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闵寒总是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王天时她的样子。
她穿着白衬衫,下面是洗得稍微有点发白的牛仔裤,头发简单束成马尾,侧脸清秀白皙,右边眼睛下面有一颗小小的痣。
她抱着书宁静地走过图书馆门口那条小径,他跟一群同学踩着单车呼啦啦地驶过她身边,掀起她的发丝微动。
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怎么那么短短一面,他竟然将她的样子看得那么清楚。
“喂,老公,今晚我不回来吃饭……对,加班。”
他被手机铃声从回忆中惊醒,手机那头的女人说着跟往常没什么不一样的话。
对,她要加班,她很努力挣钱,她要养这个家。
自己呢?
他摇了摇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电脑里自己的简历上面,确认无误后,他摁下发送键。
“叮——”的一声,邮箱那头显示着自动回复的邮件:您的简历公司已经收到,将在五个工作日之内给您答复,请耐心等待。
读完邮件,他往后靠在椅子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离开家,离开学校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无所不能。先前面上那些风光,不过是别人看在他的家境,有意捧着他,送给他人情罢了。
但是他既然选择了王天,跟她在一起,放弃家里为他铺好的路,就要踏实走好自己的每一步。既然创业失败了,那就老老实实找工作吧,总不能真的让自己的老婆养着吧,他想。
闵寒关上电脑,又拿起在家翻了一天的财报,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好久之后,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他一看挂钟,居然已经晚上十点了。他起身去厨房冰箱里找了一个苹果,慢慢啃着,拿出手机翻着,上面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闵寒叹了口气,草草洗漱了,将财报拿到床上又看了起来。
五天之后,闵寒收到他投简历那家公司的面试邀请。面试通过之后,他拿到入职offer,第一个电话打给王天。
“喂,天……”
“老公,我不回来吃饭了,别做那么多啊,嗯挂了,拜拜。”
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已经挂断了。
他拿着手机,看了好半天,才收回去,一个人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去乘地铁。他从地铁里的玻璃窗上看到自己的倒影,眉心微蹙,眼尾耷拉,像染了经年累月的苦闷,当真是“累累若丧家之犬”。他被这样陌生的自己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自己还是校园里那个满脸阳光的青葱少年,什么时候自己也变成了这个城市最为生计所困的普通男人?
王天知道他找到工作是在一个月以后,那天正好是他们结婚纪念日,她难得早归。回到家,他难得不在,王天有些诧异。
她走到房间换衣服,一打开衣柜,里面一大束玫瑰掉了出来,上面一张卡片:天天,结婚三周年快乐!落款是闵寒。
她笑了笑,他一向爱搞这些浪漫惊喜,她已经习以为常,不再像当初那样每一次都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一身正装,提着公文包自屋外进来,她真正诧异起来:“你干嘛去了,这副打扮?”
“我找到工作了。”闵寒看着她,神色里居然有些腼腆,他说:“上星期刚发了工资,虽然现在还没有你多,老婆,但我总有一天能养你的,你以后就别这么忙了。”
她却并未向他意想中的那样开心,而是皱眉看着他:“你去找工作干什么,有我就够了。”
闵寒被这反应弄得一楞,半晌笑了,解释说:“老婆,我是个男人,难不成让你一直养着我?”
“为什么不可以呢?”她将那捧玫瑰花随手放在床上,坐到一边的梳妆镜前开始卸妆,一边随意说着:“老公,听我的,你把工作辞了吧,我养你。”
我养你,我养你,我养你。
这三个字像一个魔咒,将他的骄傲击败,将他的尊严践踏得一塌糊涂。
他压下心里翻涌的情感,勉强笑着说:“可我是个男人……”
“男人怎么了,女人养男人又怎么了?”她漫不经心地散着头发,说:“而且你又没我挣得多……”
“够了!”他忍无可忍地将手里的公文包一掷,松开领带:“我不会辞职的。”想想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深呼吸一口,仍旧压下怒气。
“你怎么了?发什么火?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她转过头来看着他,蓬松的头发披在肩上,皮肤白皙,右边眼睛下面一颗小小的痣。闵寒有些恍惚,这真的是自己当初爱的那个人吗?
他看着她,沉默半天,转身出去了,临走的时候轻轻关上门。
他一个人慢慢走在小区里,这位置是他们当初一起挑的,他记得当初她摇着他的胳膊说以后晚上要一起来散步,有了宝宝,要教他学走路,认植物。
可是他们没有一起散过步,没有孩子。
油盐酱醋茶,生活中的摩擦和琐碎会消磨爱情,但有那么多烟火气息里的贫贱夫妻过得宁静而幸福,在平凡里相拥相爱。
为什么他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也开始每天加班的生活,手机放在旁边,有时候叮铃一响,他赶紧拿起来看,却不是她的信息。
是啊,她现在应该正在这座城市的某栋高楼应酬,杯盏轻碰,觥筹交错,不知道她有没有一点点空闲,用来想他。
片刻的失神之后他摇摇头,继续投入手里的工作。
他们继续冷淡而又平静地相处着,两个人工作和下班的时间错开,他每天晚上回来时见到的是她的睡颜,每天早晨离开时她已经不在身边。除了躺在同一张床上,他们彼此毫无交流。他不知道她每天在做什么,开不开心,是升职了加薪了还是被老板训了,有没有很累。他想对她说,老婆,每天别那么忙了,我养你吧。
可他什么都没说。他清楚她要强的性格,甚至一点不输给自己。
薛柳柳这时候却开始频繁地出现。
深更半夜打电话来要他帮忙,若无其事地往他公司跑,亲手做便当送给他。
他笑着拒绝:“柳柳,别再跟着我,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那个他从小当做妹妹疼爱的娃娃脸大眼睛的姑娘摇头说不,我的生活就是你。
她的爱热烈又直白,轰轰烈烈带着孩子气,她喜欢故意拉着自己以示亲密,甚至对王天做鬼脸。
他制止过柳柳,只是收效甚微,依旧扭着他缠着他。
他清楚自己的心意,可是他珍爱的那个女人看着一个可能成为情敌的女孩儿,只是神色淡淡,看不出吃醋。
他甚至卑微地想着,哪怕她能有一点点生气呢?只要她开口,他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不再让柳柳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
可是她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那天,她破天荒地给他发了短信,信息很简单,只有短短八个字,看不出情绪:薛柳柳约我去“深蓝”。
他却着实吓坏了,“深蓝”是一家高级会所,他从前常去,清楚里面混的是些什么人。他知道薛柳柳孩子心性,喜欢恶作剧。柳柳想干什么?
开着车去会所的路上,他的手心微微沁出了汗,生怕她有什么不测,刚到门外,只见她一手接过柳柳手里的杯子,扬起头一饮而尽。
他冲进去夺走她手里的杯子,她仰头看他,暗色的灯光迷离地扑在她脸上,她神情桀骜。薛柳柳被他的突然到来吓到,叫他:“闵寒哥……”
他将王天揽在怀里,看着柳柳,训斥:“你也太胡闹,这地方你嫂嫂没来过,以后也不许再约她来。”
说着带着怀里的人出门,上车。
他侧身为她系上安全带,她却缠上来,两只胳膊搭着他的脖子,醉了似的,问:“不要你的好妹妹啦?”牙尖嘴利,他不准备跟喝醉的人计较,将她安置好,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旁边的人却越来越难受,深冬的气候,她却一个劲儿地扯着自己的毛衣领子,一副热急了的样子。
“你怎么了?”他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侧头问她,她却皱着眉,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凑过来亲他的下巴。
他浑身一僵,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亲密接触过,手握着方向盘差点失控。
好不容易折腾进小区,在电梯上她就开始缠着他,扒他的外套,将冰凉的手放在他的脖子上,感受到他的瑟缩,咯咯咯地笑。
他将她拎回家,扔到沙发上,想要起身去倒杯水给她,她却攥着他的衣角:“不许走。你又要去找薛柳柳对不对?为什么?我才是你的妻子。”
他叹了口气,蹲在她面前:“我没有想去找别人,你是我的妻子。我知道。”
她捧着他的脸,凑上来急急地亲他。一边扒着自己的衣服,口里含糊不清地嗯嗯呜呜着什么。
他被她吻得意识不清,怀里搂着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着寸缕。
“天天……”他褪下自己的裤子,缓缓将她压倒在沙发的另一边:“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她不听他说话,不耐烦地凑上来堵住他的嘴,递进来橙汁味道的舌头,原来刚刚她喝的是果汁,不是酒,他默默想着。
……
他是被冷醒的,睁开眼仍是一片漆黑,怀里的人呼吸均匀绵长,大片光裸的背露在外面,触手冰凉。
他将她抱起来,走向卧室,刚将她放在床上,她却悠悠转醒。
“闵寒。”她嗓音沙哑。
“嗯?”他躺在她身旁,盖上被子,在黑暗里回答她。
“薛柳柳给我下药。”意识清醒。
“你知道?”他早从她的反应中知道柳柳的荒唐,却不想她竟然也知情。
“我当然知道。”她的声音一贯地冷静:“现在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吧,以后你……”
“你冒险喝下她下药的酒,就为了向我证明她是什么样的人?”他坐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一阵凉意覆盖他的身体,他的声音不可思议:“要是我来不及赶到,你准备怎么办?要是我没把你的短信当回事,你准备怎么办?”
“那就如她所愿,这样你们不也都开心了吗?你爸爸妈妈早就盼着抓住我的错误,好让我们离婚吧?让薛柳柳做你们家儿媳,不是你们一直以来希望的吗?”她声音冷漠而固执,像刺,尖利,戳在他心上。
“王天!你够了!”他拧开床头的灯,白色的灯光一下子盈满房间,明明不久之前才有过亲密的接触,这个时候心的距离却远得可怕。
“我怎么够了?我没够!”她激动起来,抱着被子坐起来:“自我嫁给你,你那些豪门贵戚哪一个给过我好脸色看?结婚前薛柳柳仗着家世对我耀武扬威,结婚后她还缠着你,你为什么不拒绝?难道你不是心怀鬼胎吗?”
“啪!”
她不可置信地捂着脸,他则看着自己刚刚扇过她一巴掌的手,心里满是挫败。
好半天,他转身下床,赤裸着身体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房间,将她关在身后。
接到王天电话的时候,他是惊讶的。
印象中两个人吵架,她从未服软过,从未主动联系过他。
“东城机场外左数第三家旅社。”她的声音一如往常,“我在那儿等你。”他不知道为什么是那个地方,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和好?还是离婚?他发现自己想象不到,他好像从未曾了解她。
可他曾经明明闭着眼都能想象到她的表情,她嘴角翘起的弧度。
冥冥中好像有所预兆,王天来找他的那天,旅社外的天很阴,乌云低低的,预兆着一场夏季暴雨的来临。
她的表情平静得可怕,走到他跟前:“闵寒。你爱我吗?”
他皱眉,闭口不言,现在是何情何境,谈爱太不合时宜:“你找我来就是想说说这个?”他转头,看向窗外,“快点吧,我赶时间回公司。”
“回公司做什么呢?”王天绕到他眼前,强迫他看她,“去见薛柳柳,是吗?”
“对,没错,就是这样!”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执着于不相干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他本来期待是温情脉脉的谈话,最后都带上刺,扎得两个人体无完肤。
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他转身,提起包想要离开,她在后面喊:“站住。”
他停在原地,她慢慢走过来,笑了两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她慢慢踱到饮水机前面,接了一杯水,“既然你都已经这样说了……”然后走到他跟前,“喝完这杯水,我们就,离婚吧。”
他盯着她,她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他不知道他说出“离婚”这两个字的时候,有没有伤心。
“非要这样?”
“没错。”
“好。”他接过水,仰头,一口喝完,“离婚吧。”
CHAPTER 65
“商老师,这个,这个王天的心理活动,你再教我分析一遍呗……我还是没搞清楚,她自尊心怎么就强到这个地步,连工作都不让她老公找呢?”石头举着小本本,堵在商宁一办公室,巴巴地问。
距离王天的案子已经过去两个多月,王天将车开进江里当场死亡,事后警察在她家搜到了跟前几个案子同样的没有标签的药瓶,初步断定这正是导致商宁一晕倒的药物。
新年过后,警局陆续恢复正常工作,案子的后续处理也慢慢完成。这一段恩怨纠结,也就变成卷宗里陈旧的一页,变成警校教学中普通的一个案例。
“商老师?”石头小心翼翼叫了一声,商宁一回过神来,对他抱歉地笑笑,问:“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就这个,王天的心理分析,你上次讲过了,但我还是有些搞不懂。”
“哦,这个。”商宁一接过石头手里的小本本,上面在王天的心理分析那里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的自尊心强来自于自卑,你看这里,她的态度,在跟闵寒交往初期她有焦虑的症状,抗拒出现在闵寒家庭的社交场合,这是闵寒家人不肯接受王天的一点;婚后闵寒创业失败后,王天心情反倒是轻松的,因为她自己工作做得很好,但是她老公失败了,这个事实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因为两个人出身的差距而造成的焦虑……还有这里……对,典型的回避型人格……”
……
解答完石头的问题,商宁一看着面前石头拿过来的卷宗,上面简洁地写着王天杀人后畏罪自杀的事实。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有些反感看到这么冷冰冰没有感情的叙述,写这份卷宗的人,了解王天这个人吗?知道她心里的煎熬吗?甚至,知道她真正的杀人动机吗?
她合上卷宗,呼出一口气,最近自己似乎有些太过多愁善感了,不清楚这样到底是好是坏,但此刻她心里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现在的感觉算不上好。就像看了一部情节波澜起伏的电影,结束后众人只麻木地离场,只有她一个人盯着滚动的字幕心潮起伏,不能平静,她有很多话想说出口,想大声告诉别人这里曾经有多少心潮起伏爱恨交迭。
“在想什么?”宋玥走到她身后,见她出神,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来了,等了一会儿,出声叫她。
“嗯?没什么,你什么时候来的?”商宁一回过头来看着他,笑了一下,但神色还是有些郁郁。
宋玥绕到她面前,蹲下来,认真看她的表情,仔细研究的样子,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你看什么?”她伸出手轻轻推了他的肩膀一下,说:“快起来。”
他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问:“你最近看起来不太开心,怎么了?在这里工作压力太大吗?”
“不是。”商宁一摇摇头,将他拉起来站着,顺势投进他怀里,他的气息干净,让她觉得踏实而安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的声音从他胸前的衣服里闷闷地传出来。
“那不如我们先去吃饭,一路走着,说不定你就想通了?”宋玥温声建议,他本来就是看着时间差不多到了,来叫她吃午饭的,没想到撞见她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不想吃……”她继续埋着,声音听起来很沮丧。
“那不管怎么样,饭都是必须吃的,对不对?走吧,对面新开了一家菜馆,我们去试试口味怎么样?”宋玥耐心哄着她。
过了一小会儿,她才从他怀里出来,说:“好吧。”她当然也不是一有事就赌气不吃饭的人,也只有在面对宋玥的时候,她才偶尔露出这孩子气的一面。
于是宋玥拉着她的手走出去,才走出一段,后面突然有人叫他:“宋玥。”然后是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笃笃声。
两人同时转过身去,叫住宋玥的是白双,她手里拿着一个档案袋,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峻。见到商宁一,她略略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将目光转向宋玥,说:“这是你先前要的接连几个案子的药检报告,K市那份也在里面了,然后还有前两个月从树林里出来的那具尸体的验尸报告,也放在一起。”从树林里运出来的那具尸体正是顾江河的,他所说的“失落者计划”到底是什么,一时不好下定论,也不知是否确有其事。但宋玥隐隐觉得顾江河的失常一定跟沈玉成案有关系,而沈玉成案又跟前面的徐泾松案和后面的王天案有关系,索性将这几件案子联合起来思考,同时也拜托白双对这几起案子中的药物重新进行成分测定。
宋玥接过档案袋,点点头说了一句:“辛苦了,谢谢你。”看见方越正从从走廊那头过来,向他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将手里的档案袋顺手递给他:“帮我放回办公室。”
方越沉默地接过,点点头,飞快地抬起眼扫了白双一眼,然后闷声不响地拿着文件袋走开了。
“那我们先走了,再见。”宋玥向白双挥挥手,然后带着商宁一走了出去。
白双看着他和商宁一走远,垂放在身侧的手渐渐收成拳头,半晌,回过头去,踩着高跟鞋笃笃笃地回自己办公室了。
警局对面是一家新开的川菜馆,装修得很漂亮,内里是竹壁,挂着火红的中国结,整个都是崭新的,看上去干净又明亮。
两个人找了个避开风口的位置坐下,随意点了几样菜,店里的伙计年纪不大,提着一壶热腾腾的茶过来,倒满两人面前的竹筒杯子,脸上的满是朝气十足的笑,说着:“两位客人稍等,先喝口热茶,菜马上就上来。”语气颇有江湖气,说完拿着点好的菜单退下了。
商宁一受店里明亮的气氛感染,心情不再那么郁郁,脸上也开始带着一点笑了。
宋玥见到她脸色的变化,也笑了,问:“怎么样,现在想好怎么说了吗?”
商宁一胳膊搁在桌子上撑着脸,不说反问:“你会不会觉得我的想法有点奇怪?”
“嗯?什么想法?”
“我觉得,像现在这样办案,只顾着要结案,要结果,根本就没有要就过那些罪犯的犯罪动机形成的心理历程……这样是不是太,太……”她右手大拇指指甲又无意识地放在牙齿间研磨,皱着眉一副严肃的样子,思考着确切的用词。
“太冷漠。”宋玥轻声发言提醒。
“对,冷漠。”商宁一看着他,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就这样抓住了罪犯,可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犯罪,我们只会宣传小心身边犯罪的人,比如小心车上的小偷,小心走夜路时候的强奸犯。但是我们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成为小偷,为什么成为强奸犯,难道他们生下来,从孩子起就注定走上犯罪的道路吗?”商宁一越来越激动。
宋玥有些惊异于她突然迸发的热情,这个时候,她的样子跟从前那个冷漠的,刻意承和的商宁一,没办法再重合。她像突然升腾起的一捧火焰,点燃了,跳动着发出光与热。
她语速越来越快,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他的:“宋玥,这样子没办法阻止犯罪,就算我们提醒身边的人小心了,罪犯就不是罪犯了吗?他只会选择另一个目标实施他的犯罪,是吧?”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寻求他的证明。
“对,没错。”他渐渐被她的热情所感染,回答她。
她冰凉的指尖触着他手上的热度,慢慢地也变得温热起来。受到鼓舞,商宁一继续说:“我们如果要减少犯罪,难道不是应该了解这些罪犯的们为什么会落到犯罪的地步?从根本上了解动机和成因,他们的心理活动演变过程,然后加以防范,尽量避免下一个这样的罪犯出现,这样才是最有效的办法,犯罪才会越来越少。我想——”她抽出一只手将头发别到耳后,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在整个警局系统地组织大家对犯罪心理的学习,让心理分析真正成为了解罪犯的重要手段。”
“宁一,你这个想法……很好!”宋玥真正被她带入佳境,商宁一刚刚说的从根本上减少犯罪,其实也是一直以来他所追求的。犯罪的本质是心理冲动,就算有预谋的计划杀人,或者单纯为了满足变态嗜好的作恶,这背后也许没有良知,但他们一定会有心理活动,知道了他们的心理活动,无论是对于预防犯罪还是事后打击罪犯,都有很大帮助。
这也是当时他邀请商宁一成为心理顾问的初衷,当前国内心理学方面的研究本来就薄弱,更何况是作为其分支的犯罪心理?有经验的老刑警们信任并且依赖于传统的刑侦技巧,没办法接受新东西,有心的新人又未必能掌握那么丰富的心理学知识,不能在案子中展示犯罪心理真正的奇效,这样的提议也很难被高层接受和认可。只是之前他只是在自己的队伍里试着开始犯罪心理的培训,现在商宁一的话,让他这个想法有在整个警局得到实践的可能。如果真的能够成功,这不仅是封市,更有可能是全国警力大大提升的契机。
他们对视着,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希冀。
回到警局,宋玥和商宁一一同递交了关于犯罪心理学的发展和在当代国际的应用的报告,正式申请在整个警局系统开展犯罪心理的培训。
一周之后,局长亲自批令可行。
一个月以后,商宁一决定动身去美国展开系统的犯罪心理学课程学习,为期两年。齐殊得知以后,主动要求同行。
同月,“失落者计划”调查开始。
暗地里罪恶冥冥滋生,但光亮既然已经照亮了现在这片土地,总有一天,也会驱散整片黑暗。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