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获救
回到篝火点,陈如默默拿取了自己的行李,临走前,她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陈如走后,肖飞和张培都没有心情吃东西,也没有再去寻过夜的地方,就地找块平整宽阔的大石头当做宿营地。张培用打火机在附近点燃黄蒿和艾叶驱除蚊虫,肖飞则盘腿坐在篝火前借着光亮继续拿笔沙沙书写。
极其难捱的一夜。
天刚蒙蒙亮,肖飞和张培就背上行李继续赶路了。绕过“S”的第二个弯口后,河道明显宽阔平稳了许多。随后,他们发现一片竹林,一个多小时后,二人用折断的竹子和藤条做了一只小型竹筏。
肖飞扛起竹筏,顺着河边慢慢把它放进水里,然后牵着张培小心坐在竹筏上。撑起篙刚荡出没多远,前方的丛林噌地跳出个人影,那人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竹筏中间。张培还未来得及惊叫,就被对方一把从竹筏上掀了下去。
肖飞起初以为偷袭的是只猴子或者猩猩,等那人转过身来欲夺取他手中的竹篙时,这才看清对方竟是阿四,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本来,阿四并非肖飞的对手,只是肖飞顾及水中挣扎的张培,一个不留神便被对方抓住机会压在身下,从而失去拼斗的主动权。
阿四骑在肖飞身上,两手死死卡着他的脖子。由于两人压在同一侧导致重心不稳,竹筏一头缓缓向上翘起,一头渐渐沉往水下,两人的身子也随之慢慢往下滑动,不出半分钟时间,水面已经淹到肖飞的眼睛和耳廓。
就在耳孔入水的同一时刻,不远处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紧接着,阿四的身子猛地向前扑倒,眼前的水面随即晕染出几朵绚烂夺目的红花。
肖飞感到自己被阿四压迫着落入水中,随后,他翻了个身,甩开身上的阿四,借助突如其来的浮力向上游去。一出水面便看到只剩两手还在划动的张培,他赶忙游过去,从背后揽住张培,把她拖上还在水中打旋的竹筏,然后自己扒住竹筏边缘也爬了上去。
缓过一口气,肖飞疾目射向岸边,见陈如站在十来米外的一块石头上,两手举着一把黑漆漆的手枪。再转身看阿四,后者在离竹筏七八米远的地方,背朝上面朝下一动不动漂在水面上,其后脑处仿佛打开了一瓶会流动的染色剂,将周围的水域染成鲜亮夺目的殷红。
确定阿四绝对没有反击(说生还更确切)的可能,陈如才放下枪跳上竹筏,同肖飞一起抢救昏迷的张培。
十几分钟后,张培成功脱险,望着做完心肺复苏、一脸汗水的陈如眼神复杂。
“谢谢。”肖飞对陈如说。
“你救过我一次,这次我救了你,我们之间可以两清了。”陈如喘着气。
张培本想问“那其他死去的人怎么说?”,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相比肖飞,她至少还欠着人家一笔。
“从这儿开始,河道宽阔平稳适合漂流,而且速度也快很多,或许不到中午就能跟救援队碰面了。”说完,陈如起身打算离开。
肖飞一把拽住对方,目光诚恳地:“我们一起走吧。”
陈如侧目看向张培,后者虽然没有语言上的表示,但把身子主动往一边挪了挪,腾出一个人的位置。
竹筏一路漂行,约莫两个半小时后,与救援队的冲锋舟遇上了。肖飞注意到,冲方舟上除了六名穿着救生衣的专业救援人员外,还有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察。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三人从竹筏被领上冲锋舟之后,他和张培得到了大量的食物和饮水,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医生模样的人不停问这问那。而陈如却直接被警察拷住了,除了见面时一句“打电话自首的就是你吧”基本再无他言。
冲锋舟顺水而下,于下午一点时分抵达通枰公路附近的一座桥头。路边停着三辆车,其中一辆是救援队的专车,另一辆是公安局的警车,还有一辆是疾控中心的依维柯。不出所料地,张培被带往救援队的专车,陈如被带往公安局的警车。
肖飞跟着张培走了几步,结果,之前还和和气气的救援队此刻却如临大敌。正诧异时,几名身穿白衣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二话不说架起肖飞就奔向那辆封闭严密的依维柯。
“等一下。”是陈如的声音。
肖飞和张培以及带领他们的工作人员同时转过头来。陈如向押送她的警察抱以歉意的眼神,然后十分艰难打开背包,取出那只纯金怀表走到肖飞跟前:“这是我爸爸的遗物,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你拿回去做个纪念吧。”
肖飞迟疑着接过:“陈如——”
陈如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唇前,示意他不要讲话,然后又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如果有机会,一定代我到坟前去祭奠我爸爸。”
肖飞使劲点了下头。
陈如转过身,走到张培跟前,从背包里取出一张折成长方形的稿纸递给她:“这封信是送给你的,看在我曾救你一命的面子上,千万别把它扔了。”
张培接过,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请务必回到通宁之后再打开,切记。”说完,陈如冲张培微微笑了一下,又转头看了肖飞一眼,在警察带领下上了车。
2再反转
回到家,张培先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这个澡她洗了起码两个小时,直到皮肤搓成红色才擦干身体、敷好腿伤、披着睡袍从浴室走出来。
太阳西下,灿烂的霞光透过窗户,将客厅染成鲜艳的橘红色。她赤着脚,踩在光滑舒适的木地板上,穿越干燥清爽的地毯走到窗户跟前,推开窗子,让微风撩动她吹得半干的头发。原来生命可以如此美好,幸福可以如此简单。
忽然,她想到分手前陈如交给她的那封信,于是取过挂在门后的脏背包,将稿纸掏出缓缓展开。客厅的灯没有亮,她拿着信纸走到窗前,让温和的阳光照射在略显褶皱的稿纸上。
“张培姐姐,你好。请允许我如此冒昧地称呼你。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向警方完全坦承自己的罪过,从此大狱无期,甚至命不长久。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是整起事件的策划者和执行者之一。我不奢望能得到你的原谅,但求看在同历生死20多天的情份上,答应帮我完成最后一个愿望。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不少困惑,所以在此之前,我把最后的谜底全部告知于你。”
“所有事情缘起于三年前的那个夏天。肖大哥妻子意外遭到奸杀,为给妻子报仇,他和朋友也就是我的爸爸陈恒将凶手阿四围堵在我们被困的那条隧道内。打斗过程中,我爸爸被阿四开枪射伤,肖大哥本想先救我爸爸然后再追凶手,却遭到我爸爸拒绝。后来,肖大哥才知道,我爸爸负伤从隧道追出,但因遭到大巴车司机王师傅和乘客集体拒绝,最终失血过多死亡。”
“肖大哥在痛苦和愧疚中患了失眠症。另外,他本人在追击凶手过程中不慎失足坠崖,导致海马体损害产生了记忆障碍,永远只记得33小时内发生的事。为维持记忆,他只能每天记日记。今年(2017年)4月,在一次见义勇为时,他又被人用装有变异型T-SA2N9病毒的针筒扎伤,随后被关进省疾控中心的特殊病房。这种病毒由国际恐怖分子从日军研制的基础上提纯并加以改造,主要通过血液传播,一旦感染,顶多只有五年的生存时间。”
“五年后,感染者将会因各器官功能衰竭而死,目前世界上尚没有解药。肖大哥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他想在生命结束前,联合我和我姐姐为爸爸展开复仇。为此,他设计了一整套报复方案,并于今年5月份伺机逃出省疾控中心,进而找到我们姐妹俩。虽然情出有因,但毕竟这是一场违反法律的行动,肖大哥疼惜我和姐姐,坚持由报复引发的一切责任自己承担。”
“不知出于感激还是爱慕,总之,两个多月的紧密合作中,我渐渐喜欢上了肖大哥。我觉得肖大哥又失忆又是感染病毒的已经够可怜了,不忍让他临终了再背负良心债,况且他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陈家,因此我在大巴车上乘其不备偷走了他的日记本,把谋划整个事件的责任包揽了过来。前一天晚上,我把那个有可能泄密的日记本烧掉了。以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就无需赘言。”
“张培姐姐,我知道你是个单纯、善良极其负责又十分热心的姑娘,也看得出你对肖大哥的那份情意。所以我才求你,求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也求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伴他走完生命中剩下的日子。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会永远祝福你们。陈如,2017年8月8日夜”
合上信纸,张培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抬起头,房顶正好有一大群鸽子飞过,它们扑扇着洁白的翅膀,尾部带着清脆的哨音。
城市边缘那片白色的建筑便是省疾控中心,此时此刻,肖飞穿着病号服正卧在床头,手中持着陈如送他的那只怀表。听到哨音,他缓缓仰起脸,看到鸽子快速从窗边掠过,飞向远方的群山。
天际边,暮霭重重,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