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了。
陈一舟看着那个最近才慢慢变得熟悉的号码,心里石子投湖,涟漪不断。
自从奶奶出院,回去过年之后,她的叔叔就开始充当爷爷奶奶和陈一舟之间的传话筒了,拐着弯儿尽问些关于沈苑杰的信息。明明陈一舟不想说话,叔叔也明明是不愿意干这事儿的,可每回叔叔传话回去,陈一舟和他都会挨骂。
陈一舟猜想,一开始估计是因为叔叔传话不尽实才挨骂的,后面的话,大概是因为爷爷奶奶觉得他们两个串通一气诋毁了沈苑杰的缘故。
沈苑杰简直太过分了,背着她与她爷爷奶奶联系也就罢了,居然还用沉默回话,不断暗示他与陈一舟两人的关系匪浅,将那等火上浇油的事做得特别顺手。
陈一舟一把将铃声摁掉,给屏幕翻了个身,然后继续教帅又萌做题目。
出门的时候,张司泊问她:“是什么事?”
陈一舟左思右想,心里憋得难受,也不管他听得懂听不懂了,只是想一股脑儿全说出来:“你听说过‘亲情绑架’吗?就是亲人借着血缘关系,不理你的个人意志,要你顺从他的想法来走的那种精神上的绑架。”
“听过。”
“其实吧,我有时候真的挺恨他们的,若不是对一家人其乐融融还有幻想,若不是想代替父母尽一点心意,若不是看到他们的白发,心里会发酸,我还真想与他们一刀两断。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的我很不近人情?”
“没有。”
“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像处在一个有破洞的网上,我努力地织补,想让它完好如初。诶?不对啊,”陈一舟说到这里,突然如被人当头棒喝那般,自言自语道:“也许,我一开始的想法就已经错了,网破了,怎么可能还能完好如初?错了,错了。”
陈一舟幡然醒悟,却也陷入轻微的迷茫。
张司泊摸摸她的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错了也没关系,我在。”
陈一舟看着他温和清澈如刚下过雨的湖面的眸子,心里因为倒空了不那么好的事情,显得轻松舒畅了些。确实是多亏了他在。若是换做郭壁微的话,她肯定听都不愿意听完,就直接让自己与他们一刀两断了,不痛不痒。
这都是性格使然,没什么对与错。陈一舟不明白郭壁微的‘仪式感’,郭壁微也不一定非要理解陈一舟的‘亲情绑架’。
而张司泊,他没有要她做什么选择,也没有要给她建议,只是安静地倾听,安静地接纳,然后等着陈一舟自己作出自己的选择。
这样就很好。
陈一舟对着张司泊笑得无比绚烂,如三月桃花朵朵竟开:“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手机不是很通情达理地再次响了起来。陈一舟突然想再换一首铃声。
看了下屏幕,还是那个人。
“喂?”陈一舟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意外的是陈一舟的婶婶,她说:“陈一舟你能耐了是吧?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再回来!找了个官做男朋友了不起啊?”
“我从没想过要回去。”陈一舟平静地打断她,“他也不是我男朋友。”
电话那头明显地愣了几秒,然后再次“噼里啪啦”地传出声音来:“关我什么事!”说完就“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陈一舟也愣了下,她没想到电话里会传出“关我什么事”这样的话来。
看来,她婶婶倒是活得比她理性通透多了,只爱钱和对自己有用的东西。这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这样的人会为了钱而给爷爷奶奶做点什么,就算绝大多数时候只是做做样子,但不至于真的抛弃他们。
张司泊说:“我们去吃炒酸奶吧。”
“好。”陈一舟感动得抱住他的手臂,为张司泊并不吃那个,他却为她说了“我们”。
他的每一点细微的好,努力和进步,陈一舟都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他的不易。他在自己面前,把姿态放得很低,努力在做一只跟上她节奏的海绵,呼——吸——呼——吸。
陈一舟和他走在僻静的小道上,大手牵着小手。
金色的阳光和四季常绿的龙船花铺满了视野,地面低伏的风,吹得几片落叶直打旋儿,从他们的脚边缓慢掠过。
他们走在其中,就像走在放着《今天你要嫁给我》音乐的婚礼地毯上。陈一舟一直在脑海里回旋着这首歌,一遍又一遍,想停也停不下来那种。
可是,在这条路的尽头,迎面走来的却不是神父,而是郭壁微和旁边的沈苑杰!一个红脸,一个黑脸。
陈一舟愣了下,站住了。她当然不会傻到跟电视上那样转身跑掉,然后等着郭壁微边追边喊“你听我解释”。她就站在原地等着。为了不至于先入为主地冤枉了郭壁微一点点什么,陈一舟等着。
即便,这大概的故事框架,她的脑海里已经自动生成了。
郭壁微看到他们时,面上和她梳得锃亮的头发那般一丝不乱。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这很好,陈一舟原本也不是来捉奸的,只是正好撞见了而已。
而沈苑杰,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脸臭臭地看着张司泊。
陈一舟忍不住挡在了张司泊的前面。他们之间没有对峙的理由,在她心里,从来就没有沈苑杰的位置。
郭壁微和沈苑杰两人之间,隔着一臂宽的距离,是比完全陌生的两个人要多一点友好的距离。
郭壁微毫不犹豫,就这样走过来了,陈一舟觉得她还算识相,便赶在她之前开口,“我们回去说。”
郭壁微当然说好。然后,两个人各自与同伴分手,然后一起回去宿舍。
陈一舟后一个进去,顺手锁上房门,平静地问:“怎么回事?”她尽量让语气不显得像是在盘查,怕引起她不必要的反感。
“老娘现在眼里只看得到他一个人。”郭壁微开诚布公地说,没有试图遮掩。
“喜欢他?一吻定情?即使他当场动手了?”
“嗯。就是因为他动手了,所以打算倒追他。”郭壁微说。
“喔。”陈一舟发现事实与她所想的故事跟咬轮般契合在一起,心情意料之外地没有大的起伏,只是在听到她的话后,还是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她装作不动声色,也不置可否,只说:“你自己乐意就行。”
“你不阻止老娘?”郭壁微奇怪地问。
“为什么要阻止你?”陈一舟也奇怪地反问她,实际上,她心里总有股冲动在跳出来,叫嚣着一定要反对她进狼窝来着,可是,她不要适得其反的效果,所以她先忍着,然后再逐条分析。
“我觉得他不好,那是因为我讨厌他,看到的全是他不好的一面,你的话,我又没办法左右你的想法。”
陈一舟说到后面,已经透露出些许作为闺蜜的无奈来了,好像她自己就是那个无用的人。
“你这个人精!你用这样子的说话语气和这样的表情面对老娘,明明已经开始左右老娘的想法了,好吗?你这招叫做‘以不变应万变’,老娘也懂。”
“那你这个人精听不听我的?”陈一舟朝她眨巴眼睛。
“必须要听啊。”郭壁微笑。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他特别与众不同,跟你的前任小白脸完全不是一款,还很有魄力?”
“不是啊。以前呢,只觉得他冷若冰霜,不近人情,高高在上,现在猛然发现他会打人,突然脑子一抽,觉得他像个正常人了,就被吸引了。而且他接近老娘也是有目的的,为了获取陈一舟你的信息。”
“你既然都知道,那你这是在做什么?找虐吗?”
“各取所需罢了。”郭壁微说,“鬼知道老娘为什么要突然迷恋他,老娘随心走,大概就是想了解下自己喜欢他的背后藏着什么原因吧。”
“可是啊,你这样的喜欢说不理智又太理智了,简直有点匪夷所思的可怕,你不会出卖我吧?你一生中最宝贵的朋友我?”
“当然不会。你想太多了。”郭壁微翘起了二郎腿。
“那就好。”陈一舟吐了一口气。
“顶多就是以后再也不给你做免费的性教育导师了,要收费。”
“呃,这样也行。那我不给费用的话,你就可以不‘强迫’教我了吗?”
“怎么可能!这可是老娘一生的乐趣所在。老娘给你说,陈一舟,你的态度首先就是不够端正的,如果没有那些黄污的东西存在,人类难道要靠精神生孩子传承后代?对吧。”
“你说得对。”陈一舟点头,“但是,这跟我们在讨论的东西有什么相关?”
“有啊,找对象不就是为了快乐吗?快乐不就包含了床笫之欢吗?”
陈一舟心思一转,突然开始搬椅子。
“你做什么?”郭壁微做出一副要被揍的样子,一手捂脸,一手护胸。
“我只是想坐下来好好听讲而已。”陈一舟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脸。
“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啊,就是你的姿势有点怪吓人的。你先把椅子放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