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舟去上厕所。她以前也是这样,只要一紧张,就忍不住想去上厕所。
张司泊一个人坐在花架下,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陈一舟朝他挥手,走了几步回头,见他还是看着自己的方向,再次朝他挥挥手,然后望着手上的戒指,脚步轻快地走向目的地。
谁知道,就在她不好意思地准备走快些的时候,会突然从转角处闪出来一对母女。陈一舟一时没避开,三个人就撞在了一块,跟叠罗汉似的,一排倒下去。
陈一舟三下五除二地赶紧将她们扶起来,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那个母亲满面怒容,啐了陈一舟一口,道:“真晦气,上个厕所都会被撞到。”然后,伸手将她那个唯唯诺诺的藏在身后的女儿拉到旁边,一起朝着大厅内的一个男人走过去。
原来,是一家三口。
陈一舟自知理亏在先,被骂了,骂回去反而浪费时间,所以她直接转身紧紧张张地进了厕所。
何况她今日心情好,又跟爷爷奶奶吃了早餐,又答应了司泊的求婚,她不想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毁了良好的春暖花开的氛围。
可是,等陈一舟出来时,就是刚刚碰到的那一家三口,居然在围着张司泊问东问西,说着什么他们风雨兼程赶来找的儿子,就是眼前的张司泊之类的话。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没看见他是病人吗?”陈一舟走过去,一把将张司泊拉到身边,然后,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妇女手上的几张红牛票子。
那妇女一见陈一舟盯着她的手,立即胡乱把票子塞进了口袋。
陈一舟不用想都知道,那钱肯定是张司泊为了‘打发’他们离开才给的。
不过,在方才撞到陈一舟时,她还长着一张尖酸刻薄的面相,现在,眉眼一顺,倒是跟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张楚楚可怜的作态似的,与旁边的她女儿宛若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
她泪眼涟涟,不理会陈一舟,只是对张司泊说话:“司泊,我们千里迢迢来找你,找遍你去过的所有地方,老家,福利院,惠城,一个一个,好容易才在这里找到你,你怎么忍心不认我们呢?”
陈一舟听到‘福利院’三个字,见旁边的张司泊没有反对,便拉了他坐在一边的木板凳上,认真听她说那些凄惨的故事。
妇女愣了下,带着哭腔质问陈一舟,“姑娘,你是哪位?怎么这般没礼貌?大人都站着,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好意思坐得下去?”
陈一舟正要开口,张司泊已经先开口,语气不冷不淡:“她是我未婚妻。”
妇女听了,似乎被这个事实震惊到了,眼里凝起朵朵乌云,挡住了光亮,紧接着,眉目一转,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般,重新绽出光芒,强调说:“喔,原来只是未婚妻呀。”
陈一舟假装没听出她的刻意强调,点点头,然后开门见山地道:“不知道阿姨您千辛万苦找来,是有何高见?又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你们的身份呢?要不要,现在就直接进医院里去做个DNA检测?”
“DNA?DNA是什么东西?”妇女悄悄扭头问在一旁绷不住脸,显得大惊失色的老公。
不过,她戴着一副眼镜的老公是读过书的,记的还很牢固。他小小声地道:“DNA,就是一种生物大分子,是承载我们遗传密码的东西。”
“说人话!什么大分子小分子密码的,你就说干什么用的,不就好了?”妇女不耐地打断他。
他说:“就是检查孩子是不是自己亲生的那种亲子鉴定。医院里有的。”
妇女怔了下,说:“喔——,那个啊,姑娘你还是别说笑了,我们哪里用得着做什么亲子鉴定,我的意思只是说,司泊是我们的干儿子而已,不是亲生的。我刚刚也没有说是亲生的,对不对?”
她老公和女儿都在一旁点头,只是一个是点头如捣蒜,一个是小鸡啄米。
陈一舟问:“那我们家司泊是怎么成为您干儿子的,可以具体说说么?”
妇女一副“你终于说到我擅长的事情了”的表情,不过,她嘴一张,又合了回去,不肯马上说出来,而是用了迂回战术。
她说:“这几个月来,我们一家三口一直拼命赶路,鞋子磨破了,脸也被寒风冻坏了,你们就可怜下我们,司泊父母的朋友,然后看看能不能找个地儿给我们先休息一下,吃口热汤,行不行?”
陈一舟仔细打量了下他们的衣着,见他们果真风餐露宿,满身风尘的样子,不免生了点恻隐之心,何况,张司泊没有阻止她的问话,说明他也是想知道关于他父母的哪怕只是一点点蛛丝马迹的。
“行。”陈一舟答,然后说:“不过,在那之前,我只问你们两个问题,司泊的亲生爸妈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
妇女想也不想就答道:“他爸叫张艳青,他妈叫黄夏天。至于在哪的话,他们还能去哪?早就在出海的时候进了鱼肚子投生了呗。”说完,她后知后觉地捂住嘴,说:“姑娘,你还是快带我们去找可以吃住一起解决的地方吧。”
陈一舟却仿佛没听到,只是紧张地看着张司泊。
张司泊的面上还是一脸的山明水静,在他们看来,这种无动于衷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又或者,是平静的外表下可能蕴含着与之完全相反的巨大的危险,不然,那妇女也不会这么快就见风使舵,对陈一舟反而比对他还热情了几分。
张司泊说,“我带他们去。”
陈一舟知道他的意思等同于是“我亲自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并不与他爭,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出院也是可以的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我陪你吧。”
张司泊看她一眼,说:“好。”
他们三个在门口等着,陈一舟和张司泊一起去办理出院手续。张司泊坚持不要一舟监狱长付医药费,至于愿意换成VIP病房的原因,张司泊说,那是因为VIP房里的床比较大。
陈一舟当时还以为是自己体积太大,把他的床位都给挤没了的意思。然后,张司泊就直接用嘴堵住了她的疑惑。
她看着张司泊宽厚的背影,突然想到一个萦绕于心良久的问题。她悄悄扯了下他的袖子,“司泊,我仔细算了算,车子十几万,住院一万,戒指几万,加起来最近都花了近二十万了。你还有钱吗?要不要我先垫一部分给你?”
“不用。我有钱。”他说。
“真的吗?难道司泊你,其实是隐形的富豪?”陈一舟半信半疑。老实说,如果她的张司泊是个有钱人的话,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毕竟,她虽然不是什么金钱至上主义者,但她也并不排斥金钱。
张司泊没有说话,不过,他手机里的扣款信息提醒立即替他回答了陈一舟,她将那串余额数字看得一清二楚。
“嗯,你确实是有钱人。”陈一舟‘笑’着说。实际上,她是惊讶到话语全部都被迫吞进肚子里去了。
张司泊带着陈一舟往外走,十指紧扣。
那一家三口见了他俩,立刻就跟见到金主似的,三双眼睛都闪闪发光,像极了黑夜里饥饿的虎视眈眈的狼。
陈一舟对租房的信息比张司泊了解得多,所以,就在外头给他们找了一处两房一厅的短租房,装修还可以,价格也不算很贵的那种。帮忙付了押金,交了一个星期的房租。
一个星期的时间,应该够了。
陈一舟见,除了大叔有一点感激之意,与陈一舟一般大的女儿还是怯懦的之外,妇女阿姨只顾着自己满意,不免从她身上看出几分自家婶婶的味道来。
等将他们安顿好之后,时间已经是中午,陈一舟和张司泊都有回医院的打算,想同爷爷奶奶他们一起吃午餐,便准备起身告辞。
可是,阿姨在门口拦住了他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吃热汤的吗?作为晚辈,不能这样对长辈说话不算数的。一点儿也不尊重人。”
“阿姨说的不对,我们并没有答应一起吃,只是答应给你们一口热汤吃。而且,我们等下是要回医院去和老人一起吃的,这样你们也要跟着去?”陈一舟问。
她犹豫了下,看了眼老公和女儿,似是正在为了吃,下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似的,慢吞吞地说道:“可以的。我们没问题。”
陈一舟觉得好笑,“阿姨,你真的要这样吗?严肃点说,我们就只是陌生人而已,作为长辈,是不是要教会晚辈做人不能得寸进尺比较好呢?而且,我作为一名警察,实在不愿意在监狱看见你们出现。”
“警察?”
“是的。”陈一舟亮出身份,“并且,刚刚我们家司泊给你们的钱,已经足够你们吃好几天了。那么,有时间再见。”
陈一舟说完,就带着张司泊离开了。在他们一家再也听不见自己说话的时候,陈一舟松了一口气,说:“我发现自己的口才变好了。可能是因为经常帮你发声的缘故,所以得到了锻炼。”
“一舟,到现在为止,你今天已经说了两次‘我们家司泊’了。”张司泊突然说。
“怎么了?你不喜欢被这样子说吗?听着难受?”陈一舟问他。
“没有。”张司泊说,“很好听。”
“是吧?我也觉得,不管是说‘我们’,还是‘我们家’的时候,我的心里都会涌现出一种美好的归属感,有安全,责任,喜欢,还有需求。”陈一舟慢慢地分析着。
张司泊微微笑着,紧了紧她的手。
“司泊呢,从很久之前到现在,都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有我们共同的家人,有勉强算朋友的罗珂,还有,来这里找你的,你的父母的朋友。你并不孤单。这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张司泊点头,然后亲了一下陈一舟的额头,轻轻将下巴顶在她的头上,却不小心碰到了脸上的伤口,“嗞嗞”地倒抽了一口气。
“没事吧?要不,我们重新回去住院吧。我突然觉得你出来得太快了,都还没有好完全,万一留下后遗症就不好了。”
“好。我们回去。”
“真的吗?我不是开玩笑喔。”
“嗯。我是开玩笑的。难道不好笑吗?”张司泊看着陈一舟,“那,我可能真的没有幽默细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