时又气又悔，怪自己没把她保护好。

其实罗媛脸色的苍白，一方面是因为王家三兄弟刚刚对她的惊吓，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自己谋划的向另外两个女孩儿传信。她要通知薛雨晴，完成宋玥嘱咐她做的事，不得不过王家三兄弟那一关呀！

陈二见她好半天没回过神来，身体竟然在瑟瑟发抖，着急起来，生怕自己的小媳妇吓出什么好歹。

他走近一步，小心翼翼地问：“罗、罗媛，你咋样？”

罗媛打起精神来，摇摇头看着他，说：“我还好。”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他呆楞愣地说了一句，又想起什么似的，将背上的背篓卸下来，献宝似的，将那几颗大白菜给她看，嘴里带了些讨好的意思：“看，白（bei）菜，我马上（sang）去弄晌午饭。”

罗媛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他还是担心自己，心里有些微的动容，扯出一个笑来，说：“去吧。”

陈二去了厨房做饭，罗媛摸摸袖口塞的那两张纸条，心里有些发愁，王家那三兄弟就已经那样吓人了，那田坎上的赖皮子一家她还没见过，不知道又是什么形容。只是，她既然答应了警察要帮助他们，她就不能轻易反悔，再难再怕也要做到。

她又想起自己的爸爸妈妈，他们平时老是觉得她没有责任心，答应过别人的事总是做不到。现在自己说到做到了，爸爸妈妈，他们又在哪儿呢……自己不见了这么多天，他们会很担心吧，是他们报警的吗？他们知道自己被拐卖了吗？知道自己……她现在，好想他们……她心里又是后悔又是苦涩，这次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听爸爸妈妈的话。

商宁一见陈二及时赶到，将那三人叫走了，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考虑了一下她和宋玥现在所处的情况，皱了皱眉，问：“如果我们不能偷偷将那几个女孩儿救出来，还跟那些人家起了冲突怎么办？”她拿下巴指了指悻悻而归的王家三兄弟：“没办法控制，又不能使用武力，我们可能连他们都没办法对付，怎么办？”

宋玥微微一笑：“别担心。”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模样。

“你有什么办法？”商宁一看着他，神色里有些怀疑。

“我是没办法。”他笑笑，“不过我们现在的问题不就是人手不够吗？”

“是啊。”这深山老林的，连手机都没信号，他们一旦遇到困难，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不知道宋玥为什么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商宁一叹了口气，自己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怎么处理，她实在是毫无头绪。

宋玥见她神色苦恼，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着她，问：“你很着急？”

“没有。”她矢口否认，忍不住揉了揉鼻子，但不过片刻，就在宋玥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好啦，是有点着急。我就是觉得挺麻烦的，根本就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她的苦恼让她生动而真实，就好像高高在上的仙人跌入人间，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冰冷的，咨询桌前掌控一切的商宁一。

宋玥有心逗她，却怕像那天一样，逗狠了，惹得她不开心。于是他终于将自己的底牌亮出来：“别着急，我在上山前联系了宁汉，告诉他这里的情况，请他尽快赶过来帮我们。”

商宁一松了口气，同时讶于宋玥的高瞻远瞩，在她面前宋玥好像时常会烦恼，无可奈何，让她差一点忘记，他也是有着封市警界“神探”之名的宋玥。他的思量之深，考虑之广，绝对是常人无法比拟的。

K市。

罗媛思念的爸爸妈妈如今正追着宁汉，罗妈妈平日里最是注重形象，这会儿在宁汉面前眼泪横流，揪着他的衣袖，哀哀地请求着：“宁警官，就让我们跟你一起去吧！媛媛她被卖去那种地方，她吃不了苦，她会想妈妈的呀！”

宁汉叹了口气，停下来跟她说：“罗太太，我们去嘎铜村是警察执行任务，有什么危险我们都不知道呢，怎么能带着你们去！”

一边的罗爸爸扶着罗妈妈，忍不住出声帮腔：“宁警官，我和孩子他妈就是跟着看看，一定听您指挥，绝对不给你们行动造成困扰，行不行？”

宁汉一脸为难，说：“真不是我不让你们去，只是那地方太危险了，我们保证不了你们的安全。”

罗爸爸忙承诺到：“宁警官，我们自己保证自己的安全……您就让我们跟着吧！”

宁汉这个时候也是无奈了，自罗媛失踪以来，罗妈妈便时不时要来市局哭一哭。

上次他一不小心透露了发现罗媛手机信号这回事，弄得罗爸爸罗妈妈一阵激动，以为自家女儿就要回来了。结果等了这么些天，也没见着找到罗媛的消息，更是每天都来问一问案子的进度。今天一听说宁汉他们就要去嘎铜村救人，扭着宁汉硬是要跟他们一起去。

宁汉又劝了两句，两人仍是想去嘎铜村，他急着早做准备早出发，也不再管他们，反正到时候不带他们一起去就是了。

嘎铜村。

陈二早早地将午饭端上桌，主食仍旧是这几天来罗媛吃烦了的玉米面窝窝头，菜除了一成不变的咸菜和红烧肉，倒是多了一碟呛炒白菜和一道白菜汤。

罗媛照旧藏了几个窝头在自己口袋里，热乎乎地烙在腰侧，提醒着她，她将要被解救，也提醒着她，她即将要做的事情。

她拈了一筷子白菜，稳了稳跳得有些厉害的心，状似无意地说：“王家三兄弟看起来那么凶，不知道我薛姐姐在他们家怎么样了。”

陈二有些呆地看了她一眼，一看就没想起来“薛姐姐”是谁。

罗媛注意到他的神色，提醒他：“薛姐姐，就是那个跟我一起的女孩儿，还有杨姐姐。”杨姐姐则是被卖到赖皮子家的杨洁了。

尽管她已经尽量做到自然，只是跟一个花钱买了她的人谈跟她一起被拐卖的人，还是怪怪的。不过这也只是罗媛一个人觉得怪，陈二倒是毫不在意，他压根儿就不知道人口拐卖是什么东西，只知道自己花钱买了媳妇儿。

只见他一边大口嚼着窝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这个我也不晓得，但是，肯定你是（si）过得最好的。”他不好意思似的嘿嘿笑了两声：“嘿嘿，咱们俩肯定会过上（sang）好日子的，过两年我把这房子翻一圈，再起两间新屋……”他没说孩子的事，一个是不好意思，再一个他也怕罗媛反感。

但罗媛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她截断陈二的话，将话题引回去：“我们三个是一起来的，两个姐姐在路上照顾我不少，不知道她们过得怎么样，我觉得很不好受。”

陈二没什么心眼儿，听她这么说，也没考虑别的，想了想，说：“那我吃（ci）完饭去看看。”

罗媛皱了皱眉：“可是她们都不认识你，而且，如果她们在那两家过得不好，也会怕村子里其他人，到时候她们恐怕不会让你见。”

陈二呆了会儿，似是有些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了，又好像仍是云里雾里，问：“那，那咋办？”

“我在想。”她慢慢说着，注意着他的神色：“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这样我就能亲眼见到她们了。”

陈二一听这话，却连连摇头，口里说着：“不得行，这个不得行！”

“为什么不行！”罗媛将筷子一撂，“你既然要跟我好好过日子，怎么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我，要是见不到我的两个姐姐，我就，我就不吃饭了！”罗媛在家时是娇养惯了的，这段无理取闹倒是演得十成十的真。

“罗媛……”陈二见她生气，真的不吃饭了，为难地叫着她。

罗媛却把耳朵一捂：“别叫我，不吃了，我要饿死我自己！”

在陈二眼里，自己这个小妻子身体弱不经风，手腕那么细，身上也是一看就没二两肉，真怕她一不小心饿出什么好歹来。急得自己也搁了筷子，嘴角还挂着刚刚吃肉留下的一点油，脸上神色却是一副着急的样子，看着真是很滑稽。

他急急忙忙跑到她旁边，又不敢碰她，急得在原地打转，“那王家三兄弟……我怕……”

罗媛听见他语气有所松动，再接再厉，抬眼看他，说：“我都不怕，不怕什么？难道他们要对我……你就不能拦着？”

“我、我……”

“你什么，你到底让不让我去？不去我就饿死了！”

罗媛深谙撒娇耍赖的技术，功力深厚，陈二怎是她的对手，很快在这场对垒中败下阵来，缴械投降，他挠了挠脑袋，说：“让，让你去，先吃（ci）饭，吃（ci）饭。”

罗媛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问：“真的？”

“真的，真的！”他连连点头，将罗媛扔下的筷子捡起来，递到她面前，讨好地笑着：“吃（ci）饭，吃（ci）完饭，就去。”

罗媛这才接过那筷子来，吃着碗里她恨透了的窝窝头，看一眼陈二，见他连上并无怀疑的神色，这才放心地吃起了饭。

此时，K市的宁汉也已经准备好，带着人准备出发去往嘎铜村。

不过，才刚走一截，就发现了异常。

“宁队，后面好像有车一直在跟着我们。”一个警察向他报告。

“什么车？”宁汉皱着眉，问。

“黑色凯迪拉克。”

他就知道……宁汉揉了揉太阳穴，无可奈何地说：“那是罗媛爸爸的车，别管了，让他们跟着吧。”

CHAPTER 38

吃过午饭，陈二果然兑现承诺，带她去见另外两个被拐卖的姑娘。

首先去的是田坎的赖皮子家，赖皮子是指六十多的爹黄大义，杨洁则是卖给了黄大义二十六岁的儿子黄狗儿。这一家倒是不像罗媛想的那么可怕，也并不像先前陈二说的，爹和儿子都想着要把杨洁怎么样了，黄大义年轻时候倒是个真赖皮，作恶生事，还惊动了警察，被关进牢房，在里面被人打断了一条腿，仍是不知悔改。

不过后来得了黄狗儿这个儿，就收敛许多了。原因无他，只因黄狗儿天生是个痴呆儿，村民都说爹作的孽报应在了儿身上，黄大义深信这一套，内心惶惶，生怕自己这个老来子有什么闪失，让他黄家连个后都留不下。现在黄大义老了，老婆去得早，只剩他一个人守着这个痴呆儿子，更是轻易不敢与人结怨，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这个儿子，还要靠村民们照看。

赖皮子见陈二带着他买的那个小媳妇儿到他家来，有些摸不着头脑，狐疑地问道：“二娃，干啥（sa）呢？”

陈二看看赖皮子，又看看一边坐在椅子上流着鼻涕的黄狗儿，想想自己的来意，自己还从来都没做过专程来看别人家媳妇儿的事儿，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正打退堂鼓想要回头的时候，又看到罗媛正威胁似的看着他，似乎他一退缩她就会大哭大闹不吃饭给她看。

于是他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跟赖皮子说：“黄大爷，我……我是（si）来看看狗儿他媳妇儿的……”

“你看狗儿媳妇儿做啥（sa）？”黄大义脸上怀疑更甚，还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跟在陈二身后的罗媛。

“我……”陈二本来就是个嘴笨的，这时候自然编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是（si）我媳妇儿想来看看她，她们一起来的嘛，哈哈。”但他再笨，也不会说是担心杨洁在他家过得不好，这样非得被赶出去不可，最后还加上了两声尬笑，希望气氛不要太僵。

黄大义这会儿却是有些意外了，他没想到陈二家这小媳妇儿不但没想着要跑，反而还跟陈二一起来串门，倒是比自家那个儿媳妇儿好多了。这么一想，他看着罗媛的目光就更带着一层深意了，同时心里还隐隐有些后悔，这么听话的小媳妇儿倒是叫陈二先挑去了，实在有些可惜。

只不过再可惜，他也没想着要把罗媛弄过来给自家儿子当媳妇儿，谁不知道陈二是个蛮憨子，他看起来对罗媛宝贝得很，要是动了罗媛，估计要把这小子惹毛。不过，黄大义眼睛一转，看罗媛这么服服帖帖地跟在陈二后面，要是让自家那个儿媳妇儿多跟她接触接触，说不定也能安分一点。

黄大义这些年年纪大了，心里的主意却依旧活泛，两个眼珠子骨碌碌转过一圈，心里思量已经过了几轮，只消片刻，就换上一张笑脸迎上来，将他们引去了关杨洁的房里。

宋玥和商宁一看着罗媛和陈二从赖皮子家走出来，又转身去往村头的方向。罗媛看起来是跟在陈二身后老老实实的样子，不过他们知道，这一趟，其实就是罗媛的主意。

他们都没想到，陈二对罗媛的要求这样顺从。

“其实我觉得，这个陈二，也不像那种大奸大恶的人。”半晌，商宁一发出这样的感慨。

宋玥这次难得没有调侃，很正经地回答：“这里没有一个心里大奸大恶的人，他们中的有些人，也许心里连犯罪的概念都没有。在他们心中，他们没有烧杀抢掠，只是从外人手里买来一个媳妇儿，没什么别的打算，只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商宁一听着宋玥的话，若有所思。

宋玥继续说，语气如常，神色却淡了下去：“但是他们这样老实本分的想法，却为那些被拐卖来的女孩儿和她们的家庭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那些女孩儿，有的在山村里过了一辈子，为那些男人生儿育女，无奈又悲哀地接受了她们的命运；有的被解救，但这样的经历，轻者让她们没有勇气再开始一段健康正常的恋爱，重者，让她们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一辈子活在这件事的阴影之下。

这种事，山里淳朴的山民有罪吗？无辜的被拐卖的女孩儿有罪吗？他们都没有，罪大恶极的只是那些一心牟利的无恶不作的人贩子。

可是，如果说这场旷日持久的犯罪里，有罪的只是人贩子，那如果没有山民的需求，没有市场，又怎么会有这些罪恶的交易呢？

这场巨大的不堪，根源又在哪里呢？宋玥面朝着村子，目光却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那么一会儿，商宁一听完宋玥的话，两个人都是沉默着的。

商宁一在后方，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宋玥，笔直得像一株沙漠里的胡杨。

他也有怀疑，他也有疑惑不解，但难能可贵，他也一直在坚持，即使面对源源不断的罪恶，他也不曾灰心片刻，不是吗？

正是因为有这样多的泥泞不堪，所以，这样站得笔直坚定的人，才更值得被珍惜啊。

眼前这个有些懊恼的男人，他一定不知道，这样的他，有多可贵。

商宁一心里涌起一种奇怪而强大的情感，类似于甜蜜又更像满足，但它不是这两种情感中的任意一种。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不仅仅是一个会在自己面前耍无赖，会说喜欢自己，会在自己生气的时候给自己煮一碗面条哄她的小男人，他还是一个警察，心里装的还有他的公正，而且他也一直在用自己的办法，在守护着他所坚持的正义。

“你这个论题实在有些深奥了。”商宁一从后面走上来，跟他并排站着，一起看向远方，“我不是研究社会学的，没办法解答。不过——”商宁一突然有些羞赫，对于自己接下来将要说的话，“尽管这世上有那些罪恶，但是，这世上，不是还有你吗？”

“什么？”宋玥侧头看她，她的侧脸美好洁白，脖颈修长，她说什么，她说，不是还有你吗……

商宁一有些羞于说出这句话，她时常听别人的内心想法，但一直对于将自己这样剖白在另一个人面前，有些抗拒。但此刻说出来了，心里反倒一阵轻松，好像心里有些束缚，突然就被解开了。趁着这一阵不知是不是一时冲动的意气，她接着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有罪恶，有黑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同时，不也有像你这样的人，所以也就有正义，有光明啊……你不必因为这个世界存在的你没办法理解的罪恶而感到愧疚。因为你所坚持的正义，已经很清楚地说明了，你是怎样的人，你又怎样的期盼。”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对他说：“难道这样的你，不是这个世界的福气吗？”

她看着他的目光清澈又宁静，这也是一双历经了罪恶与苦难的眼睛，他没在里面看到一点阴霾的影子。现在，她对他说，这样的你，是这个世界的福气啊！

他心里一松，在一片冬日的晴朗中轻轻拥住她，不仅因为她的懂得，更因为她愿意去懂得。他爱上的这个女人，是这样值得他去爱。

“商宁一，谢谢你。”

刚刚从王家三兄弟家出来的时候，罗媛脸色发白，心里却是一阵轻松。其实有陈二在，那三个人真不敢把她怎么样，就是那始终黏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心里一直隐隐做呕。接近薛雨晴也比她想象得要更容易一点，当她趁着抓住薛雨晴的手的机会将手里捏着的纸条塞给她的时候，对方虽然神色诧异，却很快领会过来，不露痕迹地收下了。

冬日晴朗的天气照在人身上分外舒服，罗媛此刻心里又畅快又觉得刺激，隐隐还有些期待。明天，只要等到明天，她就能出去了，就能回家了，一想到这个，现在看着这片穷山恶水，突然就觉得没那么乏味了，走在她前面这个人，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了。

太好了，爸爸妈妈，明天，我就能再见到你们了。

不得不说罗媛倒是真的跟罗父罗母真是有些心灵相通的，这边她正在想念爸爸妈妈，另外一边正在赶来的罗爸爸罗妈妈也正说起她。罗妈妈坐在副驾驶，看着前面警察的几辆车，一会儿让罗爸爸开快些害怕跟丢了，一会儿又让他开慢些害怕被发现了。

“慢点慢点，老罗，别跟这么近，被宁警官发现了怎么办。”罗妈妈像个可靠的间谍一样，细察前面的每一个转弯，警惕这他们行动的失败。

罗爸爸无奈地遵从旨意慢了些，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说：“老婆，我看还是别这么躲来躲去的了，宁警官他们恐怕早就发现我们了。”他说得比较委婉，实际上从一出发开始，他就看见了有警察发现了他们跟在后面的车。

罗妈妈却皱眉看他一眼，说：“怎么可能，宁警官要是发现了，怎么会放任我们跟着？肯定早就派人把我们拦住了。”

罗爸爸心说，就你那一哭二闹的劲儿，人家敢拦么。本来他也是劝自己太太在家等着就行了，奈何她实在放心不下自家女儿，想出了这么一个跟车的主意。

这边路上宁汉一行人正在全力赶赴，嘎铜村的几个女孩儿也偷偷做着准备，宋玥和商宁一密切地注视着村子里的一举一动。

一切准备就绪，静待明天了。

CHAPTER 39

第二天，陈二果然起了个大早，才六点多，山里的天还是一片漆黑，他就已经爬起来收拾好要带的东西。

罗媛因为一整夜都在想着出去，凌晨了才浅浅入睡，这会儿因为他的动作，又立刻醒了。屋里点着一碗油灯，垂着长长的芯子，发出一点亮光，陈二在灯火里收拾东西，影子映在墙上，忽大忽小，带着奇异的魔幻般的色彩。罗媛躺在床上，侧头看着，忽然就有一种不真实感，觉得这十来天的经历，好像一场梦。

陈二收拾好东西，走到床边，准备吹灯，却看见罗媛睁着眼睛，安静地看着他，不好意思地问：“我声（sen）音太大了？”

罗媛摇摇头，问：“你现在走吗？”

他挠挠头说：“嗯，不然来不及。早饭在灶上（sang），晌午饭和晚饭都在碗柜里的。”

傻子，我吃不上了。

罗媛想起这些天来的相处，其实这个男人，对自己是真的挺好的，挺关心自己，也很尊重自己，她心里冒出一点愧疚来。

这样想着，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想了想，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陈二背背篓的动作顿了一下，对于罗媛这突如其来的关心，竟然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了好久，才干巴巴地点点头，说：“你莫一个人出（cu）门，我、我快点回来。”

“快去吧。”她笑了一下，对他挥挥手。

宋玥和商宁一也是一大早就醒了，密切注视着村子里的动静，远远地看见陈二家门口有一支火把缓缓朝这边移动着，慢慢地走近了，待看得清人了，发现确实是陈二。

等他打着火把慢慢地在小路上走远，宋玥和商宁一从藏身的树林里出来，趁着天色还暗，借着手机平屏幕微弱的光线，一路摸去陈二家。

村头王家老二睡到一半起来撒尿，忽见远远的一点光亮往陈二家去了，揉了揉眼睛再一看，又不见了。于是只当自己眼花，打个呵欠，又继续回去睡觉了。

“罗媛，快开门，是我们。”商宁一叩了叩窗扉，轻声叫里面的人。

罗媛已经换好自己来的时候穿的衣服，趴到窗边，无奈地说：“我开不了，陈二怕王家三兄弟来骚扰我，走之前把门锁住了。”

“那怎么办……”商宁一回头看着宋玥，问：“你有办法开锁吗？”

开锁……她当他是神偷还是锁匠。

“不能。”宋玥伸手在木头窗框上敲了两下，又四处看看，看见门口放着陈二平时用来劈柴的那把斧头，说：“不过我大概能用斧头把这些木头弄断。”他看看罗媛，问：“然后你从这里面爬出来，可以吗？”

“可以。”罗媛点点头。

商宁一走过去将斧头拿来递给宋玥，然后向罗媛嘱咐：“你躲开些，免得不小心伤到了。”

罗媛听话后退，只见宋玥掂了掂手里那把斧子，拿着把手，向后抡了半圈，然后用力向窗户一砸，那几根木头应声而裂，再一下，木头就碎了，木屑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然后，他放下斧头，用手将残余的几根木头一根一根地掰下来，硬生生弄了一个能供人通过的出口。

“现在出得来吗？”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问。

“我试试。”罗媛在里面回答，她找了个凳子搭着，试着从那出口探出半个身子，才露出肩膀，身上厚厚的羽绒服就被木头上剩下的小刺挂到，也扯着她叫她不好再用力。

“你先进去，把外套脱了，再试试。”商宁一建议。

罗媛照着她的话，先缩回去，然后脱了身上的羽绒服递出来给商宁一，最后自己从窗口爬出来。只是爬到一半，身子悬一半在外头，脚在里面又落不到实处，差点又卡住了，好在宋玥及时接住，将她抱了出来。

这么一折腾，天色已经慢慢亮起来，太阳也探出半个头，有些人家房顶上已经冒起青烟，整个村庄在晨光里慢慢醒来。

商宁一看了一眼手机，七点四十。

天亮了，就不好行动了，最好的时机是清晨或是深夜，整个村的人都还在睡梦中，他们不容易被注意到。

“昨天你是怎么跟那两个女孩儿说的？”商宁一问罗媛。

“我给她们偷偷塞了纸条，上面写着警察这两天会来救我们，让她们随时做好准备。”罗媛回答。

“好。”宋玥看着亮起来的天色，说：“现在正是整个村子活跃起来的时候，行动不便，我们先想办法回树林里去，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去救她们。”

“但是现在怎么回去？我们现在没有遮挡的蓑衣，就这样走回去肯定会引起村里人的注意。”商宁一皱眉，本来他们是准备趁着天还没亮将三个人全都救出来的，只是他们估计错了陈二出门的时间，再加上罗媛被锁起来，救她出来也花了不少时间。现在明显跟他们预计的情况不一样了，所以先前的计划，也派不上用用场了。

“这里还有其他路能通往那边的树林吗？”宋玥问罗媛。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想了想说：“这屋后面也是一片树林，不知道能不能绕过去。”

照理说是可以的，这村子就相当于是一片树林里凹下去的一片，不过要绕回去，就相当于围着村子跑了半圈，再加上这密林里又没有路，难度实在太大。

“不绕回去也可以。”宋玥说，“我们现在只是需要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以免被村里人发现，这边的树林也是一样的。”

“那就赶紧进去吧，现在人越来越多了，在这儿呆久了，很容易引起村子里的人的注意。”商宁一从这里看过去，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建议道。

在宋玥和商宁一还有罗媛正往树林里躲藏的时候，宁汉一行人也在马不停蹄地往这边赶。他们现在才从K市赶到封市的边界，要到云母山脚下，预计恐怕得是今天傍晚了。

宁汉开了一晚上车，现在正胡子拉碴，靠在后座嚼着充作早餐的面包。他打了一个呵欠，从车窗向后面看，见罗媛爸妈的车仍是紧紧跟在后面，心里都有些佩服那两口子的顽强了。昨晚上他们停车吃饭，罗爸爸当然也要停下，趁着这个机会宁汉去敲了敲他们的车窗，告诉他们别追了。

罗妈妈又是一顿哭诉，宁汉被她吵得脑仁儿疼，走开了没理她。没想到过一会儿他们启程的时候，罗家那辆车仍是跟上来了，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索性光明正大地跟着，连躲都不躲了。

宁汉心里就不明白了，被拐卖的又不只罗媛一人，怎么其他姑娘的父母就没这么难缠呢。想不通，他摇摇头，脖子上挂着护颈枕，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嚼了，闭上眼睛准备补觉。

同样想不通的还有罗爸爸，他也是昨晚开了一晚上的车，这时候刚跟罗妈妈换过来。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打一个呵欠眼睛里就冒出泪花来了，样子居然有那么几分可怜兮兮。又打了一个呵欠，他忍不住问罗妈妈：“老婆，你怎么就这么坚持要跟来呢？咱俩来又不能能做什么，搞不好还给宁警官添乱。”

罗妈妈脸色有几分苍白，闻言勉强笑了下，说：“我就是太担心媛媛了……都怪我跟她吵架，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离家出走，也不会……”说着说着，竟然有些泫然欲泣。

罗爸爸赶紧安慰她：“别自责了老婆，我也有错，再说咱们不是正去救媛媛吗……”话还没说完，又打了一个呵欠。

罗妈妈点点头，胡乱拿手抹了抹眼泪，说：“我知道了，你先睡会儿吧，昨晚开了一整个晚上。”

“哎，好。到了中午叫我啊。”

“嗯。”

罗爸爸蒙着眼罩睡下去，一边开着车的罗妈妈握着方向盘的手有几分颤抖，想起那天见到的那个奇怪的人。

……

“要是想再见到你女儿，就按我说的做。”

……

罗妈妈看着前面警察的两辆车，在心里默默念着：“媛媛，你等着妈妈，妈妈会来救你的……”

在一行人心思各异地赶往云母山的路上，太阳很快从东边移到头顶上，宁汉一行人找了个高速路旁边的补给站，停下来吃了一顿热餐。

宁汉手里捧着盒饭，见罗爸爸跟罗妈妈也正在一边的餐桌上吃着饭，罗爸爸一脸憔悴，罗妈妈一脸苍白，一看两个人就不适应这种高强度的赶路。何必呢，他叹了口气走过去。

罗妈妈见他过来，以为他又是来劝他们回去的，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却听宁汉说：“下午我们就要下高速了，后面都是乡间的石子路了，你们要是执意跟来，就要做好准备，我们是不会中途停下来照顾你们的！”

罗妈妈一听这话，明白了这是宁汉默许他们跟着了，忙不迭地点头：“宁警官，我们一定会跟上的，绝不拖你们的后腿！”一边嘴巴里还塞着一块红烧茄子的罗爸爸也跟着嗯嗯。

宁汉点了点头，捧着盒饭又回到了一群警察中间。

下午果然出发没多久就上了一条岔路，一开始还是沥青路面，慢慢的，变成水泥路，后来，就真的是宁汉说的石子路了。

车身摇摇晃晃，罗妈妈直被摇得想吐，硬生生忍住了。

太阳逐渐西斜，远远的，能看见云母山了，宁汉的车加快了速度。后面跟着的罗爸爸好也提速，弄得罗妈妈欲哭无泪，胃里又是一阵翻滚。

正背着背篓走在路上的陈二只觉得自己周围一阵风吹过，几辆车刷地就飞过去了，扬起地上的灰尘，让他一阵咳嗽，眼睛里也进了灰，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他揉着自己的眼睛，看着绝尘而去的几辆车向着云母山的方向驶去，心里一阵疑惑。不过也只有片刻，在他心里，这些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想着罗媛出发之前对自己说的路上小心，他憨憨地笑了，加快了向镇上走去的步伐。

CHAPTER 40

是夜。

薛雨晴头发蓬乱，身体上满是青青紫紫的抓痕和牙印，她瑟缩在床上的角落里，看着王家老二光溜着身子坐在床边抽烟，探手摸到几天前趁王家三兄弟不注意的时候藏在枕头底下的一把剪刀，真想就这么一剪刀给他刺过去。

可是一想到昨天罗媛偷偷塞给自己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警察很快就会来救她。她的手紧了又紧，最后还是从剪刀上挪开了。

自己很快就要出去了，为了这个人渣，不值得葬送掉今后的人生！她几乎是咬着牙安慰着自己。

坐在床边的王家老二却不知道自己刚刚已经在鬼门关溜了一遭，他心里想的是，昨天陈二带着他那个小媳妇儿来的时候，不小心说漏嘴今天他会出村去镇上。王家老二一想起罗媛那娇娇小小的样子，心里直发痒，自家兄弟这个媳妇儿虽然也是当初挑了好半天才买回来的，然而在床事上却总是死板得很，咬着牙一声也不吭，叫他好生没趣。

踌躇半天，一边想的是陈二凶狠的目光，一边儿却又忍不住想着罗媛……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就硬了。他看了一眼缩在床里边儿的薛雨晴，没兴趣地转过头去，到底是精虫上脑，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将烟杆往床上一丢，草草穿着衣服就跑了出去。

后面隐隐传来王家大哥的问话：“这么大晚上的你干啥（sa）去？”

“出去走走！”他胡乱应了一声，想着管他陈二怎么样，先爽了再说。

只是当他一口气跑到陈二家的时候，看着一扇破窗的时候，却傻眼了。

傻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罗媛这是跑了，又想到昨天那小丫头还来找了自家媳妇儿，脸上肌肉抖动一下，突然大喊大叫着跑着回家，边跑边喊：“人跑了，人跑了！陈二家媳妇儿跑了！”

这一跑一喊，几乎整个村子都听见了他的声音，有些睡下了的也被叫醒了。这村子里娶个媳妇儿本来就难，好多是花钱买来的，哪家的媳妇儿要是跑了，那些原本已经在村子安定下来的女人也会生出逃跑的心思，所以出了这种事，是要全村出动去把那跑了的媳妇儿追回来的。

果然，随着他的声音，慢慢地有人隔得远远的冲他喊着问：“咋了，咋个回事？”

“陈二家媳妇儿不见了！”他几乎是用吼着的声音在回答，一时间更多人听见他的喊叫，打着火把出来了。

王家老二的喊声，不止村里的人听见了，藏身于陈二屋后树林的宋玥三人也听到了。透过树林的缝隙看见越来越多的火把聚集在一起，罗媛急得都快哭出来了，颤抖着声音问：“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被发现了……”

“别怕，别怕。”商宁一的手在罗媛背后拍了两下，安抚着她，自己的眉头却忍不住皱了起来。他们本来是准备趁着夜深去救另外两个女孩儿的，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出了这么一茬。

远远地见那群聚集在一起的火把散开了，开始分头搜寻，宋玥站了起来，说：“先找个地方躲好，现在这儿很容易被发现！”现在他们身处的地方虽然有树丛的遮挡，却离外面太近了，只要有人进了这片树林，很快就会发现他们。

宁汉一行人到云母山脚下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现在上山是完全没可能的，路都看不清楚，好在警察们都有所准备，带了些干粮和厚毯子。

只是罗爸爸和罗妈妈都没料到要在野外过夜，什么都没带，看到警察们围在火堆边上啃干粮的时候，只有在一边干巴巴地看着。

宁汉见状，叫警察们挪出点地方，让罗爸爸和罗妈妈过来坐下，又将自己的面包和矿泉水分了些给他们，两人自是一阵感谢不提。

宁汉看了看黑沉沉的夜色，口中一叹，念叨着：“也不知道老宋和宁一他俩怎么样了，这山里又没信号，电话也打不通！”

旁边一个小警察一边啃着手里的火腿肠，一边含糊说着：“放心吧队长，宋神探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

宁汉叹道：“再厉害，也还是个普通人啊，血肉之躯，哪儿有不倒下的时候。”说罢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感慨，有些不符合自己的形象，于是摇摇头，又说：“何况这个案子本来就是咱们局的，不该他负责，他要出了啥事儿，我又得欠他一个人情了。”

虽然有些愁，但宁汉对宋玥的能力一向有信心，也并未太过担心。吃过晚饭，又将警察带的多的毯子分了罗父罗母两条，招呼大家赶紧休息，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出发。

而此刻在嘎铜村树林里的宋玥三人，却是真的遇到了麻烦。

三个人蹲在一蓬灌木丛后面，额头上都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尤其是宋玥和商宁一，他们从昨天早上到今天晚上就一直没吃什么东西，此刻东躲西藏，体力几乎透支，不过在这种高度紧张之下，一时还不会倒下就是了。

拿着火把的村民就要眼前走来走去，罗媛的心跳一阵加快，几乎就要尖叫出来。

但还好，两个村民只是拿着火把转悠了一圈，又走到另外一边去了。

“走，小心一点。”宋玥用极低的声音吩咐道。

商宁一和罗媛点点头，猫着腰走过去，却听“喀嚓”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传来，罗媛小小地惊呼一声。

“那是啥（sa）声（sen）音？”一个村民支起耳朵，罗媛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脸色一片煞白。

眼见着那远去的火把又慢慢回来了，宋玥快速说：“三个人目标太大我们分散跑……”他抬眼看看商宁一，她一瞬间意会到他的想法，不能让罗媛一个人，怕出意外，而从体力分配来说，宋玥最强罗媛最弱，所以他们俩一起，商宁一一个人。她向他点点头，宋玥拉起罗媛的手，口里轻声数着：“3、2、1，跑！”话音刚落，他们从灌木丛里迅速跃起，跑向密林深处。

那两个那着火把的村民见状，忙一人追着一边跟着跑了，口里还不住地大喊：“人在这儿！快来！快来！”

商宁一不管方向，一路往树林里面跑着，她张着嘴，口里灌进去冬夜的冷风，呛到肺里一片疼。可是她不管不顾地跑着，没命的跑着，头发随着风飘起来，脑袋里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不断机械地交换抬腿，脚抬起又落下。

在她脑海里，有什么碎片一闪而过，似乎这样疯狂地奔跑在她记忆中也出现过，但她现在没时间细想。

她觉得自己几乎已经到了极限了，后面的火把却仍是跟得紧紧的。

突然，她听到细微的金属“咔嚓”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传来一阵疼痛，迈不开腿，人向前倒去。

商宁一摔倒在地上，头磕着石头，脑后传来钝钝的疼痛，脚下也痛，她伸腿一看，原来踩上了一个生锈的补兽夹。

后面拿着火把的男人很快跟了上来。

“跑啊，咋地不跑了！”男人用脚踢了踢她，蹲下身来，冲她呲出一口黄牙：“跑不动了吧？”

商宁一认出这人正是王家那三兄弟中的老二，想起罗媛对他恐惧的样子，心里对他厌恶到了极点。但是现在最聪明的选择不是激怒他，而是稳住他。

于是她在王家老二的注视下淡定地捋了捋头发，虽然脑袋后面传来的疼痛让她一阵眩晕，但她竭力保持着清醒的样子。

她这镇定自若的样子让刚刚还恶狠狠的王家老二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狐疑地看着她，一时不敢再有动作，只是口里却忍不住要占便宜：“咋不跑了，啊？咋不跑了！”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嗓门儿放得大，气势上却弱了一大半。

“我跑什么呢。”她坐在地上，明明是抬头看着对方，却表现出居高临下的气势，她盯着王家老二的眼睛，神情冰冷又淡漠，一字一顿地说：“该跑的是你才对。”

王家老二被她这眼神看得一阵心惊，强自镇定下来，问：“你、你说啥（sa）呢！”

商宁一神色里有淡淡的讥讽：“你为什么不跑？我是警察，而且山里还有很多警察，你涉及买卖人口，强暴妇女，难道你不是应该逃跑吗？”她观察着王家老二的脸色，再下一剂猛药：“不仅如此，要是你现在动了我，就是袭警，后果有多么严重，不需要我再说了吧。”反正他也不懂这些，先唬住他再说。

果然，商宁一话一出口，王家老二就只敢警惕地看着她了。山村里的人和外面的世界接触少，警察对他们来说是忌惮又敬畏的群体，不到万不得已，他们确实不敢惹上警察。

只是现在这个情况，要脱身仍是难。

两人正是僵持之时，后面又来了两支只火把，正是王家老三和黄大义。看见王家老二和他面前的商宁一，黄大义喊了声：“王家二娃，你这是（si）干啥（sa）呢？”

王家老二看见黄大义像见到主心骨一样，忙迎了上去，拿手指着商宁一说：“黄大爷，这、这是（si）个警察！”

商宁一一见人多了起来，心里暗道不好，一个人她可以用警察的身份威胁，可是人多了，她一个人的威胁就显得势单力薄了。况且一看到黄大义打量她的目光，她心里就一阵发寒，额头上冷汗冒了出来。

果然，黄大义看着跌坐在地上起不来的商宁一，浑浊的眼睛一转，用怪异的语调冲王家老二慢条斯理地“警察，警察又咋地了？”

CHAPTER 41

此言一出，商宁一一阵心惊，王二也摸不着头脑地问：“黄大爷，你这是（si）……啥（sa）说法？”

黄大义年轻的时候作奸犯科，不是没跟警察打过交道，心里最恨的也是警察，他一边看着商宁一，一边阴侧侧地说：“王家二娃，你看这（ze）警察长（zang）得（dei）可比你那媳妇儿标致？”

王家老二闻言居然真的凑近商宁一仔细地看了看，还拿他那恶心的鼻子在她脖颈处嗅了一嗅，一脸满足的样子。只是片刻，他又遗憾地对黄大义说：“她长（zang）得（dei）倒是（si）标致，脸也白，身上也香……就是（si），是（si）个警察啊！”

黄大义轻蔑地从嘴里哼出一声，说：“警察又咋地，我们三个人，她现在只（zi）有一个人，王家二娃，你要是（si）有想法，大爷给你出个主（zu）意。”黄大义了解王家老二，知道这是个淫魔色胚，打小来不知道偷看过多少家的媳妇儿洗澡。

王家老二一听这话心里已经蠢蠢欲动，看着商宁一的目光越发炽热了，商宁一一阵头皮发麻。王家老三倒是个老实的，见着自家哥哥这个样子，愣头愣脑地说上一句：“二哥（guo）怕还是（si）有点怕警察的。”

王家老二一听这话却不乐意了，尽管他心头确实有几分害怕，此刻却急着想证明自己，于是把眼一瞪，口中训道：“怕啥（sa）怕，一个小娘们儿，能咋地了！”

黄大义一听这话，阴沉沉地笑了一声，商宁一的手用力攥紧了一把地上的落叶，脑子快速地转着，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只听那黄大义说：“王家二娃，你要是（si）看得上（sang）这个警察，就在这儿把她办了，完事（si）咱就把她弄死，找（zao）个地方埋起来，哪个晓得是我们做的呢！”

王三还在有些犹豫，王二听到这话却是心动了，他本来今晚就想压着罗媛来泄泄火，谁知道人跑了，这时候被黄大义一撩拨，心里的火烧得更旺。黄大义又说：“要是（si）你不敢，那就算了，我们赶快去找人。”

王二当即说：“哪个不敢！不过黄大爷，话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得帮我……嘿嘿。”他自以为聪明地要挟着黄大义，黄大义满口爽快地应下了，王三见哥哥这样，他从来是个听话的，也应下了到时候一起处理尸体。

商宁一看着三个人朝她一起靠过来，厉声喝道：“别过来！”

她的话没起到什么作用，王三和黄大义将火把夹在一边的石头缝里，一人拖住她的一只胳膊，王二扑到她身上来扯她的衣服，边扯还边拿嘴往她脖子里凑。商宁一此刻恐惧到了极点，不住地挣扎，拿脚踹压在她身上的王二，只是这一阵动作却让王二更兴奋，他跨坐在商宁一小腹上，伸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口里狠狠叫着：“小娘们儿！动啥（sa）动！”

商宁一再怎么强悍，也还是个清白姑娘，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被强暴，眼里流出眼泪来，绝望地叫着：“宋玥！宋玥！”

另一边宋玥拉着罗媛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甩掉了后面跟着的村民，远远地见越来越多村民进山搜寻，罗媛却已经跑得筋疲力尽，他站定下来想了想，带着罗媛出了树林。

罗媛见周围没了树木遮挡，心里有些揣揣不安，问：“我们干嘛要……出来？”

宋玥拉着她走向陈二的房子，边走边解释：“这么跑下去不是办法，他们既然已经认定你已经跑了，你就躲在陈二家里，这样反而最安全。”

罗媛听他没有跟自己一起躲起来的意思，问：“那你呢？”

宋玥将她抱起来，像先前那样从窗户里送进去，闻言回答：“我要去找跟我们分开的那个姐姐，乖，别怕，不要出声，没人会找到你的。”

罗媛又回到这黑漆漆的屋子，还是一个人，要说不怕是假的，但她也知道商宁一一个人很容易遇到危险，于是在窗户里点了点头说：“你去吧。”

宋玥嘱咐她躲好，然后不再作停留，向山上跑去。

他不知道商宁一跑去了哪个方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被追到，一时心急如焚，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她撕心裂肺的呼喊：“宋玥！宋玥！”

他心里一紧，飞快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

宋玥看到让自己目眦尽裂的一幕。

商宁一被一人跨坐在身上，身上的羽绒服已被褪去了大半，身上那个男人还在骂骂咧咧地扇着商宁一耳光，左右一边一个人拉住她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

他几乎要丧失理智，从腰间摸到自己之前一直藏着的枪，拉开保险，向天鸣了一枪。那边三个人被这枪声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着宋玥。只见他脸色阴沉得十分可怖，周身一股戾气，拿枪指着他们向这边走过来，语气里冒着森森寒意：“放开她！”

见着枪，黄大义哪怕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再造次，慢慢站起来，举起双手，嘴里说着：“警官，警官，有话好好说（suo）！”他这个带头撺掇的尚且如此，那两个就更是蔫了，动都不敢动，王二还提着裤子，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宋玥一步一步走近商宁一，在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她的脸上一道一道，满是斑驳的泪痕，宋玥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走上前去，那三个人畏惧他手里的枪，颤抖着躲开了，他没有理会。他蹲下身子，将商宁一从地上扶起来，慢慢地，小心地为她整理好衣服，用手擦干净她脸上抹上的泥土，细看就会发现，他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

商宁一微微仰着头看着他，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他看着她，忽然将她狠狠地搂进怀里，一手握成拳头揪着她肩膀上的衣服，一手紧紧按着她的后脑勺。

商宁一后脑此前受过撞击，这下宋玥一按，她发出“嘶”的一声轻微的痛呼。

他忙放开她，声音嘶哑着问：“怎么了？”

商宁一指了指他刚刚按痛的地方，说：“先前不小心撞到了。”

“要不要紧？”

“没事。”

“商宁一。”宋玥复抱住她，将头闷闷地埋在她颈窝，低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商宁一此刻不知是什么滋味，有些酸涩又有些无奈，心里像有许多蚂蚁密密麻麻爬过。她抬起手来，紧紧地回抱住他，什么也没说。

那三个村民不知什么时候溜得没影了，剩下树林里的两个人在火光照耀下紧紧相拥。

这个失而复得般的拥抱太让人感动以及感激，让人想要沉溺，好一会儿，他们才分开。

“罗媛呢？”商宁一这才反应过来罗媛并没有跟宋玥一起。

“放心，我把她藏在安全的地方了。”不知道那三个男人会不会集结更多村民回来，他们也必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宋玥正拉着商宁一的手准备起身，忽见远远的一片火光向这边靠拢，还隐隐听见有人的喊声：“就在前面！就在前面！”

看来是先前溜走的那三个人找了帮手来了，两个人在火光里无奈地对视一眼，跑！

宋玥紧紧攥着她的手，想要拉着她跑起来，商宁一才刚刚迈出一步，脚上传来的巨大疼痛让她支撑不住，向前一扑，幸好宋玥及时拉住了她。

“怎么了？”宋玥问着，同时低头一看，才发现商宁一脚上还带着那个捕兽夹，来不及细问，他蹲下身子，说：“上来。”商宁一刚一攀上他的背，便被背起来飞快地跑出去了。

后面远远的火光闪耀，人声嘈杂，而她依靠的只有这个背着自己的男人。

只是宋玥到底只是一个凡人，已经经历一场追逐，且很久没有摄入食物，后面的村民慢慢追得近了，商宁一能感觉到他粗重地喘气，肩胛起起伏伏。

商宁一搂着他的脖子，心里转过千万个念头。

后面的人越来越近了。“莫跑！”、“抓住他们！”

商宁一两只手搂在他脖子上，双手交握，力道大得让她的手指生疼，突然，她感觉宋玥停了下来，顺着往前面看去，是一个山洞。

宋玥将她放下来，转过身去背对着山洞，与此同时，后面的村民也追到了他们面前。

一时两方对质，谁也不敢先动手。

村民们虽然人多势众，可到底忌惮宋玥手里的枪，谁也不想先引起他的不满做了枪下亡魂。村民们不动，宋玥自然更不会抢先挑衅，他的枪里子弹有限，何况他也不能随意伤人。

气氛一时僵持，宋玥一手举着枪对着村民们，另一手拉着商宁一，两人慢慢退进洞里去了。

其实这个做法很危险，他们不知道洞里有什么，而且两个人在洞里，基本上等于被外面的人围困了。

可是他们也不能继续跑了，宋玥已经体力透支，那群村民很快就会追到他们，人群在追逐中容易情绪失控，那时候可就顾不得宋玥手中又没有枪了。

其实宋玥在洞口的时候闻了一下，没有从洞里传来大型动物身上特有的体味，就算他的鼻子不太灵了，万一洞里真的有什么大型野兽，那也是正在冬眠，他们小心不靠近，就没事了。

CHAPTER 42

破窗效应的实际应用在于，对这山洞里的两个人，只要没有一个人去找他们的麻烦，那么他们就很安全。一旦有一个人先扔出了那块石头，其他人也会毫不犹豫地砸烂这扇。只要有了带头人，没有被抵抗住，接下来就是一场狂风暴雨的袭击。

所以，当在外面守了一夜的村民中有一个不耐烦冲进去的时候，仿佛一声令下，其他人没怎么犹豫也进去了。

宋越和商宁一在洞里提心吊胆一个晚上，真正怕的，也就是现在这个局面了。

那个首先冲进来的村民一脸狠劲，拿着刚熄灭还冒着青烟的火把，吼着：“我管你们是（si）警察还是啥（si），咱村里的媳妇儿你们不能带走，快把她交出（cu）来！”这话一出口，后面的一群村民大声应和，口里都喊着：“交出来，交出来，交出来！”

后来宋玥和商宁一回忆起这幅画面，村民们手里都拿着冒着烟的火把，脸上神情肃穆，整齐划一地喊着同样的内容，配合他们的乡音，整个像极了一场古老的献祭。

这是对于繁衍，对于生存，最原始的渴求。

不过这场呼喊还是让二人松了口气，这么喊，至少说明，他们还没找到被藏在陈二家的罗媛。

两人来不及庆幸，因为刚刚一脸凶相的带头村民挥着火把向这边跑过来，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宋玥和商宁一被团团围住。一群人以类似车轮战的方式轮流进攻，一个上前来，被宋玥打回去，另一个又上来了，一两个人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可随着进攻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宋玥渐渐体力不支。

跟他背靠背的商宁一也在用脚踢跑几个人之后，累得气喘吁吁。

“你还好吗？”她在背后问。

“还好。你呢？”宋玥用拳头擦了擦流到嘴角的汗，这样回答。

“还行。”商宁一压下喉头一抹腥甜，若无其事地问：“咱俩不会就交代在这儿了吧？”

“不会的，我答应你。”

与此同时，宁汉一行人正在迅速上山，为了早些跟宋玥和商宁一接洽，也为了能尽早救出被拐卖的女孩儿们，天还没亮，宁汉就带着大家进了山。

罗爸爸和罗妈妈再次拒绝了宁汉让他们留守山下的建议，跟着警察们一起上山了。两个普通人的体力自然跟受过训练的警察不能比，尤其是罗妈妈，豆大的汗珠往下落，口里喘着粗气，就这样子，还硬是跟上了大部队，没给警察拖后腿。

见两人实在是累得够呛，宁汉下令原地休息五分钟再接着赶路，他拿出出发前做的云母山的详细地图看了看，说：“大家加油，按照现在的速度，差不多半个小时过后，咱们就能到嘎铜村了。”

一群警察齐声应道：“是！”罗爸爸和罗妈妈也夹在中间软绵绵地跟着一起回答。很快，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到了，还是累得慌，但他们只能重新启程。

原本密密的树林到了上面竟然渐渐变得稀疏，这就意味着，经常有人迹活动的地方越来越近了，意识到这一点，大家精神振奋，加快了速度，又走了一段，树林里出现了一条清晰的小路。

沿着小路走了二十来分钟，终于，嘎铜村出现在他们面前。

大家一时都有些激动，向村子的方向快步走去，宁汉却在后面喝止了他们：“停一下，原地休息十五分钟。”

“宁警官，怎么这个时候……”罗妈妈想到罗媛就在村子里，一时心急如焚，对宁汉的安排十分不解。

“先在这儿休息，补充体力，确保我们有足够的力气应对可能的面对的挑战，还有，我们需要先观察村子里的情况。”宁汉一边回答她，一边走到边上，拿望远镜看着村子。

看着看着，宁汉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现在正是早饭时间，怎么所有房顶上都没有冒烟，而且家家户户都是大门紧闭呢？

“糟了！”他心下一紧，“老宋和宁一！”

“警官，我们是（si）真不想难为你们。”黄大义走上前来，拿手摸着商宁一的脸蛋，被宋玥一手挡开。

他将商宁一护到身后，紧紧抓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现在他灰头土脸，衣服上破了口子，棉絮四处飞舞，狼狈不堪，不复之前任何一次的镇定自若，可是他紧紧护住她的样子，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黄大义见他这动作，阴沉沉地笑了一声，不再说话。由于年轻时候的经历，他无比痛恨警察，现在看到警察落难，他心里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感。仿佛看到之前踩在他头上的人被他狠狠摔下，被他俯视……但是，还不够，他想要看到，他们真正在他脚边乞怜求饶的样子。

思及此，黄大义转头看了看不住将猥琐的目光扫向商宁一的王二，又看了一眼将商宁一护得紧紧的宋玥，心里一下子有了主意。

“警官——”他特意拖长了声调，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见宋玥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笑得脸上褶子更深：“要是（si）你真不想把陈二家媳妇儿留下来，那也行。”

“那怎么行！”、“不行！”、“赖皮子你说啥（sa）呢！”村民们一听他这话，纷纷炸开了锅。

宋玥皱着眉，不知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警官，您要是（si）带走咱们村儿里的一个媳妇儿，也得给我们留下一个媳妇儿吧？”黄大义毒舌似的目光，盯着脸色苍白的商宁一，说：“我看，这个女警官，就留下来当咱嘎铜村的媳妇儿好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显然对黄大义的打算没有准备。有个村民在人群中小声地嗫喏了一声：“这是（si）不是（si）不大好的……”

王二立马瞪了他一眼，嚷嚷着：“咋不好，有啥（sa）不好的？我看黄大爷这办法行！”那村民顿时偃旗息鼓，他转过头来色眯眯地盯着商宁一，先前被黄大义挑拨，他早就对商宁一有那肮脏的心思，这时他的眼神更是赤裸得让人难以忍受。

宋玥眉头皱得更深，感受到王二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将商宁一挡得更严实，对着黄大义，口中吐出两个字：“休想。”然后并无二话。他没有试着跟他讨论法律或是正义，因为村民们头脑中根本就没有这些概念。

这边僵持的同时，宁汉带着的一群警察正在村子四处搜寻，村子里似乎一个人都没有。时间越久，宁汉心里越是发寒，他办过这样的案子，清楚地知道，会让全村人一起出动的，会是什么事，更知道村民们愚昧与凶狠的程度。

他强作镇定地指挥警察们在附近的山林里搜寻踪迹，手握成拳又分开，心里又是后悔又是自责，在心里暗骂自己不该让宋玥和商宁一被卷入这案子来。

“宁队，那边的山林里有大队人行的痕迹。”一个小警察跑到他面前来报告。

“在哪儿？”宁汉回过神来，问。待得那小警察指明方向，即刻命令警察们像那边前进，正是向着宋玥和商宁一被围困的那片山区。

宁汉急着去救宋商二人，一时倒忘了罗父罗母也是跟着他们一起进村的，没确认好他们是否随队跟来，带着警察们就向山林赶去了。

这边罗爸爸罗妈妈也不知宁汉带着一队警察们往山中去了，依旧在村子里苦寻，却并没有发现罗媛的踪迹，回过头来又连宁汉一行人也找不着了，一时心里有些着急。罗妈妈想起之前受到的威胁，害怕是自己来晚了，让女儿陷入另一种危险境地，心下急躁更添一层。

“媛媛，媛媛你在哪儿？”罗妈妈在村子里四处呼喊。

罗爸爸跟着找了一轮，没找到女儿，再加上大清早的赶路实在累极，于是他蹲在小路旁招呼着罗妈妈：“老婆，咱还是先找找宁警官他们吧，不是说早先有警官在村里救人吗，媛媛被救走了也说不一定呢。”

罗妈妈心里藏着事，担心又不敢挑明，只是踯躅着，只说自己再找找，不肯跟着一起休息。

而这边罗媛呢，前一天晚上又累又怕，躲进陈二家之后好久都是提心吊胆着的，直到凌晨三四点才睡着，这会儿正是睡得沉的时候，对外面的动静自然是一无所知。

罗媛没听见，在村头王家三兄弟家的薛雨晴却是听到了罗妈妈的声音，只是王家老大昨天出门的时候怕她也逃跑了，用绳子将她捆了起来，又将嘴堵上了布条，她只能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音。

只是罗父罗母现在离村头太远，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只顾着在村里乱窜。

罗媛正蜷缩在陈二家的床上熟睡，薛雨晴在王家三兄弟家里拼命挣扎着呜呜发声，外面的罗父罗母找得心力交猝，一时是各自着急，暂且不表。

却说宁汉带着一群警察循着人行的踪迹一路前行，很快就找到了宋玥和商宁一藏身的那个山洞。

听着洞里隐约传来的人声，宁汉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带着大家悄悄摸进洞里。

CHAPTER 43

商宁一被宋玥护在身后，几个村民同时上来拉扯，将她羽绒服扯开了滑到肩上，露出里面的毛衣。商宁一拼命稳住自己，奈何众人拉扯的力度太大，她几乎要站不住，向一边偏去。

“商宁一！”宋玥回头看她，一时不防，身后突然有个村民拿了未烧完的火把向他背后袭来，一棍子打下去，火把顶上的细灰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宁汉带人进来的时候，一眼看到了这一幕。

那一棍不轻，实实在在打在宋玥身上，他虽不至于倒下，口里却闷哼一声，身体踉跄着向前扑了一步，手撑在商宁一身后的石壁上。

“宋玥！”、“老宋！”商宁一和宁汉的声音同时响起。

村民们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纷纷回头，一见是大队的警察，手里都拿着枪，被骇了一下，顿时不敢再有动作。

警察们将一群村民排成一排赶出山洞，洞里只剩下宋玥商宁一和宁汉三人。

宋玥见宁汉的人开始处理这件事，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身体一个卸力，跌坐在地上，看着宁汉笑道：“你这效率也太低了，怎么这会儿才来？”

宁汉听见他打趣，只当他还没事儿，悬起的心也放下大半，骂他：“我这儿火急火燎地赶来，你一句感谢都没有！”

宋玥笑笑，不再与他打趣，就着蹲在地上的动作恢复一下力气。

商宁一先前紧绷了太久，这时候也缓缓蹲到地上，脸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滴落，慢慢整理起自己的衣服来，好半天没开口说话。

山洞里一时寂静无声。

半响，有警察进来报告，说有两个女孩儿已经被找到，只剩下一个说是被宋玥和商宁一两人藏起来了。

“怎么回事儿，还藏了一个？”宁汉转头看向宋玥。

被藏起来的这个无疑是先前跟着他们一起跑的罗媛了，不知道宋玥将她藏在哪儿了，想到这一层，商宁一也转过头看宋玥。

被盯着的那个人却是不急不忙，他侧头轻声问自己旁边的商宁一：“脚怎么样了，还走得动吗？”

“嗯。”

他这一问，宁汉才注意到商宁一脚上的捕兽夹，不知道怎么那么锋利，牢牢嵌进她的雪地靴。尽管没有血渗出来，看着也十分骇人了。

“怎么弄的？”宁汉问。

“跑的时候不小心。”商宁一简单地回答一句，并没有将昨晚上那一段狼狈的遭遇详细道来。

她先前还觉得脚痛得厉害，但这个时候其实都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了，她试着动了动脚，一丝隐隐的疼痛传来。看来是冻得狠了，这痛感竟然并不觉得十分难以忍受。

商宁一撑着石壁，试着自己站起来，尽管脚上不痛，却使不上劲，因此她的动作有些艰难。就算站起来了，她脚上带着那一坨也没办法自如地走路，可这个时候要是将捕兽夹弄下来，不知道脚上会不会大量出血，这里又没有止血的工具，一时倒是两难起来。

宁汉也看出她的踌躇，正想上前来说要不我背你走吧，没想到宋玥先他一步蹲在商宁一面前，简短道：“上来吧。”

宁汉心说，可以啊老宋，都这样儿了还不忘撩妹。不过，他也乐得将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让给他就是了，只是看宋玥这个样子，不知道他现在到底行不行……呸呸呸，说什么行不行的好像不大吉利。

宁汉只是这么一想，不防另一边商宁一竟然直接就这么问了出来。她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宋玥，略略有些担心地问：“你还行吗？”

哈哈哈哈哈！

宁汉发誓自己当时没有笑出声来，这姑娘到底是傻呀还是缺心眼儿，就这么大剌剌地问一个男人行不行。

商宁一见宁汉一脸憋笑的表情和宋玥有些奇怪的反应，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俩都是怎么了。因为特殊的成长环境和她冷清的性格，平日里自然没人跟她开玩笑，讲这种黄段子，行不行的问话在她看来，就真的只是一种关心而已。

宁汉笑了一会儿，见商宁一没有反应过来的意思，宋玥又拿警告的眼神看着他，他只得换上正经的神色，对商宁一说道：“放心吧宁一，这点儿伤怎么能难倒咱们宋大神探呢，是吧……”他看向宋玥，话语里明显带着讨好，心里却嘀咕着，要是惹到这魔王，不知道他会想什么法子来整治自己。

宋玥这时候也开口了：“我没事，上来。”

商宁一刚刚明显地感觉到宁汉和宋玥之间暗潮汹涌，不过既然两个人口径一致，想想宋玥也没必要逞强，她就放心地俯身，让宋玥背起了她。

宋玥一路背着她出了山洞，前面是一个小警察引路，旁边是宁汉吵吵嚷嚷地讲话，抱怨着自己这一路赶来是多么的艰辛，又吐槽那罗父罗母有多么难缠。商宁一将头轻轻靠在宋玥的后背，闭上眼睛，长期未进食和神经紧绷让她难受又恍惚，但这一刻，脸贴着宋玥的肩膀，听着宁汉絮絮叨叨地讲话，她什么都不想，竟然也生出一点安详的感觉。

脑海里突然闪过杨大姐的话，一辈子遇到一个对的人也不容易，一定要懂得珍惜。

她一向是个只会分析心理，却不大明白感情的人，可一旦对感情明确了，也会毫不犹豫地坚守。因为她对感情的迟钝，她以感情建立起来的亲近关系很少，但又因为她对明确感情的珍惜，她少得可怜的那几个亲近的人，都可靠地与她真心相待，比如商言，比如齐殊。

她想起自己和宋玥这几个月以来的相处，他仿佛有不得了的魔力，让她生出那些从前从未有过的心情，做出那些从前怎么也不会做的举动。很容易被他牵动心神，容易感伤，会轻易恼怒，有时窃喜……哭和笑都比从前多了那么多，跟他在一起，哪怕是追踪犯人，似乎也总是那样愉快。她一向反感外人的触碰，连自己的东西也不愿假手他人，可是她和宋玥的亲密，似乎处处犯规，想起他们之间的拥抱，他拉她的手，那个漫天大雪里的亲吻，她却没有排斥的感觉，更多的，甚至是没来由的心安与欣喜……她这是，喜欢上他了吧。

先前不确定的心思，这时候已经无比明确。所以宋玥，就是下一个她会用心对待的人了。

这样模糊地想着，她轻声开口：“宋玥。”

“怎么了？”他的声音和旁边宁汉的絮叨声一起传进她的耳朵，将她从深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嗯，没什么。”虽则心意明确，想要告诉他，可是在还有外人的情况下，她还是有些怯于开口的。

宋玥听到她的回答，轻轻一笑，并没有多问，只说：“很快就回去了，我们现在很安全，别担心。”

很安全，别担心。

没关系，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将来可以慢慢说。

于是她放心地将全身力气卸载他身上，等他带着她慢慢下山。

到了村子里，众人顺着宋玥的指引找到了躲在陈二家的罗媛，罗爸爸见着自家女儿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罗媛经过这一遭，重新见到爸爸妈妈也是悲喜交加，眼泪一下子落了出来，直扑进罗爸爸怀里泣不成声。她一会儿说着自己先前错了，不该跟爸爸妈妈闹脾气离家出走，一会儿又说着自己有多想他们。罗爸爸自然是欣慰又心疼，搂着女儿听耐心安慰。

可一边的罗妈妈，神色却有些不对。

商宁一这时候正靠在陈二家墙上，随行的医护人员正在为她处理脚上的伤，宋玥就在一边看着。

罗妈妈一手拍着女儿的背，一边却视线老是往这边飘，见医生为商宁一处理好了伤口后走到一边去了，更是直勾勾盯着这边看。注意到她的视线，宋玥皱了皱眉，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罗妈妈已经走了过来。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宋玥和商宁一，神色里略微有些挣扎，口里犹犹豫豫地说着：“宋警官，商警官，谢谢你们救了媛媛，我……”

听到她说着感谢的话，商宁一并未多想，抬起头，刚要说话，只见罗妈妈那只一直揣在兜里的手猛地伸了出来，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手里拿的东西，就见她向这边扑过来。

商宁一条件反射般的闭上眼，视线突然一黑，预期之中的疼痛却并未降临。

她缓缓睁开眼睛，是宋玥的背影，宋玥，是宋玥挡在她面前了……刚刚罗妈妈手里拿的是……是一把水果刀啊！

“宋玥！”她失声叫喊，看着宋玥的背影慢慢软下来，跌到地上，他的腹部，正扎着那把匕首，此刻有汩汩鲜血正从匕首周围流出来。

罗妈妈很快被注意到这边状况的警察控制住，罗爸爸目瞪口呆，罗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叫道：“妈妈！你怎么能！你怎么会……”

宁汉本来在一边问另外两个被拐卖的女孩儿的情况，听到这边的动静，转过头来，正看见商宁一跌坐在地上，宋玥正倒在她怀里，腹部插着一把水果刀。

“老宋！”他扔下手上的事，奔过去。只见商宁一拿手捂着宋玥的伤口，血不断从她指缝里漏出来，她慌忙无措地喊着：“快，快给他止血……宋玥……宋玥……”

一边的医护人员有些为难，说：“这个刺得很用力，目测伤口很深，现在在这里，没条件止住这么大规模的出血……”

宁汉看了一眼被两个警察拉住，表情一片惊慌的罗妈妈，又转向医生，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说，现在怎么做？”

“现在只有尽快下山，找到最近的医院，才能……”话还没说完，宁汉粗声打断，吼着：“那还等什么，赶快下山！”

一群还没反应过来的警察们只好又开始忙忙碌碌，用陈二院子里的木头捆了个简易担架，将宋玥抬起来。

商宁一紧紧握着他的手，跟着担架一起走着，慌慌地叫他的名字：“宋玥，宋玥……”

宋玥微微施力反握她，想要跟她说话，只是一时发不出声音，先前早已精疲力竭，这时候再挨这一刀，让他再也撑不住了，脑海里一阵眩晕，耳边一片闹哄哄，商宁一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宋玥……宋玥……”

商宁一……我没事，他长了张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连握住她的手，也越来越无力。

商宁一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渐渐松开，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众人沉默且快速地穿行于山林，只见她快步跟着担架跑，脸上满是泪痕，口里说着：“宋玥，求求你……我还没告诉你，我也爱你，我爱你啊！求求你不要……”

宋玥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宋玥，我爱你。

我也好爱你啊，宁一……他这样想着，陷入无尽的沉眠。

CHAPTER 44

走到中途，宋玥已经完全陷入昏迷，商宁一全程紧紧抓住他的手，也许是想给他一点力量，可是看她苍白的脸色和空茫的神情，也许是她在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罗妈妈被手铐拷着，罗爸爸也被时刻防范，罗媛仍是没有想过来，自己的妈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人救出来了本来是好事，可居然又闹了这么一出，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到山下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众人将宋玥抬上车，放在后座，商宁一也沉默着跟了上去。上车之前，宁汉注意到她的脚，看见已经磨破了的黑乎乎的纱布，才发现她竟然是一只脚没有穿鞋，光着脚走下山的。

“宁一。”他叹了口气，叫住她。

“怎么了？”她回头，神色很平静。

宁汉看见她这样的表情，一时喉咙哽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半天，他才从后备箱里翻出两条毯子来，递给商宁一，笑了笑，拿手指了指已经被安置在后座上的宋玥，说：“喏，这个给你，拿被子裹一下，你们俩，别冻着了。”

“好。”商宁一接过被子，转身上车，整个人镇定得可怕。先前她流泪时，宁汉还没什么感觉，可是这时候，她这样平静的反应，他却有些担心。

车一路往前开，宁汉思绪万千。他跟宋玥合作的次数多，对宋玥很了解，在K市大概就看出了宋玥心思的一点苗头。可是商宁一，他跟她接触的时间短，不了解她对宋玥的感情，在她哭着说爱宋玥的时候只作平常观，但她竟然连鞋都没穿就这么跟着走了一路。这时候平静且面无表情，又让他有些惴惴，原来她对他的情意也深厚到这种地步。他该怎么安慰她呢？或者，他转过头看着后座她紧紧握着他的手，现在什么安慰对她来说都不起作用，她只是需要他早点好起来。

此刻，坐在最后一排的罗媛心里也是纷纷乱乱，事情的发展超出她的预期。这几天以来的所有经历全部涌入她的脑海，先是自己跟父母的争吵，自己的离家出走……然后又是自己被买进山村……这时候陈二就出现了。

陈二，对了陈二。

先前她是有些恨他的，恨他剥夺了她对爱情以及初次一切最美好的幻想。可是后来怎么，慢慢的，就恨不起来了呢？大概是看他笨拙又讨好地问她吃什么，对她的威胁无可奈何，只能妥协……他躺在床上也不敢乱动，生怕她反感。

这样的陈二，让她恨不起来。

他不是坏人吧？她这样问自己。

罗媛有些不明白了，陈二如果不是坏人，为什么会做这种违法的事呢？她同样想不明白，自己的妈妈明明也不是坏人，为什么会做出伤害自己救命恩人的事呢？

她才十五岁，尚不懂得这世间诸多无奈，也搞不清楚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人心。

她甩甩脑袋，将这些自己搞不懂的东西放在一边，将头靠在车窗上，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外面连绵无边的山峰和蜿蜒着铺向前方的黄土路。

远远的，一个小黑点出现在路边，是哪个赶路的人吧，她想。真是太累了，于是她闭上眼睛。

车慢慢驶近了，那个小黑点慢慢变大，正是去镇上赶集归来的陈二。

他看着之前向云母山去的那几辆车又开回来，心里突然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说不出来的感觉，并不十分难受，就是心里突然多了些莫名的怅惘。那样的车，罗媛到村里之前，是不是每天就坐在这样的车里呢？开得那么快，是比村子里的骡子跑得快多了……

他这样怔怔地想着，车很快开近了，从他面前驶过。

那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的是……

车飞快开得飞快，可在他眼里却奇异地拉成了慢镜头，罗媛的脸缓缓从他面前滑过去，他清楚地看到她微微凌乱的刘海，她脸上的小痣，她闭着眼显得很长的睫毛……

罗媛……她走了，坐着车。

陈二木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随着车离他越来越远，没有反应。

他将手伸进口袋，掏了半天，掏出一把塑料梳子。

……

“要是你去镇上，记得帮我带把梳子回来，我好多天没梳头了。”

……

陈二突然发了疯似的想着车开走的方向追去，挥舞着手里的梳子。

“罗媛，罗媛，罗媛！”他一边跑一边喊着，“梳子！”

他使劲儿追着，背上的背篓在屁股上一颠一颠的，看起来滑稽又可笑，酸楚又无奈。

他的追赶带着一股傻气，只想将那把梳子送到她的手中。

车开得快，司机发现远远的有一个小黑点正追着车子跑，向宁汉报告：“宁队，后面有人追车。”

宁汉心里正为宋玥的伤焦心，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于是命令后面一辆车停下等那人追上来问他有什么事儿，自己带着解救的女孩儿们和宋玥商宁一先走。

后面那辆车停了下来，待陈二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才发现，那并不是罗媛在的那辆车。

开车的警察将头从车窗里伸出来问他：“什么事儿？”

他愣在原地，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司机急着赶上宁汉他们，说话就带上了一点急躁，又问了一遍：“有什么事儿赶快说，别耽误警察公务！”

陈二一听得警察这两个字，吓得连连摆手，涨红了脸说了句：“没、没事儿！”然后飞快地往回跑了。

那警察看他又跑回去了，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后面喊着问了一句：“老乡，你真的没事儿？”

回答他的是陈二加快的步伐。

于是那警察只得摇摇头，将车开走了。

这边陈二飞快地往回跑，连头也不敢回，跑了好半天，见身后没有警察跟上来，才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地喘起气来。

他以手撑地，掌下是粗糙的石砾——那把梳子已经在奔跑中不知什么时候甩脱了，遗失了。

他伸出手来放在眼前，两手空空，若有看手相的见着了，会说他一生平顺安康，命理线很长，然，没有姻缘。可他不会看手相，他只知道他这一手老茧，颜色土黄，与罗媛细嫩白皙的手确实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

他站起来，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悲怆，说不明白是为什么，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眼前这绵延着自己看惯了的大山，外面是不是还有层层叠叠更多的大山？在许许多多的大山后面，那个罗媛生活的叫做城市的世界，是不是比自己从小长大的村子还要大得多？

他心里惶惶不安，有些躁动，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除了像村子里的人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生活之外，还有怎样一种活法。

他仰头看着天空，突然有种想要吼叫的冲动，最终却没有叫出来。

开了许久的车，宁汉一行人终于到了最近的医院，医院设施比起市医院是有些简陋，但比起山里来还是趁手得多了。

商宁一一直跟着警察们忙碌，前前后后，待到宋玥被送进急诊室，她却像突然失了力气似的，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盯着急诊室的方向，一动也不动。

她的身影和十年前在警局外等着警察送来养母消息的十六岁商宁一重合在一起，和二十年前在灵堂里跪在地上等待自己的父母醒过来的六岁商宁一重合在一起。她总是等待等待等待，错过错过错过，有些话从没来得及说出口，比如发生车祸的那天她拿到幼儿园的奖状，比如亲口叫养母一声妈妈。比如对宋玥说一声，我也爱你。

总是，来不及。

时间在她眼中凝固了，那些来来往往的病人家属们、医生护士们都变成一抹虚影，在她眼前浮光一样掠过。他们都行色匆匆地过去了，好像这世上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孤独而又执拗地等待一个结果。

人越来越多，她眼前所有影像虚虚混成一团，慢慢地变成白色，慢慢又变成一片全黑……

宁汉原本正在安排后续事宜，就放商宁一一个人坐在那儿了，等了过会儿回头一看，商宁一不知什么时候就在椅子上晕倒了。

他一拍脑袋，快步走过去将她抱起来去找医生，这边有警察又来报告说罗爸爸在为罗妈妈求情，那边又有人说那几个被救出来的女孩儿在寻死觅活，总之事情又多，乱成一锅粥。

宁汉分身乏术，刚好这时候一个医生戴着口罩走过来，宁汉忙拦住他，将商宁一交过去，嘱咐他带去好好检查，然后就随着手下的警察下去处理这一堆事情了。

那医生将商宁一抱着，转过走廊的拐角，从楼梯下到医院最底层。然后七拐八拐，不知怎么的进到了一个房间，他将商宁一放在房间里的床上，然后开始摆弄起房间里的医学器材，居然真的为商宁一检查起身体来。

他的动作轻缓地拉开商宁一羽绒服的拉链，将一只听诊器拿在手里捂半天，待它变得温热，才将它从毛衣下面塞了进去，开始听她的心跳。

好半天，他确认了她没事，放下手中的听诊器，为她整理好衣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怔怔地盯着病床上的商宁一开始发呆。

良久，手机来电的震动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他拿出手机，看了好半天，才摁下通话键。

“喂。”

……

CHAPTER 45

商宁一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枚轻飘飘的羽毛，漂浮在无尽的黑暗中，周身没有触觉，只剩一双眼睛看得见。

她看见一群男人将女孩儿拖上一辆车，女孩儿奋力挣扎，却被捂住口鼻，只能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

“住手，你们想干什么！”这时候，还尚属稚嫩的少年嗓音插进来。

女孩儿听见这声音，更加用力挣扎，将头偏向一边终于摆脱了那只捂住自己嘴的手，大声喊起来：“救命，救我！”

少年跑上前来，冲那群男人大吼道：“青天白日里绑架，你们不怕被抓起来吗！”

一个彪形大汉一手将少年推到一边，口里喊着：“滚一边儿去，没你事！”少年被推得倒在地上，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他并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几乎就要落荒而逃了，可目光一触及女孩儿绝望又带着哀求的神色，心里挣扎几番，放弃了独自逃走的念头。

他将手握成拳头，冲上前去不管不顾地抱住正要上车的那大汉的腰，向女孩儿喊着：“快！快下车！”

女孩儿见那大汉一时被拖住，多了一分生的希望，就要挣扎着下车来，可是她身后有人钳住她的双手，无论如何也跑不脱。

而少年虽是用尽全力，奈何大汉一看就是常年锻炼的，浑身上下肌肉虬结，他不费力地扭了扭身子，便将少年摔倒在地上。

“你自己想要找死，多管闲事，这可就怪不得我了！”那大汉说着，一手拎起少年，将他也扔进了车里。

……

“别害怕，我爸爸是市长，他会来救我们的。”

“我没有害怕，我在想办法逃走。”

“哦。”

……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喂，别这么冷漠啊……”

……

视线不受控制地飘远，远离了那被关在仓库的少女和少年，转眼又是另一幕。

中年女人倒在地上，浑身是血，手死死抠着男人的脚，冲前方的少女喊着：“一一，一一快跑……”

一一……这称呼……

那女孩儿一边跑一边不住地回头，风撩起她的头发，露出的那张脸，分明就是16岁时的商宁一！

“阿姨……阿姨……妈妈！”商宁一从床上坐起来，触目时一片深浅不一的白色，光亮刺人眼睛，她茫然片刻，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才发现这是医院的病房。

刚刚醒来，梦里的片段尚且记得清楚，刚刚那个梦，明明是十年前自己被绑架的场景。

血徒案。

已经有多久没想到这个案子了呢？这些年的逃避让她极少回忆起这些场景，就连梦里也很少碰到与之相关的事情，没想到这次做梦倒是……

其实现在想起来，仍是懊恼悔恨，怅惘有所失，只是却好像，并没有之前那么难以接受了。

商宁一在床上愣了一会儿，嘴角扯出个淡薄的笑，自己摇了摇头，下床穿鞋。

将过去的事情抛诸脑后，现在她最首要的任务，是去看看宋玥。

刚走到门口，正巧碰见宁汉提着一个保温桶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见着商宁一行了，他忙加快了步伐，几步走上前冲她嘿嘿一笑：“你可算醒了，看来我来得及时，快，把这鸡汤提进去喝了。”

商宁一接过鸡汤，匆匆一笑说了句谢谢，然后又急急地问：“宋玥呢？他怎么样了？”

宁汉大手一挥：“他好着呢，基本上就没啥大碍了，倒是你一直昏迷不醒……哎，现在都没事儿了，快喝汤吧。”

商宁一点点头，又问：“我睡了多久？”

“从昨天下午一直到现在。”宁汉挠了挠头，笑着说：“你那一晕可把我吓惨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了，结果——”他卖关子似的拉长了声音。

商宁一得知宋玥无碍，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这时候也乐得配合宁汉，接下话头问：“结果怎么了？”

“结果医生说你没啥事儿，就是饿狠了，支撑不住晕倒的。”

这时候，还没来得及接话，商宁一肚子就咕噜一声，响了起来。

宁汉一听这声音，乐了，说：“你看你看，这可不就是饿了吗！快进去把汤喝了，这可是我专门找人买的乡下老母鸡让旁边的餐馆帮忙熬的，你和宋玥一人一半，去吧去吧！”他说着，像赶小孩儿似的挥了挥手，将她赶进病房喝汤。

商宁一捧着保温桶进了病房，重新坐会床上，发现宁汉大剌剌的直接给了她保温桶，连碗和勺子也没有，她哭笑不得，宁汉唯一细心的地方大概就是在案子上了吧。她捧着保温桶左看右看，虽然现在这么喝起来不方便，而且她并没有食欲，不过一想到宁汉说他专门买来的老母鸡，她心里有一种淡淡的温暖，这种朋友之间，被关心的感觉让她很窝心，于是更加不愿意辜负宁汉的心意。

她捧起保温桶，往病房外看看，没见到别人，于是捧起保温桶直接喝起来。

汤的味道其实很清淡，没什么抓住舌头的地方，但是暖暖的一股流向胃里，感觉非常舒服。她贪恋这种温暖的感觉，一口下肚，接着又是一口。

商宁一专心喝着汤，不防门口突然插进一个声音：“听宁汉说你饿晕了，我还不信，但现在看你喝汤这劲儿，我是信了。”

追你这声音，她忙着将保温桶放下，却因吞咽的动作太急，呛了一下，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宋玥从门口走过来，坐到床沿，轻轻拍着她的背，口里仍是不忘打趣：“怎么，见了我也不用这么激动啊！”

商宁一被他撞见直接用桶喝汤，本来有些不好意思，这会儿一听到宋玥的打趣，又是羞又是气，怒瞪他一眼，奈何经过刚刚的咳嗽，她这一眼瞪得是毫无威慑力，软绵绵的，更像是娇嗔。

看得宋玥心里痒痒的，只想欺负她。

真是奇怪，他在外人面前明明稳重又沉着，遇到她却总像个没长大的恶劣少年，靠欺负喜欢的女孩子引起她的注意。

“喂。”他伸出手来，在商宁一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干什么？”她将保温桶放到一边，看着他，目光微微恼怒。

“咳咳。”宋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我昏迷的时候，好像听见有人跟我告白哦……”他盯着她的眼睛，细看之下神色里居然有微微的紧张。

商宁一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个，当时她看到他那种情况，满心想的就是他会不会就这样死了，几乎是没有思考就说出了爱他的话。可是这样的场景，被他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自己的心思，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

她将头撇过去，胡乱回答：“你当时意识不清，听错了吧，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宋玥一怔，没想到她居然否认了，片刻他又笑起来：“我可没指明是听到的你说的，你这样巴巴地否认，难道不是做贼心虚？”

当然是做贼心虚，一想到当时那么多人都听到了，商宁一就有些怂了，只是咬着牙不肯承认：“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说的。”

宋玥掰着她的肩膀将她的头转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怎么能这样？在那么多人面前说了这种话难道不用对我负责的吗？”

“什么负责，你别乱讲！”商宁一挣开他的手，不想动作大了一点，竟然牵动到他腹部的伤口了。

“嘶……”宋玥缩回手捂着自己的肚子，表情痛苦。

这一下商宁一有些慌了，她没忘记当时血流得有多么吓人，而且他这一刀是为她挡的，现在她又弄疼了他的伤口，又是担心又是后悔，忙急急地将手探去他的伤口，问：“对不起对不起，你怎么样了？”

“痛。”宋玥回答了一个字。

“伤口痛吗？还是牵扯到其他地方了，我马上去叫医生……”她说着将脚伸下床穿鞋，刚一穿好鞋站起来，没料到宋玥将她一扑，压着她倒在病床上。

“你……”商宁一被他压在下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给骗了。她用手推着他的肩膀，说：“放开，让我起来。”

宋玥却将头埋进她颈窝，低低问道：“那句话，不是你说的吗？我快要晕过去的时候，说爱我的那句话？”

商宁一推他不动，见他突然情绪低落，愣了下，纵还是有些羞赫，但是也硬着头皮承认了：“没错，就是我说的，你快起来吧，当心别人看见了。”

宋玥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将病房的门关上，时不时会有人从外面路过，眼睛往里面一瞥，就能看见他们两个这样子，不知道会怎么想。

商宁一着急，宋玥却没有放开的意思，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声音从她的颈窝闷闷传来：“谢谢你。”谢谢你也爱我，因为如果不是这样，我这一颗心，也不知道再往别的哪儿放了。

“我很爱你，商宁一。”

商宁一听见他这个话，心里又涌起那种奇怪的酸涩又满足的感觉，她迟疑着，缓缓将手移到他背上，两个人终于呈现圆满的拥抱的姿势。

她听见自己很轻很轻地说：“我也是。”

她闭上眼睛，没看见病房外有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一闪而过。

CHAPTER 46

在商宁一昏迷的时候，宁汉已经安排手下的警察带着被拐卖的女孩儿们和罗媛的爸爸妈妈先回了K市，自己则留下来等宋玥和商宁一两人醒来。这时候既然商宁一醒了，宋玥也没有大碍，三人自然是要启程回去了。

警察们开走了宁汉他们来的时候开的车和罗爸爸的车，好在宋玥的车还在这儿，一路开车回去倒也方便。当然，开车的苦力自然是宁汉。

宁汉边开着车变边打着呵欠，往后座一瞅，并没有看见宋玥和商宁一有什么亲密的举动，他转过头去，过一会儿又不死心地回过头来。一路频频回头，宋玥忍了他几次，到他再一次转过来看的时候，凉凉地说了一句：“看路。要不到时候车翻了，你给我买新的。”

宁汉一听这话，进步将头缩回去，简直是一幅奴颜婢膝的样子。

商宁一在心里默默吐槽：好歹宁汉也是个支队的副队长，在宋玥面前竟然这幅德行，跟石头没什么两样。

宁汉转过头去之后突然想到什么，正想回头来跟宋玥讲话，又想起宋玥的威胁，于是硬生生地将转过来一半的头又转回去了。

他在前排梗着脖子问：“照理说这个案子是我们局的，不过既然中间牵扯到你跟宁一了，我要不要把陈芳转给你来审？”

“谁？”宋玥明显没搞清楚陈芳是谁的名号。

“陈芳啊，就是这次被救出来的那个叫罗媛的女孩儿的妈妈，拿水果刀刺你的那个。”宁汉解释道。

“哦。”宋玥没什么大的反应，回答他说：“算了吧。我是以私人身份帮你查这个案子的，受伤也没办法算她袭警，真正调查起来我本来就要回避的，你转到我们局也不起作用。”

“所以这个回避原则能阻止你查案？！”宁汉讶异。

“不能。”

“我就知道……那你为什么不查？”

“懒得。”宋玥理直气壮。

“……行吧。”

在商宁一一行人的车正行在从乡镇回市里的公路上时侯，相隔14000公里外，大洋另一边的美国肯尼迪机场，一个中国女孩儿正拖着行李箱风风火火地一路小跑着，她八厘米的高跟鞋敲在地上，声声响亮又干脆，一个人又是取票又是办托运忙得不亦乐乎，弄完这些，广播里正好响起登机的提示音。

女孩儿倒吸一口凉气，急急跑向安检处，无奈队伍实在太长，她看了看时间，离飞机起飞只剩十八分钟，急躁地拿手将烫着大波浪的头发从前额梳到头顶。

“Excuse me？”她开始跟前面的人交涉，一连越过去十来个人，这会儿排在她前面的只剩下两三个人了。她再接再厉，拍了一下前面那个男人的肩膀：“Excuse me, sir, I’m in a hurry, could you please……”

前面的男人转过头来，神情淡漠，但挡不住五官好看。而且个子很高，乍一看，倒有几分名模的气质。

名模先生神色淡漠，开口：“不可以。小姐，请遵守排队规则，不要随意插队。”居然说的是纯正的普通话。

女子怔了一会儿，又气又乐，说：“什么叫我随便插队，我是有急事经过沟通的，OK？”

男人转过身去拿后脑勺对着她，声音从前面传来：“小姐，我觉得一个人做事呢最好要讲信用对吧？”

商言：？怎么又跟信用扯上关系了？

男人不再理会他，轻轻松松过了安检。

女子心里憋着一口火，但眼看着马上就轮到她过安检了，登记时间也要到了，压下心里的火气，不再理会他。

等到登上飞机，她心中仍是气愤难耐，不知道怎么遇到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人。正愤愤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她看了看来电的人，接起来。

“喂，齐大美人，怎么想起来跟我打电话了？”

齐殊在那头笑了一声，说：“你上次打电话不是说这几天会回国？”

“哇，好样的，连商宁一都没记住，你倒是先打电话来了。”原来这女子正是商宁一的妹妹商言。

商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座位上，对那边说：“对啊，我今天回来，飞机马上起飞了……”

跟商言通完电话后，齐殊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商宁一的车正上了高速，感受到手机的振动，她接起电话：“喂，齐殊。”

宋玥正闭着眼睛补觉，听到这个名字，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她此刻正扭头看着车窗外，光从窗口，沿着她的脖子漏进来，显得她下巴白得透明。

商宁一没注意到宋玥的目光，继续朝那边说着：“小言回来了？什么时候？”

“就今天，刚刚上飞机。”

“哦……我现在在高速上，应该赶得及去接机。”

“高速？你去哪儿了？”

“有个小案子。”

“累吗？”

“还好。”

那边似是沉吟片刻，然后齐殊说：“这样吧，你才刚回来，肯定累了，就别开车了，我开车去你家楼下等你，跟你一起去机场。”

商宁一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就应了他的提议。又跟齐殊说了几句，才挂断电话，没注意到旁边男人越来越幽深的眼神。

等商宁一挂断电话，宋玥状似无意地开口：“是谁？”这家伙绝对是装模做样，明明刚刚“齐殊”两个字听得那么清楚。

商宁一却没注意到这些，只是回答道：“齐殊，我的好朋友。你们上次在K市见过的。”

“哦……”他拖长了声音，又问：“怎么了，听你说要去接机？”

“我妹妹从国外回来了，我准备去接她。”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宋玥说。

商宁一条件反射般地皱了皱眉，倒不是因为不想宋玥跟自己一起去，只是他的伤毕竟还没有痊愈，本来一路上回封市就够劳累了，还跟着去机场，又是一场辛苦，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于是宋玥看到的，就是商宁一皱着眉，貌似很嫌弃地拒绝他：“不要了，你伤还没好呢，别这么辛苦。”

宋玥眼神有些复杂，看着商宁一，说：“不辛苦，正好我也想见见未来小姨子。”

这话一出口，商宁一和前排正在偷听的宁汉都是一阵恶寒，一是因为小姨子这么……诡异的称呼，另一个是因为他们居然从他的话里听出来几分幽怨的味道。

宁汉没敢回头，暗地里搓了搓自己身上起的鸡皮疙瘩，想着，头一回听宋玥用这种语气讲话，心里真是好不踏实，这家伙该不是吃醋了吧……这样想着，他在心里偷偷对商宁一翘了个大拇指，能让这魔王吃醋的女人，也真是个奇才。

商宁一并不知道宁汉的心理活动，也吃不准宋玥是不是在吃醋，只是小姨子那称呼，不知怎么的就雷了她一下，过后又让她有些赧然。

上午两个人那番话之后，并没有什么确认身份的举动，这一路开车过来宋玥也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让她一度吃不准他的心思，这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又让她心里乱糟糟的。

顿了一会儿，她将那些乱糟糟的想法抛出脑海，试探着问：“你真要去？身体撑得住吗？”

“当然要去，身体不是问题。”好在她这次没问他行不行，要不他就真的要吐血了。

“那好吧。”

CHAPTER 47

机场。

商言在飞机上窝了这么久，这个时候飞机一停，顿时感觉自己解放了，拎着包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地跑出来。

刚下飞机，一眼看见远处裹在灰色大衣里的商宁一，脖子上绕着毛线白围巾，正捧着一杯咖啡侧头跟身边的男人说着什么，神情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少见的慵懒。她身边的男人一手拿着咖啡，一边低头看她，余光看见旁边有人挤过来，便扶着身边的女人的肩膀往另一边让了让。她抿嘴朝他笑了，他也回以微笑。

商言的脚步慢了下来，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他们。

商宁一像这样全心依赖一个人，亲近一个人的样子，她从未见到过。齐殊当然也是商宁一所亲近所依赖的，只是那种亲近更像是亲人之间的温情，不咸不淡地相处，没有那种类似甜蜜的亲密。

她原本性子就淡薄，刚被领回家的时候，商言跟她恶作剧，偷偷将妈妈养在阳台上的玫瑰花剪了放在她房间，被妈妈发现，她看了一眼商言，也是都没说就承认了。后来商言多次逗她，想引她生气，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她好像就是一个木头人，没什么感情，对养母的好意接受，客套地表示感谢，却从来没有正常母女之间那种亲昵的撒娇，甚至一直叫着阿姨，从未叫过一声妈妈。

而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她更是封闭起了自己的情感，没有笑，也没有哭，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望着天花板发呆，第二天早上依旧准时起来给商言做早餐，正常地上学，成绩依旧名列前茅。

那段时间，商言一直觉得她冷血无情，妈妈为了救她被歹徒杀害，她居然还是一幅冷淡的样子，于是更加叛逆。故意逃课，跟流氓混混勾肩搭背，去混酒吧，商宁一从不阻止，只是每次商言喝醉回家，餐桌上都有一碗解酒汤和一碗熬得细细的白粥。她从不喝，留它们在原处冷掉，她却次次都煮，从未有过缺席。

商言对商宁一的态度，在某一次喝醉归来撞破她自残开始有所转变。

商言每每想起商宁一当时空茫的眼神，拿着小刀朝自己胳膊上划的样子，都是一阵后怕。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她并不是冷血无情，只是她的内疚和自责，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两个人开始好好相处着，彼此小心翼翼，不去触碰那块伤疤。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并不是装作就可以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就会留下印记，一个越发放浪形骸，爱上混迹于热闹的人群；一个更加冷漠淡薄，长时间一个人呆着，一句话也不说。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后来转学，两个人先后上了大学，商宁一遇到了齐殊，才慢慢好起来。

商言原本以为，商宁一跟男人相处，也就那样了，没想到她竟然也有普通女人的一面。

商言站了半天，绕到一根柱子后面，拨通了商宁一的电话。

“喂，商宁一。”

“对，我回封市了……什么，你来接机？”

“哎不用了，有几个朋友已经接到我了，我跟他们出去玩会儿啊，明天再回来……放心吧，我能有什么事儿，就这样，挂了啊，拜拜。”

商言打完电话，茫然地望了一会儿天，被自己不愿做电灯泡给小情侣们留下二人世界的行为感动到了，不过她今天累了一天，现在该去哪儿歇会儿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涌起了那么淡淡的一点伤感。

不过很快，这种伤感被她抛诸脑后，她翻开手机通讯录，随便找了个电话拨了过去：“喂，三儿，是我，对，我回来了……哎玩儿不起了，太累了，给我找个好点儿的酒店我住一晚上……对对对就是城东机场……好嘞，我就在这儿等着你来接我。”

打完电话，她将手机往兜里一揣，又恢复了元气满满的样子，小样，她是谁，朋友遍天下的商言啊，不虚。

这边商宁一接到商言的电话，听她说又跟朋友去玩儿了，只得无奈地跟宋玥解释，自己的妹妹就是有点爱玩儿，估计今天是见不到了。

宋玥表示理解，看了看时间，晚上八点多，说：“既然现在都出来了，我们也去玩玩？”

商宁一时刻记着他的伤，摇头拒绝：“算了吧，等你伤好了再出去玩，你现在不能太劳累。”

他一边揽着她的肩膀避过四周急匆匆冲过来冲过去的人群，一边跟她讲：“正是有伤，我们才能趁这个机会好好偷懒玩一把，我是个警察，时时刻刻都可能会忙得很，不一定有那么多时间陪你。当然你现在是警局的顾问，我们能比警局其他谈恋爱的人多更多相处的时间，但工作毕竟是工作，没那么轻松，不会像两个人单独出来那么惬意。所以现在好不容易有时间，我们应该去做一些普通情侣做的事，比如去看场电影，去游乐场，去逛街……嗯，你喜欢什么活动？”

商宁一被他这番话说得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他对于这段感情的态度，既比她投入得更快，又比她想得更多，她还没有习惯身为“女朋友”的身份，他却已经做好了所以男朋友应有的安排。

“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两个人一起散散步就挺好的。”

宋玥眼睛里都是笑意，说：“好，那我们就去散步。”

他将手里的咖啡杯扔进一边的垃圾桶，拉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慢慢向机场外面走去。里面人来人往，外面车来车去，众生自有众生相，拉着手一起散步的情侣满大街都是，在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他们彼此独一无二，可在茫茫人海中，他们只是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对，没有被人予以特别的关注。

机场是建在远离市中心的近郊，就这一块儿热闹一些，稍微走得远了一点，就没什么人影了。

两个人沿着公路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她的手被他握着放在他口袋里，整个画面看上去温馨又隽永，就像已经结婚多年的夫妻，饭后丈夫带着妻子散步消食。

商宁一爱极了这朴素平淡的亲密，她不是追求刺激的人，觉得两个人相处，像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对了，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商宁一突然开口。

“什么？”

“上次在K市好像听你说，你对‘血徒’案好像有些看法。”还牵扯到他的父亲，尽管这件事对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但知道它其中可能有其他内幕，她一定不能再逃避。而且，她知道宋玥也同样不是喜欢逃避的人。

“哦，这个案子。”宋玥看了她一会儿，他当然清楚她就是当年那个被绑架的女孩儿，不过她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没认出来也好，毕竟他当年有点怂……不过，自己好歹是英雄救美啊，怎么美人就对自己没有一点印象呢？

宋玥想着这些，表情不自觉地就有些纠结，问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商宁一默了片刻，说：“还记得在K市的那次，我发病的时候吗？”

“嗯。”

“我当时跟你说起我的妈妈。”她拿手将围巾松了松，在空气中呼出一口热气：“那其实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是养母。”

宋玥倒是没想过是这样，她跟他虽然认识了好几个月，但却从未对他提起过自己家里的情况，他只知道她有个妹妹，别的一概不知。

“虽然是养母，但是她对我很好，将我从孤儿院带回家，对我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哪怕我从来都没有叫过她一声妈妈。”她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可被握在宋玥手里的指尖，却一寸一寸冰凉起来。

“十年前的‘血徒’案，我就是那个被绑架的女高中生。”她的脸色在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楚，但宋玥知道，她此刻一定不好受。

他突然停下来，掰过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说：“要是对你来说这些是不好的回忆，你可以不用说，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好不好？”他的语气轻又缓，在她心里打着旋儿。

他很想知道她的过去，可若是代价是让她撕开血淋淋的伤疤，他宁愿不要。

商宁一却摇摇头，神色认真，她拉下他放在她肩上的手，紧紧握住，仿佛从这个动作中汲取到无限力量。她清晰地说：“不，我想说。”从来没有试过对一个人敞开心扉，当然回忆血淋淋的往事不是一种快慰，也并非为了证明什么，但是这些事，她愿意讲给他听。

“跟我一起被绑架的还有一个男生，不过后来我们被分开关押，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绑匪将我关在仓库里，饭按时送来，也没有怎么打骂过我，也未曾问过我什么话。我那个时候有些怀疑，不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她扬起头看着路旁的灯，陷入了冗长的回忆。

有一天中午，看着她吃完饭之后，绑匪没有走，而是当着她的面拨通了她养母的号码，对那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将手机放在她耳边。

“一一，一一，是不是你，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养母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阿姨，是我，我还好，没有受伤。”听到养母声音的那一刻，她既是惊慌又是感动，更多的是羞愧。

那个她从未叫过一句妈妈的人，像个真正的母亲关心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着她。

说完这一句，绑匪将电话拿开，对那边说：“好了，现在确定了吧，可以说一下我们的条件了。”

那绑匪看着商宁一，突然笑了一下，笑里竟然有几分怜悯。

“你是愿意让你这个，领养的女儿被我们带走呢，还是，愿意拿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换她呢？”

那句话，加重了领养和亲生的读音。

CHAPTER 48

商宁一听了绑匪那段话之后，已经放弃了自己，阿姨当然疼自己，但是，她不可能拿自己的亲生女儿来换自己的命。

她不怪阿姨。

这些年来，她给自己的关怀，已经太多了。

可最后还是有人来了。

来的不是商言，而是阿姨……是妈妈。她手里提着一个蛇皮袋子，里面装着家里的全部存款，向绑匪祈求。

“这是我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现金，有五十多万……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去借，求求你们，放了我女儿吧！”

十六岁的商宁一鼻子一酸，想要开口叫妈妈。

可她到底是没开口。

再后面的记忆，就变得断断续续了。

她不记得阿姨是怎样一把推开她，冲上去抱住绑匪的腿的，那动作快得甚至连其他绑匪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一，一一快跑……”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可是妈妈你没告诉我，我跑了之后，你怎么办。

“那一段记忆，其实我记得并不那么清楚。醒来之后，我已经在医院，对当时具体情况的回忆十分抗拒，警察来问了我几回，就放弃了。再后来……等到的就是阿姨的死讯。”

这么多年，她一直好后悔，没叫过阿姨一声妈妈。

说完了，意想之中那种痛苦得让人窒息的感觉并未到来，反而是有什么禁锢突然解开的感觉。虽然仍旧是悔恨和心痛，可是，似乎因为身边这个倾听的人，这些痛苦也变得可以忍受起来。

宋玥将她圈进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四周很寂静，偶尔有风掠过树枝的声音，他们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没事了，都过去了。”宋玥低声说。“阿姨非常非常，非常值得尊敬。过去她将你保护得很好，现在，有我了。”

她鼻子触着他的胸口，闻到他干净又让人心安的气息，真切地感受到，过去的苦难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身边的这个人，会跟自己共同走过未来。

“好。”她听见自己轻声回答。

可是他却将她抱得更紧，搁在她腰后的手勒得她生疼：“但是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嗯？”她仰起头来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在嘎铜村那次，我不应该跟你分开，对不起宁一……哪怕有再重要的任务，我都不该丢下你，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对不起什么呢，他身上还带着为她受的刀伤，在为一场迟到道歉。

可是这承诺直戳她心口，她这辈子迄今为止的小半生，总是在被不断地丢下，爸妈车祸而死，撒手离她而去；亲戚将她丢在孤儿院；第一个真心接纳的朋友为了一个被领养的名额诬陷她，抛弃她；养母为了救她遗憾逝去，长大后，妹妹一个人今天飞到这里，明天又在另一个地方，总是留下她，孑孓彳亍的一个人，像一只孤单的蜉蝣，无可奈何地飘零。

现在，有一个真实得能够拥抱的人，呼出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郑重承诺，说他再也不会丢下她了。

站在远处树影后面的男人静静地看着相拥的两人，神色难辨，好久好久，他才迈开步子，走向与两人相反的方向。

一直一直走就好了，千万不要让他们看见，这样卑微渺小又可怜的自己。

齐殊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等他鼻尖沁出密密的汗珠，累得气喘吁吁的停下来的时候，四周已经没有一个人影了，就连路灯也很稀疏。

为什么要跟来呢？躲在阴暗的角落偷窥……也对，他一直都是偷窥者，从来不高尚，从来没有洁白过。

他原来以为，自己能这样偷偷地注视她，很久很久，她不是属于他的，也不会属于任何人，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满足，卑微的，小心翼翼的满足。

可是，她到底还是属于别人了，宁一，她属于别人了。

宋玥开车送商宁一回家的时候，已经接近零点了，对“血徒”案，他知道的也有限，不是没想过要看卷宗，只是这个案子的卷宗作为高级机密被封存起来，他的权限不够去看，每次的申请调查也被驳回。不过他答应商宁一，回去之后整理一份他知道的全部关于这个案子的信息给她。

商宁一想要在小区外面下车，但宋玥坚持送到车库里面。

“那，晚安了。”商宁一下了车，冲他挥挥手。

“等一下。”他打开车门，“送你上电梯。”说着他走上来拉着她的手，向电梯走去。商宁一任他拉着，嘴角止不住地上翘。

等电梯到了，她再次跟他挥手，说晚安。却再一次被他叫住：“再等一下。”说着脚踩在还没来得及关上的电梯门中间，门收到感应再次开启，他探进半个身子，将商宁一拉到跟前，在她额头上印上一个轻飘飘的吻。

“晚安吻。”他说着，退出电梯，电梯门再次在两个人中间合上，他在外面，她在里面。

真是犯规的亲密，可是亲密过的两个人，似乎都有些沉溺其中。电梯门才刚刚合上，对方才刚刚消失在自己面前，竟然就开始有了思念的感觉。

宋玥看着电梯门关上，门旁边的数字一个一个闪烁着变换，并没有急着离开，耐心等着。等数字停在23，他才轻轻对着空气说了一声晚安，然后转身，发动车子离开。

23楼，商宁一刚下了电梯，摁下开门的密码，突然敏感地发现屋子跟离开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

原本在沙发上摆地整整齐齐的抱枕东一个西一个，地上一串可疑的水渍，靠阳台的榻榻米上多出来一堆莫名其妙的色彩斑斓的东西。

商宁一额角跳了两下，平静地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拖鞋……连鞋柜也乱糟糟的，真是不能忍。她穿好拖鞋，走到一个紧闭的房间门口，抬手敲门。

“砰砰砰。”没有人理。

“砰砰砰。”仍是没人。

商宁一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好一会儿，那边才传来商言的声音：“嘿，商宁一，嘛呢？”

“给你三秒，从房间滚出来，把你搞得乱七八糟的客厅收拾干净。”

“啊？”

商宁一不待她说话，挂断了电话。

太气人了，每次回来都是这样，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现在商宁一心里刚刚那一点旖旎的心思，全被商言给气没了。

不一会儿，商言从房间出来了，一身热带风情的大印花睡袍，头发用一条五彩斑斓的跟睡袍同色调的发带绾着，脸上敷着面膜，脖子上还挂着个大大的耳机。

她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很好奇的样子，问她姐：“我不是跟你说在外面玩儿吗？你怎么这么神，知道我回来了？”

商宁一端着一杯白水，斜觑她一眼：“屋子这么乱，不是你还能有谁？”

“乱吗？”商言在屋子里环视一圈，看到榻榻米上她那堆衣服之后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辩解道：“那你怎么不以为是遭贼了，怎么一乱就是我弄的呢！”

“贼的心理是怕被人发现，偷完东西后会尽量还原现场……贼都比你有素质。”

商言吐了吐舌头，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又怕面膜移位赶紧用手抹了抹，完了又有些郁闷地问商宁一：“怎么你也这么说我……我真的很没素质？怎么可能？我可是貌美如花……”

“行了，你再貌美如花也跟素质挂不上边儿，赶快把屋里收拾干净了，赶快去休息。”商宁一将喝完水的玻璃杯拿到厨房洗了，倒扣着放回原位，桌子上的水渍擦得干干净净。

商言一边将自己那堆衣服往房间里搬，一边嘀嘀咕咕：“没素质？我？什么眼光……”

等她搬完衣服，商宁一正好换完睡衣出来，顺口问了一句：“对了，你不是说出去玩儿吗？怎么回来了。”

“玩了会儿觉得没意思，就回来了呗。”商言打着哈哈，没敢跟她姐说自己找朋友帮自己开房，差点被人强上了。

所谓是人在江湖飘，哪儿能不挨刀嘛，朋友多了，鱼龙混杂的，三教九流都有，谁知道碰上个自己的脑残粉。

商宁一点点头，不再追问。她一向对商言的个人生活干涉很少，两姐妹性格虽南辕北辙，但好在都是拎得清的人，会对自己负责，不用彼此之间互相担心。

而且这么多年来，商言也的确将自己保护的很好。

商宁一正欲进房间，却被商言拦住。

“怎么？”她问。

商言揭了面膜，一张脸素面朝天却依旧是明艳动人，倒也真当得起貌美如花四个字。但这幅好容貌配上脸主人那贱兮兮的笑容，真的是……暴殄天物，商言笑得贱兮兮地问她姐：“诶，我记得跟你打电话是好几个小时前了吧，怎么现在才回来啊？干嘛去了，老实交代！”

听商言问起这个，商宁一想起今天晚上宋玥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还有自己跟宋玥之间那些亲昵的场景，神色有些不自然，而且不自觉地，居然微微脸红了。

商言不可思议地看着商宁一，居然脸红？她这么多年，就没见着商宁一脸红过一次，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真是，商宁一都脸红了，她好担心明天早上太阳会不会从西边出来。

要是商言知道商宁一被宋玥撩得又是笑又是生气又是流眼泪，脸红心跳更是家常便饭，不知道会不会吓到吐血。

什么人居然能让商宁一脸红，商言来了兴趣，之前隔得远没能看仔细，只觉得那是个挺高的男人，唔，还有身材挺好的。

她越想越兴奋，扒拉着她姐的胳膊问：“快告诉我啊，去哪儿了？是不是跟男朋友？啊？”

CHAPTER 49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从商言嘴里蹦出来，商宁一心里更是多了一丝不真实感，男朋友……男朋友，这就是宋玥对于她的身份了吗？她的男朋友？

扒下商言不住摇着自己胳膊的手，商宁一极力镇定自己，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回答她：“对，本来是跟他一起来接你的，不过你说出去玩儿，我们就顺势出去散了散步。没别的了。”最后这一句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商言夸张地捂着自己的嘴，嚷嚷着：“It's amazing！你这个木头人居然会有男朋友……啊，为什么貌美如花的我还是单身狗啊！”说完又不死心地追问：“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每个月工资多少？今年多大了？生日星座三围……啊算了，这些不用了。你们到哪一步了？”

商宁一被她抓着疯狂摇晃，又被她一番连环轰炸，脑子都有点不顺畅了，抿抿嘴唇，商宁一决定先摆脱商言的魔爪，快速说了句：“问那么多干嘛，改天介绍你们认识。”说完进房间，从里面把门锁上了，任商言在外面怎么喊怎么敲门也不理她。

商言折腾了一阵，自个儿回了房间，一想到商宁一那家伙红着脸的样子，就觉得太好玩儿了。不过这样一来，齐殊是注定要伤心了，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个消息。

与此同时，在这座城市的某栋高楼上，男人站在落地窗前面注视着下面的夜景，身后有个声音正在向他汇报。

“陈芳并没有伤到一号，受伤的是宋玥。”

“宋玥？”男人的声音稍显疑惑，问他：“那件事，透漏给他知道了吗？”

“已经透露了。”

“那倒是……”男人抚着下巴，用手指摸索着自己的胡茬，思索片刻，语气变得充满趣味：“有趣，有趣，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其实属下有一事不明。”

“说。”

“您明明知道陈芳做不来刺杀这件事，不可能要了一号的性命，为什么还要让她……”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取了小一的姓名呢？”男人声音里藏着隐隐笑意，语气像是老师在斥责没听懂课的勤奋学生。

“那为什么您还要让人嘱咐陈芳一定要杀了她？”

“因为我知道她杀不了她。”男人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他放低了声音，呢喃似的：“我只是想让她感受一下……被自己救助过的人反过来捅一刀，是什么感觉。”

“什么？”手下人明显没听清楚。

“没什么。”男人的声音重新变得威严：“是时候进行下一个计划了。”

“是。”

是夜，灯光温柔，城市褪去白日的喧嚣，变得宁静安详。没有人知道，一场巨大的阴谋，在一片黑暗中，正在悄悄酝酿。

元旦假期过去，但宋玥跟局里告了伤假，缩在家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好在这段时间还算太平，没出什么大乱子，局里长官素来疼他，索性给他的假期批到了一个月之后的春节。

商言自那晚回来之后一直闹着要见姐夫，奈何连商宁一也不知道宋玥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又不好意思主动打电话问，就这么一直拖着，慢慢的商言也没了兴致，每天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玩儿了。

商宁一倒是记着当初说要把苗苗接到市里来玩儿的话，不过还没来得及动身，宁汉那边就传来消息说他已经接了苗苗去K市，由他母亲照看着。

警局都是些小案子，也没什么需要商宁一出马的地方，她也不用每天来应卯，但反正在家也是没事，她还是坚持每天到警局。石头大林和方越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能常常来找她。她越发清闲，于是买了一堆犯罪心理的书籍，又对着卷宗分析，不知不觉，日子就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恍惚之间她觉得自己好想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只是工作的地方从齐殊的心理咨询室换到了警局，别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同，每天一个人上下班，一个人处理工作，安静无声。宋玥消失得很彻底，两个人有默契地谁都没有先联系对方，商宁一有时候会怀疑，男朋友这件事情，是不是只在她梦里发生过的。

但偶尔她手机里会收到宋玥发来的一则笑话，没有什么问候或者招呼的话，于是她也就没有回复。

眼看着年关将至，这个腊月十分平静，甚至连骚乱都很少，没什么大案子，商宁一也总算快等来假期。

这天下午，她正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石头突然从门外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对她说：“商、商老师，你快去外面看看吧……不得了了！”

商宁一被他说得云里雾里，放下手上正在打包的两本书，问他：“怎么了，你别着急，说清楚。”

石头犹犹豫豫的样子，眼神里却闪过一丝狡黠，没逃过商宁一的眼睛。

见他只是含糊其辞地不开口，商宁一料定他有意整蛊自己，便不再急着出去，索性坐了下来，自己一边不进不忙地收拾着书，一边慢悠悠地说：“你别着急，说清楚，有什么案子发生了还是哪个来报警了，说完了我们一起去找邢大队帮忙。”邢大队是局里的另一个队长，宋玥不在，这些天的案子都由他处理。

石头一听商宁一这么说，且看她不紧不慢的样子，又着急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不、不行，商老师，真的是有急事，你跟我一起出去看看嘛！”

“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什么急事，非得要我出去才行啊？”

这一问，石头又说不出话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石头不说话，商宁一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地收拾着东西。好一会儿，石头才唉声叹气地跟商宁一说：“唉，商老师，您就当帮帮我，出去一趟也不行吗？”

商宁一仍是说：“可以呀，不过你要告诉我原因。”

石头一幅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自顾自地表演起来：“唉，商老师啊商老师，咱们好歹是有过共患难的革命友谊，你怎么就忍心不救我一命呢……”

“救你一命？没那么严重吧。”

“就是有这么严重，你要是不出去，头儿得要我好看……”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石头夸张地作惊恐状捂着嘴。

商宁一一听是宋玥，愣了一下，继而平静地笑道：“既然是你们头儿找我，你怎么不早说？”脸上看不出什么激动的神色，只是手上收拾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

石头哭丧着脸：“那他说的让我把你骗出去嘛，最好是让你很着急……”边说着边打量商宁一的脸色：“商老师，你就行行好装作被我骗出去的吧，千万别拆穿我！”

刚刚石头明明是故意说漏嘴，为了让商宁一早些出去，自己也能完成头儿的任务，一想到头儿说事成之后给他奖励，他就忍不住有些小兴奋了，因此更是催着商宁一出去。

商宁一自然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的小九九，但得知是宋玥，她确实有些急切地想出去，于是也就顺着石头的话，一个人走出了办公室。

她步伐轻快，高跟鞋在地上踩出噔噔蹬的声音，到后来几乎是跑着的了。出了警局，她左右环视，在一排车里发现了宋玥的黑色宾利，正想举步过去，又觉得自己这个样子似乎显得太迫不及待了些，于是放慢了步伐，缓缓向那边走过去。

等走到车旁边，弯下腰从车窗里看进去，却并没有人。

商宁一有些茫然地直起腰，正在再走开去看看别处，突然落入了一个怀抱。

宋玥从后面环着她，两只手抓住她的手，下巴搁在她头顶，问：“想我了吗？”细听之下，嗓子有些沙哑。

这是暌违半个多月，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

没见到他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见到了，心里又是开心又有些怨愤，她有好多话想问，为什么这段时间不见人影，为什么不联系她？

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商宁一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心理活动跟怨妇没什么差别。

“怎么不说话，嗯？”宋玥又问，从鼻子里发出的“嗯”带着沙哑的质感，性感得一塌糊涂。

商宁一觉得他的气息喷在脖子里，痒酥酥的，挣了一下，却没有挣开，所以就让他抱着了。

“你怎么突然来了？”她强自镇定着，这样问他。

“想你了，就来了。”许久没见，他说的话让她耳朵发烫，却听宋玥接着说：“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你一点儿都不想我吗？”

这倒是，还怪上她了……这也是她想问的问题好不好。

商宁一正待回答，眼睛余光看见警局门口一群警察正出来，匆匆回了一句：“想。”又说：“快放开，先上车吧，有人过来了。”

宋玥却仍是抱着她，不放开也不上车，感受到怀里的人有些急迫地想离开，他轻轻笑了声：“怕什么，我们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你这么急着避开别人，会让人误以为我们是在……偷情。”

商宁一一听“偷情”这两个字，拿手肘捅了一下身后人的肚子，低声喝道：“你怎么乱讲，快放开我！”

还没纠缠清楚，刚刚从警局出来的那群警察走到了这边，来人正是邢大队和几个面生的警察。

“宋玥，你不是告假了？怎么告到警局门口来了？”邢大队高声招呼，那几个警察也看到宋玥抱着商宁一这一幕，发出一阵笑声。

“你自己一把年纪没老婆，别打扰我处对象。”宋玥毫不客气地顶回去。邢大队虽跟宋玥同为队长，却因为比他年岁大得多，因此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竞争的意思，反倒是相处得很融洽，颇有些忘年交的意思。

“你小子！”果然，邢大队被他调侃，也没什么怒气，笑骂他一句，跟几个警察上车走了。

商宁一被这么多人看着在公共场合秀恩爱，早就不好意思。等人走完了，迅速从宋玥怀里挣出来，脸上带上着不客气的神色：“说吧，你让人把我骗出来，有什么事？”她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帮石头圆谎。

“男朋友非得有事才能找女朋友吗？”宋玥也知道石头骗不过商宁一，因此也没多追究，打开一侧车门，对商宁一说：“请上车吧，我的女朋友。”

商宁一觑他一眼，顺着意思上了车，片刻后宋玥也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

他们做这一切的时候，不知旁边警局二楼的窗户里，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这边。

CHAPTER 50

白双站在办公室，看着宋玥和商宁一先是搂搂抱抱，当着一群警察秀恩爱，后面又一同上车走了。神色难辨。

她的手抠着窗框，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看着宋玥的车慢慢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她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关上了窗户。

白双坐到办公桌前，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颤抖，好半天，她突然随手抓起桌子上一份文件狠狠扔到地上。

一路上一路上商宁一没忍住好奇，问他去哪儿，他都不肯回答，神神秘秘的，没想到结果是去他家。

“请进吧。”宋玥拿了一双新的女式拖鞋放在她脚下，很绅士地微微躬下身，作邀请状。

第一次到宋玥家，商宁一没忍住四周打量了一下，整体看来倒是挺整洁，没有那种单身男人的邋遢……也是，宋玥这种洁癖，怎么也不会像商言那样把屋子里搞得乱糟糟的。

宋玥却没让她在客厅做过多的停留，带她来到一个房间前面，打开门，示意她进去。商宁一在门口瞥了一眼，一眼看到里面的一张大床，这是宋玥的卧室啊……

“干什么？”商宁一握住门把手，有些迟疑，她再迟钝再不通人情，也知道异性的卧室不能随便进的。

宋玥见她一脸戒备，有些无奈，说：“‘血徒’案的资料，你上次不是说想看吗……你想到哪儿去了。”

商宁一听见这个话，对自己刚刚下意识的反应有些赫然，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

宋玥的房间不像客厅那么整洁中带这些肃穆，床头放着早上换下来的睡衣，有种清爽的味道萦绕，多了些生活的气息。

床边上的书桌上放着一摞旧报纸，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个很大的硬壳文件夹，上面用马克笔写着“血徒”两个字。

“这是……”商宁一用手抚着文件夹的封面，有种急切地想打开的心情，但又有些胆怯，仿佛只要打开了这个文件夹，十年前的那场灾难就会真相大白，此刻她有着人们面对真相时普遍的迟疑。

但宋玥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幻想，他说：“这是我这两天收集的一些剪报，还有我能找到的所有的关于这个案子的资料，另外的一些是我的猜想，但你不要抱有太大幻想，资料太少，案子又是十年前发生的，要找到真相，就现在的情况来说还很难。”

商宁一仍是手抚着那文件夹的封面，没有说话。宋玥以为她是失望了，顿了一下，解释道：“我也试着申请过很多次看这个案子的卷宗，但总是被驳回，所以现在能找到的资料实在有限，不过我……”

商宁一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摇摇头，扯着嘴角笑了下，说：“不是，我没有催你的意思。我只是……”她顿了顿，像在寻找合适的措辞，片刻后，她抬起头来看着宋玥的眼睛：“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为了查这个案子做这么多事，我觉得很感激。”

宋玥看着她郑重的样子，哑然失笑，半晌，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说：“为什么说感激，你是我的女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赶快习惯信任我，依赖我。而且，我当年……你真的记不得我了？”他说到后面，声音低不可闻。

“什么？”商宁一没听清楚。

“没什么，资料给你了，带回去看吧。”宋玥忍了忍，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还是没有说出，自己就是当年跟她一起被绑架的那个男孩儿。

“哦。”商宁一将文件夹拿起来，看看窗外渐晚的天色，说：“那我先回去了。”

“别着急，先吃晚饭，吃完我送你回去。”

既然是男女朋友，一起吃饭也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商宁一没说什么拒绝的话，顺从地跟宋玥一起下了楼，上了车。

等宋玥的车停在市中心Naries大楼门口，他带着她上了电梯，摁下顶楼37层的时候，她才有些觉出不同的味道来。

“这是去……Sam Gorges？”Naries大楼顶层，封市最早的一家法餐厅，Sam Georges。

“没错。”宋玥一边说着，电梯就到了，他率先走出电梯，微微弯下腰，向她伸出一只手：“亲爱的。”

商宁一惊喜讶异混成一团，这时候只能跟着他的动作，将自己的右手递给他。

餐厅里隔着隔着纱帘的舞台上传来大提琴低柔的声音，奏的是巴赫的Suite No. 11007组曲，桌与桌之间距离很远，同样以纱帘隔开。有着黑色西装马甲白衬衫的侍者单手托着托盘里的红酒在纱帘间穿行，走路的动作行云流水，像在深海里游弋的鱼。

甫进餐厅，旁边身着红色西装的漂亮女侍立刻走上前来，看到两人并未像大多数客人那样穿着礼服，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轻声问着座位号，声音低缓悦耳，在音乐声里丝毫不显得突兀。

“一号桌。”

商宁一微微讶异，一号桌是主桌，也是整个餐厅视野最好的位置，坐在位置上，能看完大半个城市的夜景和江景。能订到这个位置，已经不是时间和钱的问题了。

难道宋玥除了警察，还有什么神秘贵公子的身份没被自己发现？

许是商宁一的疑问表现得太明显，宋玥凑到她耳边说：“不要用那么敬畏的目光看着我，餐厅主人恰好是我朋友，这回帮我一个小忙罢了。”

商宁一同样凑到他耳边说：“你还想怎么样，Sam Georges的老板都是你的朋友了……不过你突然怎么想到来这个地方吃饭的？”

宋玥低低笑了，回答她：“不是你说的，请你吃饭不能只喝粥，一定要订Sam Georges顶楼最好的位置，边看夜景边吃才算有诚意？”

……

“宋警官请吃饭赔罪就来这地方吃粥？怎么也得预订Sam Georges顶层，边看夜景边吃，才算有诚意。”

……

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那是宋玥在K市第一次请她吃饭时，她随口调侃的话，她自己都快忘记了，没想到宋玥居然记在心上。

宋玥带着她落座，这位置果然跟传说中一样视野很好，远远近近灯红酒绿一览无余，看上去，就好像漫天瑰丽的星光尽在自己脚下。

这时候一个身穿酒红色格子西装，一头金色卷毛，脑后还扎了个马尾的男人走上前来，怀里抱着菜单。

商宁一略微讶异，这年头，餐厅侍者也穿阿玛尼了……不是这么个豪法吧。

却见那男人还未到桌前就笑了，露出十六颗洁白的牙齿，冲宋玥叫着：“哥，来啦。”

宋玥微微颔首，向商宁一介绍道：“兰茗，你叫他小兰就行。”顿了顿又说：“他脑子有些不好使，你别介意。”

这种介绍，一看就是真朋友……

果然小兰看见商宁一，很惊喜又激动的样子，话都说不利索了：“嫂、嫂子您好，要吃点儿什么，菜单上有的随便点，没有的也能叫人现做，千万别客气……”

商宁一还是被他的热情吓了一大跳，心里暗忖Sam Georges这么高档的餐厅，怎么这老板真的是看上去有点傻的样子。

商宁一要是知道因为宋玥一直不找女朋友，被他妈误以为在跟兰茗搞基，而且他妈妈还各种对兰茗旁敲侧击，就不难理解他见着宋玥终于找了女朋友的激动了。

宋玥接过菜单，语气很是嫌弃地跟小兰说：“你别这么，跟个二百五似的，吓到你嫂子。”

二百五小兰头上冒下三根黑线，心想您是大佬，您说的都对，不过想到自己终于不用背负弯男的名声了，又开心起来。

“开胃酒要吗？”宋玥并未翻开菜单，直接问商宁一。

“苏打水就行了。”

“好。前菜要什么？沙拉？还是蔬菜汤？”

“蔬菜沙拉。”

……

点完餐，小兰带着菜单走了，只剩下商宁一和宋玥相对坐着。

大提琴声音悠悠扬扬地传过来，商宁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在约会吧，男女朋友之间。

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她主动开口攀谈：“对了，这半个月你都在搜集‘血徒’案的资料吗？”

“不是，我还去了趟K市，有些关于这次人口拐卖的事情需要查清楚。”他简短地回答，丝毫没提这案子中间的波折与重重谜团，看来这次的幕后黑手，远比他想象的要高明得多。

商宁一却并未放过这个话题，问他：“既然是这个案子，我也牵扯其中，为什么不叫我一起去呢？”

怪不得宁汉有时间去接苗苗，原来宋玥接过了后来的追查工作……他原来说不要将陈芳转给他，恐怕只是在自己面前说说，去了K市，肯定没少调查关于陈芳偷袭的事。

宋玥听她这么问，稍稍有些犹豫。他本来认为这个案子，从之前的手帕事件到后面陈芳的偷袭，都是自己的仇家一手策划，冲他来的，背着商宁一是怕她卷入遇到危险。但调查这么久，排查了一个又一个人选，却并没有找到可疑人物。

没找到人，并不代表危险已经解除，反而多了更多潜在的威胁。他不想对商宁一说得太多，在找出真凶之前，他不能将那些人的注意引到她身上去。

所以这些天来，他忍住不联系她，就连今天这场小小的约会，也是排查过好多次之后，才决定的。

商宁一观宋玥的神色，已经将她的想法猜得八九不离十，她突然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向他。宋玥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她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很认真地对他说：“既然跟你有关，就是跟我有关，这不是你跟我说的吗？凭什么只让你分担我的责任，不让我与你共同面对威胁呢？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吗？这不是我该做的吗？”

CHAPTER 51

“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却不让我也为你做一点什么呢？”她蹲在他面前，抓着他的手，很认真地问他。

宋玥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他反握住她的手，抓得紧紧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想让她远离危险，远离苦难，事事挡在她身前。她却再可能到来的风雨面前抓住他的手，告诉他愿意跟他一起面对。

这让他想起十年前被绑架的那个午后，她拒绝他引开绑匪让她逃跑的提议，微凉的手抓住他的：“谢谢你，不过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逃跑也应该一起跑。”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平静而又认真的表情。

她不记得了，却一直没变。

“我……”他正要开口说话，侍者托着托盘上来了，见到商宁一蹲在宋玥面前，没什么反应，放下苏打水，又夹着托盘走了。

商宁一凝视着侍者退出去的背影，过了会儿，说：“他不会以为我在求婚吧？”

“很有可能。”宋玥说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不过我们两个，求婚肯定轮不到你。”

求婚这个话题说起来真是……商宁一用手拢了拢头发，企图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说：“所以这个案子一定要让我知情，让我参与调查，好吗？”

“好。”宋玥从善如流地答了，待商宁一回到座位，主动跟她说起了这个案子的进度：“现在的情况就是，陈芳坚持是自己蓄意害人，动机就是我们俩没能及时救出罗媛，一直死咬着不松口，不肯坦白。我在K市边陲的一个小旅馆找到了‘手绢男’，但是他已经死了，死因鉴定为心肌梗塞，死的时间就在我到达旅馆前不久，尸体都还是热的。”

“就这些？”

“对，就这些了。”暗地里排查仇家这些事情，就没必要告诉她了，这餐厅看上去隐私且安全，搞不好隔墙有耳，又牵扯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陈芳，但对她的审讯一直没什么进展，是吗？”

“对，不过现在你加入，也许可以试试心理战术。”宋玥说话的时候噙着一抹笑，明明是在聊案子，远远看去却像是在撩妹。

商宁一会意，装作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苏打水，轻声说：“现在知道我的好处了。”语气微嗔，似撒娇似抱怨，正巧这时，刚刚的侍者去而复返，送上宋玥点的开胃酒。

明明应该一起送来的苏打水和酒，分成了两次。

两人心照不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那侍者第三次来，带来了两个人的前菜蔬菜沙拉。

宋玥抿了口香槟，跟他说：“叫兰茗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讲。”

“好的，您请稍等。”他手里夹着托盘退下。

兰茗很快上来，见两个人默契地吃着蔬菜沙拉，谁都不理他，挠了挠他一头卷毛，问：“怎么了？刚刚服务生说你们有事找我？”

“是这样。”宋玥放下餐叉，用帕子擦擦手，问：“我呢最近也想开个店玩儿玩儿，看你这里的服务生都挺训练有素的，有什么培训经验告诉我吗？”开个店玩儿玩儿，这话真是一股富家子弟的败家风。

兰茗也是摸不着头脑，明明宋玥自己平时做风投的那些钱已经足够他挥霍了，又开店，什么套路？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玩儿玩儿？他玥哥一段时间没见怎么变了个画风？

他呆头呆脑地回答：“培训经验……我没经验，都是经理培训的。”

“那你认得你餐厅的每个服务生吗？”

“呃我……”

“除了漂亮的服务员妹妹。”

“……认得一些。”

宋玥余光看到那侍者又上来，这回是来送主菜的，他见着自己的老板在一边，也只是微微颔首，动作迅速又专业地将桌上两个人刚刚的前菜收拾好，撤下去，然后摆上他们的三文鱼和米饭，还有两杯白葡萄酒。

“所以你就真的只记得漂亮妹妹？”宋玥边看着侍者收拾东西，边这样随意问道。

“什么啊，我记忆力可是……”

侍者夹着托盘再次退下，兰茗的声音从纱帘后面隐隐传来，他没有顿足，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拐过一个弯，他将手里的托盘随意夹在胳膊底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在短信界面快速地打下几个字：餐厅一号，暂无嫌疑。

对面迎面走过来另一个送红酒的服务生，见着他玩儿手机，随口问了一句：“又在工作时间跟女朋友发短信呢？”

“是啊，别告发我啊。”他抬起头笑笑。

“你小子，怎么说话呢！”对面那人佯怒。

“哥，哥，别生气，我帮你送酒去，给你赔罪，行不？几号桌这是？”

“这还差不多，七号桌，赶紧去吧，别出岔子啊。”

“行，交给我，放心吧哥。”

他接过红酒，摁下发送键。

……

两个人吃完饭，从电梯下去，一句无话。

等到了车上，两个人都卸下轻松的表情，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

“你怎么看？”宋玥开口打破沉默。

“反应不太对。”商宁一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叩着，说：“他第一次送来我的苏打水的时候，看见我蹲在你面前，脸上一点惊讶的反应都没有，训练有素的服务生当然不会对客人的行为抱有太大的好奇，但他表情毫无波澜，这是刻意控制的结果，服务生还没到这个程度。”

“还有间隔时间。前菜和主菜中间间隔时间太短了，他明显是赶着小兰在我们这儿的时间点来的。”

“照小兰的说法，刚刚那个服务生是两个月前原来那个出了意外紧急对外招聘的，考核了一下发现素质过硬，没经过培训就让他上岗了。”商宁一若有所思地开口：“两个月前……两个月前我们都还在K市。”

“对。”宋玥又想起那个没有标签的药瓶，心里涌起一股寒意：“要是真的跟K市那个案子有关，那跟徐泾松案也脱不了干系……”到底是什么人，能摸通他的人脉，在这里下一个埋伏？

幸好两个人有所警觉，才没有过多地泄露信息。

商宁一歪在副驾驶，右手大拇指搁在嘴里咬着指甲盖，眉头紧锁。

要是这一连串的案子真是跟同一个人有关，那幕后黑手的手段，真是让人不寒而栗。这样的设计劳心费力，不仅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人脉和人力也必不可少。

究竟是谁在背后设下这个局？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商宁一总觉得，这一切不仅跟宋玥有关，似乎冥冥之中跟自己也有脱不开的联系。

一段饭吃得提心吊胆，两个人都忙着斗智斗勇去了，真正下肚的却很少，这会儿根本就没饱。

“去吃点儿夜宵？”宋玥问她。

“现在吗？”商宁一下意识地摸摸肚子，片刻后回答：“好啊。”

于是宋玥的车子一拐，从滚滚车流中脱离出来，驶向一条岔路，然后又钻进一条小巷。

商宁一跟他一起下了车，环视一圈，周围没什么人，只有宁静的路灯暗暗照着。这地方仿佛是从那喧嚣吵闹的城市里单独劈出来的另一个世界，商宁一从没想过，自己呆了这么多年的城市居然会存在这样一个地方。

宋玥看她有些傻了眼的样子，不由得轻声笑了一下，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放进自己口袋里：“跟我走吧。”

跟着宋玥又是七拐八拐地绕了一通，远远地居然看见一个小铺子，旁边挂着一块陈旧的匾牌，以毛笔写着“馄饨”两个大字，桌子从铺子里支到外面，三三两两结伴或者独身的客人坐在桌子边，捧着一碗碗馄饨，安静地吃着，碗里冒出的热气模糊了他们的面貌，穿着各色衣服的都有，好一幅浮世绘。

守着锅煮馄饨的是一对老夫妻，见着宋玥和商宁一来了，也并不热情招徕，那老汉用手指了指旁边一块纸牌上写着几两几两的标价，又指了指锅。

宋玥开口：“两碗二两。”老伯对着一边的老婆婆比划着，老婆婆看了一会儿，点点头，从一边包好码着的馄饨里数了几个，丢进锅里。宋玥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丢在一边放钱的纸盒里，自己找了四块零钱。

宋玥带着商宁一找了个座位坐下，商宁一凑近了他，小小声地问着：“这老伯好像不会说话。”

“是啊。”宋玥配合着她，压低了声音：“老伯不会说话，老婆婆听不见，但他们配合无间，一起在这儿煮了十多年的馄饨了，而且味道非常棒。”

商宁一听着宋玥的话，余光瞥见那老伯拿着一块帕子，小心为正在锅前忙碌的老婆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老婆婆抬起头，咧开嘴笑了一下，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

再看看周围的人，有跟老婆婆和老伯一样年迈的老人，带着旧旧的蓝布帽子，穿着厚厚的大棉袄；有敞开西装露出里头的白衬衫的平头青年，有一对看起来正在上初中的小姐妹，甚至还有衣着暴露画着精致浓妆的女郎……这小小一方馄饨店，真是奇妙，平日里看起来怎么也不会有关联的人居然在这里聚到一起，默契地共享一点冬夜里的热气。

几分钟的样子，老伯端了粗瓷的大青花碗上来，清亮亮的汤里卧着十多个晶莹可爱的小馄饨，和着紫菜和虾米，看上去分外好味。

商宁一一只手拿着勺子舀着碗里的馄饨，另一只手在桌子下面紧紧握住宋玥的手，不想放开。

CHAPTER 52

K市市局。

“怎么样？”宁汉问正在看审讯陈芳视频录像的商宁一。

商宁一握着鼠标，食指在上面轻轻点着。视频停在连续三天睡觉不满五个小时的陈芳痛哭流涕的画面，她皱了皱眉，显然是不认同这种做法。听见宁汉的问话，回答：“第一，她在说谎。第二，她的应对套路明显是有人事先传授，或者自己学习过。”

宁汉身后一群小警察，听见商宁一开口，有个警察扶了扶帽檐问：“商老师，虽然我们都知道她是在说谎，但你推测的依据是什么？”

听见这句问话，有的警察轻声附和，有些则是拿着手里的小本本和笔，等着她作答。

商宁一用手拢了拢头发，语速很快地开口：“因为你们连疲劳审讯都使出来了，她的回答还是分毫不差，只是情绪趋于崩溃。”

“说的话一样怎么是撒谎呢？”未等商宁一说完，刚刚那个小警察迫不及待地插嘴进来。

自己的话被打断，商宁一并未表现出过多的不满，而是摁下播放键，视频里陈芳眼泪流了满面。

“求求你，警官，让我睡一下……”

商宁一接着自己刚刚的思路：“如果她说的是真话，面对长时间虐待式的审讯，会越来越愤怒，因为这已经是一种不公平对待。但她没有，她痛哭流涕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说谎了，但依旧坚持，她不知道这种审问还会持续多久，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不小心吐露真相。”

警察们听得目瞪口呆，他们在警校都接受过一定程度上的犯罪心理培训，但这种级别的分析，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见。

商宁一说完，揉了揉额角，她是放假之后直接来了这里，在车上的时候还在研究犯罪心理的书籍，来了之后没有休息又看了半天视频，这会儿精力显然有些透支。

“课上得怎么样了？”宋玥手里提着一大袋外卖，招呼着警察们：“看了这么久的视频，先吃点东西吧。”小警察们一哄而上，宋玥将一大包吃的全都留给他们，单单留下两杯咖啡，像商宁一走来，递给她一杯。

宁汉自觉地伸手去接另一杯，宋玥却侧身闪开，自己打开盖子喝了一口：“你的在那边儿。”他指着被小警察们扒来扒去的袋子。

宁汉看看他，又看看商宁一，默默地走到那边。

商宁一接过咖啡，喝了一大口，剩下的捧在手里暖着。

“怎么样？”宋玥问她。

“结论当然跟你的差不多，我想先见见罗媛，现在方便吗？”

“我让宁汉安排一下。”

警察们吃完东西，慢慢地就散了，有一两个仍拿着本子揪着商宁一问问题，她耐心解答过后，已是深夜。

“先去休息一下吧，你看起来很累。”宋玥一直等在旁边，待最后一个提问的人离开，才开口跟她说。

“还好，刚刚喝了咖啡，不太想睡。”她往后靠在椅子上，对宋玥说：“警局的审问方式不太人道，连续两三天不让人好好睡觉，这种问法……”

宋玥在她对面坐下来，手指摩挲着已经冷掉的咖啡杯，半晌，开口：“没有办法，有些时候，特殊手段比较有用。”

商宁一沉默不答，宋玥又问：“你怎么看？”

她从椅子靠背上直起身，说：“从她应对警察问话的方式和回答问题时一些有意钻空子的小技巧来看，明显是有一个人在之前教过她警察问话的一些套路，她在看到‘手绢男’的照片时没什么特殊反应，他们没见过面，但这说明不了什么，或者她见到的人经过乔装打扮，或者是通过电话联系过。”

“很有道理。只是可惜‘手绢男’人已经死了，我们也没来得及采集他的音频。”

“所以只有另寻突破口。”她重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手背向下盖着眼睛。

“是这样，罗媛我已经让宁汉试着联系她爸爸了，她这些天都在看心理医生，你跟她聊一聊或许是好事。不过你也别太累了，反正现在警局放假，还有时间，慢慢来，别打疲劳战……宁一？宁一？”

见商宁一听着听着，已经没反应了，宋玥试着叫了她两声，走到椅子面前，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均匀。

宋玥站了一会儿，将她抱起来，随着他的动作，她放在眼睛上上的手落了下来。无意识地，她往他怀里靠了靠，一只手在睡梦中揪着他的衬衫领子。

一路走出去，宁汉正拿着一堆文件，边打呵欠边走过来，碰上宋玥抱着商宁一，他放轻了声音：“睡着啦？”

“嗯。”宋玥点点头，见他又是一幅熬夜奋战的准备，说：“你也别这么拼，早点儿休息。”

“哎。”他应了声，仍是向着办公室走去，两个人擦身而过。

宋玥把商宁一送到警局暂住的宿舍，将她放在床上，脱了鞋。正想离开，忽然觉得衣服下摆传来一股轻微的阻力，低头一看，是商宁一抓着他的外套，嘴里咕哝着：“……宋玥……”

宋玥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轻轻握住她抓着他外套的手，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上一个吻。

第二日。

罗媛穿着粉色的小兔子睡衣，坐在床上，听见敲门声和门外传来的商宁一的声音：“媛媛，我可以进来吗？”

“商姐姐，你进来吧。”她的声音还算平静。

于是商宁一推门进去，罗媛见着她，从床上站起来，往这边走了几步，却又在离她四五步远的时候停在原地：“商姐姐……”

“你还好吗，媛媛？”商宁一见她停步不前，走上前去。

罗媛见商宁一走上前来，张了张口，好半天，才开口说话：“对不起，商姐姐，我妈妈她……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说对不起。”商宁一笑着，以一种轻松的语调：“进来好一会儿了，你不准备请我坐下吗？”

“哦……嗯，商姐姐，你坐我床上吧。”房间里唯一的书桌前的椅子上堆满了她的衣服，她抿了抿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你别紧张，我们就普通聊聊天，好不好？”

“好。”

“你今年几岁了？”

“十五。”

“是不是很喜欢粉色？我看你房间里好多粉粉的东西。”

“嗯。很喜欢。”

……

商宁一花了三个小时跟罗媛聊天，其间一边开导她一边引着她讲话，就像给小朋友做了一次心理疏导。

宋玥和罗爸爸正坐在沙发上说些什么，见商宁一出来，两个人都站起来。罗爸爸看着她，神色有些急切：“警官，媛媛她没事吧？”

“问题不大，您多带她做几次心理疏导，最好找女性心理咨询师，情况会好很多。”

“哎，好。”

跟罗媛谈话完了之后，就是陈芳了，现在，商宁一对让陈芳招供多了几分信心。

警局里。宁汉问商宁一：“现在提审陈芳？”

“不，先让她睡一觉，好好休息一下。”

“你说真的？”

“对，快去吧。”

“也好，我去安排。”宁汉转身离开，正巧这时候，商宁一的手机响了起来，商言两个字在屏幕上跳动。

“喂，怎么了？”商宁一接下电话。

“你去哪儿了？”消失好几天的商言回到家，发现家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打电话来质问她姐：“老实交代，是不是跟男朋友在一起啊？”

男朋友宋玥正在一旁翻着资料，商宁一看他一眼，叫他没注意到这边，迅速回答：“别乱想，你怎么了？有事快说，我在工作。”

商言在那边撇撇嘴，说：“你之前不是老让我空出一天时间跟你去拜访燕叔叔吗，我这段时间都有空，你要是空了就赶紧回来。”

“好，知道了，我尽快，还有事儿吗？”

“没了。”

“那好，我挂了。”商宁一说着，挂了电话。

“怎么了，是商言？”宋玥抬起头，问。

“嗯。这边得赶一下时间了，我封市有事儿。”商宁一将垂在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鼓着腮帮子呼气，是加油干的意思，样子有几分可爱。

“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做。”宋玥的追查也陷入瓶颈，这时候应该换下思路了。

“这个你没办法帮，我跟商言读书的时候有个资助者，快过年了，我们计划去拜访他一下。”

“是这样……”宋玥点点头，没继续追问，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资料了。

商宁一坐在椅子上发呆，眼神看着没什么焦距，脑子却转得很快，梳理着已有的线索。

一直到下午两点，才有警察来通知商宁一，说陈芳醒了，问她是否要现在开始审讯。

“就现在。”商宁一站起来，噔噔蹬走过去，说：“带路吧。”颇有几分一往无前冲锋陷阵的意思。

CHAPTER 53

审讯室。

陈芳刚刚饱睡一阵，这时候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坐在商宁一对面，等着她开口讯问。

商宁一却并不急着开始，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面前的一张纸上面，时而沉思时而皱眉，还拿笔写着什么。

陈芳一直坐在对面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神色有些怔怔，见商宁一一直没有搭理自己的样子，也沉默着不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商宁一始终专注于眼前，审讯室里开着灯，没有窗，看不到具体时间的流逝。

陈芳有些沉不住气了。

“商警官，开始问话吧，我准备好了。”

“嘘，别吵，别急。你先等一下。”商宁一将笔树在嘴唇前面，做了个噤声的示意，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这份罗媛的心理测试报告明天要用……”

听到罗媛两个字，陈芳顿时有些紧张，已不复先前的沉着，忍不住问：“媛媛……媛媛怎么了？什么心理测试……”

商宁一抬起头，像是很意外的看向她：“怎么你不知道吗？罗媛被救出来之后心理状态一直不是很好。”

“我……”陈芳有些局促，又有些急切，手不住地捻着衣角。

“恕我直言，罗太太。”商宁一握着笔，笔头在纸上一点一点，发出笃笃的声音，扰得陈芳心里莫名的焦躁。

“本来孩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最好还是要有平时最亲近的女性长辈陪在身边，这样她也能恢复得快一些，不过你……”商宁一歉意地笑了笑，似乎自觉失言：“抱歉，不该跟你说这些，那么我们开始今天的审讯吧。”

陈芳听到商宁一刚刚那番话，怎么可能静下心来接受审讯，她嗫喏着，期期艾艾地说：“商……商警官，能不能先告诉我……媛媛，媛媛她怎么样了？”

商宁一看她一眼，静默片刻，陈芳的心提起。

片刻之后，商宁一又笑了，很宽容似的：“好，我理解你的心情。这是罗媛昨天做的一份心理测试的试题，你可以拿去看看。”

陈芳急切地夺过商宁一手里那张薄薄的纸，一手拿着，一手捂着嘴，上面除了罗媛勾选的选项之外，全都是商宁一密密麻麻的红笔字迹。

商宁一看陈芳看着心理测试单，眉头皱起的样子，微微笑了笑。刚刚她为了拖时间，将每个选项的分析都写得很详细，一大堆专业名词，陈芳能看懂就怪了。

“好了，不浪费时间了，我们开始审讯吧。”商宁一等了一会儿，抽回陈芳手里罗媛的心理测试。

陈芳没看懂心理测试，一大堆专业名词给她的她直觉是罗媛心理问题很严重，这让她惴惴不安。

商宁一却没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开始问话：“罗太太，你之前认识我吗？”

这是什么问题，陈芳缩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摸着脖子，下意识地否认：“不，不认识。”

“请你将手放在桌面上。”商宁一的神色淡淡，不复刚刚的亲切：“再问一遍，你之前认识我吗？”

“不认识。真的不认识。”陈芳依言将手放在桌子上，看起来镇定了一些。

“可是你刚刚叫我商警官。”商宁一面无表情地问：“谁告诉你我姓商？嗯？”

“我是从……”陈芳辩解，看向她警服的右边胸口，那里却空空如也，并没有别着有警号的姓名的铭牌。

“你是从哪儿知道的？为什么说谎？”商宁一的神色可以算得上冰冷了，眼睛直视着她，带着逼问的意思。

陈芳的手下意识地又去摸脖子，却被喝止：“手放好！”

她的手缩回来，整个人显得慌张不安。

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男人翻着面前的年度财务报告，突然手机滴滴起来，显示着收到一条新的短信。

“K市市局，一号审讯陈芳，手绢计划失败。”

他看完短信，将手机丢到一边的沙发上，似有些不可思议，好半天，突然笑了一下。

突兀的笑声回荡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再回头，男人已是面无表情。

审讯室里陈芳低垂着头，交代着自己是怎么在小区里见到那个奇怪的人，怎么被威胁，怎么在威逼之下答应了偷袭商宁一的。

“是这个人吗？”商宁一将手绢男的照片给她看。

陈芳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他当时戴着帽子和口罩，我认不出来。”

“什么样的口罩，什么样的帽子？”

“具体样式记不清了，我只知道都是黑色的。”

商宁一想了想，拿出黑色的马克笔，给照片上的人画上鸭舌帽和口罩，涂黑了，再拿给陈芳看：“是这个人吗？”

陈芳抬眼一看，正是威胁自己的那个人，她点点头：“是他。”

“你确定吗？仔细看看，不要认错了。”

“没错，我记得，他就是这样，带着个黑帽子，还有黑色的口罩，露出这样一双眼睛。又凶又怪。”

看到这张照片，那天被威胁的记忆，慢慢地回到她的脑海。

……

“要是你跟警察泄露了我的事，你女儿会被怎么样，我就，不敢保证了。”他将手里罗媛开心笑着的照片放在嘴边，舔了一下。

……

陈芳仿佛陷入什么可怕的回忆，浑身居然战栗起来：“商警官……他……”

“怎么了？”商宁一发现陈芳状态不对劲，站起身来。

陈芳表情惊恐，一下子扑到商宁一面前，哀求道：“商、商警官，你救救媛媛……”

“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

商宁一沉默地听着。

陈芳泣不成声，中间夹杂着哀哀的祈求：“商警官，我知道我有罪……我活该。但是媛媛她还小，她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帮帮她……我……如果那个人知道了我把什么都交代给警察了，他就要……媛媛……我的媛媛……”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淌得满脸都是。

一看到照片之后就产生这样的过激反应，有被轻微催眠的症状，这个时候是醒过来了。

天色渐晚，审讯室里陈芳大哭一场，此刻只余微微的幽咽。

商宁一的眉头锁得越来越深，好一会儿，她才拿着那张罗媛的心理测试报告，走出审讯室。

等在外面的宁汉和宋玥迎上来，见她神色疲倦，表情也不怎么好，没说什么话，将她让在椅子上坐了。

他们从监控里看到了整个审讯的过程，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先前都以为这些行动是针对的宋玥，现在照审讯看来，“手绢男”威胁陈芳杀的人，却是商宁一。

商宁一随手将那份心理测试报告扔在桌子上，以手撑着额头，像是陷入思索的样子。

这时候，另一边看完录像的警察们也过来了，等着商宁一的讲解。

宋玥想要拦一拦，等她缓过来再问，商宁一却已经整理好衣服，正襟危坐地等着了，他只好放行。

对于她拖时间的那一段没什么人有疑问，这么简单的心理战术，跟犯人比耐心，他们还是知道这个方法的。

只是商宁一这么淡定，将陈芳磨了，还磨得没脾气，成功地让对方紧张了，这也是挺厉害的。

“商老师，你怎么能提前知道嫌疑人认识你的呢？”

“之前的审讯录像，我注意到每次审讯开始之前都会有意无意地瞟一眼对方胸口佩戴的铭牌。叫出警察的名字，有意识地套近乎……这些是她的套路，让她有可能会比较自在，不至于过于被动，这应该是‘手绢男’教她的。所以我故意穿上警服，却没佩戴铭牌，她如果认识我，就会忽略铭牌的存在。”她没说出口的是，其实她也是碰运气，本来她以为他们针对的是宋玥，自己跟他一起行动，也许会被注意。

却没想到，目标原来就是她自己。

“那商老师，嫌疑人女儿的心理问题真的有那么严重吗？我看嫌疑人看了心理测试报告之后完全乱了阵脚。”

“那份心理测试试题是我在网上下的，其实测不出什么。她觉得严重是因为我将罗媛没有选择的每个选项也分析了一遍，再加上她看不懂专业名词，自然着急。”

“商老师，这个……”

……

解答完一众警察的疑惑，又是晚上七八点钟，商宁一准备明天回封市，宁汉说要请她和宋玥吃饭，对他们这几天的辛劳表示感谢。

商宁一知道，他是觉得自己有些受打击，所以想引自己开心一点。

要是从前遇到这种事，她肯定冷淡地拆穿对方，然后表示拒绝。不过这一次，她同意了。

她越来越学会理解和领情了，越来越像一个正常的人。

“喂，我晚上不回去吃饭，有应酬。”男人坐在办公室，松了松领带，没等那头的人说话，挂掉了电话。

他坐在椅子上发着呆，冷冰冰的白炽灯，冷冰冰的办公室，他却宁愿在这儿过一夜，也不愿回那个更冷冰冰的家。

如果，那还能称为家的话。

另一边，女人坐在沙发上，怔怔地望着被挂断的电话，通话时间显示着4秒钟。

她转头看向隔着一个博古架，靠近厨房的餐桌，上面满满当当摆着一桌子菜，这会儿，已经冷了。

呆了会儿，她将手机扔在沙发上，坐到餐桌面前。

桌上摆着两碗白米饭，她端起其中一碗，往嘴里扒着冷掉的米粒，夹起一块酱汁凝固的糖醋排骨，费力地咽下。

她一口一口吃着，越吃胃里越难受，等将碗里全部的米饭塞进嘴里，她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弯腰吐了起来。

她匆匆走到厨房拿来拖把和抹布，手忙脚乱地收拾弄脏的地板，一边的脸颊缓缓流下一滴眼泪。

CHAPTER 54

金悦小区。

商宁一手里提着礼盒，身着浅灰色千鸟格大衣，头上一顶白色八角帽，手上戴着水鼠皮小手套，跟一身红色的商言走进电梯。

商宁一摁下顶层28楼的按钮，警告身边的商言：“一会儿讲点儿礼貌啊，别像去年那样老头儿老头儿的叫。”

“我叫了会怎么样啊？”商言问。

“叫了？”商宁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以后家里的清洁就你负责了。”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商言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商宁一笑笑，用空着的那只手拍拍她的脸蛋：“所以乖乖听话吧。”电梯“滴——”的一声显示已经到了，她率先走了出去。

商宁一没发觉，她刚刚对商言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宋玥。

商言在原地愣了半秒钟，几乎要气得跺脚，称呼什么的都是小事，不过被教训了真的很不爽啊。怎么商宁一现在居然会威胁人了，真是不科学！

商宁一见商言没跟上来，停下来等她，刚巧见她憋着一股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好像一直鼓着腮帮子大仓鼠，笑了下，站在原地等她走过来。

燕承和前一天接到商宁一的电话说要来看他，今天一大早就叫保姆去菜市场买了菜，这会儿门铃一响，就亲自到门口开了门。

“燕叔叔好。”、“燕叔叔好。”商宁一和商言向他打招呼，商言叫得有些不情不愿，不过她知道商宁一的性子，说让她负责家里的清洁就一定会逼着她做，想想让她头疼的打扫清洁，她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叫人吧。

燕承和见到两个人，心情看起来很不错，将她们迎了进来。

商宁一将手里的礼盒递给他，口里说着：“新年快乐，燕叔叔。”

燕承和接过礼盒，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下次再带礼物，我可就不让你们进门了。”

商宁一笑笑，很乖顺地说：“好，下次绝对不带了。”

“小言工作怎么样？”商言正在沙发上玩手机，忽然被点名，抬起头“哈？”了一声，听见问工作，她挠挠头，打了个哈哈：“工作……挺好挺好。”她才不要说自己又从电视台辞职了准备去环游世界呢！

商宁一回过头来，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商言对上她的目光，眨眨眼，似撒娇似讨好地冲她笑了一下。

好在燕承和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转而跟大商商宁一说起了话。

过了一会儿，门铃响起。

“燕叔叔还有客人吗？”商宁一一边走过去开门，一边问道。

“都是小辈，跟你们一样来看我的。”

商宁一毫无防备地打开门，突然愣住。

“你怎么……”

燕承和见商宁一去开门，好半天没动静，站起身来，问：“怎么了？”一边向这边走过来。

原来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宋玥。

宋玥也是面有讶色，他没想到商宁一说要拜访的长辈，居然是这一位。燕承和与宋玥父亲是旧友，在他父亲刚离世的那几年，对他们母子关照颇多。现在宋玥虽自己独当一面了，逢年过节的还是会来拜访一下这位老叔叔。

燕承和走到门边，见两人面面相觑，向商宁一介绍道：“这是宋玥，在市局工作。”

商宁一用手拢了拢头发，也么也没想到这种场景，像见家长似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燕叔叔，我们认识。”

“认识啊？”燕承和有些意外：“那更好了，你们小辈们，多交交朋友，是好事。宋玥，别站着，快进来。”

宋玥看商宁一一眼，顺从地进了屋，一边揽着她的肩膀一边说：“燕叔，我们不仅认识，而且宁一是我女朋友，以后您就别再为我的终生大事操心了。”

沙发上正在偷偷关注这边的商言一听到女朋友这几个字，立马坐不住了，站起来就往门口奔。先前只是在机场远远地见过一个大略的轮廓，知道是个极高的男人，后来她想要见姐夫总被商宁一用各种借口堵回去。

这会儿她都好奇死了，急着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居然拿得下商宁一。

离着有几步远的时候，宋玥正好抬头看向来人，见是个一头卷发，极明艳张扬的女子，立马和商宁一平时嘴里的妹妹对上号了，于是对着商言礼貌地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这边商言看见宋玥，立马在心里把他跟齐殊比较了下。两个男人无疑都是帅的，只是齐殊面貌要更偏温和内敛一些，看起来就像没什么杀伤力的奶油小生。但宋玥岁样貌漂亮得过分了些，却因为做警察的缘故，并不女气，眉宇间有一股英气，所以长相的比较是宋玥更胜一筹了。再看身高……很明显，齐殊那刚好一米八的个子在宋玥这里是要被压了一头。

商言斜眼瞟了她姐一眼，心说可以呀，怪不得有齐殊那样的男人在身边都不心动，原来是还有更好的藏着……

商宁一见商言一幅内心八卦疑问的小泡泡翻腾的样子，有些头疼，看来回家之后她就要面对商言“八卦妖精”式的审问了。

“未来姐夫你好，我是商宁一的妹妹商言”商言冲宋玥招招手，财神猫一样的动作。

“你好，我叫宋玥。”宋玥风度极稳地跟她握手。

这时候，门口突然又传来一个声音：“老师，你们这是……”

众人往门口一看，原来是燕承和的助手王思宇，站在外面有些讶异地看着挤在门口的一群人。

燕承和最先反应过来，招呼着大家进屋：“大家挤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思宇进来，把门关一下。”

几个年轻人在燕承和的招呼下进了屋，一字排开坐在沙发上。

王思宇和他的妹妹也是燕承和早年资助过的学生，他大学在首都念医学，成绩十分优异，本来有好几家医院都有意招揽他进去，没想到他为了报答燕承和的恩情，毕业后直接进了燕氏做应聘了他的助手。

王思宇本来性格沉闷，不大说话，不过好在有擅长活跃气氛的商言和健谈的燕承和，气氛倒是也很融洽。

……

“所以小一现在是从心理咨询室辞职了，跟着宋玥进了市局……警局倒是也好，不过平时是不是很累？”燕承和靠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慢条斯理地问。

“还好，我现在主要是分析案例，暂时还很轻松。”商宁一剥着手里的橙子，回答。

橙子是给燕承和剥的，他爱吃橙子，却不喜欢水果刀切的，嫌切开破坏了橙子本身的纹理。

商言瞧着她姐，低头剥橙子，贤妻良母的样子。她头发从耳朵后面露出来一缕，手被橙子占着没空，宋玥不动声色地帮她拢到耳朵后面别好了。

商言在心里小小的感叹了一下，觉得商宁一这男朋友还真不赖，不由得嘴角一弯，笑了一下。

坐在商言旁边的王思宇侧头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转过头去。

良好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午饭前。

就在众人正要上桌的时候，王思宇接到一个电话，听那边说了几句，脸色突然有些变了。

“怎么了？”他是在阳台上接的电话，商言坐得离阳台很近，最先发现他的不对，出声问了他一句。商言一开口，坐在沙发那头的三个人也注意到这边，商宁一和宋玥起身走向阳台，见王思宇皱着眉头听电话，转头看向商言，商言也是一脸茫然，耸了耸肩，做了一个“I don’t know”的手势。

最后是燕承和见三个小辈在这边面面相觑，也走过来问情况，王思宇才简单地跟那边交代了一句：“我马上过来。”然后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商言重新问了一遍。

“我妹妹的老公出事了。”他简短地回答，一边向门外走一边跟燕承和说：“老师，我就不吃饭了，小天刚刚打电话过来说闵寒不见了，我得去看看。”

不见了，失踪？商宁一和宋玥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

燕承和的表情也很意外，连连说：“怎么会这样……”一边说：“你别一个人过去？小天报警没？让小一和宋玥跟你一起。”

王思宇想了片刻，说：“刚刚小天打电话听起来像是吓坏了，应该没来得及报警，那麻烦你们跟我去一趟了。”

宋玥和商宁一见王思宇表态，也都纷纷拿好自己的东西跟上去，商言见状忙表态：“我也去！”

时间紧迫，商言不是那种会添乱捣蛋的人，商宁一就默许了让她跟上。

王思宇的妹妹王天，也是受过燕承和资助的学生，在学校时成绩优异，毕业之后拿到一家境外公司的offer，现在已经是做到主管了，还未及三十，看着简历像是个女强人。

见到真人，也的确是个女强人。

宋玥一行人到她家的时候，她正穿着素蓝的真丝睡衣，头发看起来是仔细梳过的，只是仍有一丝乱发，眼睛也微微红肿，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疲惫。

见到这么多陌生人一起来了，王天愣了一下，很快将他们迎进客厅，又道声抱歉自己去卧室换了衣服。

十来分钟，王天换好便服，眼睛上的红肿也用粉仔细遮过了，略抿了些口红，看起来脸色好了不少。她出了卧室，又是一叠声的抱歉，嗓音很轻，还有些沙哑，应该是哭过的结果。

这是个很注意在外人面前形象的人，商宁一暗暗评价道。

王天双手手掌都裹着白色的纱布，不知道是受了什么伤。宋玥阻止了她为众人沏茶的动作，直接问起了她关于她老公失踪的事。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

她手里捧着自己倒的一杯热水，从纱布里伸出来的手指纤长，死死扣住杯子把手，指尖微微泛白。

她张了张口，试了好几次，才开口说道：“……其实这段时间，我跟我老公一直在冷战，我也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CHAPTER 55

王天的丈夫闵寒跟她是大学同学，说起来也是让人羡慕的一对。闵寒家里有钱有势，自己长得也好，但通身却没有一般意义上富二代的那些坏毛病，谦逊有理，能力也突出，在学校时就是风云人物。

当年倒追闵寒的女孩子数都数不过来，但王天并不在其中，倒不是没感觉，只是她深知自己家境贫寒，完成学业尚且要依靠救助，何来精力与金钱去追求什么虚无缥缈的罗曼蒂克？

说到这里，王天笑了下，看不懂是什么情绪。

“我那个时候就想好好完成学业，毕业了找个好工作，根本没想过谈恋爱这回事。”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手里的茶杯，边沿描着精细的花纹，巴洛克风格，结婚的时候她和闵寒一起挑的。

“……他大一大二一直也没接受过任何一个追求者，甚至有传言说他是个gay的。”她轻轻笑了一下，神色很温柔：“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会在大三的开学典礼讲话上，当着全校跟我告白。”那时候他万众瞩目，却将一腔爱意倾注在她身上。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是很好的，她爱他温柔贴心，他怜她懂事自强。现在回想起来，他骑着单车带她从寝室到图书馆，夏天早晨的凉风掀起她薄薄的裙摆，阳光从校园道路两旁高大的菩提树中间洒下来，落在他们脸上。

那么短短的一段路程，羡煞了好多旁人。

一毕业他们就结婚了，闵寒家里不同意，他就偷了户口本，自己偷偷和王天领了证。刚拿到盖着钢戳的红本本，他笑得像个孩子。

……

宋玥和商宁一接了这个暂时定性为人口失踪的案子，本来是在休假的他们又回到警局上班。

其实人口失踪算不得什么大案子，又不是像宁汉之前那个连环失踪，牵扯到人口拐卖。只是他们既然跟着王思宇一起去了解了情况，而且又有燕承和的关系在，他们也就顺势接下了。

按照王天的说法结婚几年后两个人的感情大不如前，近段时间关系更是降到了冰点，闵寒一味地在公司加班躲避回家。眼看着临近过年，王天主动去闵寒的公司找他，才被告知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来上班了。

王天觉得不对劲，思来想去打了电话回闵家，闵寒母亲语气不大好地教训她一通，末了告诉她他并没有回闵家。

……

“那你这两天接到过闵寒的电话或是短信说自己在哪儿吗？”宋玥问。

“没有，之前我们吵了一架，然后就没有再通过消息。后来，就是我去他们公司找他，然后发现他不在了。”王天一手撑在桌子上，一边回答，低着头，看不清楚神情。

“那他有哪些要好的朋友，你问过他们闵寒的行踪吗？”宋玥飞快地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一边继续问着。

“要好的朋友……”王天抬起头来：“我，我还没问过。不过他大学要好朋友现在都没怎么联系了，现在算是要好的，全都是他的同事。”言下之意是，他的同事都只知道他有几天没去上班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哪儿了。

“那好。”宋玥说着，合上手里记录情况的本子，跟王天说：“我们会尽快调查你丈夫的失踪，你现在先回去等结果吧。”

他没有说的是，如果头两个星期找不到人，后面找到的可能性也很少了。

失踪的情况有很多，像这种成人失踪案件，失踪的人自己具有独立的刑事行为能力，自己也有独立的意愿掌握自己的行踪，要是有心躲藏，实在不好找；另一种情况，就是失踪的人其实是已经遇害了，而且被抛尸在某个偏远的地方，也很难找到。

王天做完笔录，从警局出来，要过年了，警局不像平时那么多人，走到大门外，冬的阳光照得眼前的水泥地一片白晃晃的，冷清又寡淡。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向远处自己停着的车走过去，却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儿，头晕晃晃的，车看着就在前面不远，却怎么也摸不到，还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

“老婆，今天我在家做了你喜欢的松鼠鱼，你记得下班了快点回来吃饭啊。”闵寒拿着锅铲，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间隙给王天打电话。

王天正被一堆公司年报围着忙得不可开交，一边匆匆翻着报告，一边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对那边说：“老公，我今晚要加班啦，你自己吃好不好？”

“怎么每天都要加班？我们好久没有两个人一起吃过饭了。”

“这些年报的财务分析明天开会要用的，我一定要做完的，等过几天我空了亲自下厨我们一起吃饭怎么样，好了好了，我挂了哦。”王天匆匆挂掉电话，又一头扎进表格中，没去管那边的闵寒是什么心情。

所以她也不会知道，闵寒在他挂断电话之后，举着锅铲，怔怔地看着手机，好一会儿，闻到锅里鱼煎糊了的味道，才手忙脚乱地起锅。等弄好一切，他也没有了吃饭的兴致，洗了手，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天，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卡通图案的围裙，闻到自己身上的油烟味，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有些事，有时候做起来是情趣，有时候，只是拙劣的搞笑。

……

矛盾爆发在两个人结婚的第三年，王天毕业之后进了一家外企工作，闵寒本是想着自己创业，但从来加入创业大军的人，有几个能挤过市场这根独木桥呢？他只是其中那么多失败的人中间的一个。

但好在王天还有工作，她不在乎，安慰他说：“不要紧，老公，创业失败了，我养你嘛。”

一开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是不感动的。只是，这感动在王天日复一日的加班，自己日复一日地在家里，像个怨妇一样地独守空房里，变成一种难堪。

每次争执在刚冒出苗头时被王天一句：“不加班怎么办啊，这个家两个人都在我肩上。我得挣钱啊闵寒。”掐断，他不敢争辩，没有底气。

他是个男人，也曾有过峥嵘的校园岁月，可随着日复一日像个居家妇女似的在家忙碌，回头一看，那些呼风唤雨的时光居然隔得那样远了。

他不再和大学的朋友们联系。

……

“……没事，就是刚刚怀孕，胎位还不太稳……对，最好还是不要劳累了，她身体底子很虚，应该是常年……好，好。”

是什么声音，一直在耳边虚虚实实地响着，王天想。

是谁怀孕了……怀孕，她真是羡慕，要是她也怀孕了，要是她也跟闵寒有个孩子……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目光聚焦了好半天，锁定在面前的一张脸上，是……来自己家的那个女警察。

“你醒了，觉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商宁一看王天睁开眼睛，忙来问她的情况。见王天挣扎着要起身，马上帮她把病床的上半截摇上来。

“这是在医院……我怎么了？”王天还有些虚弱，问。

“医生说你这两天太劳累，而且没有好好吃饭，所以晕倒了。”商宁一一边为她掖着被角，一边说：“虽然着急，但是还是要保重好身体，毕竟宝宝要紧。”

“什么宝……宝？”王天脸上惊讶一点一点聚集，放在背面上的手有些颤抖。

“宝宝，当然是你的宝宝，你怀孕两个月了，自己不知道吗？”商宁一看着她，问。

宝宝，她有宝宝了，她和闵寒的宝宝。

那一瞬间，王天的表情很难过，几乎要哭出来了。但最终她紧紧攥着被角，没有哭。

商宁一在医院陪了王天半个下午，六点多的时候，宋玥打电话过来说是调查闵寒的行踪有了新情况。王天见商宁一看看自己，有些为难的样子，苍白地笑了下，说：“你去吧。”

商宁一只好去外面给她请了个护工，然后匆匆赶往跟宋玥约定见面的地方。

赶到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了。宋玥定的地方是一家海底捞，占了这么久位置，锅里的水都烧干了还不往里面下菜，服务员直拿奇怪的眼神看着宋玥，心里想着，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怎么脑子有点毛病的，守着一桌子菜不下锅准备修仙吗？

好在商宁一来了，见宋玥守着一大桌子菜，一脸严肃地跟第三次问宋越要不要帮忙下锅的服务员说：“再次申明，我是警察，不要打扰我在这里执行公务，好了，你走吧。”一抬眼看到商宁一正推开玻璃门进来，又忙不迭地叫住要转身离开的服务员：“等等，现在可以下菜了。”

服务员看他的眼神已经从怀疑他是个神经病到确定了。

商宁一匆匆走过来，见到宋玥的样子居然有些委屈，弯着眼睛笑了：“等久了吧，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宋玥有些孩子气地撇了撇嘴，见商宁一鼻子冻得通红，笑得可爱又有些讨好赔罪的意思，自己也笑了，问：“没吃饭吧，特意等你一起的。”

商宁一在外面冻得发抖，这时候见着一锅热气腾腾的海底捞，顿时觉得暖和起来了。拿着筷子挑着锅里的土豆，宋玥架着她的筷子说等等，刚下锅还没好，一边给她挑了一筷子青菜。

商宁一边吃着青菜边问：“你电话里说的新进展是什么？”

“找到闵寒登记入住过的地方了。”

CHAPTER 56

“找到了？”商宁一面有讶色，“这么快，在哪儿？”

“找是找到了，不过人没在那儿。”

“什么意思？”商宁一问。

宋玥停下筷子，眉头皱起，表情有些凝重。

原来闵寒五天前在机场附近一个小旅社登记入住，到时间了却没退房也没去续费，旅社的工作人员打开门一看，他和行李都已经不见了。

“不见了？”商宁一也皱起眉，她敏锐地感觉到，事情不简单。闵寒已经不像是他们先前推测的那样跟妻子赌气离家出走了，什么事会让他不退房就离开？他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

“监控录像呢？录像一定显示了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当时是什么状态？一个人还是跟别人一起的？”商宁一问得有些着急，辣椒呛到喉咙里，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宋玥先是愣了下，然后有些好笑地递过去一杯温水，拍拍她的背，问：“这么着急干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失踪的是你老公。”

商宁一接过水喝完了，嗓子里仍是火辣辣地，她接过宋玥递过来的纸巾，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是有些着急，你不知道，王天她晕倒在警局门口是因为怀孕了，我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就觉得她情绪不大对，这时候，还是要孩子爸爸陪她身边才好。”她说这个话的时候皱着眉，神色有些担忧，又有些理所当然的古道热肠。

宋玥听她讲完，神色微微一动，突然叫了她一声：“商宁一。”

“什么？”她抬头看他。

“没什么。”他笑笑，往她碗里夹了块已经煮熟了的土豆，“赶快吃饭，吃完去看录像。”

“好吧。”商宁一点点头。她确实是饿了，没再说别的，开始跟碗里的土豆做斗争。

她没有追问。其实宋玥想说的是，商宁一，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不一样了，你以前，从来不将自己的感情和态度带进任何别人的故事。可是现在，你开始关心了，你开始为别人着想，你变成一个，更加真实，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了。

从什么时候起，你开始慢慢改变了呢？

……

吃完饭，宋玥果然带着商宁一起去看录像。

但闵寒选的旅社是机场旁边不太正规的小旅社，登记手续也不齐全，录像也只有大门的还能看，走廊里的都已经坏掉了，这也为他们的排查工作带来一定难度。

宋玥和商宁一挤在旅社一个小房间里，看着电脑屏幕上模糊不清的画面，已经将连续五天以来的录像都翻完了，却还是没找到闵寒出去的影子。

商宁一视力本来就不好，这儿盯了半天，看得眼睛疼，她一边伸懒腰一边揉着眼睛，说：“从王天家房子的规格和装修来看，他们经济实力也算雄厚，闵寒怎么就选了这么个旅社呢？”

宋玥手指有节奏地在桌上叩着，盯着电脑屏幕，一边回答她：“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一开始我在想，是不是闵寒为了躲避，不被王天找到，所以选了平时根本不会住的旅社。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对啊……而且怎么我们看了这么半天，只有他进来的影像，就是没有他出去的影像呢……”

只有进来的影像，没有出去的……

“如果他没有出去，那么他现在肯定还在旅社的某个角落。”宋玥面带思索，“或者，他以另外一种方式出去了。”

医院。

王天依旧是下午商宁一走时候的那个姿势，靠在床上，眼睛怔怔地盯着一个地方。

商宁一为她请的护工阿姨走进来，看见她胳膊放在被子外面，走上前来说：“小王姑娘，胳膊别露在外面，当心冻着了。”说着为她掖了掖被子，将她的胳膊也盖进去了。

“谢谢您，阿姨。”王天开口，嗓音哑哑的。

护工阿姨笑着，说：“谢什么，我本来就是来照顾你的。不过你现在呀，是真的要注意身体，有了孩子就不比一个人了，凡事多想着点儿肚子里的小人儿，那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不也就过去了。”阿姨看她一个人在医院，下午请来自己的又是个年轻姑娘，料想病床上的这个是两口子闹了矛盾，故而有这么一说。

王天勉强笑笑，说：“对，是这个道理。”

她还想说些什么，王天却抢先开口：“阿姨，我现在有点困了，我想先睡觉。”

那阿姨点点头，又将她的被角压严实了，说：“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出去了。”说完将灯关了，自己退了出去。

王天躺在床上，双手在被子里交叉放在肚子上，眼睛睁着，盯着一片黑沉沉的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得累了，慢慢闭上眼睛，陷入睡眠。

这回又做梦了。

梦里正是夏天，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穿着宽松的裙子，闵寒侧着坐在沙发上，面朝着阳台，看着面前的电脑，手指噼里啪啦地打着字，阳光从阳台外面照进来，一道一道的光斑落在地板上。

“老公，别忙了，歇会儿吧，来吃点提子啊。”她端着一盘洗干净的青提，从厨房里出来，动作缓慢地走向他。

闵寒却始终埋头看着电脑，没有理她。

王天走到他跟前，一只手端着提子，一只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老公，我跟你说话呢！”

闵寒仍是没有反应。

王天有些生气，将手里的水果盘子“哐”地一声放在桌子上，叫他：“闵寒！”

闵寒听见她的叫声，将身体转过来，缓慢地抬起头……

只是他脸上，却没有眼睛，只剩两个空洞洞的窟窿，在往下滴着血。

“啊——”王天尖叫起来，跌倒在地，一片血渍从她的裙子里慢慢洇开。她看着自己身下流出来的血，惊恐地叫着：“孩子，孩子！”

“孩子，孩子！”王天喊着，从梦里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仍旧是入睡前的那片黑暗，她却突然觉得无比恐惧，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四肢百骸传到她肚子上，手心里却冒出一把冷汗。

“阿姨！”她突然高声叫道。

护工阿姨正歪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打盹，听见她的叫声，走进病房，开了灯，揉着惺忪的睡眼问：“怎么了？”

王天握着手里的虚汗，说：“阿姨，你进来睡吧，就在这儿陪着我。”

阿姨点点头，王天又补充道：“别关灯。”

另一边，商宁一和宋玥两个人又将录像整个过了一遍，每秒钟每个细节都没错过，还是没有看到闵寒出门。

“这就奇怪了……”商宁一眼睛熬得通红，手里握着鼠标，喃喃道：“怎么就没有呢……”

宋玥靠在椅背上，看了看时间说：“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不看了，先回去休息。”然后用U盘将这五天所有的视频拷了下来，准备带回去再仔细看看。

两个人出了旅社，外头已经是一片安静，行人都很少了，灯也熄了不少。

“几点了现在？”商宁一打了个呵欠，眼泪都挤出来了，一边跟在宋玥后面去取车，一边问。

“一点多。”宋玥打开车门，让商宁一上了车，很快发动引擎，开了出去。

商宁一坐在副驾驶，边看着手机，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宋玥讲话，其间好几次打呵欠，是困急了的样子。

宋玥稳稳握着方向盘，侧头看她一眼，见她正揉着眼睛，便说：“困了就先睡，到了我叫你。”

她却摇摇头：“不睡，陪你啊。”一边打开车窗。冷风涌进来，吹得她顿时清醒了些。

宋玥见她这样，张了张口想阻止她，片刻之后，还是放弃了。

她坚持的，一定会做到。

何况这陪伴，也实在让他不舍得这么快放开。

商宁一到家时，发现商言居然还没睡，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摁着遥控器。

“怎么还不休息？”商宁一走进厨房到了杯温水，捧在手里慢慢喝着，问她。

“等你咯。”商言一边回答，一边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商宁一走过去一看，居然是一档她自己旧年主持的综艺。

商言从沙发上翻了个身坐起来，拉着商宁一也坐下，问：“哎，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跟姐夫干嘛去了？”

“能干嘛，查案。快去睡觉。”

商言却不肯就此罢休，又问：“你跟我姐夫怎么认识的啊？”

“怎么你想改行做娱记了，这么好奇别人的八卦？”商宁一喝着水，斜眼看她。

“不好奇别人的，就好奇你的。”商言抱着商宁一的肩膀使劲儿摇晃着，口里说着：“哎哟姐，我亲姐，告诉我吧求求你了，我都好奇死了！”

商宁一被她晃得水杯里的水都快撒出来了，连连叫着：“停停停，我说我说，你别晃我了。”

商言马上放开她，一脸得逞的笑。

“在案子里认识的，他是警察，我是嫌疑人，就这样。”商宁一简短地掐头去尾说完了，见商言还准备过来晃她，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厨房洗杯子。

“喂喂，细节呢，细节啊！”商言在客厅冲她吼：“跟姐夫谈恋爱什么感觉啊？”

水声哗啦啦地响，伴着商宁一的声音：“想知道吗？”

“想啊！”

“等你自己谈了恋爱就知道了。”

CHAPTER 57

商宁一回到房间，关了灯躺在床上，先前在车上的时候困得很，这会儿过了那个点，反倒不怎么睡得着了。

闭着眼睛半天，仍是没有丝毫睡意。

她爬索性起来，拧开台灯，走到书架前，拿起之前宋玥给她的那个文件夹，里面是“血徒”案的资料。

这里头的报纸她看了很多遍，无非是一些安抚人心的说法，在最大程度上降低这起案子造成的恐慌，恐怕也是警局和政府的授意。里面的人物均用了化名，要不是标着“血徒案”三个字，她真没办法把自己和里面的女受害人联系起来。

倒是比较值得探究的是宋玥手写的一份推断，上面写着在“血徒”案中被绑架的男孩儿的父亲，正是当时时任封市市长宋鸣天。据说他是因为跟警局合作，以自己的身份为质，换下自己儿子的同时，也暗地里为警察们提供线索，以期将绑匪一网打尽。只可惜，到最后事情败露，他也被绑匪残忍地杀害。

商宁一觉得跟警局合作应该是宋玥这些年来调查到的内部消息，硬是没想到宋玥就是宋鸣天的儿子，这事儿是宋妈妈亲口告诉他的。

不过这也不怪她，这世上姓宋的人那么多，她也没敏感到一看到“宋鸣天”三个字就将他跟宋玥联系起来。

翻看着资料，商宁一越来越精神，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了，想着明天还要早起，她将文件夹放回原处，关上灯，上床睡觉。

静静在床上躺了半天，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待会儿送饭的时候，我就说肚子痛吸引他们的注意，然后你趁着门开着赶紧跑，行吧？”少年蹲在仓库门口，白净的脸上粘了些灰，看起来有些狼狈，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还是个少女的商宁一冷静地走到他面前，学着他的样子也蹲下来：“谢谢你，不过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逃跑也应该一起跑。”

“我是男子汉，保护女生是应该的，你跑出去之后再报警……”少年长得漂亮得像个女孩子，身体看起来也瘦弱的很，说出的话却豪气。

商宁一听到保护两个字，微微愣了愣，片刻之后，仍是冷静地分析道：“第一，送饭的时候外面有人守着，就算你吸引了来送饭的人的注意，我也没办法跑出去；第二，就算跑出去了我也很快被发现，我体力不及他们，对这里地形也不熟悉，很快就会被抓回来；第……”

“哎算了算了……你怎么这么多第一第二的，直接说这法子不行，再想办法不就得了。”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枯草上，学着电视剧里黑帮老大苦恼的时候那样耙着自己的头发，动作间却没有成熟男人的英气，看起来倒像是小孩子面对考试考砸之后的懊恼，幼稚尽显。

商宁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

最后当然没跑成，两个人试过各种办法，最大胆的一次他们偷了来送饭的人身上的钥匙，最后发现从里面打不开门，弄出的动静还半夜里惊动了守卫。

被发现后肯定免不了受到惩罚，当初绑架他们的大汉闻声而来，一进来就给了少年一个耳光，他被扇倒在地上。商宁一站在墙根，警惕地看着那大汉破口大骂，拿脚踢他，她神情复杂。

可是她无能为力，救不了他。

大汉正朝着商宁一走过来的时候，少年却从地上爬起来，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喊道：“大男人打女生算什么本事，有种你冲我来！”

商宁一有所触动，拉了拉少年的衣角，他转过头来，半边脸肿得老高，居然还冲她露出一个丑极了了笑：“别害怕，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然后他转过头去，沾满灰尘的格子衬衫背后，印着一个大大的黑色的字母Z。

……

第二天早上商宁一醒得有些晚，睁开眼眼见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伸手拿过床头原木外壳的闹钟，看着时针滑过了数字8。

她坐起来，快速穿好衣服，正刷牙的时候，宋玥的电话过来了。

“喂，到哪儿了？”

“唔唔唔唔。”她一口泡沫，赶紧喝了口水，回答：“还在家，我马上出发。”说着也不等那边回答，自己挂断了电话。

宋玥早上已经在警局看完了一轮录像，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这才打给商宁一，没想到，听那边的动静，还在刷牙，那就是刚起床。

他笑了下，给她去了条短信，让她不要太着急，吃了早饭再赶过来。

大概半个小时过后，商宁一匆匆赶到，手里还拎着一个纸袋子。

宋玥刚联系了昨天那家旅社，请他们将五天以内全部客人的登记资料发过来，见到商宁一这么快赶过来，有些惊讶，问：“这么快？”

“嗯，还好没堵车。”商宁一将手里的纸袋子放在办公桌上，打开，里面的小笼包冒着腾腾热气。

他先前在电话里叮嘱她吃完早饭再过来，看来她没当成耳旁风。

“有什么进展？”商宁一食指和拇指捻起一个包子，往嘴里送，一边问他。

宋玥将旅社那边传来的客人登记资料的文件夹关掉，调出了昨晚拷下来的视频，时间停留在闵寒入住酒店第二天的凌晨。

他点下播放键，画面中出现一位女子，戴着鸭舌帽，半张脸捂在围巾里，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提着行李箱从大门口进来。

在柜台前短暂停留，登记入住，商宁一注意到她并没有出示身份证，只跟前台那个中年大妈说了几句，对方就递给他一张房卡。

她边看着边摇头：“旅社的前台登记工作做得太差了，怎么就这么简单地问一下，就让她住进去了？”

宋玥无奈：“现在确实有很多小旅社，对客人的安全不重视，连走廊的监控器坏掉也没能及时更换。”

“不过你说的不对劲的地方就是这个？除了这地方实在疏于管理之外，我没看出有什么别的不妥啊。”商宁一一边说着，一边往嘴里塞着剩下的小半个包子，腮帮撑得鼓鼓囊囊的，颇有几分可爱。

“不急，你看这里。”画面上女子已经消失在电梯里，宋玥将进度条拖回来一点点，从女子进电梯前开始播放。

她摁下电梯楼层，电梯到了，门打开，她一只手提起箱子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女子消失在画面里。

“嗯？”商宁一发出一声短促的疑问，仍是没看出问题来。

宋玥再次将画面倒回，在她单手提着行李箱进电梯的动作时暂停住。

“从她这样提着行李箱进电梯的动作，你能看出什么？”他问。

提着行李箱的动作，什么动作？

商宁一凝神看着画面，她单手拎起硕大的行李箱，走进电梯的动作也很自然。

“这样的动作……说明箱子很轻？可这有什么用？”商宁一疑问地看着宋玥。

“单从她进电梯的动作来看，确实没什么用，不过你再看看这里。”他摁下快进，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天早上六点多，仍旧是先前那个女子，从电梯里出来，拖着行李箱，遇到电梯中间的凹槽时卡了一下，她双手提起箱子往后移了两步，动作看起来很吃力，似乎箱子里面装上了什么很重的东西。

然后她到前台退房，出了旅社。

“箱子变重了……”商宁一喃喃道，突然脸色一变：“你是说……不会吧！”

宋玥扔开鼠标，说出自己的想法：“没错。我猜，闵寒，就在那个箱子里。”

“闵寒就在那个箱子里……”那到底，人是死是活？

商宁一想起王天躺在病床上，听到有了宝宝时脸上的神情，有些不敢想象。

“根据旅社那边反馈过来的记录，结合录像中女子入住和退房的时间点，我找到了那名女子的身份信息。”宋玥点开客人的资料，上面有个被红线框出来的名字：薛柳柳，后面是一串表示电话号码的数字。

商宁一没了胃口，将纸袋里未吃完的包子推到一边，问：“薛柳柳，这个人是谁？”

宋玥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他站起身来，呼出一口气：“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起人口失踪案已经演变成了绑架案，甚至是杀人案。”

他拿出手机，迅速召集所有参与此案调查的人员，让他们马上到办公室来开会。

宋玥简短的介绍了一下目前的调查状况，然后开始分配任务。

“石头你们几个就去那家旅社，在薛柳柳和闵寒住过的房间里仔细搜查，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宋玥将旅社的地址写在纸上地给他们。

“方越去闵寒的公司调查，重点问一下有没有关于薛柳柳这个人的信息。商宁一和我去医院，再跟失踪人闵寒的妻子确认一些细节。好，任务就是这样，大家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警察们整齐划一地回答。

“好，那么现在散会。”宋玥拍了拍手：“赶紧行动吧，辛苦了，案子完了请你们吃饭。”

CHAPTER 58

宋玥和商宁一赶到医院的时候，昨天那个护工阿姨正从王天病房出来，一见到商宁一，迎上来说：“小王姑娘这会儿睡了。”

“怎么这个时候睡觉？”商宁一问，看看时间，才上午十点多，照理说应该是刚起来，因问道：“她很不舒服吗？”

护工阿姨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昨晚上睡到一半的时候做了噩梦，叫我进来陪着，开着灯，后面就没合过眼睛。早上吃了点稀饭，瞌睡上来了，就睡下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瞟着宋玥，似乎在猜测这个高高帅帅的小伙子是不是病床上那姑娘的老公。

商宁一注意到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握住宋玥的手。宋玥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将她的手翻了个面，跟她十指相握。

商宁一对那阿姨说：“我们本来是有事问她的，既然现在睡了，我们就等会儿再来，阿姨您留个我的号码吧，等她醒了，麻烦您打给我。”“我们”这两个字的读音咬得尤其重。

出了医院，宋玥笑出声来。

“怎么？”商宁一盯着他，问。

“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挺幼稚的？”宋玥说着，将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手抬起来。

商宁一心里是有些虚，面上却逞强，一边挣着想要甩开他的手，一边说：“那你既然觉得幼稚，就放开吧。”宋玥却牢牢锁住她的手指，附在她耳边说着：“不放。一辈子都不放。”

一句话成功让商宁一红了脸，故作镇定地说着：“乱讲什么，还有正事儿呢。”说着也不看他，径自向停车场走去。

“现在我们去哪儿呢？”车上，商宁一问。

“去找王思宇。”宋玥边说边发动车子：“王天的老公失踪后第一个电话是打给王思宇的，看起来她应该很依赖这个哥哥，如果她认识薛柳柳，那么她哥应该也认识。”

只是不巧，他们去了燕氏，却被告知王思宇不在公司。

“不在？”商宁一有些诧异：“那燕董在吗？”

“在的。”

“那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拜托了。”

“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不过你可以现在打电话给他，就说商宁一和宋玥来拜访他。”前台小姐虽然面带疑惑，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拨通了内部电话，得到允许后亲自带两人到直达电梯门口。

直达电梯是董事长专用，直接通到顶楼43层。其实燕承和现在有外聘的经理打理公司事务，他完全不用每天来公司坐镇，宋玥记得有一次自己开玩笑般地问他：“燕叔现在完全可以不管公司，自己逍遥快活去了，怎么还把自己绑在这儿？”

当时燕承和笑着，脸上是无限怀念的表情：“老了老了，我现在不像你们年轻人就爱到处跑了，不来公司，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也只有在公司，才让我有年轻的感觉啊！”

燕承和说自己没地方可去兴许有夸张的成分，但仔细一想，其实又没错。他六十好几的人了，妻子早年去世，也没有后人，资助的学生只有在逢年过节才会来看他，这样想想，当年多么叱咤风云的一个人，到老了，却也有些力不从心，只能窝在公司回忆年轻时候的风光。

他正胡思乱想着，电梯到了，他和商宁一进了办公室，说明来意，问王思宇现在在哪儿。

“思宇啊，我派他去非洲了。”

非洲？宋玥和商宁一对视一眼，眼里是同样的的疑惑，王天的老公失踪，自己又在医院躺着，怎么做哥哥的这时候却去了非洲？

燕承和看出他们的不解，解释道：“思宇走之前也跟小天去了电话，听她说没什么大事，才放心去的。”

虽有燕承和的解释，两个人仍是想不通，一个电话就能解决问题，看起来，两兄妹倒像是亲情淡薄的样子。

但既然知道了王思宇的去向，两个人也没有多留，只要了他的联系方式，跟燕承和告别了。

下电梯的途中，商宁一接到护工阿姨的电话，说是王天已经醒了。他们也就暂时放下王思宇，赶去医院了。

医院。

王天正吃完午饭，见宋玥和商宁一进了病房，向他们微微点了点头，她已经从阿姨口中知道了两人上午就来过，知道是有事要问，于是对一边正在收拾碗的护工阿姨说：“阿姨，等会儿收拾完了您就自己去转转吧，不用守在这儿了。”那护工阿姨“哎”地答应了一声，端着托盘就出去了。

“坐吧。”王天气色仍是不太好的样子，请他们坐下。

宋玥和商宁一依言坐了，商宁一问：“你还好吧？早上来的时候听说你昨晚做了噩梦。”

王天苍白地笑了下：“还好。”又问：“你们来这儿肯定是有什么事要问，开始吧，我一定尽力配合。”

商宁一看了宋玥一眼，只见他展开先前记录案件情况的那个本子，摊在腿上，问：“薛柳柳这个名字，听过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王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几乎是有一丝厌恶地，她问：“我不认识这个人。”不过看那神情，却明显是认识的。

商宁一走到病床边儿上坐下，拍着她的背，安抚道：“王天，你听我说。”她一双手手指绞在一起，指尖微微泛白，商宁一将自己的手伸过去握住她的，说：“我们找到了闵寒……”

“什么？在哪儿？”她抬头，看着商宁一，身体紧绷，脸上的表情慌忙又急切。

“别急，别着急。”商宁一用尽量平缓的语气说：“我们是找到了他住过的旅社，但并没有见到他人。现在的情况是——”她斟酌着语气和用词，尽量不刺激到王天：“他从旅社又失踪了，我们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从旅社的监控录像来看，他很有可能是跟那个叫薛柳柳的女孩子在一起，所以我们来问问你，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薛柳柳……”王天的手用力地揪住被面。

闵寒公司。

“你们这儿有叫薛柳柳的女人吗？闵寒跟她关系怎么样？”方越找到了平时跟闵寒比较相熟的同事，分别带到一边问话。

男同事A：“薛柳柳？是闵寒的朋友吧，不是我们公司的，来过几次，关系看起来挺好的。”

……

男同事B：“就是那个薛柳柳嘛，看起来对闵寒挺有意思的，听说还是个富家女诶，可惜闵寒有老婆了。”

……

女同事C：“薛柳柳？那个女人，听说是闵寒的青梅竹马……啊啦要我说，这女人品行真的一般，闵寒都结婚了，还有事儿没事儿地来找他，算什么事儿呢。我要是闵寒老婆我也忍不了。”

“也？”方越听到这个字，眼皮一跳，追问：“闵寒老婆因为这个事发过脾气吗？”

“啊啦我也是听说的啦。”女人神神秘秘地，脸上带着一种掌握着八卦的满足表情：“警官，我这不是造谣哈，我是配合调查。那个薛柳柳呢，听说是跟闵寒从小一起长大的，也从小就喜欢他，小时候就下定决心要嫁给他的……谁知道后来闵寒上了大学认识了现在的老婆，哎哟那真的是……”

“……上大学的时候，我就知道有薛柳柳这么个人，我跟闵寒在一起之后，他还带着出来大家一起吃过几次饭，我只当那是他普通妹妹。”

“……啊啦后来闵寒不是跟他老婆结婚了吗，薛柳柳呢想想肯定不甘心，他们刚毕业那会儿她还在上大学，那时候还收敛点儿，后来毕业了，就见天地跟在闵寒屁股后面跑，也不去工作，啧啧……”

“……她喜欢让我老公去给她帮忙，大事小事都是这样，有一次我们都睡觉了，她打电话来说她家灯不亮了，一个人怕，让我老公赶快去给她修修。我当时就觉得不大好……但想着她一个小姑娘，怕是真的怕，就让他去了。”

“……不过我估计闵寒他也挺享受小姑娘跟在屁股后面的感觉，听说他老婆为这个没少跟他发火，结果呢，还是不顶用。后来，薛柳柳就越来越过分了……”

“……后来，薛柳柳就越来越过分了。亲手做的便当送到我老公的公司，当着同事的面让他吃。”王天越说越激动，脸上净是恨色。

她是知道这些事的，却从来不主动跟他提，总想着他能自己跟她澄清，他只要说一句，她就会信。可是从头到尾他没有过一句交代。

“所以，你跟闵寒冷战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薛柳柳，是吗？”

“对。”

“那为什么你昨天没说呢？这是很重要的线索。”

“我……”王天将头拧到一边：“我不想提起那个女人。”

说着薛柳柳的事，王天语气中厌恶显露无疑，可以看出来，那个叫薛柳柳的女孩子，确实是对两个人的感情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说完之后，好一会儿，王天双手捂着脸，一动不动。

商宁一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只能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后背，口里说着：“别生气别生气，现在你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好好地把宝宝生下来。别的就不要想那么多了。”

宋玥合上本子，正在这时候，派去旅社搜查的石头的电话来了。

“头儿，在闵寒的房间鲁米诺反应检测出有大量血迹！”

CHAPTER 59

宋玥手机开着扩音，石头的声音极大，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王天的脸瞬间变得雪白。

商宁一忙跟宋玥使眼色，他拿着手机出了病房，王天尤自颤抖：“我老公他是不是……”商宁一搂着她的肩膀安慰她：“那个很久之前的血迹都能检测出来，而且试剂也有可能是跟排泄物发生的反应，总之，不一定是闵寒出事了，你别着急。”这安慰在她自己听来都有些勉强，但好歹，能有些自欺欺人的效果。

好半天，稳住王天的情绪之后，商宁一才走出病房，宋玥正跟那边交代完。

“什么情况？”商宁一走到他跟前，问。

“不大乐观，在浴室发现大量被冲洗掉的血迹的痕迹。”宋玥抽着间隙回了话，又拨通了正在闵寒公司的方越的电话，得知那边也已经明确了薛柳柳的身份，于是下令让他们先掌握她的动向，必要的时候可实施抓捕。

挂断电话之后，他看着商宁一，说：“我们去一趟现场。”

与此同时，与王天家所处小区相邻的另一个高级小区里，薛柳柳正在房间里发着呆。她面前有一张照片，那是一张集体照，其他人的脸都被涂掉了，只剩下她自己的，和闵寒的。

她看着照片上面即使被涂掉脸也能看出来正在和闵寒深情对视，并且跟他十指相扣的王天，皱着眉头，表情十分不悦。她将照片拿在手里想要撕掉，犹豫半天，却又舍不得，只好赌气地将它扔进垃圾桶，自己上了床，侧躺下来，抱着胳膊发呆。

薛柳柳脑子里全是闵寒的脸，从小到大，他笑的时候，皱眉的时候，生气的时候，演讲时意气风发的时候，还有他创业失败后黯然神伤的时候。要是像小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就好了，为什么不能他们两个在一起一辈子呢……一想到王天那张见到她时常微微皱着眉却什么都不说的脸，她心里就嫉妒得发狂！

她是谁，凭什么这样在自己和闵寒哥之间横插一脚！

薛柳柳越想越生气，又越想越委屈，好半天，还是从床上爬起来，捡起垃圾桶里的照片。那是成年以后他们好不容易能出现在一张照片里的珍贵合影，她既舍不得撕碎，也舍不得扔掉。

看着照片，她在床上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手指在他脸上画圈圈，怎么办啊闵寒哥，我真的，好喜欢你……

宋玥和商宁一赶到旅社时，技术人员正在对浴缸里被检测出来的血迹提取DNA信息，浴室的地上和浴缸里大片大片幽幽的蓝绿色荧光，衬着浴室一片洁白的环境，看起来竟然有种妖冶的美丽。

没有喷射状血迹，流得非常温和，大片血迹覆盖的中心点却是一片空白，在荧光中显现出一个略呈长方形的轮廓。

宋玥看了一眼浴室，目光开始沉默地在房间里逡巡。

现在这个情况，几乎已经可以确定闵寒已经遇害了，而且这个地方很有可能是第一犯罪现场，不是房间，就是浴室。

据旅社的清洁人员交代，闵寒失踪后她曾被派来整理这间房间，以备下一个客人的入住。但是她进来转了一圈，见没什么需要清洁整理的地方，于是就偷了懒出去了，这也间接避免了再次对现场造成破坏。

房间很整洁。

不是清洁工打扫的那种粗糙的干净，而是细致到每个地方，被单拉平没有丝毫褶皱，连被子叠好的边角都整齐。

宋玥脑海里出现一双手，手指夹在被子折叠的缝隙里，仔细扯正夹角，然后移到被面上，细细抹平褶皱。

冷静，细致。

床头柜上摆着一只孤零零的玻璃杯。

如果这一切都是凶手在事发之后整理的，这种细心到冷血的程度，足够让人胆寒。

靠窗的地上也被喷上鲁米诺试剂，闪着两点冷冷的蓝绿色荧光。

宋玥点点头，转身走向在同一层楼的另一个房间，薛柳柳的房间。

里面也是如出一辙的整洁，但明显不如闵寒的那个房间细致，这间房也是清洁人员没有动过的，但看起来，就是一幅旅社的清洁风。

保持原样的房间，就像根本没人入住过。

那个凶手，目的直奔闵寒，行李箱是来的时候带好的，故意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用身份证登记。

这是一场谋杀！

宋玥闭上眼，脑海中出现一个冒着雾气的黑影。

它从电梯出来，直奔闵寒的房间——它事先就知道闵寒的房间号，他们之前联系过？或者，就是它将他约来这里？

他放它进了房间——两个人认识，他对它没有戒心。

他们交谈。

他站在窗户前面，它从后面捅了他一刀……不对，只有两滴血，而且从房间到浴室再也没有别的血迹，如果是捅一刀，不可能是这种效果。

宋玥的思维受到阻碍，现在，必须要找到尸体才行。

她将尸体藏到哪儿去了？

监控录像，监控！

“监控录像！”他一边说着，一边拔腿向楼下跑去。

商宁一正在问小张对酒店其他客人的问询结果，就见宋玥从先前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然后嘴里咕噜了句什么，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狂奔着下楼了。

“喂，宋玥！”她叫他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楼梯口，于是她匆匆跟石头交代了句，就跟着一起跑下楼。

剩下石头一个人在原地目瞪口呆，怎么这两个人，都没发现其实电梯就在他们旁边的吗？

楼下大厅，宋玥一口气跑了五层楼，这时候有些微喘。他扑到前台，表情有些可怕，前台的小姑娘吓得后退一步：“警……警官，厕所在那边儿……”

宋玥不理她，问：“监控，这外边哪儿有监控？”

“外头没有，机场边上有很多……”小姑娘话还没说完，宋玥扔下句谢谢就拔腿向外面奔去。

宋玥前脚刚出去，商宁一很快也奔下来，顺了顺气，走向前台，问：“刚刚下来的那个人呢？”

小姑娘指着门外的一个方向：“出去了。”

“谢谢。”商宁一道谢之后，也向门外奔去。

“不客气，祝你好运。”小姑娘在她身后大声说。

宋玥联系到机场的工作人员，出示了证件，说明情况，要求调取机场外面那条街的监控录像。

机场的监控设备比旅社里的要好太多，从画面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女子从旅社录像显示的出门时间过后的几分钟，她提着行李箱，在路边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开走了。

宋玥皱了皱眉，这么随意？照凶手的细致程度，若是处理尸体，不应该这么草率……但机场的监控镜头只有这一片的，车行出几个路口，就完全看不见了。

宋玥将这段录像拷下来，谢过工作人员，回了旅社。

现场的勘查工作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DNA提取已经完成，现在只需要跟闵寒的DNA进行匹配就能确定遇害的人真的是他。

石头上来将进度跟他汇报了，宋玥点点头，里外看了一下，没发现商宁一的踪影，随口问了一句：“她呢？”

石头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傻愣愣地问了一句：“谁？”

“商宁一。”

“商……她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吗？”

“你说什么？”宋玥心里慢慢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问：“我出去的时候她不是正在跟你说话吗？”

“可是她见你下楼，马上就跟上去了……”石头说着说着，脸色变了，商宁一要是跟上了宋玥，怎么会不见他们俩一起回来。

宋玥强忍住心里的猜测，拿出手机打给商宁一，却发现已经无法接通。

放下手机，宋玥又问：“你确定她是跟着我下去了？还是她下楼只是去别处看看，你理解错了？”

石头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商老师确实是跟着你下去的，当时她还对我说了句‘我下去看看你们宋警官，马上回来’，然后才下楼的。”

陈芳和手绢男的事在宋玥脑子里乱窜，宋玥稳住心神，吩咐一句：“知道了，你们忙完就先回警局，调取沿路的监控录像，找到这辆出租车。”他将从机场拷来的录像地给他，又说：“我待会儿自己回去，不用管我。”然后又奔下楼梯。

大厅里是录像中出现过的那个中年大妈，见宋玥急急忙忙跑下来冲着这边走过来问：“先前前台值班的那个小姑娘呢？”

她瞪了瞪眼睛，说：“哪儿来的什么小姑娘，一直都是我站前台的！”

宋玥脸色一变。

商宁一按着先前那个小姑娘指的方向跑了一截，跑着跑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周围行人和车辆越来越少，渐渐的变成一条林间公路。

宋玥到这个地方来了？

她拿出手机，想打给宋玥，发现手机收到一封新邮件。点开来一看，里面写着：想知道所有真相，就一直往前走。只有这一次机会。

发件时间是三分钟之前。

看完邮件，商宁一想打给宋玥，跟他说一下这里的情况，却发现手机一直停在邮件这个界面，返回不了，关机也关不了。

中病毒了？

商宁一有些犹豫，这种情形的确一看就有陷阱，但是真相的诱惑实在太大，让她忍不住继续向前。

她稳了稳心神，看看四周的环境，只是比较冷清，算不上偏远，来的时候没看到有岔路，宋玥他们应该很容易就能追查到。她将手机摆在路边上容易发现的位置，又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支口红，在路边找了一根平滑一点的树干，标记上一个“X”的符号。

然后，按照邮件上说的举步继续向前走去。

宋玥，你可一定要找到我。

CHAPTER 60

宋玥开着车行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面沉如水。

从旅社的监控录像可以看出，那个给他指路的小姑娘，是趁着前台大妈拉肚子去了厕所，从外面进来的。

没多久，录像里就见他跑下来，在前台问了监控录像的位置之后出门去了。他刚走没多久，商宁一也出现在画面里，看样子是在问他的去向，那女孩儿却指了一个相反的方向。

难怪了。

可惜那女孩儿似乎知道旅社里摄像头的位置，有意避开，看不清她的正脸。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找到那个女孩儿，而是找到商宁一，宋玥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用力，手背上梗起青筋。

商宁一，你可千万别有事，他在心里默念着。

沿着这条路走了二十来分钟，周围的树林渐渐密起来。车行过一个地方，他忽然在后视镜里看到路边草丛里有个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宋玥心里突然“咚”地一下，跳得很快。他忙停下车，往回走了几步，果然在路边发现了商宁一的手机。

屏幕完好，位置显眼，一看就是故意放在这里的。

宋玥按亮手机，屏幕上出现了那封邮件：想知道所有真相，就一直往前走。只有这一次机会。

真相？

商宁一就是看到这封邮件才一个人走了？为什么不打个电话联系他？她不是鲁莽的人，宋玥脑子里闪过一连串的疑问。

不过她既然能将手机放在路边提醒自己，说明至少行动还是自由的。宋玥站起身来，发现旁边的树干上，有一个红色的“X”记号，伸手一摸，手指蹭下来一点红色。

才写上没多久。

宋玥心放下一大半，收起商宁一的手机，回到车里，继续朝前开。

另一边，石头回到警局，调取了沿路的监控录像，一直追踪着那辆出租车。却见女子在一个公交车站牌处停下来，提着行李箱上了一辆公交车。

石头都有些糊涂了，怎么这杀人凶手老往人多的地方钻，都不怕被发现的吗？

他只好又追踪这辆公交车，公交一直在人多的地方窜，期间人上人下，各个路口跑，不停换新的录像，既考验耐心又考验眼力，中间几次差点追就丢了。

好不容易等到公交车到了站，他盯着从上面下来的人，见先前那个身影下了车，信步向前走去。追了一段，石头突然觉出不对劲儿来，从公交上下来的人两手空空，她的行李箱呢？

怎么回事？扔公交车上了？

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司机检查的时候发现行李箱，也不可能不报案。

石头将画面暂停，撑着下巴思索着，渐渐看出点苗头来，先前她从出租车里下来的时候，穿的鞋明明是黑色的，怎么这会儿倒变成红色了？他怕自己看错了，又倒回下出租那一段，确实是黑色的没错。

怎么上一趟公交，还变上装了……变装？

石头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来，赶紧倒回她刚上公交那会儿，重新追踪起来。

商宁一一边走着，一边在路边的树干上做着记号，又往前走了一截之后，居然在路边发现一辆车。车门大开着，钥匙挂在上面。

停在这儿……为她准备的？

商宁一发动车子向前开去，过一截又下车做个记号，两个小时之后，车子没法再往前开了。她将车停在路边，下了车从公路，进到小路，沿着小路走，就进了山里。

小路蜿蜒着，有些地方很窄，上面垂着干枯的荆棘枝条，必须要弓着腰才能穿过去；有些地方又很陡，必须手脚并用爬着上去。

她现在没有手机，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时间。等她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时候，发现了面前的一个小木屋。

就是这儿吗？

她站在原地，等自己气顺了，整理一下被荆棘抓乱的头发，抿了抿长时间赶路有些干枯的嘴唇，走近小屋。想了想，掏出还剩一点点的口红，在门上画上一个圆圈。

她盖上口红盖子，正欲推门进去，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商小姐，好久不见。”

这声音是……

商宁一心猛地一跳，转过头去。

宋玥开一段车，又下来检查一下，等找到路边树干上的红色记号，才又放心地继续向前。但公路却越开越窄，再开一段，就到尽头了。

路边上停着一辆车。

再往前，就是一条插入森林的小路，旁边的树干上，依旧画着一个红色的“X”记号。

正想进入树林，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喂，怎么了？”电话那头的人是石头。

“头儿，我应该知道抛尸地点了！”石头的声音有些激动。

也怪不得他激动，凶手极其狡猾，中途跟车上乘客换了衣服，下了车。从录像上又看不清楚人脸，稍微一不注意就会被她走脱。

石头还是一站一站重新仔细排查，眼睛都瞪成灯泡了，才从那个大行李箱锁定了人。

凶手下车的地方也是近郊了，再往旁边去就是农田和荒地。

那边没有摄像头，不过几个小时以后的录像中，那名女子的身影再次出现，拖着的行李箱看着轻了许多。那么，箱子里的东西，一定是被抛在那些荒地里了。

“知道了，现在你先带着人去找，如果找到了尸体，就通知小刘立刻将薛柳柳带回警局审问。”宋玥一边沿着小路走着，一边说。

“知道了头儿。”

石头领了命，带着手下的几个小警察往监控里的地方去了。到了地方才发现，怪不得凶手要选择这个地方抛尸，这四周荒地极广阔，又没有人家，放眼望去茫茫一片，就算知道这里有尸体，也是不好找。

没办法，警察们只好分头搜寻。

医院。

王天办了出院手续，一个人打车回了家。医院离家有些远，她将头靠在车窗上，眼睛盯着外面一闪而过的景色，脸上的表情像是缅怀，又像是伤感。

到了小区门口，她付钱下车，一个人慢慢踱进去。

这小区当年也是她和闵寒一起挑的，夹道树木成荫，有假山有流水，环境很好。当时他们打算得很好，晚上吃晚饭过后，可以下来散一会儿步，等有了宝宝，可以带着宝宝一起，教他学说话，教他认植物。

当初想得这么好，可是他们两个，好像从来都没有一起逛过小区。

从来都没有。

先前是她忙，经常加班到深夜，回家匆匆洗个澡，连跟闵寒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一倒在床上就昏昏沉沉睡着了。后来，等她升了职，稍微空起来的时候，闵寒的工作又忙起来，两个人还是没有时间一起吃饭，一起散步。

再后来，他们慢慢的开始冷战，一个早上走得早，一个晚上回得晚，两个人一连好几天不对话是常有的事。

两个人明明是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夫妻，却更像一对陌生的同租的室友，甚至连室友那种友好的氛围都没有。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们当初为什么要相爱呢？为什么要结婚呢？

到现在这个地步，一切都是错的，全错了，都乱套了。

她走到慢慢走着，住进这个小区好几年了，里面的环境对她来说，居然还很陌生。

草坪边上有个长椅，她走累了，在上面坐下。

一会儿，一个妈妈牵着一个小女孩儿路过，女孩儿想吃棒棒糖，一直哼哼唧唧地跟妈妈闹。

妈妈说：“忘了怎么答应爸爸的吗？爸爸说过年回家不想看到你再有蛀牙哦，宝宝忍心让爸爸失望吗？”

“我偷偷吃一颗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哦。”

“那好吧……”女孩儿委委屈屈地拉着妈妈的手，小碎步地走着说：“爸爸说了我不吃糖没蛀牙就要给我买芭比公主的，妈妈你要让他别忘了呀……”

“好，妈妈跟他说，爸爸一定不会忘的。”

……

又过了一会儿，一对年轻夫妻路过，做妻子的手里拎着一把水嫩嫩的葱，另一只手跟丈夫牵着。

“我好累啊，不想做饭。”妻子语气里带着小小的撒娇。

“那怎么办？我也不会做饭。”丈夫不解风情地回答。

“那你就不知道说点儿好听的，我每天上班这么辛苦了，回家还要伺候你！”妻子说着有些生气，往前走了两步，想甩开丈夫的手。

却没有甩脱。

丈夫紧紧攥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哎哎，老婆，你最好了。你知道我嘴笨，别生气啊……对了，我给你买了你上次舍不得买的那条裙子，在衣柜里挂着……”

“天呐，你怎么说出来了，留一点儿惊喜等我自己发现不好吗！”

……

王天突然觉得心里钝钝地痛。

无论曾经设想得多么美好，这一刻，她清楚地知道，她跟闵寒，再也不可能了。

他已经死了。

没办法再逗她笑，结婚纪念日的时候偷偷在衣柜里藏起一束玫瑰，没办法再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做她爱吃的松鼠鱼……他甚至，没办法再跟她赌气，冷冰冰地说自己加班，不回家吃饭……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闵寒了。

CHAPTER 61

“商小姐，好久不见。”

商宁一回过头，愣了下，眼前的人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头发也很长了，用一个皮筋扎在脑后，整个人看上去落拓又有些疲惫，风尘仆仆的样子。

好一会儿，她才认出他是谁。

说话的人，正是在K市跟商宁一打过交道的顾江河，当时沈玉成事情败露被抓，他却不知所踪，没想到，居然是躲到封市来了。

也难怪商宁一没有一眼认出，他现在这个样子，颇有沧桑的味道，脸上多了皱纹，皮肤也黑了不少，跟他原本冰冷精致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顾医生，是你约我来这儿？”商宁一跟他保持着四五步远的距离，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戒备。

这实在怪不得商宁一，在K市他就给她加药，害她病情加重。在沈玉成的口供中，他又给了那瓶导致沈躁郁症加重的药，间接造成了“W小姐”的案子。这两件事叠加起来，让她对他实在没有好感。

顾江河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威胁不到她，口里说着：“商小姐，以往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那是我的错。不过今天，我是很有诚意来告诉你真相的。”

“什么真相？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商宁一并未因对方的示好放松警惕，手重新伸进口袋，摸了摸，能够勉强充作武器的，只有一把指甲刀。

顾江河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苦笑一下：“商小姐，约你来这儿，是为了躲开追踪。我没什么作为换取真相的要求，说完之后，你要将我当场正法，或者是将我交给警察，都没问题，信不信，也全看你自己的判断。不过，我下面要说的这些话，请你一定要记好了。”

商宁一见他神色不似有假，心里的防备已放下大半，只是面上神色仍是不变，说着：“有什么真相，你可以去警局说，难道警局还躲不开追踪你的人吗？将我找到这儿来，是什么道理？”

顾江河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眉头间一个“川”字若隐若现：“商小姐，不要以为警局很安全，警局多的是他们的内应！至于找你，因为这件事和你有关。”

商宁一敏感地抓住“内应”这个词，Sam Georges里那个服务生的脸在它脑海里一闪而过，而现在听顾江河的意思，似乎警察里面也有“他们”的内应：“‘他们’是谁？”她这样想着，也问了出来。

顾江河走进一步，几乎是急迫地逼视着她，口里匆匆说道：“我的权限不够，没办法知道最高领导人的身份，但是我知道，商小姐，你和玉成一样，被卷入了一个叫做‘失落者计划’的实验，这个实……”他话说到一半，突然瞪大了眼睛，嘴角溢出鲜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商宁一大骇，冲上去接住他，扶着他的身体蹲在地上，才发现在他的脖子后面，多了一只小小的注射器。

“谁？是谁？”她迅速环视四周，只见刚刚顾江河背对的那个方向，树叶摇了摇，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

“站住！”她想要放下他去追，却被顾江河拉住袖子。

“……商……小姐……”他说着话，口里不断溢出鲜血。

“顾医生，顾医生你撑住，我沿路留了记号，很快就会有警察过来的，你坚持住……”顾江河的血沾湿了前襟，仍在不断地流，顺着脖子淌到她手上，商宁一脑子一片空白。

“别……没用的……商小姐，医院的……事……我跟你说声对不……起……我，咳咳……”他说着，咳嗽起来，血流得更多，商宁一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着，却没找到纸巾，只有一个指甲刀。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她有些想哭。

“商小姐……我……是我对不起玉成……你要小心……你身边的……人……”最后一个人字说了一半，他嘴巴张着，没再发出声音。

商宁一颤抖着手指，放在他鼻子前面，已经……没有呼吸了……

他死了……

眼睛依旧瞪得大大的，映着头顶淡漠的灰色天空。

“……顾医生……”好半天，商宁一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伸出手，抚上他的眼睛，让他得以瞑目。

石头一行人在那片荒地里找了两个多小时，才在一堆大石块下面发现明显的掘土痕迹。

石头看着那几块单个男人来搬都吃力的石块，暗暗咋舌，凶手要真是女人，那可真是强悍了，她一个人是怎么把这几块石头搬到这儿来的？

“挖！”小张一声下令，警察们拿着铲子开始挖起土来。

因为是个前几天刚松过的土，这会儿哇起来倒是不难，很快，他们就在土里挖到一块裹着泥巴的血糊糊的肉。

接着挖下去，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原先埋尸的地方变成一个小坑，边上却多了一座小山，一座，由人肉组成的小山。最后出来的是人头，两个眼眶空荡荡的，被挖去眼睛。

绕是见惯了血腥场面的警察们，见到这些裹着泥巴的血肉，依旧有些心惊，边上甚至有几个经验少的警察，弯腰吐了起来。

石头看了一眼，也侧过头去，问：“里边儿还有东西吗？”

“没了。”

“那行，把这坑填了，这边来几个人跟我一起把尸体装一下，带回警局。”

等一切都弄好了，回到车上，石头先给方越打了电话，告诉他尸体找到了，可以现在逮捕薛柳柳。

然后又给宋玥打电话。

宋玥这边正赶路赶得气喘吁吁，接起来，简单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两手机放回去之前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在这树林里穿行了三个多小时了。

他低头穿过一簇荆棘，直起身来，从树木的缝隙里看到远远的有一间小木屋。

商宁一跌坐在地上，大腿上枕着顾江河的头，手撑在地上，上面沾着的鲜血已经凝固了，脚上的棕色翻皮靴子糊着泥土和半腐烂的树叶，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

宋玥一走进，见到的就是她这幅样子。

看到血的时候，他的心猛地缩了一下，待看到顾江河下巴和前襟那一片血之后，才放松下来。

“宁一！”他顾不得歇口气，原本累得像灌了铅的双腿，此刻竟然飞奔起来，向她跑过去。

“你还好吗？”走到她面前，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问。

“……还好。”她像刚从梦里被惊醒似的，僵硬地转头，见到是他，笑了笑，只是那笑真的是很勉强。

“我本来想把他的尸体带回出去的，但是太重了，我一个人背不动……所以我在这儿等你，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还好你来了……”她说着，情绪突然崩溃，双手揪着他的衬衫领子，在上面蹭上枯掉的血沫，将头埋在他胸口，哭了出来。

她哭得痛快，眼泪怎么也流不完似的，他前襟一片温热的濡湿。

宋玥将她圈进自己怀里，下巴低着她的头顶，口里说着：“没事了宁一，我来了，我来了，我在这里。”

她哭得声嘶力竭，话也说不连贯：“你为什么……为什不早点儿找到我，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我很怕啊……”

宋玥的心里一阵酸涩，扯得疼痛，他将她抱得更紧：“对不起，对不起宁一，我来晚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后商宁一筋疲力尽，嗓子也哑了，才停下来。

宋玥胸口先前温热的湿润这个时候已经一片冰凉，感觉到怀里的人抽泣的幅度渐小，到最后完全平静下来。天色也慢慢暗下来，他拍拍她的背，问：“我们现在先回去，好不好？”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率先站起来，却因为蹲得太久，脚麻得完全没有知觉，身子一歪，就要往下摔，商宁一赶紧扶住。

好半天，宋玥的脚才恢复知觉。

只是这时候，暮色已经开始四合，走出去起码也要三个小时，在天黑中行山路，实在不大安全。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下午五点半，的确是来不及了。

商宁一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将顾江河挪到一边，跟他一起站了起来，眼圈还是红红的，说：“现在肯定出不去了，我们怎么办？”

“进去看看。”宋玥指了指眼前的小木屋：“就在这儿过一夜吧。”

两个人进了木屋，估计顾江河有一段时间就是住在这儿的，屋里储着许多干柴，屋子中间一个凹下去的坑，里面还残留着未烧尽的木头，这是火塘。地上铺着干草，上面一床被子，估计这就是床了。

里边还有一个水缸，缸里有半缸水和一个水瓢，商宁一就着冷水洗了脸，觉得清爽多了，心情也就没有之前那么沉重了。

“就这儿吧。”她拍板决定。

CHAPTER 62

宋玥和商宁一将倒在外边儿的顾江河搬进木屋里面来，又将屋里储的干柴搬了些到火塘里面，宋玥掏出打火机，用一些细的枯枝点燃了火。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子里火光猎猎，火塘里噼里啪爆着烧柴的声响。

商宁一一边烤着火，一边断断续续地讲着顾江河死前跟她说过的那些话。

“警局有内应？”宋玥皱着眉，脸上映着忽明忽暗的火光。

“对，他是这么说的。不过当时时间紧急，他并没有具体说到底是谁。”商宁一回答着，有些担心，问：“是不是很严重？内应会不会把警局的机密传出去？”

宋玥摇了摇头说：“这倒没那么容易。”说着他笑了笑：“像我，在警局里呆这几年，升的算快的了吧，但好多机密我也接触不到。外边的内应，不混个十年八年的，很难接触到真正重要的东西。”要真是进警局混个十年八年，不被警察们同化也很难了，总之，做内应，一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商宁一听他这么说，暂时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问起案子：“对了，闵寒找到了吗？”

“找到了。”

“是尸体还是……”商宁一的心微微悬起，尽管她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闵寒还活着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心里总抱着一点微小的期望。王天看起来也不像是对他无情的样子，死别总是太可惜，何况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她更不想看到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爸爸。

宋玥将她揽进怀里，吻她发顶，回答她：“确实是尸体。”而且，尸体还被分成碎尸，埋在荒凉的郊外。

这答案也并不意外，不过乍一被证实，商宁一心里还是有点闷闷的难过。

半晌，她叹起气来，喃喃说着：“那王天和她的宝宝该怎么办呢。”

宋玥轻轻笑了一下，接着说：“你要是担心，等生下来我们也可以把他领养过来。”

商宁一不满地拧了下他的胳膊说：“我可是认认真真在担心啊！”

“我也是认认真真在建议啊。”宋玥搂着她，话里隐隐有笑意：“你喜欢小孩子吗？”

“小孩子？不讨厌。”她随意回答着，她是单纯地就这个问题在回答他，没细想他问这个话背后的深意。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火光噼啪。

现在情况是越来越复杂了，“血徒”案的真相还未查清，要找Z，却又毫无头绪，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失落者计划”。短短几个月里，接二连三的案子，谜团重重，商宁一理不出头绪。

似是知道她心里所想，他搂着她的胳膊收紧了些，说：“不要想太多，慢慢来，还有我呢。”

“嗯。”

四周很暖和，她窝在宋玥怀里，闭上眼睛，放空自己的脑袋。没有睡意，但一时也不想起身。

与此同时，被带到警局审问的薛柳柳就没这么安逸了。

经验证，在旅社提取的DNA和在荒地里挖到的碎尸都属于闵寒，闵寒失踪第七天，确认遇害。

而嫌疑人，正是在录像中一路被追踪的薛柳柳。

薛柳柳是在家被捕的，警察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拿着一把剪刀在剪照片。那是一张合照，其他人的脸都被涂掉了，只剩下薛柳柳和闵寒两个人，她沿着他们两个的轮廓剪下来，其他人的都被绞成了碎片。警察们还在薛柳柳家中发现大量王天和闵寒的合照，上面王天的脸无一例外地被涂掉，有的还被剪刀扎出口子。

有了这些证据，警察们更确信她就是杀害闵寒的凶手。

一个小警察将搜出来的照片给另一个看，说：“啧啧，这姑娘，喜欢闽寒喜欢疯了吧，你看看这照片……”

那个接过照片，摆在桌子上面，一张一张翻开来看，从照片里面确实能感受到薛柳柳对闵寒的偏执。

两个单身狗你一言我一语地感慨着：“诶，你说这女人，狠起来也是真的狠啊，你是没看到那些碎尸，尤其是脸上，连他眼睛都给挖了……当场好几个哥们儿都吐了。”

“所以啊咱宁愿没有女朋友，也不要摊上像这个这样的。”

“就是就是！”

“不过，要是找到好女朋友，那也是蛮受用的……”小警察一脸向往。

“怎么，你找到过？”另一个觑他。

“我是没找到过，不过宋队找到了嘛，你瞧瞧，自从咱宋队跟商顾问在一起之后，那是一个满面春风，随时都是笑着的！”

“原来商顾问是宋队女朋友啊，怪不得之前商顾问，不见了宋队那么着急，一个人去找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诶，怎么回事啊？”

“嗨，是这样的……”

他们自顾自地八卦，没注意到门外的一个身影，将他们的对话全听去了。

那身影静静的听完，走到一处角落，拿出手机，点开拨号界面，输入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喂……”

在黑夜之中，依旧是那栋高楼，男人接起电话，听完对方的汇报之后，说了声：“我知道了。”就挂断电话。

然后在黑暗中，露出一个讽刺的笑：“神探……也不过如此……”

第二日，晨。

昨天夜里商宁一靠在宋玥身上，起先本来没有睡意，后头因为太舒服了一直不想起来，慢慢的也就睡着了。

宋玥自然让她靠着，为了不弄醒她，动作都很小心。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他半边身子都被压得发麻，醒了之后，好半天找不到知觉。

商宁一自顾自爬起来去漱口洗脸，一边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坐起来之后半天没动静的宋玥，问：“你怎么了？”

“麻了。”宋玥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

商宁一还在想顾江河的事，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有些敷衍地问他：“怎么会麻了？”

“被压麻了。”宋玥继续奇怪地微笑。

商宁一反应片刻，理解过来他的意思，失笑，忧虑的感觉一瞬间不再那么强烈，同时还有些赧然。

“你可以过来给我捏捏，血液循环快了，说不定就会早些恢复知觉。”宋玥这时候却一本正经地建议。

商宁一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伸出手摁了摁他右边的腿，问：“麻得这么厉害？有知觉吗？”

宋玥摇头：“没有。”

“真的？”她将用手敲敲他的腿，见他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想着自己好歹是一百来斤的人，压着他这么睡了一晚上，搞不好真的把他压坏了。

这么一想她就有点担心了，两只手搭着他的膝盖，轻轻按着，一边按一边问：“这样呢，有没有一点知觉？”

“没有。”

“还是没有？不会吧……”商宁一一边说着，一边换到他胳膊上按起来，问：“那这里呢？”

“没有。”

“真的没有？会不会是哪里神经压到了……喂你！”商宁一正抓着宋玥的胳膊研究，不妨他突然一个翻身，将她环抱着侧躺下来。她这时候知道宋玥是没事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气恼他哄着自己，看着他脸色就有些不好：“干什么，放开！”

“不放。”宋玥弯唇笑了，将她散开来搭着眼睛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露出光洁的脸颊和额头。他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右脸，说：“宁一，回去之后，搬去跟我一起住吧。”

商宁一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问：“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你愿意吗？”他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是自己现在时候的样子，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我完了，他想。

愿意吗，愿意吗？我愿意吗？商宁一同样注视着他的眼睛，在心里问自己。好像，没那么抗拒。

“还是，等这个案子结束再说吧。好不好？”商宁一抿着嘴笑了一下，也学着他的样子，凑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完了自己红了脸。

完了，他心甘情愿坠入。

“好。”

警局。

薛柳柳坐在审讯室里，一脸不耐，金色的CHANEL手镯在桌子上敲得叮叮当当响。看着两个警察走进来，想要站起来，立刻被喝止。

“坐下！”

“干什么！”她也冲警察们吼着，气势很足，但看得出来有些心虚，站起来一半又坐下了。

“干什么，你自己干了什么会被警察抓不知道吗？”石头脸色严肃，看起来很凶。

“我怎么知道！警察就可以乱抓人吗！”薛柳柳一张娃娃脸，此刻看起来有些焦躁不安：“赶快放我出去！”

“交代一下你的犯罪过程过程吧。”石头不理会她的控诉，在她面前坐下来，旁边做笔录的警察也跟着坐下。

“犯罪过程……什么犯罪，我不知道！”听到石头的问话，她显然慌乱起来，这反应落到小张眼里无疑坐实了她杀害闵寒的犯罪事实。

“不要狡辩！老实交待！”

薛柳柳右手快速拨弄着自己左手的手镯，拧着眉，态度很抗拒：“我没有，我没有犯罪！我要请律师！在律师来之前，我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CHAPTER 63

刚到家，宋玥就接到石头的电话说薛柳柳不配合调查。

“知道了。”他歪着头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一边在衣柜里挑换洗的衣服，一边向那边回答：“我下午过去。”

说着挂断电话，拿着衣服去了浴室。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起来，显示着收到一条信息。

另一边，商宁一回家换好衣服之后去了医院，才发现王天已经出院了。

想想昨天走的时候王天的的状态，有些担心她会想不开，看了看时间，给宋玥去了条短信：王天出院了，我去她家看看她，晚一点到警局[笑脸]。

警局，薛柳柳坚持要律师在场她才会接受审讯，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肯说。偏偏这又是合法要求，驳斥不了，只得等她的律师到场。

“头儿。”、“宋队好。”、“宋队好。”一群警察见宋玥走进办公室，向他打着招呼。

“嗯。”他点点头，问：“嫌疑人现在怎么样？”

“通知她家里叫了律师……有钱人果然是不一样，薛柳柳母亲在电话里说要去找封市最好的律师。”

“知道了。”宋玥又点点头，顿了片刻说：“闵寒的尸体在哪儿？”

“在停尸房呢。”

“好，我去看看，你们继续，等薛柳柳的家人和律师到了，好好沟通，别起什么冲突，争取早点把这个案子破了，大家好回家过年。”

宋玥跟警察们说了几句，去了停尸房。

宋玥见到了闵寒的尸体。准确来说。那已经不能叫尸体了，只能算是一堆碎肉。

因为已经根据尸体的DNA确定了死者身份，嫌疑人也已经抓捕归案，所以尸体就没有送去尸检，也就保持着从土里挖出来的样子，红色的血肉掺着黑糊糊的泥土，让有洁癖的宋玥看着皱了皱眉，下意识地不想靠近。

但他还是带上手套上前，用一根铁钎轻轻拨动着那些肉块。

他回想起昨天在现场时，分析凶手是个极冷静细致的人，这一点，同样也体现在这些尸块上面。

尸块形状十分规则，边缘光滑，他又想起卫生间那些血迹——那是一滩蓝绿色荧光。想到那个，再看看眼前堆放的尸块，宋玥脑海里出现这样一个场景：凶手跪坐在浴室的地砖上，用锋利的刀，慢条斯理地剔下闵寒尸体的肉，骨肉分离得干干净净，这回他心中凶手的样子更具体，缠绕在她身上的黑雾散开来一些，可以看见一双冷静的眼睛，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扎在脑后——她不会允许自己有头发掉下来落在尸体中变成证据，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浴室里的地板上铺着塑料纸——为了避免刀将地面嗑坏，引起怀疑……

翻动中他看到尸体的脑袋，面上血糊糊，空瞪着两大大的个眼眶，看起来凄楚又可怕。他突然意识到闵寒房间里，窗前的地上，那两滴血迹，是什么。

那个凶手，挖了他的眼睛！

有什么样的仇怨，致使他做到这样，叫人不寒而栗。闵寒脑中，那个凶手的样子越发清晰。

她对人体构造十分熟悉，很有可能懂一些医学。

她一刀一刀切着，手法娴熟，像在处理一只做饭用的肉鸡，头顶白色的灯光冷冷照着，一切寂静无声。

他对着尸块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这种样样细节都要到位的杀人凶手，为什么会乖乖待在家里等着警察去捉拿呢？她要是想，完全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做到更完美，为什么却在旅社留下身份信息，难道是一时大意？这不可能……他摇摇头，否定这个猜测。

下意识地，宋玥想打个电话跟商宁一说说自己的想法，但一想到她之前发过来的那条短信，她现在估计正在开导王天。这也算是一种心理咨询了，他这时候贸然打断，不大妥当。

于是他将悬在通讯录里商宁一名字上手指撤了回去，换拨通了石头的号码：“喂，石头，薛柳柳的律师现在来了吗……没来？好……对，我想先见见她。”

审讯室。

宋玥见到薛柳柳的时候，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她一头长及锁骨的头发染成栗色，蓬松地堆在肩头，齐刘海，大眼睛，脸颊边还有些婴儿肥。这个样子，甚至不能称为女人，整个人看上去还是个大女孩儿。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问了句没有什么内容的废话：“你是叫薛柳柳？”

“我是，干什么？”薛柳柳警惕地看着这个漂亮得有些过份的警察。可以看出被带来警局这两天，她过的并不是那么舒心，此刻脸上难免露出些许倦容，但还是尽量保持她不肯合作的态度。

宋玥却不需要她有什么态度，也不看资料，随口念出她的简历：“薛柳柳，今年26岁，大学本科X大医学系，毕业两年，至今没找工作……没找工作，看你的一身行头却不简单，这么大个人了，还花着家里的钱，你有什么想法？”

薛柳柳皱了皱眉，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起这些无关话题：“怎么，我家里有钱供得起我，我为什么要去工作！”

“哦，这样。”宋玥了然地点点头，又闲谈似的说：“这样说来，你跟闵寒家境还挺相当的。”

这显然是薛柳柳喜欢的话题，她皱起的眉头放松了一点，只是仍不肯给好脸色：“对啊，所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那么，你们的感情一定不错，是吧？”

薛柳柳不知想起什么，轻嗤了一声，回答：“当然，毕竟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了。”

“闵寒一定把你当成亲妹妹吧？”

听到这句话，薛柳柳像被踩到什么痛脚似的，不肯再回答，而是恢复了先前不肯合作的态度：“我不知道你要问什么！不要想着诱导我回答问题，在律师来之前，你们不能审讯我！”这话听着，还隐隐有些挫败的感觉。

宋玥好脾气地笑了笑，说：“好，不回答。”但随后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既然闵寒跟你感情很好，那你跟王天也一定很熟了……”

提到王天的时候，薛柳柳脸上掠过一点复杂的神色，又有恨，又有无可奈何，其间竟然还掺杂着一点愧疚和自卑。

她不是个善于管理和控制自己的情感的人，因此这一切神色转变都落在对面宋玥的眼里。

审讯室里静了片刻，薛柳柳见宋玥盯着自己，突然变得暴躁起来：“你干什么，我说过了不回答问题！出去，快滚！”

宋玥见到她的反应，顺从地从审讯室出来。

只是一出来，脸上神色又不对了。

这个薛柳柳，为什么跟他先前预设的凶手形象，相差那么远？她好像完全不懂得掩饰，感情来了就爆发，想象中这样的人，就算一时冲动杀了人，也会马上尖叫着害怕地跑开。

到底是他的推测出错，还是她演技太好？

现在商宁一不在旁边，他从刚刚跟她的谈话中能够大概模糊的感觉到薛柳柳的心理，却不敢太过笃定，也没有那么精确的分析。

看了看时间，商宁一去见王天也有三个多小时了，想想她应该也开导得差不多了，正拿起手机想打给她，石头跑进来报告：“头儿，薛家请的律师来了。”

他揉了揉眉心，将手机放在桌上：“先让他进来。”

来的律师是近两年在封市声名鹊起的大律师刘新宇，也是跟警局合作过很多次了，没想到这次成为犯罪嫌疑人的辩护律师。

“宋警官，好久不见。”刘新宇夹着公文包走进办公室，向宋玥伸出手。

宋玥跟他握了握，见是熟人，放松了一点，随口道：“怎么把你请来了，看来这个案子不好办了。”

刘新宇笑了下，回答：“我可不知道这是宋警官的案子，要不给再高的资费我都不来，跟你作对头，那才是不好办。”

两个人都不是喜欢闲话的性格，随意说了两句，刘新宇提出要见见薛柳柳。

“我让小张带你过去，不过规矩①你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

“了解。”

说妥了之后，宋玥就让小张将他带去跟薛柳柳见面，自己则在监控里面看着两个人谈话的情形。

薛柳柳见律师来了，松了一口气似的，也顾不上面子了，急切地说道：“律师，帮我，救救我，我不想坐牢！”

刘新宇先稳定她的情绪，然后说：“薛小姐，您先别着急，如果你想得到让你满意的结果，请一定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不能有一点隐瞒，否则我是没办法帮你辩护的，这一点，你明白吗？”说完他耐心地看着她，等着她的表态。

薛柳柳看上去有些挣扎，犹豫了一会儿，才咬了咬嘴唇，点头：“明白。”

“好，那么现在，开始交代你杀人的过程吧，起因，经过，当时意识是否清醒……”

刘新宇例行公事，薛柳柳听他说着说着，表情却越来越奇怪，还没等他说完，就开口打断：“什么杀人，我没有杀人！”

刘新宇语气有些严肃：“薛小姐，刚刚说了，希望你对我不要有所隐瞒……”

薛柳柳急切地打断他：“我没有隐瞒，我怎么可能杀人！”

刘新宇见她不似撒谎，有些意外，问：“……你知道你为什么被抓吗，薛小姐？”

“不就是……不就是给王天下药吗？”薛柳柳脸上净是懊恼：“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一时……”

这下，不止刘新宇，看着监控的宋玥，脸色也变了。

①：这里设定为律师问话必须受到警察的监控和录音，实际上是不用这样的，律师可以不受监控地跟嫌疑人单独见面。

CHAPTER 64

听薛柳柳说到下药，刘新宇愣了下，这跟他接到的情况不一样，但好在他是惯常跟警局合作的，当即压下心里的疑问，引她把话说下去。

“……我一开始也没想这样，我就是在心里想想，要是王天被……闵寒哥肯定就会嫌弃她了……”薛柳柳捂着脸，手撑在桌子上。

好半天，她抬起头，表情看起来就要哭了，哀求道：“我只是一时糊涂，我不是故意要害她的……而且后来，后来她不是没事吗……”

薛柳柳已经完全慌乱了，语无伦次，等她断断续续地说完，宋玥从她的话里大概听出了事情的始末。

大概两个月之前，她趁闵寒不在，约王天去会所，不知出于什么考量，王天竟然答应了。

结果到了包间，王天才发现除了薛柳柳，还有一群公子哥，后来的事，自然不必多说。薛柳柳是医学生，虽然这两年荒废了，但当年上学的时候还算用功，清楚什么药怎么用会让人有怎样的反应。

不过这拙劣的害人把戏最后也没能成功，王天赴约之前给闵寒发了消息，喝下薛柳柳到给她那杯饮料不久，就被闵寒接走了。

“我，我都以为他们忘了，谁知道……这么两个多月都过去了，突然又把这件事翻出来……”

刘新宇跟薛柳柳的一番谈话，超出了一干警察们的预料，他们没想到还有下药这么一出。

“12月16号那天，你在哪儿？”石头直奔主题开始问话。既然现在律师来了，就可以开始对薛柳柳进行审讯，搞清楚她是不是真的跟杀害闵寒的案子没关系。

“我在家。”薛柳柳似乎也从律师和警察们的态度中发现了事情远远不是她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还牵扯到了人命，害怕自己被波及，于是她老老实实开始配合起审讯来。

“有人可以证明吗？”

“没有……有，当时我跟一个朋友视频通话过。”

……

宋玥独自一人开车来到当时石头他们发现尸体的那个郊外，照石头的描述，他很快找到了埋尸的地方。

挖出尸体后的坑用泥土草草填上，旁边一堆石头，明显看得出有搬动过的痕迹。因为土地干燥，凶手虽然是拖着行李箱来的，但并没有留下太多印记，只有因为挖土松动的地方有几枚散乱的脚印，却是警察们留下来的。

石头几个人办事还是差点火候，当时找到了埋尸的地方都兴奋得不行，也没注意取证，草草拍完照就开始挖，现在现场几乎没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宋玥摇摇头，盯着那堆石头，若有所思。

旅社的监控实在模糊，看不清人样，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凶手确实是女子，从走路的姿势，以及提起重物的动作都能看出来。

凶手是一个女子，照当日挖尸的警察们的说法，当时这些石头是压在埋尸地上面的。也就是说，凶手在埋完尸体过后，一个人将这些石头一块一块搬过来，放在上面。

他挑了块干净些的，试着搬动，发现有些沉。能让他感觉到沉，那么对一个女人来说，就有些困难了，况且石头边角棱起，并不平整，若是一口气搬这么多块石头，手难免会受伤，打起泡或者蹭破皮。

薛柳柳……他想起薛柳柳手腕上那个金晃晃的镯子，拧着眉。他没有仔细观察过她的手是否受伤，不过那镯子表面光滑并无刮痕，不像是搬过石头的。

可如果凶手不是她，为什么那天旅社登记着她的名字？别人有心陷害？是谁？既有杀害闵寒的动机又有嫁祸薛柳柳的心思……

宋玥蹲下来，对着一堆石头沉思。

搬石头……手……

想起王天手掌裹着的纱布，他眸色深沉。

王天确实符合他对凶手的设想，冷静，细致。回想起闵寒屋子里那种似曾相识的整洁，他才发现，那跟王天家里的风格如出一辙。

只是，嫁祸薛柳柳这件事确实像她做出来的，但她那么残忍地杀害闵寒，动机又是什么呢？

那天听到闵寒房间里有血迹的时候，她的反应……当时她脸色苍白，他和商宁一都将这种反应理解为忽然听到丈夫去世噩耗时受到了打击……万一……

等等，王天为什么提前出院？

如果她是急着回去处理杀人之后留下的证据，现在她就是一直惊弓之鸟，那么商宁一这个时候去找她，会不会被误以为是警方的试探？

宋玥心下一凛，立马转身回到车里，向王天的小区开去。

其间他摸摸口袋，想掏出手机给商宁一打个电话，却没有找到，突然想起在刘新宇来的时候，他随手将手机放在了办公桌上。

王天家。

“不好意思，现在家里没有茶叶了，白开水你将就喝一下。”王天从厨房端出来两杯温水，一杯递给商宁一，一杯自己捧在手里。

商宁一跟她说了半天的话，这时候确实有些口渴了，也没客气，道了谢之后捧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然后她听见王天说：“商警官，你真是个好人。”

商宁一笑了下，觉得自己头有些晕，于是用手指揉了揉额角，说：“你别这么说，反正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为了宝宝好好照顾身体。”

王天叹了口气。

商宁一头越来越晕，眼前发黑，有些意识不清起来。

“商警官，你知道闵寒是怎么死的吗？”

“……嗯？”

“我杀了他。”这是商宁一陷入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王天看着商宁一毫无防备地喝下那杯水，慢慢滑倒在沙发上，像闵寒那天一样。

她坐在原地静静地坐了会儿，慢慢站起身来，从卧室拿出一条毯子来盖在商宁一身上。

然后回到卧室，床边立着一个黑色的大行李箱，正是那天她用来装闵寒尸体的那一个。

她摊开双手，上面纱布已经取下来了，露出磨破皮的手心。她都用这双手干了什么？杀了深爱的人，亲手将他分解，将他埋葬。她看着他意识不清前的一双眼，努力地瞪大，努力想要看清她。

于是她挖下他的眼睛。

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什么时候，自己心生怨恨，谋划了这场杀戮？她将他约去旅社时，甚至连语声都不曾颤抖。是她，一早就不相信他们的爱情，她为他们之间天壤之别的出身感到绝望，却忍不住握紧了这好不容易送到自己身边的温暖。

自己变成这样一个冷血的杀人犯了？

她摸着肚子，里面有两个月的生命正在徐徐跳动，那是闵寒留在这世上最后一点血脉。说来可笑，她和闵寒的第一个孩子，居然来自薛柳柳的一场闹剧。她当然知道那杯饮料有问题，但还是毫不犹豫地饮下，她要逼着闵寒做出选择，要逼着他看清薛柳柳的真实面目，要逼着他们断绝往来。可是最后，却将他推得越来越远。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知她自嘲地笑笑，拿着车钥匙，一个人出了门。

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呢，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她就不会那么不顾一切，那么疯狂又那么冷静地，亲手杀掉孩子的爸爸。

她车开得极快，风从车窗里涌进来，吹得她的头发胡乱飞舞。

恍惚中，她好像回到大学时，坐在闵寒单车后座的那一段时光。那时候，可多么快乐呢。

闵寒，对不起。

她闭上眼睛，松开方向盘。

那时候天气很好，有微微的风，掀起她的裙摆，撩起她的头发，他们都笑得很灿烂。

行人们见一辆车疯了似的向江边冲去，纷纷惊恐不已地躲闪，有人拍照发微博，有人拿出手机报警。

商宁一醒来的时候，商言正在床边聚精会神地削着一个苹果，听商宁一发出模糊的声音，她一分心，手里长长一截苹果皮又断掉了。

“Oh……shit！”她扔掉那截苹果皮，看着刚刚转醒的商宁一，哭丧着脸控诉：“我好不容易一个苹果削得不断皮，又被你给毁了！”

商宁一侧头一看，柜子上的果盘里，果然有好多个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

“呜呜嗯嗯。”商言将苹果叼在嘴里，倒了杯水递给商宁一，示意她喝水。

她顺从地接过水喝了一口，问：“宋玥呢？”

“他呀？”商言咬了一口苹果，将剩下的拿在手里，边嚼着边含糊不清地说：“看了一出爱情悲剧，对你们俩的感情失去信心，自个儿躲起来了。”

说完见商宁一幽幽盯着她：“说谎，一个月的清洁。”

“喂喂，别呀，我不是看你大病初愈，跟你开个玩笑，逗你乐么。”商言急急摆手，苹果在嗓子里呛了一下，忙夺过商宁一手里的水杯，猛灌几口。完了拍着胸口，见商宁一还是原来那个表情盯着她，忙开口解释：“姐夫处理案子去了，吩咐我看着你，真话，我发誓！”说着装模做样地竖起三根手指。

见商宁一点点头，才重新啃起苹果来，一边问：“你就对你和姐夫的感情这么有信心呀，一眼就断定我在说谎。”

商宁一沉默着，没开口。

想起昏迷前听到的王天那句话，连起事情来一想，她自然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王天杀了闵寒，可看她的表现，怀念和伤痛的样子没有半分作假，是什么让相爱的两个人走到这个地步呢？

“如果是宋玥，他也会相信我的。”半晌，她开口，这样说了一句。

相爱的人，不会，也不必互相怀疑，爱情不仅需要爱，更需要信任。

宋玥站在门口，正想推门进去，听见这句话，顿了一下。

她轻轻的沙哑的声音说出的那句话在他心里柔柔回荡着，像一根羽毛擦过他的心房，他想起最初对峙时，她一双防备的眼睛。

但是这个时候，她已经这么相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