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舟专心照顾张司泊。他的伤,其实不算很严重,但是也挺严重的了,对于一个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的敏感的人来说。
张司泊只字不提挨打的事,陈一舟也不问他详细过程,只是心里到底有点闷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直看到他平静无波的眼里有了微微的怯懦之意,陈一舟才撇过头。
“对不起。”张司泊拉着她的手不放。
陈一舟想暂时离开下,可是看到他脸上的伤,肩膀上绑着的白布条上渗出的隐隐的血丝,心一下子软了。
“你哪里对不起我了?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的义气,你自己的不起诉,哪一点与我有关系?”陈一舟噼里啪啦地说着,冷不防就被自己的生气给震惊到了。
她还以为自己完全不气了呢,没想到一同他说起话,心就又开始疼了,却不是气他,而是气自己,气自己不能替他受伤。
说到底,这事还是陈一舟惹起来的,让她遇到沈苑杰这样软硬不吃的人,大概也是上天对她的考验。
“对不起。”张司泊又说,然后在陈一舟有种被当成是这个事情受害者的感觉而忍不住想摆脱时,他努力绽开了笑脸,却痛得龇牙咧嘴的,“你别生气,你笑一个,不然,我笑给你看。”
他脸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眼里是旋转的璀璨星河。
陈一舟被他的‘美色’打败了,仔细认真地给他分析,说:“你知道,人有时候原本是不想生气的,但是,因为别人一个劲地道歉,让他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显得是如此地心胸狭窄,所以最后才会真的生气的。明白吗?”
“明白了。”
护士进来换药,听到陈一舟跟教育孩子似的在与张司泊说话,“噗嗤”一声笑了开去。她说:“两位的对话可真有趣。”
“是吗?”陈一舟尴尬地笑,心里估计她也是觉得自己的角色像妈妈吧。
陈一舟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定位怪怪的,不过,想到有许多年轻男女在找男女朋友时,就是特地要找跟爸爸妈妈那样照顾自己的人,又觉得没什么了。女朋友,原本就是一个神奇的角色啊。
护士给张司泊换药,顺便打量了下他的俊脸,眼里划过一丝惊艳,却也是稍纵即逝,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倒比平常的那些人要更训练有素。
张司泊顶着他那张宠辱不惊的脸,看也不看那姑娘一眼。
陈一舟等她走了,故意打趣张司泊道:“刚刚那护士长得不错,你怎么也不欣赏一下?”
张司泊说:“除了你外,其他全部都是麻烦。一个就够了。”
陈一舟还想说什么,突然就被张司泊伸手一拉,躺倒在病床上,张司泊的怀里,“呀,我没砸伤你吧?你干嘛突然拉我?伤了你怎么办?”
陈一舟几次挣扎着要爬起来,都被他双手牢牢按着,她又不敢太用力,怕不小心扯开了他的伤口,最后只好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不动了。
“一舟。”他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传过来,轻轻吹过她的头发,如和煦干净的春风,温暖澄净的溪水,缓缓拂过。
“嗯。”陈一舟轻轻地应了一声,小手抓着他的大手,拨弄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翻来覆去的看。因为长年累月提抱重物的缘故,他的掌心里有一点硬而厚的茧子,看着比旁边的要白一些。
“一舟。”他叫她,语气听着比刚才还要认真两分,似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都藏在他的话语之下。
“嗯。”陈一舟也认真地答应,只是,心里并不知道他是准备说什么。
“我们结婚吧。”他说。
“诶?”陈一舟惊得从床上跳起来,她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听,“你刚刚说了什么?结婚?结婚吗?”
“嗯。”张司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一舟的脸色,然后,如刚下过雨般干净的湖面一点一点罩上水雾。
陈一舟立即着急道:“你别哭啊,我们当然是要结婚的。只不过——”
张司泊的水雾刚刚散去,因为陈一舟的‘只不过’三个字,又重新凝聚起来,“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你为什么会突然提到结婚呢?”陈一舟问。她对这事的态度似乎比较迟钝,想法也不明朗,有时觉得结婚也没什么所谓,有时又觉得现在这样不结婚,也挺好的。
再具体点就是,她还没想过那么长远的事,只是想跟张司泊在一起,然后就在一起了,也曾想象过与他一起隐居山林会是多美好的生活,可是,再远点的,她就没有想过了。
所以,突然说到结婚,对陈一舟来说就是一个需要开始好好思考的问题了,这一时半会儿的,脑子里也捋不出头尾,看起来便显得有点吃惊。
张司泊说:“不是突然。一直有这个想法,很久了。”
“嗯,那你让我回去后好好想想,毕竟,这个想法你也是想了很久才说出来的,我也可以想一段时间再说吧?”陈一舟与他打着商量。
“好。”
陈一舟松了一口气,暗道奇怪,别人求婚的时候不是都感动得两眼泪花,声泪俱下吗,怎么她心里只有被石子砸出来的涟漪,一圈一圈。
发现张司泊正紧盯着她的神色变化,一副看穿了她心思的模样,陈一舟眉头一蹙,突然道:“张司泊,你老实交代,你现在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能看出我的细微表情变化了?还知道利用你的眼泪来换取我的好感和同情?”
张司泊看着猛然逼近的陈一舟,欲言又止,一副解释不清还被陈一舟的表情吓到的模样,只是眨巴着浓郁的睫毛,说:“不是的。”
陈一舟心疼地一把按下他的手,不让再动,“不是就不是。你动什么,等一下,针拔出来了怎么办?我开玩笑的,你看不出来?”
“看不出。”张司泊说。
“我也发现了。你别紧张。”陈一舟说着,坐在病床前,“其实吧,不管你是哪样,看得出,看不出,我都会接受的,我只担心述情障碍症会影响你的健康,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不舒服,或者止不住地掉眼泪,你就来找我,好不好?”
“好。”张司泊点头。
“你乖乖睡觉。”陈一舟摸摸他的头。
“好。”
陈一舟见他闭上眼睛,才出了门,与外头候着誓死不离不弃的沈奕年说话。
“你跟我来。”陈一舟拍拍沈奕年的肩膀。
沈奕年愣了下,才起身跟上来,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陈一舟引领着他来到阳台,回过头,开门见山地道:“沈奕年,你够了哈!一直说对不起,是想让我们做咄咄逼人不肯原谅你的坏人吗?”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舟舟。”沈奕年急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里,写着他对全世界那么多的后悔,“是我哥做的这件事,我对不起你们;我受了你的拜托,却没有及时阻止,我对不起你们;他因为救我才受了更重的伤,也是我对不起你们。”
“所以呢?”陈一舟问。
“所以我一定要要待在这里赎罪。”沈奕年坚定地道。
“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完全没有怪你的想法,反而因为你时刻守在这里,做出的这个模样感到了诸多困扰,你会怎么做?”陈一舟问他。
“我,我不知道,但是,我不能走。”沈奕年语带哭音。
“OK。既然如此的话,是不是不管我们提的什么条件,你都会答应去做呢?”陈一舟决定换个法子‘摆脱’他,顺道‘摆脱’他那过分碍人的自责感。
“嗯。”沈奕年就像溺水到半死的人,然后突然抓住了陈一舟递过去的绳子,两眼泛泪花。
陈一舟仔细思考了下,说:“这样,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从司泊出院开始,你要连续帮他做一个月的苦力,所有重的器械,你都要帮他搬,你还要免费做他的司机,照顾好他的一切生活起居,直到我下班回去,你再把他还给我。怎么样?”
“没问题。”沈奕年接受任务后,面部表情终于放松些了,转身就要去找张司泊。
陈一舟一把拦住他,“你这是做什么?”
“去照顾他啊。”沈奕年奇怪疑惑地看着陈一舟。
“谁让你个病患去照顾他了,万一把他磕了碰了怎么办?还有,我说的是‘出院后’,现在的话,你还是赶紧先把你自己的伤给养好了吧。手无缚鸡之力的娇贵先生。”陈一舟假装嫌弃地看他两眼,又道:“对了,微微你负责拦着,别让她借着看我们的名义来看你,我们不想当挡箭牌。”
“知道了,我保证完成任务。”沈奕年开心地应下。
“还有。”陈一舟想了想,继续道。
“什么?”
“我希望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要让微微卷入你们家的纷争中。”陈一舟认真地说。
“我会尽全力避免的。”沈奕年认真地答,“我没想过要她加入进来。”
“那就好。你快去养你的伤吧,别耽误了答应我的事。”陈一舟催促他,换来他的一个觉得她很猴急,要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的奇怪眼神。
“好好好,我马上就走。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你放心。”
陈一舟看着沈奕年走远的背影,蓦然想起妈妈不知从哪个消息网络里八卦来的小道消息。
她说,监狱长对沈苑杰怂恿出狱人员殴打公民一事大发雷霆,先斩后奏,明着是给以公谋私的沈苑杰降职,将他直接从三级警监的位置上拉下来,实际上却还是将他调到了狱政管理科,靠近监狱管理的核心地位。
陈一舟不得不承认,监狱长的老奸巨猾,就跟周边的一切人和事物的动向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似的。仔细想想,周边存在这样一双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你的眼睛,还是有点瘆人的。
陈一舟朝四下看了一眼,然后快步回到病房里去。张司泊因为麻醉的关系,正半睡半醒,硬撑着眼皮一定要等到陈一舟过来了才肯入睡。
她走过去,帮他掖了被角,仔细察看了下伤口,才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美好的孩子气的侧颜。
“睡吧。”
“嗯。一舟亲。”张司泊说着像胡话却又字字清晰的话语。
陈一舟看着他那副山明水静的面容,说得又跟要糖吃的小孩那般,觉得他可爱极了,心里一动,立即俯下身去,亲在他的额头上。
可他似是不太满意,努力而无意识地撅起嘴巴,朝着陈一舟。
陈一舟老脸一红,还是再次俯下身,亲在了他的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