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舟一早就听说了,沈奕年被他哥沈苑杰接到另一个医院继续治疗的消息。这话是从她婶婶嘴里听到的。婶婶用的是嗤之以鼻的语气和态度。
自从上次吃饭,陈一舟当场拒绝了沈苑杰之后,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叔叔婶婶和爷爷奶奶就对沈苑杰讳莫如深,连带着像沈奕年这样有钱有貌的人也难再入见钱眼开的婶婶法眼。
陈一舟猜想,以沈苑杰的性格,他大概是为了挽回他的面子,吼了她的叔叔婶婶,骂他们多事了吧。
不过不管怎样,他们不再死命撮合她和沈苑杰,对她来说当然是一件大好事了。
只是不知道沈苑杰何时又会卷土重来。
陈一舟看着婶婶吃了河粉里的猪肉丸后,伸了手指在嘴里抠塞牙缝的肉筋,便转过头,看着坐在长椅上打盹的爸妈,以及病房里两个入睡的老人。
她照例出去给他们买早餐。踩着阳光,心里却不能被照得通透。她一会儿想着郭壁微和沈奕年的事情,一会儿想着爷爷奶奶的事,脑子里一团乱。不由自主的。
回来的时候,她提着几袋吃的,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下,看着那些匆匆忙忙像赶集似的赶着来医院的人群,然后才走进去。
老实说,她真的很不喜欢混着各种药水和阴风的医院。她最近实在来得太频繁了,都有了这是她第三个家的错觉。
陈一舟提着早餐往里头走。
可是,远远地她就看到奶奶病房里的门大开着,门外没有叔叔婶婶,也没有她的爸爸妈妈。
是不是走错地方了?陈一舟加快脚步,看了下房间号码,发现没错。她心里一沉,正准备往急诊室跑,就看到房里似乎还坐着一个人,是她婶婶!
“怎么只有你在这?他们呢?”陈一舟问她。
“刚刚,你奶奶突然血压升高,又吐又泻,所以送急诊室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
“你叔在不就好了,那么多人聚在门口做什么?而且,我还要帮你们大家看着包呀,这么多的现金手机,全都丢在这,人却都走了,丢了怎么办?我守在这里,也是为你们着想,很辛苦的好吗?”
“嗯,那请婶婶也帮忙看下早餐,我去找他们。”陈一舟将早餐放在桌子上,就飞也似的朝急诊室跑。
不过,她在转角处停住了。因为听到了叔叔、爷爷和她爸妈正争执的声音。叔叔坚持要她爸爸出点医疗费用,爸爸当然是愿意的,可是爷爷不让,坚持要叔叔出钱,然后,她叔叔和爷爷就吵了起来。
陈一舟靠着墙壁,只觉得家务事这种纠缠不清的东西,真的是难办,深似海,复杂,难测。
既然他们现在有心思争执,说明奶奶的病情已经是稳住了吧。陈一舟从原路回去,心里有点高兴,不是因为他们吵架的内容,而是因为吵架这件事,看起来,跟别人的正常的一家人已经很相似了。
这种场景。
陈一舟继续去上班。由于身心俱疲的关系,她只觉得这一周很漫长。
她是决计不希望再发生什么事的了。她紧张兮兮地看着手机,心里暗暗祈祷它今日最好不要响。
幸好,它难得听话,真的没有响。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陈一舟申请提前下班,买了许多菜,回一趟宿舍。郭壁微已经回来了。不对,也许她今天根本就没有去上班。陈一舟心里有几分怀疑。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公司里事情不多吗?”陈一舟放下包包和袋子,一边回房间去收拾好准备洗澡的衣物,一边问她。
郭壁微嘴里的薯片被咬得咯嘣脆,双眼紧盯着手机上播放的电视剧,含糊不清地说:“公司里没事,老娘那账也做得差不多了,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喔——,”幸好不是连班都不上了。陈一舟松了口气,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见郭壁微还是那副明艳动人的模样,眼睛也没有肿胀,吃着还挺香,唯独没有看自己,便回了房。
一个人在假装的时候,估计是不想被看穿的吧。
陈一舟想了想,不问自答,扬起声音朝门外高喊道:“微微,你先别吃薯片了,尽量留点肚子给我,我今天打算自己做饭。”
“好啊!难得你终于良心发现,想起老娘的肚子来了!”
陈一舟听到她的回答,才稍微放下了心,起码,她还是肯吃饭的。如果连饭都说不想吃,那陈一舟就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陈一舟回到厨房,穿上围裙,刚打算备好食材,郭壁微却过来了,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袋子,说:“老娘来。”
“你,会吗?”陈一舟惊异地看着她。
“切!不就是洗菜切菜么?没吃过猪肉,难道老娘还没见过猪跑啊!”郭壁微有模有样地开始择菜洗菜。
陈一舟在一旁淘米,不时看看郭壁微。
没想到,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两手不沾五谷水的大小姐,竟然真的就学会了做这些事情。为了沈奕年,她甘愿囿于厨房。
“微微,你最近的变化好大。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停停停!你不就是想发表说,哇,原来人的潜力是这么大的,对吧?”郭壁微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手上动作不停,“确实是。不逼自己一把,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厉害!”
“所以,你去抢回沈奕年吧。”陈一舟趁热打铁地说道。
郭壁微给她的答复是,直接将一篮子用刀切好的西蓝花放在她面前,然后,神色傲娇地拍拍手道:“老娘不洗了!你记得将你的奇思妙想也一起洗干净。”
说完,她就继续回沙发上挺尸去了。
陈一舟眼睛一转,突然不怕死地接着道:“微微,以前答应你会将你从坑里拉出来的事,现在还有效喔。不过,前提是你得先跳坑里啊,你跳进去,我才有机会啊,对不对?”
“无聊!”郭壁微说了这两个字,就再不答话了。
陈一舟也只是点到为止,看她吃完饭,就自己洗了澡,提着盒饭出了门。
意外的是,张司泊不在病房里。她找了厕所,找了阳台,就是没有看到张司泊的影子。
去哪儿了呢?陈一舟蹙眉。在这个医院里,他总不会是因为长年累月地往医院里跑,所以结识了病友吧?不可能啊,他连罗珂都只是去看过一次,还能为了别的人亲自去找?
陈一舟给他打电话。
手机铃声却在离她不远的转角处,嘀嘀铃铃地响了起来,她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正好,张司泊也从那头走出来,朝她走了几步。
他像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看上去身子似乎有些疲惫劳累,眼睛却是笑着的,闪烁着繁星般璀璨的光。
不知怎地,陈一舟就突然想起初见他时,他来请她帮忙,努力地咧开嘴,笑意却不达眼底的表情。那个时候,自己对他来说,还只是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个。可他的出现,对她来说,却是那么地怪异而恰到好处。
他的干净澄澈的眼神。他的山明水静的脸。他的长长的,会在阳光下投下一片光影的像蝴蝶的睫毛。他抬眸时,眼里平静无波的光亮。他额角的,很像出生幼儿般细细软软胎发的软发。他的左脸颊上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一切都是那样地温和,美好。在夕阳的照耀下。
“你怎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叫你也不说话?”张司泊走到她面前说。
“想你了啊。”陈一舟被他的笑容传染,调皮地道:“看着你想你,难道不可以吗?”
“可以。法律没有这个规定。”张司泊说。
陈一舟哈哈大笑,挽着他的胳膊,说:“那我们现在去吃晚餐吧。这次,可是我亲自下厨煮的。”
“我会好好吃的。辛苦你了。”张司泊笑着,自然地摸摸她的头。然后,旁边正好路过的两个小护士就挪不动步了,打翻了托盘,传来乒乒乓乓的一阵响。
陈一舟吃味,轻轻掐他的手,说:“嗯哼,脸上的结痂都还没完好,就开始勾搭妹子了?”
张司泊说:“没有勾搭。”
“我说有就有。”陈一舟故意打趣他。
他说:“没有。”
“好吧,没有就没有咯。”陈一舟被他人真的眼神打败,决定投降,“不过,你刚才去哪儿了呀?你在这里有朋友吗?”
“没有。”
“所以你是去哪儿了?不说清楚的话,我就——”,陈一舟想了想,说,“嗯,我就不吃饭。”
“那我也不吃。”张司泊说。
“呀,张司泊,你这是在赤裸裸的威胁我。”陈一舟瞪着他。
“不是威胁。”张司泊说得坦坦荡荡。
“明明就是威胁。”陈一舟不肯相让,就是要他承认才肯停。
“腿疼。”张司泊突然软软地趴在陈一舟肩膀上,吓得陈一舟赶紧将他扶到床上去。
“你真是的。站久了,就要坐一下。总是让我心疼难受。”陈一舟轻轻帮他按着。
“突然又不疼了。”张司泊说。
“真的吗?”陈一舟狐疑地看着他,然后还是开始摆出小桌子和盒饭,说,“那我们吃饭吧。”
“嗯,饿了。”他先陈一舟一步,打开筷子。然后,抓过陈一舟的手仔细看着,见她在手心贴的两块创可贴都因为做饭菜的缘故,沾了水,贴不稳了,又从口袋里摸出新的创可贴来,给她重新贴上。
“司泊。”陈一舟心里一动,嘴上便叫了他的名字。
“嗯。”张司泊给她夹了许多菜,堆成一个尖尖的小山丘。
“等你好了,我们就去美丽诗意的远方旅行一次怎么样?不是跟团,是只有两个人的那种,也可以说差不多是穷游。我负责开车。”陈一舟问。
“为什么想去?”张司泊给她舀了一勺饭放在嘴边,上头放着一块五花肉。
陈一舟张口吃了饭菜,含糊不清地道:“因为我是个俗人啊,就算知道旅游这种东西其实就是卖的经验,没有多大意义,但是,能够脱离现在的环境,去别人不想看的远方走走,欣赏下不同的风景,也是很愉悦的一件事。你也知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事。”
“好,那我们就去吧。”张司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