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舟和李岩两个赶到医院时,郭壁微已经先到了,和沈奕年正在病房门口推推拉拉地吵架。
郭壁微使劲儿将沈奕年往旁边的病房里推,说:“都叫你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了,你守在这里他就能好了?给老娘有多远滚多远听到没?”
可是,沈奕年不管郭壁微怎么推,就是哀伤地站在原地,眼睛望着手术室的方向,纹丝不动。
陈一舟当即就看出了他眼里的懊悔和歉意,忍着心里噌噌直升的无名火,问他:“怎么回事?”
“我对不起你。舟舟。”沈奕年垂着头,丧着脸,“都是我的错。”
“我不想听这些,我只问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陈一舟不耐地走过去,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不让他有机会逃离。
沈奕年纠结了半天,欲言又止,最后说出来的却还是一句:“对不起。”
“算了。微微,你赶紧带他走吧,越快越好,我暂时不想看见他。”陈一舟撇过头,看向手术室。她的话语冷冰冰的,脸色也是冷冰冰的,可她其实是在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心里随时可能爆发而迁怒于人的怒火。
李岩陪着陈一舟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
陈一舟的双腿在发抖。她也知道自己的腿在发抖。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就是停不下来。
李岩在一旁说:“一舟,你别太焦虑,他会好的。”
“嗯。”陈一舟无意识地应了声,脑海里的感觉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一阵叫嚷和慌乱的脚步声,突然由远而近地沿着空气劈头涌过来,陈一舟还没站起,就被陈妈一把搂在了怀里,说:“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陈妈的力气大得惊人,使得陈一舟刚才的焦虑被她这一下子就勒到了九霄云外,不过,陈一舟也被勒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阿姨,您快放开一舟,她脸色都被您勒红了。”李岩上前拉开了陈妈。
陈妈上下打量陈一舟,又伸手按着她的肩膀,将她转了几圈,说:“不是你是谁?谁受伤了?一接到电话说你在这里,我们就立刻赶过来了。”
“是她男朋友。在手术室。”李岩在一边帮忙回答。
“喔——”,陈妈一听,将陈一舟按回位子上,回头就开始喊陈爸,“老陈,你也过来坐,别杵在大路中央,挡住了好运的降临。”
陈爸听话地走过来,坐在陈妈身边,一句话也不说。反倒是陈一舟听得有意见了,她没发现现在的自己对很多事情都看不惯,都有意见。
“妈,您别老欺负我爸,小心某天爸爸不听您的话了。而且,您什么时候也信好运厄运的了,您不是常说‘好人没有好报,坏人没有坏报’的吗?”
“那又怎样?”陈妈哼声道:“就算事实如此,你妈我那也愿意为了对你很重要的人改变信仰,不行吗?”
陈一舟被妈妈的话说得一愣,突然发现自己刚才的态度是带着怨怒的,忙低下头表示自己错了,“行的,妈,是我错了,不该因为内心知道你们是我骂不走的亲人便如此迁怒于您。”
陈妈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说:“算了。偶尔允许你仗着我们的爱有恃无恐,还有里头那小子,你就放心吧,我们会尽一切努力罩着他的。”
陈一舟听到妈妈这样说,一下子湿了眼眶,就像担心的眼泪终于有了出口,哗啦啦地落下泪来,抛抛洒洒地滚了一地。
“谢谢妈妈。”
沈奕年很快就又回来了,郭壁微跟在一边,似是在生气,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陈妈一见到沈奕年,立刻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眼睛都亮了,“哎呀,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了?谁给你弄的?我去揍死他!”
沈奕年说:“您已经揍过了。”
陈妈一脸惊异,“怎么可能呢?我就没怎么打过人好吗?难不成那人是你哥,别开这种玩笑了。”
她刚一出口,周边的几个年轻人当即都愣住了,一个个,跟雕塑似的。
“怎么?”陈妈用眼神扫视了一圈,询问众人突然的沉默都是什么意思。
李岩问沈奕年:“你哥哥,难道名字是叫沈苑杰?”
“是。”沈奕年点头。
“那不可能的,你哥他现在还和我未婚夫在一块呢。”李岩说。
“啊,对,就是这样,我也觉得不是他打的。”沈奕年说话时有点闪烁其词,眼神没有聚焦。沈奕年撒谎了。
陈一舟看着他,突然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全部联系在了一起。
她问沈奕年:“打你们的,是不是三个人?啊,不对,应该加上前一天的一小批,大概得有七八个人?其中一个是看着很老实的胖子,右眼皮上还有一道疤痕?”
“你怎么知道的?”沈奕年睁大了眼睛。
“李岩,你们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又是谁‘提醒’你给我所在办公室打电话的?”陈一舟将脸转向李岩。
李岩略一思索,语气肯定地脱口道:“是沈苑杰。”
“沈奕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出去阻止你哥的计划,所以才连着挨揍的吧。”陈一舟说。
她现在对沈苑杰这个人已经完全没有好感且愤怒之极了,就算打人的人极有可能因为惧怕他的权利不会说出幕后指使,就算他是沈奕年的哥哥,就算他也曾帮过自己,可是,无论怎样,这口气都咽不下去。
她的张司泊不能白白挨揍。
打不过,也要打。
陈一舟在听说张司泊没有大碍的时候,脑海里便开始计划着要打击沈苑杰的事情,即便是要赔上她的职业。
当然,她自己是没有足够的力气的,不过,应该可以借力打力。
陈一舟想在老虎嘴上拔胡须。她觉得这件事不能再忍下去了,跟沈苑杰之间的‘恩恩怨怨’也该到此结束,如果实在解决不了的话,她就真的辞职去做跆拳道教练好了。
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便一往无前地朝着目的地出发。
“你好,请问沈监狱长在吗?麻烦通报下,就说是分监一区的陈一舟有事求见。”陈一舟礼貌地问沈宅的守门人。
“好,请等一下。”守门人也客气地回了句,然后就在后头用他的对讲机询问可否。再然后,陈一舟就被带了进去。
老实说,陈一舟有点意外。她是做好了要多说几句的准备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进去。
陈一舟穿过低调朴实的厅堂和走廊时,不由得就被隐藏其下的沉稳和内敛,不对,准确地说,是沈监狱长的老奸巨猾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质,震撼到了,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就跳的快了起来。
“扑通”、“扑通”。
“进来!”沈监狱长如洪钟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一下子荡开了陈一舟面前的空气。一圈一圈的空气波纹,绕开陈一舟而去,将她的呼吸都打得轻薄了几分。
陈一舟走进去。
沈监狱长正在伏案看报,头也不抬,问:“什么事?”
陈一舟觉得弯弯绕绕不好,浪费彼此的时间,还会有被看穿的风险和窘迫,所以,深吸一口气,便鼓起勇气直接开口道:“我来是为了请监狱长出面,管管您的儿子沈苑杰的事。”
沈监狱长打断她,“哪一件?是他以公谋私帮助你踢走张琴,叫火车停十分钟只为了让你看看风景,还是说,他给你办职员证的事。”
陈一舟越听越觉得对面的人简直细思恐极,就好像他身边的所有人,包括陈一舟,全都是一个透明人,被看得一清二楚,而他自己却心思缜密如海如城墙。
小巫见大巫。陈一舟一时被惊讶和压迫堵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但是她还是像将息之前的火苗,不甘心地闪烁跳跃最后几下,“既然如此,那您肯定也知道我不胜其烦的事情吧,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让彼此都能走向好点的未来。”
陈一舟在说到‘破釜沉舟’四个字时,真的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力量,这让她多少挺起了胸膛,话语里的力度也重而坚定了几分。
“凭什么?”监狱长斜睨着陈一舟,似是要从她身上看出这样说的勇气来源,好将它连根拔起。
“就凭您是顾全大局的人,沈苑杰的声誉如果被毁,继任就有了困难。”陈一舟大胆地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监狱长不动声色,只是眼里的黑色明显深了几分,里头似乎藏着波云诡谲的云雾,叫人看不清虚实,“谁给你说的这些没头没影的事?”
“没人说,而且我对那些捕风捉影的事也没有看法,只是不希望沈苑杰会因为这些生活小事而有所损伤而已。”陈一舟谨慎地转移话题重点,怕引火烧身。
“那个我自有决断。”监狱长说。
陈一舟看着监狱长那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淡定,突然觉得自己也许是多此一举了,以他那样聪明狡猾的人,怎会容忍儿子放肆胡来,大概只是暂时给他点甜头吃罢了。
而且,时间到了这个时候,陈一舟的来意已经说得足够清楚,剩下的如山一般压过来的沉默她承受不起,就准备离开。
监狱长却突然放下了手里的报纸,语气平淡、毫无感情地叙述道:“你接连伤害了我两个儿子。”
这句可以转述为是“你是红颜祸水”或者“你该血债血偿”的话,让陈一舟听得如遭雷劈,脑海里的思绪瞬间被劈得七零八落,合不起来,脸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好说:“您这么说,是太看得起我了吧。”
监狱长望着陈一舟略显苍白的脸,眼里的颜色浅了些,说:“确实是高看了。”
陈一舟这回听得更是莫名其妙。她突然想到之前一次在办公室的对话,小心翼翼地问:“监狱长,难道认识我父母么?”
“不认识。”他否定得很肯定,“你走吧。”
“是。”陈一舟虽然疑惑,但是此刻听到他的话,还是如获大赦,出了房间后,强作淡定地走到大门口,又上了车,才觉得浑身被他的冰冷气息冻憋着的热气,都在汩汩地冒出来,不过,与此同时,她又忍不住悄悄地佩服自己,起码是从虎口逃生了,勇气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