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检修电路的工人目瞪口呆地愣住，因死过人而一直空着的无人敢住的502房里居然走出来一个男人，无论是谁见了都会被吓到。况且，他还在里面若无其事地睡了一夜！
手拿螺丝刀正站在高处检修电表的工人一不留神，连人带工具一块儿从梯子上摔下来，跌坐在冰凉的地面。另一个则颤颤巍巍地张着大嘴，哆哆嗦嗦地问道：“你是人是鬼？”
王皓也处于极度恐惧之中，根本没有理会那人在说什么，只顾自己想着：“我怎么会在502房里过夜？怎么会……无头女鬼！是她！一定是她把我带到这儿的！肯定是昨晚看到的那个无头女鬼。”
王皓下意识地环视室内的各个角落，除了白色的窗帘如裙裾般在微风下拂动，别无异样。王皓低垂着头，拖动倦怠的身体从他们边上擦过，他们的目光也随着他离去的背影游移。
“他是人！喏，他有影子。”站着的电工指着地上的长长黑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听他这么一说，跌倒在地的那位才拍拍屁股起身，嘴里嘟囔道：“他是不是脑子有病？怎么跑到鬼屋里去过夜？刚才真的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见鬼了。”
“你看他那样子，八成是中了邪，说不准是被502房里的女鬼给缠上了！”
“别说了，别说了，赶紧把电路修好，离开这个鬼地方。还好是在白天，倘若在夜里，老子剩下的半条命都会被他给吓没掉！”
公寓的电恢复了正常，然而王皓却陷入了更深的恐惧和不安之中。
十爱摄影公司办公室。
王皓空对着电脑呆呆地回想昨晚的事情，无心工作。
林珂看到面容憔悴的王皓坐在办公室里发着呆，眉头紧锁，猜想他应该是在为孩子的事而发愁，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你怎么无精打采的？昨晚没睡好？还是跟我姐又吵架了？又是因为孩子的问题？”
林珂一口气问了太多问题，王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淡淡道：“也不全都是……”他极力压制着不提“见鬼”的事，许久才继续道：“无论我怎么说，林岚就是听不进去。你也知道，我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如果有了孩子，一切都会改变……”
林珂倒了一杯水递给王皓，王皓“咕隆咕隆”喝下肚子，踏实了些许。林珂慢慢说道：“其实我姐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她一个人闲在家里，你又不能时常陪着她，肯定会孤独寂寞。但是有了孩子就不同了，即便你不在，她也可以跟孩子玩闹，就不会那么空虚寂寞了。你说呢？”
“那么你呢？你怎么从来没有打算要孩子？！是刘涛不肯，还是你自己不想要？”王皓将话题转向林珂身上，抬头看了一眼林珂，她今天的穿着有些性感，领口极低的吊带衫恰好露出她丰满的酥胸，他立刻将视线挪开，怕自己会胡思乱想。
“其实我跟他一直是分房睡的。虽然偶尔在人前装得很亲密，但是我跟他完全没有感情。若不是当初他回来求我爸，我才不会跟他复合。爸说过，结过婚的女人要是离了婚，想再嫁就很难了，我懂。没有哪个男人喜欢穿别人穿过的‘破鞋’，对吧。”林珂说这话像是在自嘲，语言里带着自我讽刺。林珂看了一眼王皓，眼神中带着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情感，她又露出一个无奈而又勉强的笑，接着说道：“所以我就继续跟他过着挂名夫妻的生活，但不会有实质性的关系，更别说要孩子了。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生孩子了。”
“倘若不是你亲口所说，我还真的不敢相信。”王皓感慨地长叹了一口气，也算是体会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俗语。
“刚才不是在谈你跟我姐的问题吗，怎么把话题转移到我这儿来了？”林珂瞥了一眼王皓，他和自己第一次在老宅子门口见到时已经大不相同，脸上沉淀了岁月的沧桑，少了当初那纯真质朴的微笑。还有他那会儿一刻都不舍得放下的相机，如今却越来越见不着踪影了。是被这俗世慢慢地吞噬融化了吗？也许吧。这尘世的一切本就会被岁月慢慢磨蚀，天长日久，尸骨无存。
王皓也凝视着林珂，她和林岚有着不同的风韵，鬈发依旧落在肩上，和第一次在长青路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是不是男人都喜新厌旧？王皓开始问起自己来。
时间仿佛倒退回到了一年前，他们都停留在那不经意地回眸间，对着彼此微笑。那时的他痴迷于那幢充满着诡异气息的老洋房，追寻着照片里一个陌生的女子。那时的她躲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偷偷看他，那时的他们还没有太多的琐事缠身，那时的他们还单纯如水，没有杂质。
只是如今，好像一切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王皓和林珂整日在办公室里四目相对，同进同出，关系自然比常人要亲密一些。所谓日久生情，就像所有男人都会经历的一样，王皓对除了自己老婆以外的女人动了情，而这个女人就是林珂，只是受到伦理道德的束缚，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他怎么可以喜欢自己的小姨子呢？
可能结了婚的男人都会有同样的感觉吧，家花不如野花香。当然，在王皓看来，林珂不同于一般的野花，她身上散发着高贵的气息，毕竟出生于豪门。不过，她的性格却是实实在在的带着原始的野性，从她的性感装束上就能看得出来，她想要所有的男人都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尤其是王皓。虽然林珂在穿衣打扮上奢侈张扬、大胆开放，但她并非是个随随便便的女人，他们朝夕相处，所以这一点王皓比谁都要清楚。
其实林珂自己也发现，对王皓的情感似乎在升华，那种想要将其占为己有的情愫渐渐萌芽，而且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明显，这让王皓无所适从，毕竟他心底里还顾念着林岚，他对林岚并非没有爱。
王皓尽量不去看林珂那充满诱惑的眼神以及身体。他是怕自己终有一刻会按捺不住而背叛林岚。他不想陷入一段不伦不类的纠结情感之中，他不能亲手毁掉如今安稳的生活，更不能辜负林岚，即便他和林岚的婚姻已经有了裂隙，但也不能做出越矩的事。他每时每刻都在重复着说服自己、抑制自己、谴责自己。他知道，一旦卸下自己的心理防线，他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办公室里的时钟“滴滴答答”地响着，空气突然凝结了似的，瞬间安静了下来。两个人各怀心事，不再说话。
林珂素来不是一个喜欢沉静的人，她先耐不住性子，打破了这种沉默又略显尴尬的氛围。她蜻蜓点水般问王皓道：“晚上有安排吗？不如一起出去吃饭吧，反正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刚好能凑一桌。”
林珂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和自然，说得不那么刻意，她是担心王皓会拒绝吧，自己的邀请要是被他婉拒了那得多没面子呀。她等待着王皓的回复，这种心情就像刚刚参加完高考，等待着揭榜的那一刻一样，既激动又忐忑。
王皓没有犹豫，爽快地应道：“好啊，反正都是要吃饭的。不过，刘涛不会介意吗？”他旋转着手里已经喝完了水的塑料空杯，将它捏成一团，扔进了办公桌旁的废纸篓里。
林珂冷哼了一声，笑道：“你这话说的，让我怎么回答你好。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他介不介意，如今我和他也没什么真感情，挂名夫妻而已，管他介不介意呢，反正我们各过各的，谁也碍不着谁。”
“你好像很喜欢下馆子……”王皓随口问道：“是不会烧菜吧。”
“对啊，我不太喜欢进那油腻腻、脏兮兮的厨房，什么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都是屁话！你看那些会做菜的女人，还不是可怜兮兮地在家里盼着自己的男人回来，结果有几个是等得回来的？即便真的等回来了，人家也未必会动筷子尝一口，最后那些菜还不是慷慨地喂给了垃圾桶。我才没那么傻呢。”
“这可不可以算是一个女人不会厨艺，然后给自己找的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王皓用他温柔的手，拍了拍林珂的头，那种力度是林珂所熟悉的，她喜欢王皓的那个动作，让她可以更进一步地接触到他的气息。
“其实你和刘涛这样拖着也不是个办法，耽误了彼此……”王皓尚未说出口的半句话又吞了回去，自己不应该插手别人的家事，以免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况且他自己的事情也焦头烂额，哪有资格去管别人的事。
“离婚不是没有想过，也跟他提过很多次，但是他不肯，倒不是舍不得我，应该是另有所图吧，谁知道呢。不过，我也跟你说过的，嫁过人的女人想再找个好点的男人是很难的，我可不想自找麻烦、自取其辱。另外，最重要的是，我爸现在昏迷不醒，他的公司需要人打理，眼下只有他能帮得上忙，暂且就这样吧。”林珂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其实林珂说的也不无道理，离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确实得谨慎考虑。而眼下又是非常时期，林峰病情没有丝毫好转，他的公司急需有经验之人接手管理，凭她自己一个女人，很难撑起整个大局，而此时刘涛已把公司经营得井然有序、业绩斐然，取得了公司上下各层级的信任，各类业务往来也都能够顺利开展，自然不能与他“割袍断义”，否则父亲几十年打拼的成果将付之一炬。
然而林珂和王皓都难以置信的是，刘涛这么一个有经营头脑的人，怎么会把他自己的公司搞垮。
“听你这么说，倒像是在利用刘涛的管理才能。”王皓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轻松式地开玩笑，更没有斥责林珂的意思。
“什么利用不利用的，说白了，都只是互相利用罢了。”林珂似乎是话中有话。
王皓追问道：“互相利用？”
林珂看了看墙上精致的时钟，转移话题道：“时间也差不多了，该下班吃饭了。不过，你要不要跟我姐报备一下？你现在还在跟她闹别扭，倘若她看见你和我有说有笑地出去吃饭，估计又会多想，到时候她要是吃醋了，你们的情况会更糟。你只问我刘涛会不会介意，就不关心她会不会多想？”林珂侧着脸，观察着王皓的表情，看他怎么回复。
王皓一脸坦然，嘴角一斜，说道：“如果只是跟你出去吃个饭就要想东想西，我想往后的日子还真没法过了。你姐也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这一点是肯定的，虽然在孩子这个问题上执拗了些，但乱发脾气还是不会的。”
林珂调侃道：“可是，当女人陷入情网的时候，是很少会有理智的，即便是一点点风吹草动，她都会疑神疑鬼的。这一点我可以证明，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我最了解女人。”
王皓接道：“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其实男人在感情的世界里也是会失去理智的。有些东西最初想得很美好……”王皓欲言又止，他怕林珂多想，于是吞下了后面想要说的话。
“哟，该不是你的肺腑之言吧？难道你后悔跟我姐结婚了？还是又看上哪家姑娘了？”林珂不依不饶，继续说道：“某人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认定了她，即便等一辈子也无怨无悔的啊。如今得到她了，怎么就成了个怨男了呢？”
王皓不敢直视林珂的目光，更不敢去看她那凸起的胸脯，他不明白自己对林珂到底怀着一种怎样的情感，是真心喜欢，还是仅仅是非分之想。他风轻云淡地接道：“什么怨男？！我只听过怨妇。而且我也没说我后悔娶了她，一直都是你在说。行了，走吧，去吃饭。”
“嘴上虽然这么说，不保证心里没有委屈吧。你们男人好像都一个样，追求女人的时候可以义无反顾，等到追到手了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她不闻不问、漠不关心。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看何止是坟墓，那就是十八层地狱。”
林珂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王皓都在认真地听着，对于林珂的说法，他有些不太赞同，于是打断道：“虽然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没有婚姻，爱情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林珂不禁嗤笑道：“这是什么歪理，亏你想得出来，不过还歪得挺有道理的。”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别人说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公司大门。王皓看着路边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们，霓虹迷炫的灯光映射在他们脸上，映照出他们的焦虑和迷茫。他们就像流水线上的产品，从入口经过传送带被传至出口，没有思想，不能自主。
一路上，王皓的职业病又犯了，他在努力思考一件事，那就是应该用什么样的角度来留住这美好的黄昏，然而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相机不离手的王皓了。以前他可以随时拿起相机，毫不犹豫地按下快门，如今，却要先在脑子里构想，即便想好了，也再找不出那部自己钟情的用惯了的相机。
它已经被王皓扔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蒙了尘。
林珂仍是侧着脸，盯着王皓深邃的眼睛。她渴望从他的眼睛里找到一些隐秘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丝一点，她也会心满意足。显然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但许多时候，人们忽略了窗口上也会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纱。
林珂引着王皓去了一间西餐厅，店门是透明玻璃的旋转门，暗黄的灯光饶有情调地撒落下来，配上优雅舒缓的音乐，显得格外有韵致，更弥漫着浓浓浪漫的暧昧味道。王皓素来没有吃西餐的习惯，更没有来过这么豪华的西餐厅，顿时有些不适，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林珂从容不迫地拉起他的袖子，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王皓突然感觉气氛有点不太对劲，吃个晚饭而已，没必要弄得这么暧昧吧。知道的清楚他是林珂的姐夫，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林珂的男人呢。林珂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挽着自己的手，更容易让人误会了。
想到这些，王皓向林珂建议道：“要不我们换一家餐馆吧，我是第一次进西餐厅，这些刀刀叉叉的餐具也不知道怎么用。而且……这环境……”
王皓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堆话，可是林珂却故作不懂，嫣然一笑道：“我觉得这儿挺好的啊。”林珂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王皓本来还想继续解释说这里比较适合情侣来，可是林珂一直抢着话语权，他根本没有办法正常开口说话。而且既然已经找了位置坐下，站起来走人似乎也不太好意思。半推半就的，王皓也只能等着林珂替他点的牛排的到来。
林珂笑靥如花，轻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淡定。”
落地玻璃窗外的霓虹灯异常的辉煌绚丽，王皓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静地坐在一个地方好好地欣赏风景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你的变化确实很大，不再像以前那么憨憨傻傻的了。看来，我姐把你改造得还挺成功的嘛。”林珂调侃道。她回忆着第一次见到时的王皓，微笑着说：“那会儿我跟我爸去看老宅子，你呆呆地站在路边拍照，我们的车从你身边经过，你像是被吓到了，神情慌张地倒退了几步，那样子还蛮可爱的。你还记得不？”
王皓当然记得，只是他不想再去谈那些陈年旧事，那些青葱的岁月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不经意间，王皓低头看到了林珂短裙下白皙的长腿，但受到内心的谴责，就又收回了自己无端端撇过去的视线。
林珂的腿比林岚的要细长柔美得多，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说，林珂的腿更具魅惑力。有的男人看女人先看胸，也有的先看臀，而王皓则喜欢先看女人的大腿，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对事物的审美角度和标准也不同。虽然之前在办公室王皓也留意过林珂的胸，但远不及她的腿那么有视觉冲击力。
当然，王皓是无意中看了一眼，并没有刻意要去研究林珂大腿的意思，即便如此，他的内心也已经在翻云覆海，美的事物总会让人想要再去多看几眼。他克制着自己，将视线再次转向窗外。
等了许久，他们的牛排终于端上了餐桌。王皓初次使用刀叉，极不顺手，面对着盘中牛排，也不知从何下手，便学着林珂的样子，拿起刀叉，对着牛排切了几刀。
林珂的刀法十分娴熟，看得出来她经常来吃。王皓切得有些费力，林珂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将自己盘里的切了一块，用叉子一戳，塞到他嘴里。王皓觉得那味道怪怪的，对于他而言，可能红烧肉都比这个味道要好上千百倍。他不明白为什么林珂那么喜欢吃牛排。
林珂又把王皓盘里的牛排一刀刀、一片片切割好，让他省了不少事。他看着林珂把一片又一片牛排塞进嘴里，滋滋有味地嚼着，然后“咕隆”一声吞到肚子里。
“有那么好吃吗？要不我的也给你吧。”王皓生硬地吞咽着口腔里的唾液，忽然感到异常干渴，他抓过桌上的一杯水猛地喝了几口。
林珂应该是没有听到王皓卡在嗓子眼里的那句话，仍旧沉醉地咀嚼着通红的半生不熟的牛肉。她的牙缝间粘连着某些汁液，混合着肉沫在她的舌尖不停地翻转，来来回回，最后被牙齿磨得细细碎碎。
“你别光看着呀，味道不错的，多吃点。”林珂一边吃着一边不忘和他说着话：“我去过其他西餐厅，就是没有这家的好吃，所以才硬生生把你拽进来。”
王皓“呵呵”地苦笑着，并不作声，但腹腔内却早已胃液翻滚，呼之欲出，因为他想起了林岚生吃猫肉的场景。但他又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吐出来，因而只能强忍着。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终于如山洪爆发一般，他立刻冲进了洗手间，伏在洗面池上痛痛快快地呕吐出来，顿时神清气爽，舒服了许多。
那一顿饭是王皓有史以来吃得最漫长的一顿，已经打破了他上次坟头吃祭食后的那顿晚餐的记录，他盘子里的牛排几乎是完完整整的没有动过，最后都由林珂代为解决。
吃牛排所耗费的经历，已经让王皓的体力有些透支。但林珂并未觉察他的不适，还是拽着他满街乱逛。她就像个刚从笼子里被放出来的小鸟，欢呼雀跃。
林珂拉着王皓的手，疯狂地穿街过巷。王皓也是第一次那么肆无忌惮地跟着一个除了林岚之外的女人，放任自我。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忘记了他们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快速的奔跑让他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么多繁琐的事情，他只想跟着林珂，一直奔跑，最好不要停下来。
林珂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急促地喘着气，刚要问她怎么了，她却将他带进了一家酒吧。
一阵刺耳的摇滚音乐，让他们的血液立刻沸腾起来，酒吧舞台中央挤满了跳舞的红男绿女，他们相互拥抱、推搡、抚摸、接吻……
王皓是第一次进这种喧嚣嘈杂的场所，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奇装异服、浓妆艳抹的女人忘我地扭动身体。
林珂点了一杯红绿相间的不知名字的酒，递给王皓，王皓没有拒绝，潇洒地端起酒杯，一口灌了进去。
王皓的肚子空空如也，想吃东西但又没有食欲，只得先拿酒来填。
“你这么喝很容易醉的哟，醉了我可背不动你。到时候别怪我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林珂笑着又递给他一杯酒。
“我的酒量没那么差。几杯酒不会把我怎么样。”说着又是一杯。酒入咽喉的瞬间有一股辣辣的刺激感涌遍他的全身，他的脸上顿时潮红。
几杯下肚，王皓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激活了似的，在跟着动感的摇滚乐跳动起来，让他血脉喷张。林珂趁机将他硬拽到了舞台上，两人同时挤入熙攘的人群中。舞场闷热的环境，加上几杯烈酒的作用，王皓的身体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狂热，那种升腾而起的炽热让他彻底释放了自己，跟随着音乐尽情摆动。
人一旦进入兴奋状态就难以自拔，王皓也是如此，他扭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靠近林珂。她配合着他的身体，他们狂乱的舞步犹如暗夜的昙花，肆意绽放。
他们互相搀扶着走出喧嚣的酒吧，蹒跚的步子左右摇摆，好像刚才那一场劲舞尚未结束。
两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到马路中间，伸开双臂。
一个计程车司机猛地踩住了刹车，探出头吼道：“你们找死啊！”
显然他们已经不太正常，虽然还能认出彼此，还能知道回去的路，但行为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范围。若是刚才那个司机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估计这会儿他们已经横尸街头了。
他们朝着那车走去，开了车门，自顾自地上去。王皓撇下一个地址就前言不搭后语地和林珂聊了起来。
司机无奈地摇摇头，叹气道：“遇到酒鬼，算我倒霉！”
司机把他们送到王皓所说的地址，让他们赶紧下车，其实他心底里也没指望他们能付车费。王皓醉醺醺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百元大钞，交到司机手中，嘴里嘟囔着：“不用找了，就当赏你了。”
司机笑笑，也不客气，就收下了。
到了公寓楼下，保安室的老刘见王皓摇摇晃晃地从大门进来，于是好心上前问他需不需要帮忙，说着凑上前扶了王皓一把。
王皓摆摆手：“不用，我自己……能行。”
“确定没问题？”老刘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没事儿，没事儿，你去忙你的吧。”王皓搭着林珂就往电梯里走，似乎忘了之前还十分恐惧坐电梯的事，也许是意识不清，根本想不到那么多。
他们出了电梯，在房门前，王皓摸了半天也没找到钥匙：“奇怪，我的钥匙去哪儿了？”
林珂嗤笑道：“什么脑子啊，钥匙都不知道放哪儿……还说自己没醉。我看你是醉大发了！”说着，她伸手翻了一遍王皓上上下下各个口袋，总算在他的裤袋里找到了一串钥匙，举起来说道：“这不在这儿吗，真是猪脑！”
迷迷糊糊中，林珂对着门铃插了半天钥匙，嘀咕着：“你家门怎么打不开，这钥匙不对……”
王皓失声地大笑起来，揉了揉林珂的脑袋，说道：“那是门铃，你对着门铃开，能打开门才怪。”他们俩就像疯子一般，在门口笑得前仰后合。随后，王皓从林珂手里夺过钥匙，自己开了门。
屋内漆黑一片，王皓也没开灯，就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林珂则拽着他的手尾随其后。
林珂嘟囔着埋怨道：“干嘛不开灯？你们家是停电了吗？乌漆抹黑的……”
“大概吧。我睡沙发，你睡我的床。”王皓说完便倒头睡去，他感觉今天的沙发不太对劲儿，特别硬，还特别冷。他想应该是自己喝醉了的错觉，一定是醉了！酒精的作用之下，他无法思考更多，只想呼呼大睡。
“嗯。”林珂答应了一声，也昏昏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王皓的手机铃声突然震响，回荡在空寂的房间里。
迷蒙中，他睁开惺忪睡眼，按了接听键：“喂……”
手机里传来“滋滋拉拉”的噪音，却没有人回应。
王皓狐疑地甩了甩手机，以为是手机上沾了水，所以想把它甩干。又慵懒地“喂”了一声，听筒那边仍旧没有响应。他睁开眼睛，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林珂来电，而右上角的时间显示的是凌晨2点，分毫不差。
王皓捶着隐隐发痛的脑袋，重得仿佛灌了铅。心中诧异道，林珂不是睡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吗，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也许是不小心压到手机才拨出来的吧。
王皓这样想着，刚要挂断电话，却听到了“滋滋”的背景里有一个清亮的声音凸显出来：“王皓，我冷……”
王皓辨认得出，这绝非林珂的声音。
他的全身就像被人泼了冰水，从头冷到脚。他瑟瑟发抖，顿感四肢无力，手机霎时从他的手中滑脱，“哐”的一声坠落在地。
那渺远、低沉而又苍老的音质，怎么会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女人发出来的呢？王皓笃定，手机里说话的定然不是林珂！
王皓仿若掉入了无底的深渊，四周环绕的涌动的水瞬间凝结成冰，活生生将他围裹成一座幡然不动矗立着的冰雕。
木然地僵硬了半分钟，王皓拾起地上的手机，定了定神，回拨林珂的号码。
嘟……嘟……
他侧耳倾听，可为什么房间里并没有手机铃声响起，难道林珂根本不在房里？又或者是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王皓缓缓起身，双手在墙壁上寻找着电灯的开关。他按下开关，屋子里瞬间灯火通明。他发现自己睡在自家的浴室，他恍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觉得“沙发”又冷又硬，原来自己并非睡在沙发上，而是睡在了浴缸里。
他又看了看镶嵌在石壁中的梳妆镜，不对，自己家浴室的镜子边框不应该有这种花卉雕纹。他额头的冷汗开始溢出，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家。透过镜子，他看到浴室的玻璃门是碎裂的，露着一个巨大的窟窿。
窟窿！玻璃门上的窟窿！王皓禁不住回忆起张警官描述陈洁自杀时的景象，难道这是王勇带人来抓陈洁时砸碎的那扇玻璃门？当时他们就是透过这个西瓜大小的窟窿看到浴室里的情况，那么，自己站着的岂不是……陈洁自杀的地方！
这里是502房？！
王皓的背后忽觉一阵阴凉，他竟不敢回头去看，他怕一回头会撞在一张向他凑近的狞笑的脸上。
水声渐次响起，“滴滴答答”，越来越快，越来越紧，浴缸里清澈的水慢慢蓄积，漫过边缘，向着他的双脚流淌，蜿蜒扩散。冷，一股刺骨的寒冷，从他的脚底板沿着大腿的神经向上蔓延，让他惊颤不已。
浴缸里像是有个影影绰绰带着色彩的东西在晃动，飘带般浮动柔展。王皓趋步上前，正要细看，却见一只手伸出水面，暗红色的指甲牢牢扣在浴缸的边沿。王皓脚底一滑，整个人失去了重心，轰然跌倒在地，后脑重重地磕在阴潮湿冷的白色瓷砖上，渗出一丝鲜红的血。
剧烈的疼痛附和着耳内的嗡鸣，将他一点点撕裂。他顾不得去捂住流血的伤口，双手撑地，一点点朝着浴室门口挪移，因为浴缸里的手正支起一个庞大的扭曲的身体，她的各个关节因着躯体的扭动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浴缸里的水顿时溢出一片，就像鲸鱼浮出水面一般，那躯体蓦地坐了起来，将她完整的形体展现在王皓面前。
刺眼的红色旗袍上绣着一朵绚丽的牡丹，它在恣肆地绽放，犹如一段生动的影像，捕捉了它生长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
王皓的视线掠过旗袍，一直向上。骤然发现，她……没有头！
是的，她的脖颈以上，没有头！
她的手却拿着梳子在“梳头”，由上至下，缓缓地“梳理”，动作娴熟流畅。她开口说话了：“你说我的头发好看吗？”绵软轻细的笑音回荡在王皓的耳畔。
王皓想不通，她是用什么说话的，但她确实发出了声音。
“你看，我的头发都掉了……”
一绺绺的乌黑长发自她的指尖滑落，积聚在浴缸水面，随着溢出的水向着他流淌而去。
可她没有头，怎么会有头发？王皓觉得自己肯定是发疯了，精神错乱了，他心里暗示自己：“这不是真的，是梦，一定是梦。”
她又开始自顾自说话，声音凄楚。她说：“王皓，这儿好黑，好冷，我好怕，快带我走吧。”
她要干嘛？
王皓看着她直起了身子，裙底白皙修长的双腿迈开了步子，她似乎要走向他。王皓本能地支使着双臂，使尽全身气力再次向后挪移。突然，他的手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身后传来一声冷冷的埋怨的话语：“王皓，你轻点儿，你撞疼我的头了！”
头！头！她的……头颅！她那披散着长发的头颅，“咕噜噜”地滚到了王皓的脚边。王皓被吓得动弹不得。
她停住了脚步，俯下她那没有头颅的身躯，说道：“你怎么在发抖啊？我很可怕吗？”她说着提起那颗鲜活的头颅送到王皓面前，塞到他手中，问道：“你喜欢它？那……送给你吧！”
王皓奋力甩开那颗头颅，他的手却像是击打在了粗硬的岩石上，撕裂的疼痛袭遍全身，他不禁吼了出来：“啊！”
他猛地两腿一蹬，睁开双眼。周身黑压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的头依然昏昏沉沉，隐隐作痛。他的手确实打在了厚实的墙壁上，而且那力道还不小。
他动了动身子，感觉大腿外侧有个坚硬的物体，硌得肌肉生疼，于是摸了摸，结果是从口袋里滑出来的手机。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翻找通话记录，查看有没有林珂的来电。没有。又查找有没有回拨过林珂的电话。依然没有。他抚着胸口，擦拭着额头的冷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呼……原来真的是一场噩梦！”
王皓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入了一会儿神，此时恰是凌晨2点。虽然是被噩梦惊醒的，但他仍想翻身睡个囫囵觉，毕竟酒气还未散尽。他继续躺下，侧身换了个姿势，却触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林珂该不会就睡在自己旁边吧？我的手还搭在了她的短裙上……真不该喝那么多酒的！我们应该没发生什么事吧？
可如果是林珂，怎么她的身体会那么冰冷？
一阵凉意从王皓的指尖传递到大脑，王皓蓦地站起来，慌慌张张地找到电灯开关。他迅速按下开关，噩梦中出现过的场景，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眼帘。
那雕着花卉纹饰的梳妆镜镶嵌在墙壁上，那遗留着窟窿的玻璃门敞开在一旁，而那冰冷的白瓷浴缸里……竟然躺着一具无头女尸！
王皓正是与那穿着大红旗袍的无头女尸“同床共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