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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楚汉战争论英雄

东城,深秋。本来应该是阴雨连绵的季节。

而如今,苍穹中,高悬一轮巨大的太阳。干爽,晴朗,在这样秋天的日子里,真是难得一见。这轮大而惨白的太阳,没有丝毫暖意,苍白无光,兀自悬挂在那里。南徙野鸟,俯瞰着洒满鲜血的战场,发出阵阵凄切惊心的悲鸣,掠过凉意深深的大地。

初寒时节,从高空飘掠过阵阵凛冽的北风,边地的荒草泛着黄色,沼泽地里的被鲜血染红的浅流中冒着泡沫,无数裹着甲胄的尸体,懒散地躺在原地,似乎睡觉一般,但散发出轻微的腐烂气息,证明他们已经死亡了一段时间……

西楚霸王项羽,稳稳骑在那匹天下闻名的乌骓马上。这匹马,身躯细长,筋肉强壮,毛色如鸦,黑中带丝丝白毛,望之滑如绸缎。

深秋的寒风以及正在头顶的白日,使得项羽微微皱起眉头。他眯着眼睛,神色平静,眺望着周遭一望无际的、沉默的、亮着白晃晃兵刃的汉军士兵。

那么多汉军军将,弓身伏在鞍头,惊惶的黑脸陷在兜鍪之中,瑟缩着。从敌人那一双双黯淡无光的眼睛中,项羽看到的是他最熟悉的东西——恐惧。

地平线上,升起一片淡红色温柔的阴影。一群群乌鸦,从头上阴云一般飞过,在铅白色残云映衬下鸣叫着,散发着不祥的预兆。高高摇曳的衰草上面,许多寒露还未消尽。

罡风猛烈,把沼泽地里面那些腐烂的芦苇、湿润的泥土以及无数尸体腐烂的混合气味送到人们的鼻孔里面,让人感到莫名的烦躁。

对战的士兵们,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人员对比如此悬殊,忽然之间,双方似乎都松弛下来。特别是人数占绝对优势的汉兵,反而忽然再没有什么喧哗,面无表情地静默着。只有数匹受了伤重的马匹,在地上翻滚着,偶尔打着响鼻哀鸣。隐约能够听到,几个经过一夜折磨还没有死掉的士兵,辗转着,发出低沉的哀号,夹杂着他们断断续续沉重的喘气声音。

总之,阵地上一直陷于一种朦胧的寂静状态。似乎在沼泽深处,还能听到隐约可闻的野雁叫声,那样沙哑,那样无奈。

项羽站在高岗上,默默远望暮色苍茫的田野。他感觉甲胄上凝结的鲜血味道,幻化成袭人的寒意。秋日冷风彻骨,烟雾渐浓,令人黯然神伤。远眺,在那些茂密的树林后面,是无垠的沼泽。这地方,昔日到处生长着红莓般的野果。如今,它们星星点点,犹如四处飞溅的鲜血。

项羽感觉自己有些迷离恍惚。昔日辉煌的胜利恰如昨日,今天却落到如此地步,让人梦里雾中一般……

怔忪过后,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他的目光,犹如飞鹰一般,在这些点缀着一块块绿中透黄的草地的沼泽广原中起伏着、游弋着。惨白日色招摇下,西楚霸王犹如一尊降落凡间的战神,浑身上下散发着悲壮、无畏的英雄气息。

长长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之后,扫了一眼汉军中波浪般涌动的无数赤帜,项羽高坐马上,右手高举大戟,对属下的26名精骑兵发出冲锋的命令……

年少曾经万兜鍪——项羽的青年时代

秦始皇暴死沙丘之后,赵高和李斯篡改遗嘱,矫诏拥立胡亥为二世皇帝。自此,秦朝的灭亡,已经不可避免。

赵高、胡亥主导下的秦国,成为无比恐怖的国度。矫诏甫下,公子扶苏和大将蒙恬被逼自杀。秦国内廷大权,全部由赵高把持。

由于得位不正,胡亥对赵高言听计从,下令处死了蒙毅等对秦国耿耿忠心的臣子。为了稳固帝位,胡亥又惦记上了那些可能对自己皇位有威胁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惨杀了22个皇子和公主。而他们的姻亲受株连而死者,不计其数。

忧死不暇,秦国上上下下笼罩在恐怖氛围中,人人自危。自始皇帝以来的暴政,愈演愈烈。

高压政治下,秦国黔首终于无法忍受。戍卒一叫,举国皆惊——陈胜、吴广,在大泽乡动手了!

多米诺骨牌效应产生,天下震动。特别是昔日为秦所灭六国的旧贵族,纷纷出动,英雄四起。

而响应陈胜、吴广起义的楚国贵族之中,最吸引人们眼球的,肯定要属占据会稽城的项梁、项羽叔侄。

项氏爷俩,绝非等闲之辈!项梁的父亲,乃楚国赫赫名将项燕。

战国末年,秦国大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席卷大地,进逼楚国。危急关头,项燕临危受命,谋略有方,指挥楚国部队大败秦国军团。消息传到咸阳,使得不可一世的秦王嬴政也大惊失色。为此,嬴政不得不请出已退休的秦国名将王翦为帅,倾秦国之力,发六十万大军再次南下,征伐楚国。

而项燕经此一战,已经成为全体楚人心目中的大英雄。无论贵族还是贫民,都认为项燕肯定能够重振楚国雄风。

秦军大将王翦,乃百战良将,他深知楚军内部弱点,到达前线后,他指挥秦军坚壁清野,就是不和项燕率领的楚军正面作战,持续消耗楚军的军力和实力。

最终,果然不出王翦所料,楚军因为粮食缺乏而退兵。

抓住时机,老将王翦指挥秦军果断出击,给楚军以灭顶之击。溃退过程中,项燕苦战,最终不敌,力竭而死。

项燕虽身死,但楚国人内心都不愿意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总有传言,说他依旧活在人世,藏于某隐秘地点,随时等待机会率领楚国人复国。为此,“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谶言,在亡国后的楚地广为流传(这个谶言,还有一个解释,即“楚虽三户”的“三户”乃地名,指“三户津”,在相州滏阳县界。所以,谶言喻指,秦朝肯定亡于“三户津”——后来,项羽就是率领大军渡过三户津攻破章邯大军,进而击灭秦朝)。

即使在秦始皇统一后的暴虐统治下,在楚国旧地,项燕的威名依旧不息。而陈胜、吴广军队初起之时,更是假托项燕楚军残余军团的名义,领导、鼓舞楚人反抗秦朝的暴政。

陈胜、吴广起义,时间是二世元年(前209年)的七月。而项梁、项羽叔侄,两个月后就在楚地揭竿响应。

要知道,项燕死时,他有几个儿子随从战死,诸子当中,应该只有第四子项梁一人逃脱。各种史书上,有关项梁如何逃脱的过程,完全没有交代;而且,对于项羽的父亲到底是谁,是否跟随项燕一同战死沙场,也完全没有交代,这确实是让人很纳闷的事情。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项梁、项羽叔侄两个人,或许原本就是项氏疏宗,在尊崇等级制度的时代,他们借靠项燕威名以成大事。

无论如何,项氏叔侄,绝对是人中龙虎。特别是项羽,时年二十四岁,身高八尺余。换算到今天,也有一米八的个头。在当时普遍低矮的楚国人群当中,肯定算鹤立鸡群的了。

根据司马迁记载,在青少年时代,项羽就表现不同凡响:

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项)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项)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

青少年时代的项羽,看似对一般武功没有耐心和毅力,实则胸怀大志,从小就有领袖气质。

后来,由于叔叔项梁杀人避祸,爷俩就躲到了吴中地区——那里有昔日楚国旧部族的庇护,可以暂时避开秦国严苛细密的法网。

秦朝时的吴中,指现在苏州一带,原为吴国中心地带。秦灭楚国之后,隶属于会稽郡。古代的吴中地区,民风彪悍,人民性格坚忍。

项氏叔侄,既是人杰,又有贵族血统,自然在当地得到吴中地方长老豪族的拥护和爱戴。古人所重,无非是丧事和祭祖。由于项梁非常有人望,他就常常被地方豪杰推举主持这样的事情。本来就胸怀大志,项梁积极组织,稳妥行事。几年下来,在得到众人拥戴的同时,项梁也暗地里为自己日后的起事构筑了吴中地区的组织班底和行事法则,随时准备乘势而起。

秦始皇巡幸会稽郡在江口举办大型的渡江仪式。秦军千乘万骑,以排山倒海之势,大耀军威和君威,借此震慑楚人。

遥望如此威赫的皇帝出行阵仗,项羽在人群中朗言大声:“彼可取而代之!”

听侄子如此说,饶是项梁胆大,当时也差点吓尿裤子。他赶忙捂住项羽的嘴:“这事儿哪能如此公开大言,会让吾项氏宗族遭受族诛啊……”

项羽依旧豪气万丈,丝毫不畏惧。由此,项梁心中更是有数,深知自己这位侄子不同凡响,日后肯定能乘云而上,建立非凡功勋。

当时的项羽,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不仅身长八尺,而且力大无穷,能举起青铜大鼎,使吴中年轻人对他畏而惮之,成为时人崇拜的偶像级人物。

项羽看到始皇帝仪仗队,发出一声“彼可取而代之”的豪言壮语;差不多同时期,一个沛县亭长,近五十岁的半老头子刘邦,在咸阳出公差,看到始皇帝出行的威武队伍,也发出一句感慨:“大丈夫当如是也!”

刘邦和项羽两个人的感慨,似乎都挺胸怀大志。但仔细琢磨,大不相同——项羽之言,透露出的是具有贵族气息的、睥睨一切的英雄豪气;而刘邦之叹,其实就是当时寻常一位天命之年的老头儿的羡慕而已。

由于黑道白道皆通,项梁在吴中地区的名气越来越大。因此,他不仅仅和当地豪族长老相交甚欢,就连秦朝的会稽郡守殷通,也不得不高看他一眼,时常邀他入府,请他摆平当地的大事儿小事儿(殷通当时的官名就叫“会稽守”,到汉景帝时代,郡守才称为“太守”)。

秦帝国时期的会稽郡,辖区不小,大概是春秋时代吴、越两国旧疆,也就是今天浙江及江苏南部之地,人口约百万人,几乎就是当时秦帝国的东南半壁。

而会稽郡守殷通,基本就是这个辽阔疆域的一把手。由于秦帝国实行的是郡县制,郡守的主要工作,是负责为朝廷征收租税、派遣劳役,实际上权轻责重。而秦法严酷,对黔首百姓严,对官员也严,随便哪个工作有闪失,咸阳一道谕旨,殷通随时都可能被抓入狱。正因如此,殷通必须和项梁这样的“地头蛇”处好关系,才能最有效地推动政令实施,上可以对朝廷有交代,下可以避免政令难行情况的出现。

而郡守殷通对项梁的尊重和依赖,反过来也更让项梁在地方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在某种程度上,项梁在吴中地区的声望甚至要超过殷通。

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风起云涌。自北而南,很快就蔓延到吴中地区了。民乱四起,秦帝国岌岌可危。胆战心惊之余,身为会稽郡郡守的殷通深知,郡内一旦乱起,第一个掉脑袋的肯定是自己。于是,他一方面想提前表示自己要独立,一方面也是想探探当地豪杰的口风。他叫来项梁,对这位好汉说出自己掏心窝子的话:“天要亡秦!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我也想发兵响应陈胜,所以,我很想委任您和桓楚为大将……”

说完这些话,殷通眼巴巴望着项梁。

这时的殷通,很难说他不想起义。眼见天下已经大乱,指望秦国军队及时开拔到会稽平乱,肯定不可能了。作为秦帝国老吏,或许他确实要先下手为强。

而殷通对项梁所说的桓楚,是当时秦朝通缉的一个吴中要犯。搬出桓楚,一方面表明自己的立场,一方面他也想在起事后有一位能够制约项梁的当地豪杰。

项梁何等人也,眼珠一转,马上洞悉殷通心思。

心内如明镜,话却不能明白讲。项梁毕恭毕敬,马上对殷通说:“桓楚一直在大泽中东躲西藏,天涯亡命,别人都不知道他确切的藏身之地。还好,我侄子项羽和他关系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桓楚藏身的详细地点,我出去问问他,然后向您汇报。”

殷通当然不疑有诈,立刻颔首。

危急时刻,项梁心急火燎,马上跑到郡守府外,和站在当地更心急火燎的侄子项羽耳语一番。

如此这般,一顿吩咐,项羽握剑在手,点头允诺。

不大工夫,项梁急匆匆回到议事厅,对殷通说:“我把项羽找来了,您派人唤他入厅,直接交代他,让他马上召桓楚入城听命吧……”

殷通很高兴,这项氏叔侄,办事能力真是太强了。端坐片刻,他发令,让手下从人马上请项羽入厅受命。

项羽大踏步入内,殷通立刻起身,笑脸相迎。

当然,项羽这一路小跑,不是我们现在电视剧中张牙舞爪地举剑狂奔,乃是古人体现对上级尊敬的“趋行”。如果我们看过十多年前那部收视率很低的历史电视剧《孔子》,我们就能够体会古人行走坐卧的神韵。

不料想,快速入门的项羽,进来后不是跪地行礼,而是出人意料地趋前一大步,拔出腰中宝剑,朝着郡守脑袋横向一挥。殷通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随着白光一闪,血糊糊人头,顿时落在地上……

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项)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慴伏,莫敢起。

项梁手持殷通滴血的人头,身配象征权力的印绶,洋洋而出;殷通手下从人众多,事出仓促,惊扰狂跑。纷扰之际,项羽虎入羊群、宰杀犬羊般又弄死将近百人,终于使得郡守府内众多文武畏惧匍匐,再无一个人敢出头反抗。

大英雄处乱世,快刀斩乱麻。会稽郡即刻成为项氏叔侄的天下。

有人可能会问,秦朝的郡守殷通,不是已经表明他的态度了吗,有必要杀他起事吗?

很有必要。

殷通毕竟是秦帝国干吏,老奸巨猾。他的反秦,迫于形势而已,私心甚重。当时的项氏叔侄,不过是殷通棋局内两粒棋子而已,即将被召来任用的桓楚,也是棋子一枚。随时随地,殷通都可能翻脸。一旦秦帝国势力转大,殷通很可能就会拿项氏叔侄的人头当作自己重新“归队”的筹码。

此外,殷通再怎么表现,他都是秦国在会稽当地政治统治的符号,是仇恨的目标。项梁、项羽杀掉他,不仅除去后患,而且还能起到巨大的宣示作用,让吴中父老知悉反秦活动正式开始,再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为此,杀殷通乃项氏叔侄正确的选择。杀人服众之后,项梁举重若轻,马上在郡守府召集故旧相识以及会稽郡内所有重要官吏,商谈大计。

会稽郡多数官吏,本来就是楚人,绝大多数都和项梁关系不错。眼见天下大乱,项梁叔侄又把郡守殷通都杀了,莫不乐得顺水推舟,无一人持有异议,都赞成反秦独立。

计成之后,吴中豪杰纷纷帮助项梁、项羽出头出面,安抚郡内事宜。

得到众人正式拥戴之后,项梁也体现出他杰出的领导才能。在极短时间内,他选贤任能,在吴中招募了八千子弟兵。这八千江东战士,具有极高的军事素养和旺盛的战斗力。

而后,项梁亲自从当地豪强中挑出人员,分别任命为军中、府中各级将领和官吏,重新搭建起一套崭新的会稽郡领导班子。

其中,有位原籍吴中的地方豪强头目也是项梁好友。他在这次任命中未获提名,非常不快,就当众质问项梁:“您为什么舍我不用,难道有什么私心不成?”

略一沉吟,项梁说:“前些日子,我曾派您主持办理某家的丧事,但您的表现,根本没能力胜任。以小见大,所以我这次不能重用你。”

一席话,说得对方心服口服,也让吴中父老豪杰人皆叹服,更从中得知了项梁的识人能力和领导能力。从此之后,众人对他更加言听计从。

大事办妥,小事摆平,项梁自任为会稽郡守,并以侄子项羽为副将,集结会稽郡内各种力量,真正加入到反秦的武装斗争中去。

叔侄两个,叔叔项梁在城内负责全盘领导工作。军中掌管大事的,其实就是侄子项羽一个人。这位飒爽英姿的将军,时年才二十四岁,和日后叱咤风云的拿破仑出道时年纪相仿。

史籍上说,项羽“力能扛鼎”,似乎就是个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大力士。在真实历史中,项羽文武双全,是秦汉交际那个令人目眩神迷的伟大时代中不可多得的英雄人物。

值得一提的是,差不多和项氏叔侄起兵的同时,苏北沛县地区,一个年近五十岁的老流氓,也趁火打劫,开始了反秦武装暴动。这个嗜酒好色的半大老头,就是日后汉朝的开国皇帝——汉高祖刘邦。

刘邦,这位昔日秦朝的“泗水亭长”,因不能按期到达骊山而私放囚徒,流窜山中,变成一个小团伙的头目。大泽乡陈胜怒吼之后,他也乘势而起,以沛县为根据地,开始了他姗姗来迟的传奇一生。

出师多捷不免死:陈胜的灭亡

“大楚兴,陈胜王。”

陈胜、吴广兴兵之后,秦帝国的中原地区一片大乱。

秦二世元年(前209年)七月,陈胜当月起兵、当月称王,除了派出张耳、陈余、武臣等人北上进入昔日赵国旧地攻伐之外,更派出周文和吴广两人分兵西进。

仅一个月时间,陈胜派出的大将武臣就在赵地称王了;到了九月,昔日燕国旧地也拥立武臣派出的韩广为王;不久,武臣在内讧中被杀,诸人拥赵国王室赵歇代武臣为赵王;同时,楚地项氏叔侄、刘邦等人各自兴兵,攻城略地;而齐国旧境,故宗室田儋被拥立为王;魏国故地,陈胜派魏国宗室魏咎为魏王……

昔日被秦国击灭的六国,纷纷复起。

为了攻取大粮仓作为根据地,被陈胜委任为“假王”的吴广在西进过程中,率领一队主力军包围荥阳。但猛攻多日,却不能攻下荥阳坚城。

当时固守荥阳城的,正是秦国宰相李斯的儿子李由。本来,他的官职是三川郡(郡治在洛阳)郡守。大乱甫起,李由很有大局观,他在安抚境内百姓的同时,深知粮仓在战乱时期的重要,亲自率军到荥阳坚守。

相比李由,小军官出身的吴广,自然再无先前摧枯拉朽的态势。由此,起义军被拖在荥阳城下动弹不得。

福兮祸兮。陈胜派出的两支西进大部队,吴广被李由牵制在荥阳,另外一支大部队,却在周文率领下势如破竹,屡战屡胜。

周文是文人出身,作战经验不多。但他曾做过楚国名相春申君黄歇帐下宾客,当初项燕举兵对抗秦国部队时,也曾出任过项燕手下的参谋。因此,文韬武略,周文都算在行。

最主要的是,周文的组织和领导能力很高,加上运气好(因为吴广在荥阳替他牵制了许多大据点的秦军),所以,虽然年过六旬,这位周爷却一路攻城略地,迅速攻下颖川等地。大军得胜后,赶来投奔他的人越来越多,恰似滚雪球一般。

待周文大军十月底抵达函谷关的时候,其麾下已经集结了数十万兵力,就连“豪华战车”也有千辆之多,盛况空前。

六国贵族纷纷起兵,陈胜手下的周文大军,已打到函谷关前。天下大乱如此,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城咸阳城内的秦二世竟然对这些乱状一无所知。

多年以来,秦国一直以函谷关为屏障。咸阳城所属的关中地区,北有萧关要塞、西有散关、南有武关。因此,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势非常险要,易守难攻。不论中原有多大乱局,只要守得住关隘,关中地区就不会有太大危险。四五个世纪以来,秦国依靠关中要地,稳步经营,最终一统天下。

二世皇帝胡亥在赵高、李斯矫诏情况下被拥立为帝,根本没有任何治国才能。除了享受以外,他最主要的精力和注意力不是治国安邦,而是铲除和他有直接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把这些他认为可能威胁到自己帝位的人和亲眷基本上诛杀殆尽。

而丞相李斯深知秦始皇晚年法律严酷,军役、劳役过分严苛,人民已经苦不堪言,为此,他很想抓住始皇帝去世这个机会,在国内政治改革方面有一番新作为。于是,他想在检讨施政过失的同时,先叫停一些不是非常紧急的徭役,采取与民休息政策,缓解国内矛盾。经过审慎考虑之后,他和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等人,共同向二世皇帝胡亥上谏,希望国家能够减税薄赋,借此平息民怨,收揽人心。

胡亥庸才,如果内无赵高,或许能听得进李斯等人的谏言。而赵高在除掉公子扶苏和蒙恬兄弟之后,深知在朝廷之内最大的政敌,就是昔日的盟友李斯。为此,他以帝王应该享受生活为名,劝胡亥不要以帝王之尊随意面见群臣、处理政事。“陛下您但居深宫之内,享受人生。外间琐事,由微臣和丞相等人一起去处理好了。”

胡亥闻言大喜,巴不得听这样知心疼人的话呢。于是,他就在宫内纵情享乐,一切大事,皆委任赵高。

赵高把胡亥玩弄于股掌之内,又削夺了李斯等人权力,对于宫廷政治,可谓驾轻就熟。但天下乱起,烽火处处,这位大宦者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为此,他严禁宫内有人把外面的乱象告知二世胡亥,想一直隐瞒帝国祸乱四起的真相。

结果,当陈胜手下大将周文率领数十万起义军抵达戏水驻扎的时候,就真瞒不住了。

戏水,在新丰东边,就是今天临潼县以东,基本算是秦帝国都城咸阳的大门口了。

千乘万骑几十万造反者,汹汹如此而来,叩关叫阵,赵高也没办法再不让胡亥知道了。

惊惶之余,赵高先痛谴丞相李斯等人的处理不力,然后才把叛军抵达戏水扎营的事情告知胡亥。该轻描淡写的就轻描淡写,该添油加醋的就添油加醋,赵高本人的错失,似乎全然不见分毫。

军情如此紧急,叛军已经攻到首都门口,内部防守空虚,胡亥着实吓了一大跳。他赶忙升殿坐朝,召集众大臣计议。

可怪的是,对于如此重大问题,史书上没见李斯等人有什么真知灼见,倒是身为“少府”的章邯,从群臣之中脱颖而出。

“少府”这个官职,始于战国时期。秦汉相沿,为朝廷“九卿”之一,主要负责国家山海地泽收入以及监督皇室的手工业制造和支出,乃皇帝的私府官员。说白了,就是皇帝个人小金库的具体负责人。

作为这样一个国家政治外围官员,章邯一直对关东流寇有切身感受。除了他本人的素质修养很高以外,还是因为自动乱以来,作为直接负责官员,他对宫廷财富收入急剧减少的情况有近距离感受,从而对国内政治乱局一向保持清醒的思考。

眼见危机迫在眉睫,章邯出班,果断说出自己的判断和建议:“如今大批盗寇已到戏水,人多势众,即使我们马上征发咸阳周围的郡县武装来支援,时间上也来不及了。而近在骊山,有多达七十多万做苦役的刑徒。请陛下对这些人予以大赦,然后发放武器给他们,肯定能收得成效!”

在这大几十万犯人当中,不乏先前的帝国职业军人。特别是先前的扶苏、蒙恬兄弟事件,有无数军内官员牵涉其中。多达数万的大小军官,也因为政治事件被罚为刑徒。这些人一旦被赦免,其战斗力和军事领导能力,肯定不是周文所率领的以流民为主的杂牌军所能够抗衡的。

廷对之时,章邯话虽不多,但抢尽风头。史书中,没有记载李斯和赵高当时的反应,估计都只能顺水推舟,把卫国大事全权交与这位崭露头角的章邯去处理。

当是时也,蒙恬兄弟被杀,秦国已经没有军事领袖;而李斯政事经验虽然丰富,却是文官出身,军事战略非其所长;赵高乃高级内廷官员,对于宫廷权术阴谋,他是个大家,至于抗敌作战,此人全无经验。

至此,二世皇帝胡亥只能完全听从章邯建议,大赦天下,以章邯为军队统帅,命令他携带诏书赶赴骊山,赦免七十万刑徒,即刻编成作战军团,赶赴函谷关、戏水等前线。

由于缺乏作战后勤支持,咸阳城内,就连不少奴隶后裔也被朝廷收编为后勤部队,接连开拔,和骊山刑徒一起,出城保卫秦帝国的首都。

既然担当过“少府”,章邯肯定熟悉始皇帝的骊山陵园工程,也熟悉骊山刑徒的心态和战斗力。

接受二世皇帝任命后,章邯部署得当,对骊山刑徒尽行改编后,大开府库,将秦军传统的黑色战服发给骊山,迅速带领这只新军抵达前线。

章邯为人,坚忍顽强,深谋远虑,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战,这位文人统帅成竹在胸。

志骄气傲之余,周文大军没有料到,咸阳城内忽然冲出来这么多军队。这些人,相比周文一路招募的流民,显得要训练有素得多,而且武器精良,斗志旺盛。

帝国军队旌旗猎猎,玄色一片。

周文色变魂飞之际,双方甫一交战,他手下数十万流民组成的部队很快不敌,被章邯率领的骊山新军一举击退。

败出关后,周文手下军队还不至于一时星散,他驻军曹阳,得以喘息。曹阳,在今天的河南陕县。

周文军队退出函谷关后,秦帝国首都咸阳的直接威胁一下子得以解除,关中地区也暂时得以保全。此战,为章邯赢得大大的名声,他秦军统帅的职务再无人质疑,拥有了指挥帝国内部重大军事力量的权力。

为了给他暂时拼凑的刑徒军队增加新鲜血液和让人放心的中坚力量,朝廷紧急征调驻扎蜀汉的兵力增援咸阳,还即刻内调部分屯驻长城沿线的北部军和部分屯驻岭南的军队,准备汇聚更多的军力,全力配合章邯大军,一举镇压国内叛乱。

章邯用兵,老成慎重。文人的缜密和多年干吏的经验,使得他具有深刻的军事洞察力。他深知,戏水之战,主要依靠护卫帝国首都的中尉军。有了这支核心作战部队,那些仓促武装起来的骊山刑徒和犯人新军,就处于中尉军的驱赶和监视之下,所以他们不敢不用力。此胜过后,如果自己轻举妄动,驱使骊山刑徒新军出关,继续和退到曹阳的叛军决战,周文穷寇,逼急了他们,说不定拼死反扑,到时候胜负难料。

于是,在收复函谷关以后,章邯马上停止进军,下令秦军采取守势。在争取宝贵作战时间的同时,他火速动员和调动各地秦军正规军,源源不断前来咸阳附近协防,并就全面镇压各地叛乱做出统一部署。

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后,虚内实外,秦帝国军事部署的重心移向南北两大边疆。除了三十万大军屯驻北部边境防御匈奴之外,还有五十万军民屯驻岭南。为此,造成关东空虚,外重内轻。而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振臂一呼,四处乱起,昔日六国割据乱局瞬间重现。

审时度势,章邯深知,帝国对内对外的军事部署,不得不推倒重来。

部署完毕后,章邯果断出击。一切都在章邯计划之内,秦军在曹阳大败周文军。而后,他乘胜追击,指挥秦帝国正规军在渑池进击,与周文军队激战十多天。最终,帝国军队全面击败几十万“张楚”大军。

眼见败局已定,周文绝望之余,不堪被秦军俘获受辱,阵中挥刀自杀。

得知章邯胜利消息后,二世皇帝胡亥大喜过望,即刻派长史司马欣和董翳二人,率领生力军到前线协助章邯,准备集全力击灭陈胜、吴广叛军。

击溃周文数十万叛军后,章邯指挥秦帝国军队乘胜东向,直杀三川郡的郡治洛阳,进而奔赴被吴广围攻了四个多月的荥阳城。

荥阳,不仅仅是帝国巨大的粮仓,也是控制三川东海大道的重要军事据点,是大秦帝国经营关东地区的战略要地。只要荥阳不失,三川安定,帝国的关中本土就可以高枕无忧。而且,荥阳掌握在自己人手中,其实也就扼住了进出中原的门户。

章邯领军过成皋后,并没有直接向荥阳发动攻势。他绕开荥阳不打,直接奔向荥阳北部的敖仓(今河南荥阳西北),准备从吴广手中夺取敖仓,想从根本上断绝吴广军队的食物来源。

荥阳城,几个月来,一直由当朝丞相李斯的儿子、时为三川郡守的李由率军坚守。到章邯驰援的时候,他几乎到了坚持不住的地步。

本来虎视眈眈、旦夕克城的吴广,此时忽然腹背受敌。同盟军周文军败,章邯秦国大军节节逼近。一时之间,外患逼临,继以内忧。

起义队伍中,吴广是堪与陈胜比肩的人物,所以被陈胜委任为“假王”(“假王”,也就是评书中常用的“一字并肩王”的意思),让他督促诸将,率领大军围攻荥阳。

但吴广这个人,志大才疏,在大泽乡帮助陈胜装神弄鬼起事没问题,他本人实际上并没有让人信服的军事才能。所以,才使得这一路大军久攻荥阳不下。

士气低落之际,周文友军败亡,天上又掉下来一个秦朝战神章邯,吴广神慌意乱。于是,吴广部下对这位统帅的应变能力和指挥能力,大起疑窦。

迫于形势,情急之下,将军田臧等人觉得,一定要临阵换帅,军队才能避免覆亡的命运。秘密商议之后,几个军将诈称收到陈胜密令,忽然而起,冲入军帐,杀掉了吴广,并派人把吴广首级送到陈胜处。

看着吴广首级,陈胜喜忧参半。喜者,日后唯一能够威胁自己地位的“假王”吴广被人干掉了;忧者,荥阳附近的军队领导权,如今全落在田臧手上。这个田臧,在没有自己命令的情况下擅杀统帅吴广,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时势如此,好人坏人只能先不追究了,陈胜必须承认现状。毕竟,田臧还没有公开造自己的反。

陈胜下令,任命田臧为令尹(丞相),全权统领围攻荥阳的前线军队。

田臧得到陈胜正式任命后,也想干出点新意,以此来证明他比吴广的指挥能力要强得多。于是,他委派部将李归带领少量军队继续包围荥阳城,自己则亲帅主力军队开赴敖仓方向,想要对前来的章邯大军展开迎头痛击。

田臧的战略意图很明了,也很正确。可惜的是,他太不自量力,低估了章邯的军事指挥才能和秦帝国生力军的战斗力。

敖仓大战,双方都属于有准备之战。

在这场从人数上来说还算势均力敌的战斗中,秦军一举击败田臧大军,阵斩田臧;而后,章邯乘胜而进,率军在荥阳城下又击溃李归军,阵斩李归。

至此,秦帝国的荥阳之围解除,东方防线得以保全。叛军吴广一军,完全溃灭。

稍事休息,章邯指挥秦朝大军,对陈胜“张楚”政权转入全面的战略进攻,在很短时间内南下攻克颍川郡。

在命令帝国郏县方面军继续南下的同时,章邯本人统领秦军主力,东向逼近陈郡,准备对张楚政权的“首都”陈县展开最后的攻击。

在陈县附近,秦军所向披靡,击杀陈胜派出的大将房君蔡,最终兵临陈县城下。

眼看秦帝国军队已经逼近大本营,楚王陈胜在深宫中也待不住了。享了这么多天的福,也要出来面对残酷而黑色的命运。他硬着头皮,不得不以楚王之尊,亲自乘车,出城监军。

这个时候,陈胜在自己“都城”附近能拿出来和秦军拼命的本钱,已经少之又少,只剩下一名叫张贺的军将所率领的流民组成的杂牌军。

张贺人倒是耿直,虽兵弱将少,他也排兵布阵,弄一帮人在陈县西门外,准备迎击来势汹汹的章邯大军。

这完全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没打多久,义军即被秦军打得大败亏输。张贺本人也阵中战死,陈县“都城”,此时全然洞开。

眼看自己成为“光杆”楚王,河南地面肯定待不下去了。陈胜倒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撒丫子就跑,率领零星残余的守卫部队,乘车往东南方向狂逃,准备向汝阴(今安徽阜阳)方向撤退。

穷寇必追。章邯派遣军队,乘胜撵着陈胜,一路追打。当陈胜逃到城父县东南的下城父(今安徽蒙城县西北),他身边除了车夫庄贾以外,已经没有任何护卫和从人了。

思来想去,流氓无产者出身的车夫庄贾起了贼心,也不多言,扔下马鞭子,扭头一刀就杀死了陈胜。然后,他拿着陈胜的脑袋,向秦军投降。

自起事称王,到被自己的“司机”摘了脑袋,仅仅六个月,陈胜就以失败告终。

追忆陈胜起事经历,确实有许多可怪之处——他先是诈称公子扶苏和项燕起兵,让人云里雾里。扶苏乃秦帝国继承人,项燕乃被秦帝国所灭的楚国大将,这两人如何能混到一块来呢?兴兵之后,陈胜先自称要光复楚国,但成事后并未立楚国后裔,而是自己称王,国号又弄个“张楚”,很有些不伦不类……

但回顾陈胜为王之后,他自己深居陈县“王宫”,却一直指挥若定,封王遣将,派人北攻荥阳、西入函谷关、西南叩击武关——这些谋略,非一般畏懦无谋者能想到的。这位陈王种种立意和举动,又让人觉得此人智略超群,几有匪夷所思之感。

无论如何,陈胜首事反秦,虽自身先死,但他所遣置的王侯将相,竞相奔走,前赴后继,最终灭亡了暴虐至极的秦帝国,完成了他未竟的大业。

陈胜死,章邯扬。

仅仅用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章邯指挥若定,以极大的智慧和耐心,一一消灭了“张楚”大军各部主力,接连收复三川、颍川、南阳、陈郡等地,等于是给秦帝国打了一针回光返照的救心剂。衰败到骨子里面的帝国,似乎又重新迎来了中兴盛世。

在咸阳,朝廷内外,笼罩在一种虚假的胜利和庆祝氛围之中。

秦军击灭陈胜的“张楚”,昔日楚国南部旧境和韩国旧地得以平定。审时度势,章邯率领秦军奔往砀郡和东郡方向,全力平定魏国旧境,其主要打击目标,就是当时占据临济(今河南封丘东)的魏王魏咎。

恰在此时,有一支本来不起眼的军队从会稽出发,渡过长江,沿东海郡北上行军,气势汹汹,奔向下相、下邳、彭城方向,准备参与诸侯军队对秦军发起攻击。

这支军队,正是项梁、项羽叔侄所率的楚军。

而项氏叔侄渡江参战的借口,乃是响应陈胜的号召,率领吴中子弟兵与各部义军戮力同心,击灭无道之暴秦——让人感觉荒谬的是,当项氏叔侄渡江赴战之际,陈胜已经被杀多日了。

有一点值得注意,项氏叔侄迢迢赴战,倒不是攀龙附凤以陈胜命令为借口到中原地区趟浑水,他们爷俩在当时,确实真以为陈胜对自己发出了参战的邀请函。

那么,是哪个胆大包天之徒,假借陈胜的名义欺骗项氏叔侄渡过长江的呢?

破釜沉舟誓死战:项羽的横空出世

这个人,说起来不是很有名,他叫召平。

召平,广陵(今扬州)人,乃陈胜部将。原本他是被陈胜委派出去到东海郡地区扩展地盘的。召平出发之时,身边从人并不多,所以在领军攻打自己老家广陵县时,打了好久都不能攻下。正胶着期间,陈胜大败消息传来,得知秦兵势猛,召平也不敢逡巡于广陵了,南下渡过长江来与项梁会面。

客来主地,肯定要狐假虎威,于是召平从箱底摸出一份空白委任状,填上“上柱国”的职衔,作为和项梁的见面之礼。

当然,这封委任状,肯定是以陈胜的口气给项梁封官的。在旧日楚国,上柱国的官职不可谓不大,基本就是副丞相了。见此,项梁十分高兴。

需要解释一下的是,这个广陵人召平,在历史文献中,似乎只是在项氏叔侄准备渡江前作为“群众演员”出场了一下,后来就再无此人踪影。他的结局和身世,也成为千古之谜。但在许多现存辞典中,又说此人是“东陵瓜”的创始人,似乎他摇身一变,又变成关键时刻劝萧何不要居功自傲的落魄贵族东陵侯。其实,这完全都是张冠李戴。秦汉之际,叫召平的有三个人,除了广陵召平、东陵侯召平,还有一个召平,乃汉初刘氏齐王的国相。

假戏,一定要真做。召平看项梁接受了任命,第一幕挺顺利,也很高兴,就继续假借陈胜名义,命令项梁率领会稽楚军即刻渡江西进。

项梁的基本工作本来就已经准备就绪,吴地现在根本不能施展抱负。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现在有了陈胜的任命,自己威信又高了一层。所以,他根本不质疑召平所带陈胜命令和委任状的真实性,马上和侄子项羽一起,精中选精,统领八千江东子弟兵渡过长江,杀入秦朝的东海郡内。

一路之上,得知项梁乃陈王手下上柱国,各路义军也纷纷响应,前来投靠的人络绎不绝。而第一拨来的人最多,由陈婴率领。这位陈婴一带就带来两万多能征善战之士。

陈婴,东阳县(今江苏盱眙)人,原本是秦朝东阳县令史,也就是县城的高级公务员。关东大乱之时,东阳县一群“少年”(准黑社会组织的一群年轻人)杀官反秦,看陈婴人品好,就推他做了头领,欲立他为王。

陈婴属于谨小慎微之人,早孤,由母亲抚养长大,但凡大事,都要和母亲商议。陈母仔细想想,就嘱咐说:“自从我嫁给你们老陈家,从没听说过你们陈家上几辈子出过什么大贵人。如今暴得大名,不是什么好事儿。你自己千万不要称王,不如有所归属,事成犹得封侯,倘若事败,逃跑也比较容易……”

恰好,项梁出军接近东阳。得知项氏乃楚国名族,陈婴就按照母亲的意思,率兵归属项梁。

一下子多出两万多人马,项梁如虎添翼。

陈婴和陈婴之母的思想意识,不是我们现在人所想那种自己不出头、让别人担祸那么简单。陈婴母子这种避祸意识,源于当时普通人的正常观念。秦汉交迭之际,中国人等级观念很重,一般人都难有非分之想。所以,陈胜在大泽乡高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基本属于亡命无赖的无所忌惮之语,在当时非常“非主流”。

为了报答关键时刻陈婴带领众多人对自己的投附,不久之后,项梁投桃报李,任命陈婴为楚国“上柱国”。基本和自己从陈胜处接受的虚拟官职差不多大了。

从项梁出兵路线可以看出,他当时接受了召平带来的“上柱国”任命状,但没有接受“西击秦军”的军事命令,而是一路北上,从广陵北上渡过长江,然后走东阳。合并陈婴军之后,项氏叔侄继续沿大泽(今洪泽湖)至东北,在淮阴一带渡过了淮河。

项梁大军继续北上,经由淩县(今江苏泗阳北),到达下相(今江苏宿迁西)。

下相这个地方,正是项氏家族的传统封地和宗籍基础所在。所以,项梁、项羽叔侄在老家修整了较长一段时间,遍拜父老宗族,使得项氏家族势力在楚军中盘根错节。日后构成项氏家族政权基础的宗族亲属,如项伯、项庄等项氏族人,也都是在这个时期投于项梁军中。

下相整编后,项氏叔侄率军抵达下邳。

几个月下来,项氏叔侄北上进军顺利,秦朝的东海郡基本纳于囊中。而活跃在当地的多股武装力量,纷纷投靠,其中就包括日后鼎鼎大名的英布、柴武(号“蒲将军”)等人。这些江洋大盗出身的头目,皆被项梁委任为大将。同时,老谋士范增和日后的军事天才韩信,也都是在这一路上加入楚军的。

此时的项家军,人数膨胀,大概发展到六七万之多。

本来一路顺利,岂料到了彭城西部,项梁遇到了一位叫秦嘉的人率领部伍在那里挡路。这位秦嘉,本来也是反秦的“同志”,但此人一向不听号令,曾杀过陈胜派到他军队里面的监军。陈胜被杀后,秦嘉更是擅自做主,找了一个楚国王室的后裔景驹做楚王。实际上,景驹不过是个幌子,秦嘉自己拥兵自重。

在项梁指挥下,项家军中的大将、鄱阳湖大盗出身的英布表现非常勇猛,他身为先锋,率领兵士涉淮奋击,在两次战斗中,都杀得秦嘉军大败亏输。最后,楚军威武,临阵把秦嘉和他拥立的“楚王”景驹都宰了。

景驹和秦嘉死了,余众投降。至此,项家军又多了几万步卒,队伍发展到十来万人。

至此,项家军名头越来越大。很快,有位叫刘邦的人亲自来向项梁宣誓效忠。而当时刘邦手下,还有一位“貌好如妇人”的大名士,那就是张良。张良这位韩国公子,当时本来在下邳瞎晃,找机会反秦,听说景驹被立为楚王,就从下邳跑过来,原本想投靠景驹。结果,张良在半路上遇到刘邦,就先投靠刘邦了。

现在,既然景驹都被项氏家族杀了,张良、刘邦一商量,两个人就带着军队归附了项梁。

所以,日后显赫无限的汉高祖刘邦,曾经也是项家军中一分子。

项梁看半大老头子刘邦来投奔自己,当时就很大方,给了对方五千人马和十多名指挥官。刘邦捡了便宜之后,流涕效忠,雀跃而去。

整顿收编秦嘉和景驹旧部之后,项梁摩拳擦掌,准备领军西向和秦军正面交锋。此时的秦军统帅章邯,已经领大军北上,开始对魏国发动进攻。

到了秦二世二年四月,项梁大军抵达薛郡薛县(今山东滕州)。这时候,楚王陈胜被杀的消息才得以确证。于是,项梁在薛县集合部伍,为陈王戴孝发丧。然后,他以楚国盟主的名义,召集楚国各地起义军首领前来,共同商议推翻暴秦统治、重建楚国的大事。参加会议的人中,自然包括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刘邦。

薛县会议上,老谋士范增对项梁所说的一席话,基本为日后项家军的发展定下了基调:

陈胜败固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蜂午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

范增对项梁一席话,说得很有道理:陈胜的失败,理固宜然。秦国昔灭六国,楚国最是无辜。自从楚怀王受骗入秦国没有回来,楚国人至今念念不忘。陈胜起兵反秦后,不立楚国宗室之后而自立为王,号召力有限,政权因之不能持久。如今,项将军起兵于江东,楚国各地将领蜂附蚁从,就因为他们认定您项家世世代代都是楚国将领,他们期待您能拥立楚王后代,以此恢复昔日楚国天下。

沉吟良久,思前想后,项梁点头。于是,他马上下令四处寻找楚王在世的后裔。恰好,楚怀王有个孙子辈的人叫熊心的,当时流落民间,替人牧羊,于是大家把熊心找到后送到了薛县。

秦二世二年六月,项梁与各路楚军将领共同拥立这位熊心为楚王。为了纪念那位被秦国人骗走无辜而死的楚怀王,就上号熊心依旧称“楚怀王”,并以盱台为大楚国的首都,重建了楚国政权。

历史上的楚怀王,其实是个优柔寡断的昏君,他不听屈原等人的忠言,自己前往武关和秦国人谈判,结果被秦国扣留。前296年,楚怀王在秦国病死,秦国把他的遗体送还楚国,“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前278年,秦国大将白起带兵南下,攻破楚国国都,大诗人屈原,就是在同年五月五日投汨罗江悲愤自杀,这成为“端午节”的肇始。

至于新楚怀王熊心,我们不要望文生义,看史书中说项梁找到他的时候他正替人牧羊,就以为他和日后王莽时代刘盆子一样是一个吹笛放牛的牧童。当时,这位熊心根本不是小孩子,连小伙子都不是,已是四十岁左右的成年人了。

楚怀王新政权建立以后,“项梁自号武信君”,也就是说,项梁自己任命自己为“武信君”,显然,新楚国真正的主人不是熊心,正是项梁自己。不过,在正式名义上,他是当时新楚国的大统帅,各路楚军人马十万多人,都要接受他的领导和指挥。

薛县会议,在秦汉交际之际非常重要。诸雄在此达成了协议,结束了陈胜败亡后群龙无首的局面。

有了新楚怀王熊心这个共主,楚国法统得以建立,各路反秦武装力量得以统一。

由于刘邦手下张良的建议,韩国国号也在这次会议上得以恢复。自陈胜起兵,为秦所灭的战国六国基本都已复国,唯有韩国未立。至此,张良在民间找到韩王的后代韩成立为韩王,而张良自任韩国司徒。

经由项梁同意,张良和韩成领兵前往韩国旧境,即秦朝的颍川地区,力图恢复韩国旧土。

恢复六国,确实符合天下民望,也说明当时的项梁确实没有太大的个人野心。从客观上讲,六国复国运动,分散了秦朝军队的注意力和攻击目标,对于项梁的楚国,也大有益处。

但项梁没高兴多久,让他焦虑的消息就传来了。刚刚复国的魏国,正在遭受章邯大军的猛烈进攻。

这个魏国又是怎么回事呢?

陈胜当初称王后,曾派部将四路出击。而魏国人周巿,奉陈胜命令,领军北上攻击原魏国地区,即秦朝的砀郡和东郡。周巿领军北上,势如破竹,一直打到齐国故地,即秦朝的济北郡,很想把齐国旧土也占了。但当时齐国旧贵族田儋在齐地已经称王,不得已,周巿就退回到东郡,一心一意兴复魏国。

当时,田儋自立为齐王,武臣自立为赵王。所以,周巿部下诸将,也要拥戴周巿在魏国旧土为魏王。周巿断然拒绝。他认定,在魏境,只有拥立魏国宗室后裔为魏王才能令当地人心服。而他心中的魏王人选,名叫魏咎。但当时魏咎不在魏境,而在陈胜大本营陈县当人质。

陈胜称王后,很反感六国旧贵族纷纷称王复国。所以,周巿派出使者四次到陈县请求归返魏咎,都遭陈胜拒绝。后来,章邯大军已经逼近陈县,不得已之下,陈胜才放归魏咎给周巿送个人情。至此,魏国终于得复,魏咎为魏王,委任周巿任丞相。

由于魏国旧都大梁当年被秦军破坏成废墟,魏咎、周巿两人一商量,就把魏国新都迁移到大梁附近的临济。

章邯灭掉陈胜张楚政权之后,锁定的第一个消灭目标,就是魏咎和周巿所在的魏国。

秦军挟胜利之威,连战连捷,横扫砀郡魏军后,很快就包围了魏国首都临济。

面对来势汹汹的秦军,魏王魏咎自然派人到各国报急,更派出丞相周巿亲自到齐国求救。

齐王田儋虽然和周巿先前有些过节,此时激以大义,也和周巿一起,亲自率领齐军主力来救临济。而当时人在彭城的项梁,也派族人项它率领一部楚军,与魏咎弟弟魏豹一道,急速西行来救魏国。

章邯真非常人可比。他谋略在胸,在临济城下严阵以待,围点打援,大破齐、楚两国援军,接着,还阵斩大名鼎鼎的齐王田儋和魏国丞相周巿。

丞相周巿战死,来援的齐王田儋也战死,见救援无望,魏王魏咎为了挽救临济城内居民,只得和秦军签订降约。而后,这位新魏王,确实算条血性汉子,他得到秦军不会屠城的允诺后,阖门自焚而死。

齐王田儋阵亡后,他的族弟田横、田荣惶惧,带着残余齐军撤退到东阿。面对来势汹汹的章邯大军,他们只能向项梁求救。

项梁真能救人之急,他马上带领项羽、英布、刘邦一干人等,率领楚国主力即刻北上。

第一次真正出头对敌,东阿城下大战,楚军竟然把刚刚得胜的秦军打得大败。

死伤惨重之余,秦军向西狂逃。

庆功宴上,项梁本来要拉着田荣、田横兄弟一起追击秦军,却得到了田氏兄弟不辞而别的消息。原来,齐王田儋被杀之后,一帮齐国旧贵族心虚,拥立从前被秦国灭掉的齐王田建的弟弟田假为王。相比田儋、田荣、田横兄弟,这位田假的王室血统要纯正得多。

这样一来,在齐国首义的田荣、田横肯定不干,所以他们要赶回去把田假干掉。没多久,哥俩就把田假赶跑了,重新拥立先前阵亡的齐王田儋的儿子田巿为齐王。

那刚刚坐上位子不久就被赶跑的“齐王”田假,运气不错,还有命逃出。思前想后半天,他肯定不敢投靠秦朝,就丧家犬一般投奔了项梁。

田横、田荣兄弟闻讯,马上向项梁要人。项梁挺讲义气,说田假“穷来投我”,我怎么好意思把他交出去呢。而田横、田荣呢,又不好为了一个田假,就和先前帮过自己的项梁翻脸。他们憋了一口气,愤然怒然。为此,好长一段时间内,齐国都不发兵帮助项梁的楚国。

经历了东阿大战,真正和秦军主力部队正面交锋过后,项梁自信心有些爆棚——秦朝不可一世的正规军,原来不过如此!更让项梁自信的是,胜利一而再、再而三地到来,想不自信都不行:

东阿击败秦军之后,项梁接着在濮阳附近再次打败章邯,并把章邯秦军截成两部,一部东退躲入城阳县城(今山东菏泽东北),而秦军主力残部,则由章邯带领向西退入濮阳城中,龟缩不出。

濮阳在黄河南岸,乃秦朝东郡的郡治,紧靠白马津。章邯虽然退守,由于控制住黄河水运渡口,所以军队补给大可无忧,给了他日后伺机反攻的大机会。

濮阳大胜后,项梁分军,他自己率领主力追击章邯,围攻濮阳。同时,他派出项羽、刘邦统领另外一军,向东继续追击往城阳方向败走的残余秦军。

项羽、刘邦真有战斗力,猛攻多日,终于克城。由于秦军和城阳当地人抵抗激烈,楚军死伤不少,所以刘项二人下令屠城以为报复。

城阳攻克之后,项羽、刘邦联军又南下进攻定陶(今山东定陶西北)。但定陶城池太牢固,二人最后决定放弃此城不打,前往雍丘县(今河南杞县)方向,对从三川郡方面过来的秦军增援部队实行突袭。

这支部队,主要领头人是秦朝丞相李斯的长子李由。先前,他坚守荥阳有功。如今,自恃经验和能力,兴冲冲增援而来。

结果,半路遇到项羽、刘邦联军这么一荡,秦军大败。败还不说,连官为三川郡守的李由,也在战斗中被楚军斩杀。

击溃李由所率秦朝援军之后,项羽、刘邦回军北向,向秦军占领的外黄县发动猛攻,目的在于呼应从濮阳抵达定陶作战的项梁楚军主力。

东阿大胜后,项梁在濮阳大败秦军,属下的项羽、刘邦联军攻克城阳,继而在雍丘杀败李由秦军。这些胜利,成效极大,基本断绝了秦军西南方向的增援。章邯秦军无奈,只得困守濮阳。

项梁指挥大军逼近定陶,准备一举攻克这个东方大城。

连战连捷之下,项梁开始膨胀了,对于秦军和他们的统帅章邯产生了轻视之心。

不过,这个时候,项梁身边还是有一个明白人。这个人,就是项梁的部将宋义。宋义对项梁说:“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

显然,宋义还不好意思直接说项梁大意,他先委婉说楚军连胜之后,将领骄傲,士卒惰慢。然后,他才警告项梁,说现在增援秦兵源源不断,很替项梁担心。

项梁正陶醉在胜利之中,自然把宋义的劝告当耳边风。为了不继续听宋义唠叨,他派宋义出使齐国,与田荣、田横兄弟交涉出军会战之事。

而章邯方面,胜不骄,败不馁。虽然在东阿、濮阳、城阳以及雍丘等地连败,他并未灰心,而是不断总结经验教训,连召援兵。在保障后勤的同时,他密切关注形势,憋足劲要转败为胜。

在表面上,章邯做足戏份,他率领秦军龟缩于城内,佯作示弱,继续麻痹项梁。暗中,在他的不断催促下,秦廷同意抽调正在河北攻击赵国军队的王离一部秦军来援,目的在于与章邯会师,合力攻打日渐骄惰的楚军。

秦二世二年九月,秦朝几路援军和王离秦军一部秘密抵达白马、濮阳一带,悄悄渡过黄河,成功和章邯秦军会合。

至此,秦军不仅士气大振,后勤补给也得到了更加有力的保障,军力忽然增强许多。

机不可失。章邯军率领秦军主力,大概有十多万人,忽然从濮阳冲出,东南急行军二百多里地,直杀定陶而来。

当时,正值夜晚,本来正率领楚军主力包围定陶坚城,项梁根本没料到龟缩在濮阳城内的章邯敢于突围。

正当项梁自以为高枕无忧之际,忽然发现自己的楚军一下子被秦军反包围——章邯秦军从外面攻袭,定陶城内的秦军也忽然大开城门杀出来。如此,包饺子一样,把楚军围在当中猛揍,直打得楚军上下晕头转向。秦军趁势,直杀得楚军血流成河。

饶是能掐会算的大英雄,项梁在这场战斗中也挺不过去。一场乱战过后,楚军大败,秦军大胜。项梁本人也在乱中被杀。他的头颅被切下,高高悬挂在秦军的大戟之上……

得胜之后,章邯秦军下一个大目标就是河北地区的“赵王歇”。

项梁被杀,楚军大败,按理说,章邯应该非常高兴才对。但此时此刻,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章邯不高兴,当然不是忧虑“赵王歇”,更不是忧虑项梁的侄子项羽多有本事。当时项羽的名头,还不足以让章邯睡不着觉。让章邯睡不着觉的,乃是咸阳的赵高。

章邯何许人也,在首都咸阳,他有头号文臣丞相李斯给他撑腰。李斯一直以来都配合章邯,明里暗里支持。但如今刚刚有消息传来,李斯李丞相,死了!那可不是一般的自然死亡,李斯是被“具五刑”慢慢折磨后杀死的。被杀头之后,这位丞相的尸体还被大卸八块,剁成肉泥。这还不算,李斯的父族、母族、妻族,皆被秦廷诛杀。

原来,自从章邯得胜之后,咸阳稍安,赵高就开始算计李斯。政治,讲究的就是先下手为强。赵高用尽种种伎俩,使秦二世胡亥最终倒向自己一边,逼使李斯的政治同盟冯去疾、冯劫自杀之后,又逮捕了李斯。受尽酷辱之后,这位帮助秦始皇统一天下的李丞相,最终被秦廷虐杀,三族被诛。

李斯死了,章邯在咸阳的政治后台就倒了。这,让他睡不好觉,睡不着觉。

这个时候,章邯应该鼓足干劲,集中军力和精力马上挥师,配合秦朝另一位大将王离,去消灭赵国的“赵王歇”。

那么,这位“赵王歇”,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当初陈胜称王之后,定都陈县的张楚政权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派兵北上渡河,目的就是在黄河以北的燕、赵旧境开辟北部战场。当然,这个战略决策,不是陈胜自己提出来的,而是由隐居陈县多年的两位游侠张耳和陈馀主动提出来的。

想想这个计策不错,派别人自己又不放心,陈胜就派自己老哥们、也是大泽乡起兵以来就忠实于自己的老部下武臣为将军,统领三千人马北上。出主意的张耳和陈馀也都被任命为校尉,一路上辅佐武臣北上略地。

别看武臣手下人不多,才三千多人,他们趁着当时秦国大乱,很快就经砀郡入东郡,从白马津(今河南滑县东北)渡过黄河。由于赵国人深恨暴秦统治,纷纷起义拥护,武臣军队势如破竹,攻城略地,很快攻入赵国旧都邯郸。

在张耳和陈馀的策动下,武臣也要自己过瘾了,于是他在邯郸称王,自己当起了“赵王”。然后,武臣任命张耳为右丞相,陈馀为大将军,建立了新赵国。

为了扩展地盘,武臣还派遣手下部将韩广进入燕国旧境开拓。不料想,那韩广就是燕国贵族后裔,手下人虽然也不多,可他进入燕国旧境后如鱼得水,燕人都拥戴他。所以,韩广一个月后就自称燕王,燕国也复国了。

燕国独立后,为了不被武臣吃掉,也在西面南面步步设防,抗拒赵国的可能进攻。

无可奈何之际,武臣听从文士蒯通的建议,开始悉心经营赵国,对于赵国旧境内秦帝国的文臣武将,陆续招降纳叛。这种“不杀”政策,确实争取了不少秦朝文武投诚。其中,就有秦朝高级将领李良。

天下大势,波谲云诡。不久,由于章邯击灭了周文的张楚主力大军,形势急转直下。投降武臣的秦朝大将李良,再次被秦军“策反”。李良反戈一击,就近杀入邯郸,基本一下子就把武臣和他手下重臣全部一勺烩掉。万幸的是,张耳和陈馀眼线众多,马快人精,两个人侥幸有命逃脱。

张耳和陈馀逃出邯郸后,迅速召集旧部,在齐国田氏兄弟援军的帮助下,在民间找到了赵国王族的后裔赵歇,拥立他为国王,建立起新的赵国政权。而赵歇为国王的赵国政权,就把首都定在邯郸北部的信都县(今河北邢台)。

由于赵歇是赵国王室后裔,所以新赵国得到了当地民众拥护,很快就站稳了脚跟。

此后半年多时间内,赵军与齐军共同抗秦,同时还得到北部韩广燕国的声援。

赵、齐、燕这新三国,相互扶持,多次抵挡住秦国北部兵团的攻击,成功将秦朝北部军主力死死拖在黄河以北。

秦帝国的北部军团,原本就是负责征伐、抵御匈奴的主力边防军队。其第一任统帅,乃秦国大将蒙恬,监军乃皇长子扶苏。秦始皇三十七年,始皇帝暴崩于沙丘,胡亥、赵高、李斯三人合谋,伪造诏书。而后,派使者送假诏书到达上郡。不疑有他,扶苏和蒙恬先后自杀。从此,北部军团改由王离统领。

王离这个人也不简单,其祖父王翦、父亲王贲都是秦国名将。秦始皇统一天下,父子二人出力极大,可谓秦朝的鼎鼎功臣。蒙恬任统帅的时候,王离在蒙恬军中担任副将。蒙恬自杀后,王离自然就接替蒙恬出任秦朝北部军团统帅。他手下两位副将分别是苏角和涉间。

王离所统领的秦北部主力军,由于多年和匈奴打仗,战斗力特别强,很快就收复了秦朝的上党郡,一部兵临井陉,由恒山郡方向威胁赵国;一部沿黄河东进,直接威胁邯郸郡南部。至此,由南而北,秦朝的王离大军对赵国首都信都形成夹击之势。

由于有齐国和燕国的支援,赵齐两国联军作战顽强,王离秦军进展并不顺利。他手下那支由太原东出的军队,与赵国军队相持于井陉关一带;北上的一部军队,更被赵齐联军阻击于漳水南岸。

当时章邯军队在濮阳告急,秦廷立刻征调停留于漳河南岸的王离部队秘密南移。最终,王离与章邯成功合军,进而奔袭定陶,一举击溃了项梁楚军主力。

定陶大战胜利后,章邯认识到,南北两支秦军主力兵团联合作战,化指为拳,威力巨大。同时,他认定项梁死后,黄河以南残留的楚军大势已去。

所以,章邯就注力北顾,准备合军集力,一举消灭赵国旧贵族以及张耳、陈馀帮助其建立的新赵国。

于是,在章邯统一部署下,秦军南北两军的主力,全部渡过黄河。此时秦军的目标,就是让赵王歇的赵国彻底“歇”掉。

秦军在定陶大胜之后,气势正旺,特别是中部、北部两支王牌军合军,更是所向披靡。秦军大破赵齐联军,一鼓作气,乘胜攻陷赵国旧都邯郸城。然后,章邯下令将邯郸城墙彻底拆毁,还把邯郸居民全部强行迁移到河内郡。此行此举,可谓摧城拔寨,不留后患。

眼见邯郸失守,新首都信都肯定不可能抵挡秦军攻势,于是赵国君臣举国东迁。迁都也禁不住败势,他们连连败走,最后退入巨鹿城(今河北邢台平乡县西南)。

在依托齐国援军作长期抵抗的同时,身在巨鹿城内的赵王歇和张耳不断派出使臣,到各国乞求紧急救援。

审时度势,章邯决定派王离率领秦朝北部兵团主力追击赵齐联军,进围巨鹿,将赵王君臣和赵齐联军逼成瓮中之鳖;而章邯主力军,则留在河内郡和邯郸郡内,目的在于掩护王离大军,确保攻城大军的后勤安全,保证敖仓粮食能够源源不断运到巨鹿前线的秦军军营。

从战术上说,章邯的计策非常正确。他所采取的围城打援战术,屡试不爽。王离大军包围巨鹿,准备在那里以逸待劳,困死城内敌军。如果各国援军赶来,秦军也可以利用优势兵力在巨鹿一带与敌人援军进行战略决战;如果各国援军不来,那么总有一天,巨鹿城内粮尽兵疲,到时候,可能连攻城都免了,赵王歇和他手下大臣自可一举成擒。

无论如何,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巨鹿守军依旧顽强,仍然在张耳和赵王歇指挥下拼死抵抗。

那么,巨鹿城君臣哀求的主要对象——昔日项梁主导的楚军,近况又如何呢?

项梁战死之后,楚军主力损失惨重,在定陶基本被秦军全歼。而当时的楚怀王熊心,本人待在相对安全的楚国首都盱台,所以他还是活得好好的。

项梁死讯传来,楚怀王君臣大恐。但熊心毕竟是个成年人,他即刻命令臣下跟随自己快速北上,把政权中心转移到彭城,准备在那里重新振作起来。

项梁战死,对于楚怀王来说是坏事,也是好事。至此,他倒能不再做幌子国王,真正自己来主持朝政。

到达彭城后,楚军残余各部纷纷集结于此。楚怀王熊心收拾残局,重新部署,很有气象一新的意思。于是,他命令项羽一军屯驻彭城西,吕臣一军屯驻彭城东,刘邦一军则屯驻砀县。

由此,刘邦一军作为楚军中重要的一支部队,也开始正式显露峥嵘头角。如果项氏家族当政,刘邦肯定没有这样独当一面的机会。

借助这次军事战略调整,楚怀王熊心终于亲自掌握了楚国军队的指挥权。他任命陈婴为柱国,全面负责楚国的政务;又把楚军中的实力派人物吕臣吕青父子吸收到政权核心,和陈婴共同辅政;刘邦也得到重用,被封为“武安侯”,并被任命为“砀郡长”,继续统领他的本部兵马在砀县屯驻,全权负责彭城西部防务。

项梁战死,项氏家族对楚国有莫大之功,也肯定要加以安慰。于是,楚怀王就封项羽为“长安侯”,以鲁县作为食邑,项羽当时就号称“鲁公”。这个名号虽好听,但和刘邦有所不同的是,项羽手中的军事指挥权却被楚怀王收回了。

楚怀王政权,之所以能够在项梁死后在彭城得到喘息,还是因为章邯大军北上进攻赵国,无暇顾及黄河以南地区。

趁着这段宝贵的时间,楚怀王干得还算不错。他借机整军建制,重新建立了自己的政权架构和威信。虽然简选了这么多重要干部,但真正选出能够替代昔日项梁作用的人,还真不好选。选来挑去,楚王熊心看中了一个人——宋义。

宋义原本并无过人之处,不过就是项梁手下的一员战将。他是如何得到楚怀王青睐的呢?

读者肯定记得,当初项梁连连克捷,骄傲自满之时,正是这位宋义言语谆谆,给他以提醒。但项梁不耐烦,赶忙打发宋义为使臣,让他出使齐国,以免在面前碍眼添堵。

在去齐国的路上,宋义恰好碰见齐国派来赶往项梁军营的使者“高陵君显”(“高陵君”是封号,“显”是使者的名字。此人是齐国的高陵君田显)。

得知齐国使臣高陵君要去定陶见项梁,宋义就劝他说:“我预见项梁肯定近日兵败。你如果慢行缓去,或可免于一死;如果快马加鞭去,肯定不免大祸。”

齐国使臣高陵君,听从定陶来的楚国使臣宋义如此说,也将信将疑,在路上放慢行程。没过几天,果然有消息传来,项梁在定陶军败身死。为此,他对宋义大为佩服。

得知楚怀王熊心亲政,这位高陵君就改道去彭城谒见。接待宴会上,他竭力向楚怀王推荐宋义,说这位宋先生肯定是个真人才,他还能推算战争胜负。

楚怀王马上召见宋义。本来就心存好感,宋义又能言善辩,熊心大喜,马上任命宋义为上将军,号为“卿子冠军”,代替死去的项梁出任楚军统帅,并命令他统领楚军主力,前去救援赵国。

“卿子”,是当时的褒尊之辞;“冠军”,上将也,意思是位于诸军之上。

同时,楚怀王还任命项羽为副将,范增任末将,派二人辅佐宋义。至于其他军将,包括桓楚、英布、“蒲将军”等人,也随军出征,全部听从宋义指挥。

在当时,由于赵国被秦军逼压得厉害,楚怀王本来要派人领军西攻咸阳,准备开辟第二战场。而项羽急于为叔父项梁报仇,多次要求自己带兵进关攻打秦军。可楚怀王身边有几个老臣,总是劝告说:“项羽这个人,性子暴躁,喜爱杀人。而刘邦是个忠厚人,不如派他西去。”

颠来倒去,最终楚怀王还是把艰巨的西攻任务派给了能力普通的刘邦。

秦二世三年十月,宋义率领楚军主力由彭城出发,北上救援,诸将随行。路上,一行人各怀心事,匆匆行军。

过了沛县、胡陵、亢父之后,大军抵达安阳(此安阳为当时相州所辖县,不是今天河南的安阳,而是山东西部的成武县),宋义忽然下令就地驻扎。

楚军近十万人马,从此就在当地停留,长达四十六天之久。

待了那么多天,见宋义始终没有开拔命令。项羽心急,他入帐向宋义请战:“吾闻秦军围赵王巨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

项羽说的一点都不错。秦军正围困赵王于巨鹿城,如果楚军迅速渡河北上,从外面攻击围城秦军,而巨鹿城内赵军从里面冲出攻击,正好对秦军反包围。忽然受到赵楚夹击,秦军肯定会被击溃。

宋义大不以为然,他反驳项羽说:“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赵。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而运策,公不如义。”

古人说话,和作诗一样,都喜爱比兴。这宋义也挺能说,以牛虻斗牛为喻,意思是说,现在打仗,应该抓大放小,我们楚军最终目的是要灭秦,而不是为了救赵。如今,秦军锐力攻赵,战胜则兵力消疲,我军可以乘其弊而胜之;如果秦军不胜,我军恰好可以乘势鼓行西进,直接就把秦国连锅端了。所以,我们不如先在这里待着,坐看秦赵龙虎相斗。

话说到这份儿上,宋义还倚老卖老,教训项羽说:披坚执锐,我宋义不如您项将军;至于坐定谋略,您项将军就不如我宋义了。

眼见项羽听自己一番话后气呼呼离去,宋义不快,即刻针对项羽一个人,让人号令军中:“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笔者上中学的时候,读《史记》上这段原文,对于“很如羊”三个字非常不解——羊那么柔顺的动物,哪里狠(我当时以为“狠”“很”通假)啊?后来才知道,古书中的“很”,是指羊“不听话”。

我们接着说宋义和项羽。

宋义威胁着要砍头的对象,其实就是项羽一个人而已。既然他现在是楚军统帅,肯定全军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封住项羽的嘴,军内就不会再有人敢和自己叫板了。

宋义态度如此嚣张和自负,除了怀王给予他生杀予夺之权以外,升官太快也是原因之一。项羽所代表的项氏家族,以及昔日和他们关系亲近的将领,遍布军中,如果宋义真是智慧之人,也不应该对项羽的建议如此断然回绝。

当然,宋义如此傲慢自得,也不排除楚军驻军观望的主意是旨从内发,或许临行之前,楚怀王就是这样告诫他的。

无论如何,项羽要求大军迅速北上救赵的请求被宋义驳回之后,就积怨成恨,怒火满胸。

膨胀之余,宋义还做出一件让全体官兵都为之侧目的事情——宋义在定陶大战前受项梁派遣出使齐国。在齐国首都临淄,他很会为人处事,和齐王田巿以及齐相田荣等人关系良好。此后,齐国使臣又在楚怀王前大力赞许他,使得他能升任楚军统帅。

为了进一步稳固自己在联盟中的地位,宋义还让齐国延聘自己儿子宋襄到齐国出任大臣。为隆重其事,作为楚军统帅的宋义竟然离开安阳驻地,兵车隆隆,亲自把儿子送到楚齐边境的无盐县(今山东东平),大肆张扬和庆祝。

当时,恰值十一月隆冬,楚军驻地安阳,连日冻雨连绵。冷风一吹,彻骨生寒,楚军战士的补给出现了严重困难,冻饿难挨。在这种情况下,宋义却远行三百里地,就为了儿子到友邦当官儿这事儿显摆、挥霍,引起军队内部将士的强烈不满。要知道,楚军大军所要救援的巨鹿,距离扎营地也就四百多里,而宋义愣能远行三百多里去送儿子。

送子入齐之后,宋义带着齐国人送给他的大批礼物,携宾客、从人以及齐国一些使者回营地,天天在帐内置酒高会,高兴得不行。

这种情况,无疑给了项羽鼓动将士的机会。

(吾等)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赵举而秦强,何敝之承!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扫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

项羽挺会鼓动人,他讲道,本来我们大家要同心戮力攻打秦军,谁想停在安阳久留不行。岁饥民贫,军队缺粮,士兵冻馁,宋义还天天置酒高会,不下令军队渡河与赵国军队合作同力进攻敌军,还说什么秦赵相争,吾军可乘其余敝。如今秦军强大,赵国新建,猛攻之下必一举灭赵。赵国败亡,秦军更会强大,哪里有什么余敝可乘?而我们楚军刚刚在定陶大战遭受重大失败,怀王坐不安席,征发楚国全境军力委托给宋义,国家安危,在此一举。如今,宋义不恤士卒,枉徇私情,出于一己私利与齐国相交,根本不是社稷忠臣!

项羽一席话,肯定说到诸将心坎上。所以,趁着宋义无盐送子的空隙,项羽在军中的串联非常成功,基本摸清了广大将士的底细,感觉楚军大多数人都对宋义不满。

知人之诈而大言,揭人之短而高声,本来不是什么好事儿。但项羽为人,刚毅果决,是那种敢说敢干的主儿。

不等愤怒进一步发酵,没等宋义有所戒备,项羽在楚军驻留安阳第四十七天的早晨,就开始行动了。

当时,恰值诸将和宋义例行的早参会,项羽作为第一副将,首先入帐行礼。但此次项羽入帐,没什么情况要汇报,连话都没多说,他直接拔出腰间宝剑,朝前一挥,宋义人头即刻落地。

项羽出手之快,别说宋义的从人,连宋义自己都没缓过味儿来。

然后,项羽手提血淋淋的人头,走出帐外,对诸将高呼道:“宋义和齐国人阴谋背叛楚国,我受楚王密令诛杀之!”

说宋义和齐国人联合叛楚,项羽这话,有人信吗?或许有人信,但真相信的肯定不多。

不过,项氏家族本来对楚国劳苦功高,项羽又是万人敌的彪悍之人。在场诸将,没有一个出来表示反对。反对也没用,宋义已经身首分离了,支持他没有任何意义。

稍稍沉默片刻,在场诸将就纷纷表态,拥护项羽的英明举措。大家当时就定议,公举项羽为“假上将军”,也就是“代理上将军”。之所以用了“假”这个词儿,毕竟任命由上而下,楚怀王还没有正式发布任免令。

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宋义,也饶不了他儿子。项羽即刻派人奔驰而去,深入齐国境内,杀掉了天天做友邦贵臣美梦的宋襄,携头而回。

这些事情都办利索了,项羽才派遣桓楚携带漆好的宋氏父子脑袋,回到彭城向楚怀王解释。

眼看桓楚打开两个匣子,里面是宋氏父子首级,楚怀王没有办法,只能接受既定事实。

楚怀王熊心随坡下驴,让项羽接替宋义职务,任命项羽为“上将军”,作为楚军新统帅,继续提兵救赵。于是,兵权事权在一天之间又回到项氏家族手里。

说句实话,就在项羽手杀宋义之前,他的名声还不怎么响亮,因为项氏家族的光环,原先基本都笼罩在项梁一个人头上。人们知道项氏家族都挺能干,但项羽、项伯、项它,等等,那么多姓项的,都出乎其类,也就显不出项羽特别拔乎其萃。

得到楚怀王的正式任命之后,项羽即刻率领大军从安阳出发,急速行军,赴援被包围在巨鹿已经达三个多月之久的赵国君臣。

包围巨鹿城的秦军,主要是王离率领的北部兵团主力。协同他的是章邯的中部兵团主力。由于章邯派人大修甬道,王离军队后勤保障有力,围城三个多月,秦军天天活蹦乱跳,不断消耗着城内赵国君臣的物资积储和意志力。

如果项羽不杀宋义,楚军再晚几天到来,巨鹿都可以不救了——食尽粮绝,城内军民或许就因为绝望开城投降了。

那么,除了楚军以外,诸侯军队就没有其他救兵了吗?有,当时来的还真不少。

三个月前,当赵王歇和丞相张耳率领赵齐联军主力退入巨鹿城之时,赵国大将陈馀也在恒山郡集结几万赵国军队南下驰援。由于惧怕围城秦军人多势众,他一直远远停驻城北的围城秦军外围,深沟高垒作壁上观。

被包围的赵王赵歇和丞相张耳,曾经多次派人跑到陈馀军营,恳请陈馀攻击秦军以缓解巨鹿城内巨大的压力。

陈馀倒不是胆小,而是不行和不能,回回恳请来人别再劝自己了,爱莫能助啊!

愤怒之余,张耳几乎要和陈馀翻脸。最后,张耳派张黡、陈泽二将突围,杀到陈馀营垒,责问这位老朋友,为什么连君王赵歇和我这样的“刎颈之交”,你都见死不救。

陈馀很冷静,回答说,以我现在的军力,如果进攻秦军,不仅解不了巨鹿之围,而且肯定全军覆没,恰如以鲜肉饲猛虎一般。从长远看,我不如保存兵力,日后还有机会为张将军和赵王报仇!

但当时陈馀确实不是推脱,在巨鹿外围观战期间,他不停派遣使者到楚、齐、燕、魏各国催促,恳请诸侯派出援军前来救援赵国。

陈馀的初衷,就在于等诸侯军力和围城秦军兵力相当的时候,再合力解围。

所以,陈馀的话语和行动,确实有他的道理。张黡和陈泽也无话可说,只得激劝陈馀:“巨鹿危急如此,多说也没用。陈将军您再怎样,也要拼死一搏,这才不辜负赵王和张丞相啊。”

张黡和陈泽这两个人,对陈馀来讲不是一般人,都是最早与张耳、陈馀一起奉陈胜之命和武臣北上略取赵地的兄弟。几年来,哥几个风雨同舟,说出话来也有分量。

陈馀无奈,于是,他派出五千精兵,交给张黡和陈泽,说:“你们率领这些人冲锋一下,如果有效果,我马上领军随后杀入。”

张黡和陈泽不多想,也不想再和陈馀费口舌,即刻率领这五千精兵杀入王离的围城秦军之中。结果,如轻草入巨浪,包括张黡和陈泽在内,陈馀的五千将士,在极短时间内,全部阵亡,被严阵以待的秦国士兵杀得一个不剩!

至此,赵王歇和张耳也不派人突围催促,陈馀也死心了,只得眼巴巴远望巨鹿城。

别说是陈馀,张耳亲儿子张敖也早就来了,他率领代郡兵万把人,在陈馀隔壁扎营。即使亲爹困在巨鹿城内,作为亲儿子的张敖也没办法,只能干瞪眼等着。

陆陆续续,燕王韩广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派大将臧荼率领一部燕国援军南下。但他和陈馀一样,惧怕秦军威力,只得深沟高垒,远望巨鹿城。

来援众人,特别是在亲眼目睹了张黡和陈泽率领五千精兵攻击秦军那以卵击石的覆灭一幕后,没有任何人再敢挑战气势正盛的秦国军团,皆固守不出,引颈以待,盼望实力最雄厚的楚军到来。

关键时刻,项羽来了,楚军来了。

巨鹿之战,是一场决定秦帝国命运的大战,而文学大家司马迁,对此大战的描述,虽只有寥寥二百多字,却解神解髓,把项羽的英武写得淋漓尽致:

(项羽)乃遣当阳君、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巨鹿。

战少利,陈馀复请兵。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

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楚,自烧杀。

当是时,楚兵冠诸侯。诸侯军救巨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

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诸候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

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可见,抵达前线的项羽,一刻都没耽搁,即刻派出英布和“蒲将军”率领两万先遣军渡过漳水(原文中的“河”,即指黄河故道漳水)。

项羽派出这两个人率领两万士兵,并非作前锋军,而是让他们骚扰秦军,对章邯部署在棘原和巨鹿间之间的秦军运粮甬道实施破坏。

当时,负责主攻巨鹿城的秦军是王离部北方兵团,而章邯部秦军中路兵团主要分布在巨鹿以南的河内郡和邯郸郡,任务是策应和协同王离军。

古代打仗,最重粮食供给。章邯之所以战无不胜的关键,就是每次战斗和战役前他都把粮食供应布置得有条不紊。有了棘原充当船运码头和仓储,洛阳以北位于黄河岸边的敖仓屯粮可以通过黄河源源不断输送到王离军营之中。军内有粮,心中不慌。为了确保粮食到位,章邯还在粮道一路上大修甬道,保障粮食运输,可谓是准备齐全。

而项羽派出去的英布和蒲将军,就是要去捣毁秦军粮道的。所以,这两万楚军的主要任务不是杀人,而是骚扰。他们到处摧毁秦军粮道,四处兜转,打完就跑,跑后再到别处打。在袭扰秦军运输线的同时,这支游军也从心理上让处于巨鹿城下的王离秦军产生惴惴不安之心。

由于这两万楚军的横冲直撞,王离和章邯两部秦军也被迫分离开来,不再像从前那样联系紧密。

眼见楚军到达后盟军作战形势稍有改观,陈馀再次派使者到达项羽处,希望楚军能派出主力攻击秦军。此时的项羽,天降战神一般,他果断发布决战命令,率领楚军主力全部渡过漳水。

为了宣示必死必胜的决心,他下达了“破釜沉舟”的命令,也就是明白无误地告诉全体楚军,此战不胜,唯死而已!此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对日后楚军以一当百的战斗力,起到了极大极强的激发作用。

于是,项羽率领楚军逼近巨鹿。

面对名闻天下的秦帝国王离北部军团,楚军气都不喘,即刻展开了殊死战斗。秦帝国虽然宫廷腐朽,但帝国军队多年来一直是攻无不取,战无不胜,打遍天下无敌手。而且,帝国北部军团多年在北方和匈奴作战,见多识广,战斗力非凡。加上秦军原本就身材高大,武器精良,当他们看到身材相对矮小的楚军呐喊冲锋之时,心内并无丝毫畏惧。

结果,一待双方白刃相接,楚军的顽强和战斗力让秦军内心顿生惊恐。一日之内,楚军与秦军不间断交战。楚军九战九胜,完全断绝了秦军甬道,最终,楚军几乎把王离军团二十多万精锐全歼,秦军主帅王离被俘,副将苏角被杀。另一名秦军副将涉间眼见突围无望,入帐自焚而死。

当时情景,惊天动地。巨鹿城下,血肉战场。面对人数超出自己一倍多的敌人,楚军人人争先,各个奋勇,迎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高大秦兵,抱必死之心,挥刃举盾,一心一意冲锋、杀敌,直杀得秦军尸堆如山!

而就当楚军和秦军殊死作战之际,来援的诸侯军队,首领皆作壁上观。

最终,当得胜的楚军将士欢舞雀跃,站在巨鹿城下发出惊天动地的胜利呼声的时候,这群友军竟惴恐无限。

最精彩一幕,当属楚军大胜之后。其时,项羽召见诸侯各军统领入营议事。这些人行至楚军辕门之时,由于敬崇畏惧,无不匍匐膝行,诚惶诚恐,没有一个人敢抬头望一眼高高在上的项羽。

至此,项羽也达到了他人生的巅峰时刻!

经过巨鹿之战,诸侯对项羽心悦诚服。此时的他,不仅仅是楚军上将军,而是诸侯上将军,成为各国联军的最高军事统帅。

驰入咸阳灭暴秦:项羽的灿烂人生

自从王离所率的秦帝国北部兵团被楚军歼灭之后,章邯一直坚持了长达半年多。他最后向项羽投降,不是因为自己指挥无能或者遭受重大军事失败使然,而是因为国内宫廷政治斗争压力太大,迫使他不得不走出投降那一步。

对于巨鹿城下王离秦军被全歼,当时和后世对章邯都有猜疑:王离友军被楚军按住猛揍,你章邯咋不出手来援啊?

仔细从人性角度出发分析后,笔者认为,这和章邯谨慎持重的性格有关、也和他战前稍显粗糙的判断有关、更和这两位秦军统帅地位的不分高下有关。

章邯和王离一直有分工,他是协同王离作战,主要负责确保粮道不失;而经历过那么多次胜利之后,章邯也认为有必要让王离的北部军团立下一次大功;即使楚军汹汹而来,章邯也没有预料到王离会在巨鹿城下惨败。而且,章邯和王离基本平级,秦廷也没有明确巨鹿战场总指挥权的归属。危急时刻,章邯在没有得到王离确切的求援信号前,还真不好主动放弃后勤支援而杀入巨鹿主战场。

楚军出奇顽强,形势如此诡异,待章邯明白过来,王离军团已被彻底歼灭。我们可以想象,当时章邯内心的恐惧几乎无以言表。

但是,章邯毕竟是章邯,王离大军溃败后,他没有慌忙逃窜,而是保持镇定,指挥自己的兵团回撤河内防线,在漳水南岸深沟高垒,开始与楚军相持。

本来,漳河以北还有邯郸城可以当作稳固据点。冷兵器时代,凭城据守非常有利,巨鹿就是一个例证,赵国君臣人少力寡,凭借一城就能挡住几十万秦军三个多月。可惜,就是这个邯郸城,先前被章邯本人下令夷平,百姓全部内迁。所以,他此时只得命令秦军在漳水南岸设防。

此时此刻,秦帝国虽然丧失了王离近二十万主力,但依旧有章邯二十多万主力,如果内外消息畅通,政通人和,以章邯的智力和坚忍,反败为胜,最终击败诸侯联军逆转形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惜的是,咸阳内廷,赵高杀了李斯,章邯本人已经开始遭受朝廷的猜忌和指责。特别是巨鹿之战的失败,王离北部兵团悉数被歼,章邯肯定要担负无法推卸的责任。

雪上加霜的是,当章邯率军和项羽楚军对峙、双方进行拉锯战的时候,楚军别部,也就是楚怀王派出的刘邦部队,正西向而行。由刘邦开辟的这第二战场,让身在前线的章邯更感到忧心忡忡。

项羽大胜后,不骄不躁,不断攻打龟缩在壁垒内的秦军,同时一步步集合大军,迫使秦军向河内郡安阳县(今河南省安阳市)方向收缩。章邯很有耐心和毅力,他步步为营,灵活调遣,竭力确保河内郡的安全。但是,初夏四月,有件事情让他头疼——诸侯中赵国有位大将司马卬,率领一支军队从上党郡突入河内郡西部,直达孟津北。

消息传来,章邯五内俱焚:如果司马卬赵军渡过孟津攻占了三川郡,河内郡与河东郡将即刻被隔断。那样的话,秦军粮道丧失不说,困守河内的章邯大军会被彻底包围。

还好,不久消息传来,诸侯间似乎出现内讧迹象,因为刘邦一军也来凑热闹,突然攻占孟津,这就使得赵国大将司马卬不敢南渡。不久,进攻洛阳的刘邦一军后力不足,被秦军击退,三川郡得以保全。

正是刘邦和司马卬两军的动作,使得一向思虑久长的章邯非常紧张。他即刻派遣手下长史司马欣专程前往咸阳,表达自己前后失据的忧虑,希望朝廷能够再派出兵马增援河内郡一带的防护力量。

而恰恰是司马欣的咸阳之行,促成了章邯的投降。

司马欣到达咸阳后,想马上赶往宫中谒见二世皇帝胡亥。但是,他苦苦等了三天,秦廷没有任何消息反馈。

司马欣身为统帅章邯的代表,皇帝不见,也不给出任何理由,这位长史心内大恐。谁都知道,朝廷内外大权都在赵高手中,那个大阴人连丞相李斯都能族诛了,谁敢担保他不杀自己和统帅章邯呢。

惶急之下,司马欣撒丫子就溜了。他逃跑的时候,留了一个心眼,没敢从来时的大路乘专而行,而是间道回返。果然,赵高得知司马欣离开咸阳的消息后,即刻派兵在大路上等着,准备逮捕他。结果,还是让司马欣跑掉了。

司马欣回到章邯身边之后,边庆幸自己有命逃回,边立刻劝说起章邯来。

司马欣这个人,原本是栎阳人。从前项梁在关中地区犯法的时候,曾经被关押在栎阳县大牢内。当时,司马欣正是栎阳县的“狱掾”。项梁和泗水郡蕲县的狱掾曹咎有关系,项氏族人暗地打通关节。那曹咎马上写了一封信,顺附一些金银,派人一起送到栎阳,希望身为栎阳“狱掾”的司马欣能高抬贵手。

司马欣与曹咎交情不错,而当时项梁所犯也不是什么大罪,司马欣就暗中把项梁释放了。出狱之后,司马欣还为项梁买酒压惊,从此他和项氏家族就有了很不错的交情。

世事难料,司马欣后来做到了秦军统帅章邯的长史,也就是方面军的参谋长了。这官不小,他在章邯面前也算得上人威言重。特别耐人寻味的是,昔日替项梁求情的司马欣老友曹咎,后来跟随项梁打天下,现今正好是楚军主要将领、项羽手下大将之一。

乱世之中,这些秦朝干吏出身的官员想必都明白,还是多踩几只“大船”最安稳。

听司马欣如此说,章邯也心惊肉跳。秦法严苛,无论自己是什么大官统帅,咸阳秦廷随便派一介使臣来,弄死自己和弄死一只蚂蚁差不多。当初公子扶苏和蒙恬在上郡率领几十万大军,李斯、赵高派去一个携带假诏书的使者,登时就干死一个皇长子和一个大将军。更何况自己,不过是一个从“少府”官职发迹起来的人。李斯死后,朝内又没了后台,章邯浑身冷汗,越想越害怕……

狐疑之间,诸侯中的陈馀又派人给自己捎来一封文采飞扬的信笺。章邯展开竹简一看,字字惊心:

白起为秦将,南征鄢郢,北坑马服,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竟赐死。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何者?功多,秦不能尽封,因以法诛之。

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以十万数,而诸侯并起滋益多。彼赵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夫将军居外久,多内隙,有功亦诛,无功亦诛。

且天之亡秦,无愚智皆知之。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特独立而欲常存,岂不哀哉!

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约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称孤;此孰与身伏鈇质,妻子为僇乎?

这陈馀还真能劝人,信中话语,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其中所举事例,都能打动章邯——秦朝大将白起,南征楚国,攻克鄢郢地区,北伐赵国,坑灭赵括四十万大军。攻城略地,不可胜数,结果被秦王赐死;蒙恬北逐匈奴,开辟榆中数千里新疆土,结果身斩阳周。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二人功劳太大了,秦国不能尽封,只有想方设法杀掉他们。如今,章将军您统领秦军已有三年,败亡相继,亡失将士以十万计。就秦国内部来看,赵高本以谄谀希旨得到二世宠信,如今秦国事急,他本人也怕二世杀他,肯定要罗织罪名杀掉您,然后派人接替您的职位,转嫁祸责。将军您久在关外作战,咸阳朝廷多有内变,有功也诛,无功也诛!当今大势,上天必定亡秦,天下人都明白这个事理。而章将军您在内不能直言劝谏二世皇帝,在外失败恐作亡国之将,内外孤立,还想自我保全,岂不哀哉!不如与我们诸侯合盟,共同攻秦,瓜分秦地而拜王。这种结局,相比自己身陷囹圄后惨受刑辱、妻子儿女被诛杀,是多么不同啊!

听了司马欣的话,看了陈馀的信,章邯肯定动心。

但是,章邯还是不能马上做决断——换了谁,都不敢马上做决断。为什么?就是因为章邯和诸侯一方的仇怨太大了!自从章邯提军在戏水攻打周文开始,大几十万的诸侯造反者都死于自己的指挥之下,更别提什么楚王陈胜、齐王田儋、魏王魏咎了。而最近的一次,恰恰就是对阵的诸侯大将军项羽的叔父项梁,他也是在定陶死于自己手里……

为此,狐疑之余,章邯不敢立刻表示要投降。更何况,手下还有二十多万虎狼之兵呢,还是走走再看。

于是乎,章邯的秦军和项羽的楚军,使者来来回回不断接触(章邯还特别派出一名名叫“始成”的心腹亲自和项羽谈判),但双方大大小小的战斗,也接连不断。

项羽也不着急,边谈边打。趁秦军军心不稳之际,楚军在漳水支流的汙水附近(今河北临漳西)又一次大败秦军。

无奈,章邯只得放弃漳河防线,退守洹水一线。至此,安阳城也快保不住了。

雪上加霜的是,诸侯赵国有位将领叫申阳的,忽然率领一支赵军从孟津强行渡河进入三川郡,攻占了洛阳和新安之间的河南县。

自此,秦军关中与关东的交通大道断绝,粮道也堵了,诸侯大军基本完成了对章邯秦军的战略合围。

章邯完全灰心了。投降,也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夜长梦多,如果内部有人提前得知自己暗地里一直在和楚军做交易,随便召集几个人,就能以朝廷的名义把自己当众杀掉。

到这地步,章邯不敢再拖了,只得硬着头皮派人到项羽军大营,非常正式地表示自己要率领手下秦军向诸侯军投降。

楚军为首的联军,其实打到这个时候也有强弩之末的意思。于是,项羽召集各路诸侯将领,商谈是否要接受章邯的投降。

项羽话不多,几个字而已:“我军粮少,想接受秦军投降,你们看呢?”

众人也都长叹一口气:“善!”

诸侯将领即刻百分百同意项羽建议,马上约降秦军。

秦二世三年(前207年)七月,在洹水南岸的殷墟上面,二十多万秦军解甲放仗。章邯灰心丧气,与项羽盟军正式举行投降仪式。

由于秦军属于有条件投降,与会双方将领筑坛结盟,杀牛歃血,正式进行盟誓仪式。

仪式完毕,“章邯见项羽而流涕,为言赵高。”——司马迁这十二个字,给我们后人以极大的想象空间。

约降协定达成之后,章邯见到项羽,禁不住痛哭失声。不过,他倒不是向项羽道歉自己把人家叔父给杀了的事情,而是说起自己被赵高逼迫的无奈。

可见章邯在内心之中,对于自己的投降行为还是很感羞辱的。赫赫强秦的统帅,今日竟然屈膝诸侯。如果不是奸贼赵高把持朝政,哪里会有今天的耻辱呢……

项羽对眼前的结局很高兴,也很大方,他即刻下令委任刚刚投诚归降的章邯为“雍王”。当然,也是假借楚怀王名义封的,因为项羽本人此时还不是王。

虽然封章邯为“雍王”,项羽并未放归这位秦军统帅重新统领原先的部队,而是把他安置在自己楚军大营中,锦衣玉食地好好供养起来。

而后,项羽任命与章邯一起投降的、并且先前与自己项氏家族有旧的司马欣为上将军,让他率领二十多万秦军为前导,直杀秦国关中地区!

至此,支撑秦帝国的三支大军已经丧失其二——北部王离军团和中部章邯军团。而另外一支秦军主力,即由秦将任嚣和赵陀统领的南部军团,竟然不在都城咸阳,而是远在岭南。

秦朝的帝国大厦,基本处于摇摇欲坠的地步了。

处于项羽掌握下的大军,诸侯军四十多万人,加上投附的秦军二十多万人,共六十多万钢铁洪流,浩浩荡荡涌向关中。

此时的秦帝国都城咸阳,又是怎样一番境况呢?

正当项羽和章邯在安阳举行约降盟誓的时候,秦帝国的都城咸阳,有两方力量也在秘密联系。这对秘密联盟,参加人员听上去很别扭——一方是楚怀王派出西攻秦国的刘邦,一方是二世皇帝胡亥宠信的赵高。

当时的秦帝国,寿命已经要按天来计算了,不仅章邯率领二十多万大军投降了项羽,刘邦的十万楚军,也已经攻打到关中的武关外。

为了提前践行“怀王之约”,刘邦也顾不得秘密谈判的对手是人见人恨的赵高了,他派出密使到咸阳谈判。

那么,“怀王之约”,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当初项梁战死,楚怀王熊心及时赶往彭城,在那里大会诸侯,制订了纲领性部署,也就是“怀王之约”。其大概内容如下:诸侯军队以复兴六国、击灭暴秦为宗旨;消灭秦国后,哪个诸侯第一个攻入关中,就任命他为秦地之王,统治昔日秦国旧土。

由于当时战国六国都已经复国,而楚怀王熊心、齐王田巿、魏王魏豹、赵王赵歇、韩王韩成等人,都是六国旧王族。“怀王之约”的主要目的,在于扶植各国旧王统的王政复兴,同时也对天下英雄做出了积极承诺:无论是谁,只要第一个攻入咸阳灭秦,秦地王位,非他莫属!

所以,“怀王之约”在当时算是比较公正的天下公约,也为各路诸侯所承认。

既然快人一步打到了武关,刘邦想当秦王的意念就无比强烈。为此,他派人秘密和赵高联系,双方最后达成了一个共识:赵高在咸阳杀二世胡亥,打开武关让刘邦入关中;作为回报,刘邦入关后,把秦国旧境分成两半,一半归赵高,一半归刘邦。

要是放到从前,赵高肯定要和刘邦讨价还价。但现在王离被俘,章邯投降,帝国最后一支大军远在岭南,刘邦已经在武关叩关。此时的赵高,手上最大的“奇货”,只剩二世皇帝胡亥本人了,没什么硬牌可打。于是,“指鹿为马”试探过后,感觉廷内朝臣都在自己控制之下,赵高开始准备动手。

第一步,由于二世胡亥噩梦不断,赵高就说皇帝肯定中邪了,应该远离咸阳宫到咸阳北郊的望夷宫禳祷避灾。由此,赵高就把二世皇帝封闭起来,成功地使这位皇帝脱离了政治中枢。

虽然远远住在咸阳外围的望夷宫,毕竟国内大乱,胡亥似乎听到了某些不对的风声,就派人到咸阳城内,询问赵高国内到底有何大事发生。

一向先人一步的赵高,这时候再次主动行动,马上找来弟弟赵成和女婿阎乐共商大计。(赵高宦者,为什么有女婿?后世解释多多。有说他中年后阉割,所以有女儿、女婿;有说他生于隐宫,所以称为宦者;有说那女儿是他兄弟之女,不是亲生……)

赵高弟弟赵成官居郎中令,掌管皇帝侍卫,但咸阳郊外的望夷宫宫城很牢固,进出警卫由秦廷的卫尉指挥,赵高还不能马上控制。但赵高女婿阎乐当时为咸阳令,手里有兵可以使用。望夷宫恰好又在咸阳辖境。于是赵高就让阎乐牵头,诈称咸阳境忽起盗贼,让他以此为借口发兵冲入望夷宫,和赵成会合后,借机杀掉胡亥。

赵高真是个心思深沉的阴谋家,也不完全放心女婿。他以保护为名,把女婿阎乐之母转移到丞相府内。实际上,就是把阎乐的母亲接到自己手中当人质。

看老妈在老岳父手中,阎乐还挺卖力气,率领一千多号兵,呐喊着就强行攻入望夷宫。

事出仓促,秦二世没见过大市面,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抵挡和处理内乱。逃来逃去,最终还是逃不脱,赵成和阎乐已经带兵攻打到近前了。

赵高女婿阎乐,本来官不大,看到二世皇帝的惨样,他不知哪里来了精神,上前数落胡亥说:“足下骄恣,诛杀无道,如今天下共叛足下,请足下自行了断!”

可见,从“陛下”到“足下”,就是几分钟的事情。

此时,秦二世偷生欲念挺强,问:“丞相赵高可得见否?”

阎乐摇头:“不可。”

秦二世说:“吾愿得一郡为王。”

阎乐又摇头。

秦二世又哀求:“愿为万户侯。”

阎乐摇头,那赵成脑袋更是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秦二世灰心,绝望之余,发出最后请求:“我愿与妻子为黔首百姓。”

阎乐大不耐烦,再耽搁下去,没准老丈人把自己老妈给剐了,哪里有时间听胡亥唠唠叨叨,于是高声责斥说:“臣受命于丞相,为天下诛足下。足下虽多言,臣不敢报!”

说话间,阎乐命令手下士兵上前去杀胡亥。

而后情状,史书上说“二世自杀”。

胡亥死了,阎乐回报赵高。赵高本来想立刻揣着玺印也过过皇帝瘾,但察见群臣默默,都隐隐不服。没办法,他就在咸阳宫召见大臣和宗室,解释自己诛杀胡亥的原因,并说,现在六国复立,秦国只能放弃帝号了,依旧称王国。同时,他从秦朝宗室中挑出公子嬴婴为秦王,自己依旧为丞相,继续作为影子国王,控制秦国政权。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说赵高“立二世之兄子公子婴为秦王”,而《史记·李斯列传》又说赵高“乃召始皇弟,授之玺”。这个公子嬴婴,是始皇帝嬴政弟弟长安君嬴成的儿子,当时不小了,大概三十多岁。由于他不属于始皇帝正宗嫡系,对胡亥帝位没威胁,所以才能活到了当下。

赵高之所以先立嬴婴为秦王,不过是个过渡,想暂时先把咸阳内部的政局稳定下来再说。

古人讲礼,尤其是立王的仪式,全套礼仪需要做齐。赵高就让嬴婴先在家斋戒五日,然后再前往秦国宗庙告祖祭祀,在正式封王仪式上接受秦王玺印。

嬴婴已是成年人了,也不是懦弱之辈,就和两个儿子及亲信宦者韩谈密谋:“丞相赵高把二世胡亥杀于望夷宫,害怕群臣诛杀他,假意立我为王。我听说,赵高与楚国(刘邦军队)有密约,屠灭秦国宗室而在关中为王。他现在让我斋戒后前往宗庙举行仪式,肯定是想在庙中杀我。我称病不去宗庙,赵高一定会亲自前来询问。来,则杀之!”

等了五天,嬴婴一直在斋宫称病不出。赵高数次派人催问,嬴婴依旧称病不出。

当时,赵高还真没拿嬴婴当回事儿,而且也没想马上杀嬴婴,就亲自入斋宫,想请嬴婴出去举行仪式。

见面后,赵高说了一句:“宗庙大事,王上您为什么不来?”

话音甫落,嬴婴手下宦者韩谈就冲出来,一剑把赵高捅死。杀掉赵高后,在群臣支持下,嬴婴下令诛灭赵高三族。

嬴婴即位为秦王后,也想重新振作秦国国事,但为时已晚。

刘邦楚军,已经趁乱攻破武关,直趋蓝田。秦国戍卫京师的中尉军虽然在峣关和蓝田设防,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攻破峣关后,刘邦军队在蓝田再破秦军,沿灞河而下,直杀咸阳而来。

十月,刘邦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已经抵达咸阳西南灞上地区。

当时,帝国军队基本星散,咸阳无险可守。为了保全咸阳军民性命,嬴婴只得无条件开城投降。“系颈以组,白马素车,奉天子玺符,降轵道旁。”

组者,天子黻也;系颈,做个自杀的样子;素车白马,乃丧人之服,表示国亡;轵道,在长安东十三里。

嬴婴这种举止,多年以来,秦国人都是看着六国君主演出这样的大戏。始皇帝嬴政尸骨未寒,他在地下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平时最喜欢的戏份,主角竟然换了,变成自己的嬴氏族人来上演!

刘邦大军开入咸阳,仅仅维持了二世的秦帝国,戛然灭亡。

自秦襄公八年(前770年)开国以来,秦国共延续了五百六十三年历史。至此,全然结束。更可悲的是,末代秦王嬴婴,总共在位四十六天。

当时,刘邦部下有人建议把嬴婴杀掉,被刘邦拒绝,他以“怀王之约”为口实,说嬴婴投降后遭杀,对我们来说乃大不祥之事。而嬴婴的投降,其实也代表当时咸阳官民对自己的归附。

刘邦乃关东楚人,在秦国没有任何群众基础。他不杀嬴婴,目的在于赢取秦地人民的好感。

想当初,刘邦作为秦帝国底层小吏,曾经到咸阳出过公差。如今,他以胜利者身份再入咸阳,深入秦国宫室内部,自然感慨无限。他跃跃欲试,很想住上些时日,享受一番。

刘邦这样想,跟随他入城的乱兵们也这样想。所以,刚刚入咸阳的时候,楚军很是忙活了一大阵子,纷纷冲入秦朝的宫室和仓库大肆劫掠。幸亏张良和樊哙直谏,加上还有项羽为首的六国诸侯,刘邦自觉翅膀不够硬,忍了半天,最终打消入居秦宫享乐的念头。他下令勒兵清道,查封咸阳府库财物,还军灞上。

别说,既然装都装了,刘邦索性就装得更像一些。在萧何协助下,他尽力恢复秦地的统治秩序,摈弃一切秦朝苛法,以非常简洁的三章法约束秦地民众:“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同时,刘邦还慰谕当地父老,说自己先前与楚怀王和诸侯各国有约定,先入关中者为关中王。自己肯定就是未来的秦王,希望父老们支持。

由于在平灭六国过程中秦人与六国人结怨极深,秦人最怕的就是国亡后遭受诸侯军队血腥报复。如今看刘邦如此仁德,少抢不杀,连从前政府官吏也都该干啥干啥,案牍如故,所以大家都衷心拥护刘邦,唯恐刘邦在诸侯大军到达后做不成秦王。

当刘邦所部楚军攻下咸阳灭亡了秦政权,势力最大、军势最强的项羽部楚军,又在干什么呢?

殷墟受降之后,项羽联军在河内稍作停留修整,然后渡黄河进入三川郡,与占据河南县一带的赵军申阳部队、东郡一带的魏军以及颍川郡的韩军合军,声势浩大,沿三川鼓行西进,直杀关中。

联军当中,楚军肯定是主力;其次,就是赵国丞相张耳、赵将司马卬以及申阳所统领的三支赵军;齐军方面有田间、田角兄弟,齐王建的孙子田安以及齐将田都分别统领的三支齐军;燕国军队,主要是将军臧荼所带援军;魏王豹,也亲自率领一支魏军;此外,还有韩王成所率韩军。这些军队,加起来有四十万众。而章邯降附的二十万秦军,作为先遣军走在大军最前列。

由此一算,项羽所统大军,共有六十万之多,包括了七国最勇猛善战之士。

秦国虐民久矣,尤其在平灭六国过程中,杀人无算。始皇帝统一之后,兵役、徭役不断,六国人作为亡国贱俘,多年来被秦人驱使干苦力。所以,六国民众对秦人怨毒满胸。如今,忽然变天了,秦军成为败国降俘,六国出身的士兵,自然会一路欺侮他们。

虽然号称是联军,但走走停停间,大家内讧不断。此时所谓的“内讧”,还仅仅是争执扭打,基本属于打打斗斗的小摩擦,没有大的流血事件发生。

当七国联军接近关中地区的时候,扎营新安县(今河南渑池东)的秦军士兵怨气越来越大,纷纷串联,互诉苦水:章邯等将领,当初骗我们向楚军投降。秦法严酷,如果此行灭秦成功,那么万事大吉,没人追究责任,我们也成胜利者了;如果楚军攻咸阳失败,我们这些人的父母妻子,肯定要被秦廷诛杀。

其实,在项羽大军抵达新安的时候,咸阳早已经变天,嬴婴都向楚军刘邦部投降了。不过古时候资讯不发达,别说这些秦国降兵不知道情况,连项羽等诸侯军统领也不知道当时的关中情势。

秦军的负面情绪传染很快,大有蔓延势头。

项羽得知消息后,也忧心忡忡。要知道,这二十多万秦军,可不是当初章邯病急乱投医所找的骊山刑徒所组成的杂牌军,都是实打实的秦朝正规军。他们虽然放下武器投降,如果忽然在营内暴动,谁也拿不准会出什么大事儿。

如何处置降附秦军,项羽没和诸侯商量,也没和文臣儒士计议,而是找来平时他最信用的两位部下,英布和“蒲将军”。三人一合计,项羽做出了他一生中最坏的决断:

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中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司马)欣、都尉(董)翳入秦。

经过三人周密安排,楚军连夜行动,一个晚上,就把秦军降兵二十万人全部解决掉,坑杀在新安县的南部。

此种手段,不可谓不毒!

所谓“坑(阬)杀”,实际上是集体处决。因为一夜之间,挖出一个能埋二十万人的大坑,完全不可能。而且,那么多活人,一个个捆起来也会把人累死。所以,“坑杀”的具体处理方式,应当是利用类似山谷、盆地等低洼地势,强行把二十万秦兵驱赶到高崖处,先推下去摔死一批,然后刀剑砍杀,箭射戟捅。

“坑杀”这种事情,原本秦朝军人最在行。因为世界军事史上最大的坑杀事件,就是白起干的。在长平,他曾经率领秦军坑杀过四十万投降的赵军。

杀降不祥,谁都知道。但项羽在天下未定之时,却犯了如此巨大而低级的错误。在当时,项羽用兵治军的能力肯定不同凡响,但他最缺乏的是治理天下的政治才能。

新安杀降,使得项羽永远失去了秦国人心,致使秦人对他怨入骨髓。

更奇怪的是,算算项羽大军行走的时间,也让我们后人觉得扑朔迷离——章邯在秦二世三年七月投降项羽,而项羽率诸侯盟军在十月才渡河到达河南县。新安杀降卒,则在十一月发生。这支以灭秦为主要目的的大军,竟然用了整整四个多月时间在河内郡、三川郡地区兜转,其详细过程,史书上没有任何合理解释,让我们后人难以理解。

正是由于项羽大军的迟滞行军,刘邦那支楚军偏军才捡了大便宜。他们在八月攻破武关之后,九月又攻克峣关、蓝田,十月已经接受嬴婴投降进入咸阳修整,给秦帝国画上了休止符。

一直到当年十二月,项羽才携四十万诸侯联军,从渑池、陕县一路冲到函谷关前。而在这时,项羽才知道刘邦大军已经先行攻入关中地区,并接受了嬴婴的投降。

更可气的是,刘邦已经提前做足准备,把所有进入关中的通道统统封闭,似乎是抗拒诸侯联军的入关。

气急败坏之余,项羽马上进行军事部署,强攻函谷关后,大军沿着渭水南岸由函谷关到咸阳的大道一路西进,直到戏水西岸的鸿门一带才扎营。

项羽大排战阵,诸侯大军四十万人北临渭水、南靠骊山;刘邦十万军队,北倚渭水,紧张地与项羽盟军对峙。

双方剑拔弩张,大有决一死战之势。

天下嚣嚣重归乱:楚汉争霸

虽然刘邦先克咸阳,但对于项羽来说,手中有四十万大军,刘邦根本不是对手。

很快,刘邦部下又有司马曹无伤秘密派人,向项羽报告说:刘邦企图占据关中称王,抵抗诸侯大军。

盛怒之下,项羽怒吼:“明日一早大飨士卒,一举击灭刘邦!”

而后,就是鸿门宴了。

这个故事,中国人耳熟能详,中学课本也摘录详尽,笔者不再赘述。

项羽并非头脑简单之人,他之所以能够听族人项伯为刘邦辩解,最后放过对方,还是基于政治利益。毕竟,刘邦已经接受了极其苛刻的和谈条件,不仅把咸阳及关中地区移交给项羽,还把秦王嬴婴、秦朝官吏以及投降的秦国军队,全部交给项羽处理。

为了体现自己最大的诚意,刘邦还表示只领本部暂驻灞上,完全听从项羽统一调度。

自从反秦开始,项羽、刘邦一直同属一个阵营,同为楚军将士,二人也曾共同作战,拼死抗敌。昔日战友之情,也可能使项羽没有立刻对刘邦起杀心。

有了刘邦一方的隐忍屈服,有了项羽一方的宽仁大度,楚军内部终于没有发生血腥内讧,和平解决了问题。

全部大权在握之后,项羽指挥诸侯大军,从戏水鸿门开进秦帝国的都城咸阳。

入城之后,为了报复昔日暴秦统治,项羽马上下令处决了降王嬴婴,还把秦国的嬴姓宗族诛灭殆尽。接下来,项羽听任诸侯军队劫掠秦朝宫室内的金银财宝和宫女嫔妃,还派人四处放火,把巍峨壮丽的秦朝宫室全部烧毁。对此,史书上有这样的描写:“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

项羽此行,后世之人多以“惨酷”二字加以形容。其实,坏城焚宫,当年秦国军队攻破六国之后,基本都是如此,不算什么特别特殊的举动。

当咸阳都城到处熊熊大火之际,有人规劝项羽,说关中阻山河四塞,东有函谷关,南有武关,西有散关,北有萧关,土地肥沃,完全可以以咸阳为首都雄霸天下。

这时候,眼见秦朝壮丽的宫室都被大火烧得残破不堪,稍稍后悔之余,项羽只得推搪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说者见项羽如此说,内心鄙之,过后就对人讲:“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

沐猴者,猕猴也。给猕猴穿上人的冠带,没多久,猴子就会不耐烦而脱掉,用来比喻楚人项羽的本性躁暴。

项羽听说那个人背后说自己坏话,勃然大怒,让手下把那人抓起来,架火用大锅将其煮死。至于这位多嘴的倒霉蛋,有说姓蔡(《楚汉春秋》),有说姓韩(《汉书》)。

但这个倒霉蛋说的话,其实特别有道理:关中地区阻山带河,土地肥沃,既富且庶,四面险关,具有极好的战略地理位置。笔者揣测,项羽之所以不愿意在关中立足,倒不是他所说的富贵后非要穿上好衣服回到家乡显摆,而是他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关中和当地百姓安然相处了。

项羽刚刚在新安坑杀了二十多万秦军士卒,关中民意已失,宫室尽毁。这个地方,敌意四伏,对于项羽来说,不可能长久待下去。

那么,杀掉嬴婴,遍诛嬴氏,烧毁宫室,暴秦的都城已经残毁殆尽,作为楚国贵族和被秦国所灭六国贵族的领袖,项羽大仇已报,下一步,就是处理战后的分封问题。

如果依照战前的“怀王之约”,先入关中者当秦王,刘邦肯定应该被封为秦王。对于项羽来说,这又是不情愿之事——叔父项梁被杀后,自己请缨西向灭秦,被楚怀王拒绝,转而派刘邦领军西向。显然,在当时刘邦已经不是和自己一路;而刘邦捡了大便宜先行入关,又敢于闭关拒守,诸侯军之间差点血拼,这更让项羽对刘邦心存芥蒂。

鸿门宴后,双方表面和解,但对刘邦的忠诚度,项羽还是大存疑虑。

但是不让刘邦作秦王,也就意味着撕毁先前的“怀王之约”。

作为名义上的天下共主,楚怀王熊心还在彭城。为此,项羽派出使节,试探性地向楚怀王询问灭秦之后该如何分配天下的事情。其实,他是借此试探楚怀王的志向和意向。

岂料,楚怀王熊心派人带来两个字:“如约!”

也就是说,楚怀王明白无误地告诉项羽,应该按照从前约定,先入关者为秦王。

项梁死后,楚怀王一直想摆脱项氏家族的控制,所以,他用刘邦、任宋义,削夺项羽的兵权。项羽杀掉宋义,而后带诸侯军大破秦军,已成尾大不掉之势,项氏家族的权威,已经牢牢树立。此时此刻,项羽派人来试探自己,如果再往后退,楚怀王自己的威信肯定全失。

如果刘邦为秦王,楚怀王或许还能在关中地区有个同盟军,双方遥相呼应,能给项氏家族以极大的牵制。

得知楚怀王的态度之后,项羽愠怒。

项羽深知,怀王熊心在叔父死后,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自己。君臣之间,已经产生了不可弥合的裂隙。如果承认“怀王之约”,那就不仅仅意味着刘邦统宰关中,还意味着七国王族旧势力的崛起。那样一来,楚怀王熊心肯定会成为真正的天下共主,而赵王赵歇、齐王田巿、魏王魏豹、韩王韩成、燕王韩广以及秦王刘邦等人,各自成国。而自己,还有那帮几年来和自己并肩战斗、浴血奋战的老部下们,只能在旧六国系统内混饭吃了,看着别人的眼色行事,窝窝囊囊活着。这种情况,别说是项羽,换了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让它发生!

为此,项羽咬定牙关,出于争强好胜的本性,准备自己来决定天下新秩序了。按照论功行赏原则,项羽开始重新宰割天下。

项羽先给了楚怀王熊心一个虚号:“义帝”。然后,他废“怀王之约”,开始召集诸侯诸将,说明自己意志的正确性和合理合法性:

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义帝虽无功,故当分其地而王之。

听项羽如此说,诸将马上赞和:“善!”

确实,那楚怀王是由项氏所立,没有丝毫功劳勋阀;当时天下乱起,暂时拥立六国后人,也都是权宜之计。三年多来,真正亲身披坚执锐和秦军野行血战,都是项羽和这些将领的功劳啊!

所以,对于诸将来讲,项羽的主张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支持。

从今天角度看问题,我们对项羽当时所为也真是有些奇怪,他既没有继承秦帝国霸业自己称帝的野心,也没有完全另起炉灶打破六国模式的最终举措,而是任性而为,重新创造了多个新诸侯国。

当然,项羽如此决定,肯定有他的合理之处。秦帝国体制破灭之后,诸侯贵族复国的意念也无法全部违逆。天下希望重新回到暴秦统治前的政治旧轨。六国正统王政复兴虽然被项羽否决,但“封建”体制肯定要得以修复(此“封建”非我们今天语意中的封建)。

于是,项羽重新排列,把已经复国的战国七国,即楚、秦、赵、魏、韩、燕、齐的领土,重新再分。他循照秦帝国原先的郡治,重新把天下分割为19个新王国:

三分关中,立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今陕西兴平东南);司马欣由于从前和项梁有旧,又劝章邯投降有功,封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都尉董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今陕西延安北)。

改徙魏王魏豹为西魏王,王河东,都平阳(今山西临汾)。

赵国将领申阳是张耳亲信,先攻下河南县,在河上迎接楚军,故立申阳为河南王,分割从前韩国国土与他,都雒阳。

韩王韩成还故都,都阳翟(今河南禹县)。

赵将司马卬定河内郡,功多,封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

改徙赵王赵歇为代王,都代郡(今河北蔚县北)。

赵国丞相张耳声名一直不错,又从楚军入关,故封张耳为常山王,王赵地,都襄国(今河北邢台,乃赵国旧都信都,改名襄国)。

当阳君黥布(英布)为楚将,常冠军取胜,封为九江王,都六(今安徽六安)。

鄱君吴芮率百越兵帮助诸侯军队,又从楚军入关,封为衡山王,都邾(今湖北黄冈北)。

共敖原本是楚怀王的柱国,将兵击南郡,功多,封为临江王,都江陵(今湖北荆州)。

改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都无终(今天津蓟县);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又从入关,封臧荼为燕王,都蓟(今北京)。

改徙齐王田巿为胶东王,都即墨(今山东平度东);齐将田都一直帮助楚军,率军救赵,又从入关,封为齐王,都临淄;秦朝灭掉的原齐王建之孙田安,曾经在项羽渡河救赵的时候攻下济北数城,引兵降项羽,故立为济北王,都博阳(今山东泰安东南)。

至于原先的齐王田荣,多次不听项梁管束,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所以啥王都不封。

成安君陈馀,由于在巨鹿大战后和张耳闹翻,弃官而去,不从入关,本来没有封赏。但此人一直有贤名,立赵有功,封他南皮三县(今河北南皮一带)为侯爵。

对于刘邦,项羽绞尽脑汁之余,封这位最先入关的老哥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今陕西汉中)。

当时巴蜀道险,地属荒蛮,根本不是今天“天府之国”的概念,先前一直作为秦朝流放犯人的地方。

而且,把刘邦封为汉王,项羽同时让章邯、董翳、司马欣三分关中,目的就是堵塞日后汉王刘邦可能的入关之路。

在萧何劝说下,刘邦忍气吞声乖乖上路。

从前的楚怀王熊心,虽然为“义帝”,实际上却被架空,被项羽迁徙到郴县(今湖南郴州),远在南楚,等于流放于偏僻远地。

而项羽本人,就自立为“西楚霸王”,即“天下霸主”的意思,王九郡,都彭城(今江苏徐州)。

项羽这九个郡,原属于楚国和魏国旧土,大致包括昔日秦帝国治下的东郡、砀郡、泗水、薛郡、东海、会稽、陈郡、南阳等郡,基本上是今天安徽、江苏、浙江的大部分地区,还包括山东和河南部分地区。

项羽分封诸王,建立新列国,并非是一种重新搞割据的历史倒退。项羽的做法,在当时深得人心,是对秦始皇暴力消灭六国行为的“拨乱反正”。秦朝末年,六国旧民风起云涌,奋起倒秦,就是要恢复昔日六国境土,推翻秦帝国的统治。

反秦大起义,也并非我们原先认识中的农民大起义。反秦起义主力,主要是旧六国的贵族阶层以及城邑之中的无产者。就连大泽乡陈胜最先振臂一呼率领的那九百多戍卒,也非农民——“闾左九百”,皆城市贫民。陈胜、吴广本人,更不是农民出身,都是秦帝国的低级军吏。

我们耳熟能详的陈胜早年“为人佣耕”,也不能说明陈胜是农民出身——无非他当时家穷,近乎流氓无产者,不得已才到城邑附近替人打短工挣口饭吃。

诸侯多方势力,跟随楚军,一路攻城略地,如果不承认当时现状,急于效仿嬴政称帝,项羽不可能得到诸侯的支持,肯定顿时陷入四面受敌的境地。

虽然封王裂土,项羽明里暗里也使用了一些手段,对六国旧王有所贬抑,特别采取了迁徙异地为王的做法,很有效果。比如,他将赵王赵歇迁徙到赵国北部,改为代王;把齐王田巿迁徙到齐国南部,改为胶东王;将燕王韩广迁徙到辽东,改为辽东王;魏王魏豹虽然保留魏王称号,统治的主要区域却被迁徙到河东一带;韩王韩成,仅仅保留了韩王之号,最后被带到彭城杀掉。而且,就连远徙到郴县的义帝熊心,项羽后来也派英布等人杀之。

以此观之,原封原样复立六国,根本不是项羽本意。

项羽其实在分封过程中费了不少脑筋。他封降附秦将为三王,实际上是为了堵住刘邦日后入关之路;对臧荼、张耳、田都、田安的分封,也是想让他们内斗,肯定有日后收渔人之利的意图。

对于项羽来说,真正的论功行赏,只是对他项氏手下诸大将的封赏,即英布、吴芮、共敖等人的封王。

以此观之,项羽的诸王封建,还是很有一些策略在其中,这些举措很可能是他借助霸主名义日后统一全国的第一步。这种分封,既像周朝初期的分封,又有秦帝国郡县制的影子。

四月,诸侯罢戏下,各就国。

经过三年战争,大家都累了。如今,封王占地,都该消停一下。于是,诸侯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情,从戏水附近的营地出发,各自返回封国。

其间,义帝熊心自不必言,不久就被项羽派英布等人做掉;韩王韩成没军功,被项羽带回彭城软禁,先降为侯爵,不久觉得留着这个人累赘,将其杀了;臧荼了封地,驱逐原燕王韩广去辽东给自己腾地方。韩广不听,臧荼一不做二不休,把韩广击杀于无终,顺便把他的封地也占了。

本想休养生息,过几天好日子,也让大家都“与民休息”一下。岂料,几十天不到,旧齐地就开始乱了。不仅乱,还是大乱。

我们知道,早在项梁时代,齐国和楚国就不和。而项羽杀宋义之后,还派骑兵深入齐境,连当时已经被任命为齐国大臣的宋义儿子宋襄也杀了。为此,齐国的实际主宰人田荣心内更恨。在诸侯联军中,唯独齐国没有派出主力军队。当项羽北上经过齐国济北郡和博阳郡时,只有当地的两个齐国宗室田安和田都给项羽以支持。而这两个人,又和田荣不是一条道儿上的,田荣心内更怒。

田荣怒,项羽也怒。灭秦的最后战斗,六国都有所表示,唯独齐国没有发一兵一卒参加联军,这笔账,他一直记着。入得咸阳,论功行赏之际,由于齐国丞相田荣既不参加巨鹿大战,又没有派人随联军入函谷关,所以,裂土封王当然没份儿。不仅田荣没份儿,连被他掌握的原先的齐王田巿也被降封,改封为胶东王。至于齐王一职,改由对联军帮助甚大的田都去当,另外一个有功于联军的齐国宗室田安,被封为济北王。

齐国田荣在此次封建中什么爵位封赏都没得到,定然切齿。于是,他扣押下原先的齐王田巿,不让他去当胶东王。不久,田荣索性起兵,主动迎击兴冲冲来齐地做王的田都。田都不敌,慌忙走避楚地。而原来的齐王田巿,心内特别畏惧项羽,私自和从人逃跑,想躲开田荣控制,自己去当胶东王。

田荣愤怒,在即墨追上先前自己拥立的大侄子田巿,把他杀死在当地。田巿死了,田都跑了,田荣就自立为齐王。

既然撕破脸了,田荣就公开树起反楚的大旗,先在周边地区寻找帮手。正好,有个叫彭越的,心狠手辣,正好拉过来反楚。

这彭越乃江洋大盗出身,属于那种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爹的主儿,一直在巨野泽附近率领一竿子人马出没,非常独立,谁势力大就帮谁。当初刘邦军队攻打昌邑的秦军,他曾经出兵赞助。后来刘邦离开,彭越就率领军队回到巨野泽养精蓄锐,憋足劲要出头。而他的根据地巨野泽,地处魏国东郡、砀郡、楚国薛郡和齐国济北郡交界地带,属于“三不管”地区。

项羽分封诸王,既没有封赏彭越,还把魏国迁徙到河东地区,于是引起了包括彭越在内的部分魏国人的不满。

现在,齐王田荣封自己为将军,彭越大喜,即刻点齐数万山野贼兵,进攻济北,杀死了项羽任命的济北王田安。

有了彭越配合,齐王田荣实力大增,把原先齐国旧境全部纳入掌握之中,有了与楚国对抗的本钱。

齐地大乱,距离项羽的咸阳大分封还不到三个月时间。由此,天下再次大乱。所有在项羽分封中没有捞到好处的各路人等,无不跃跃欲试,准备和楚国一搏。

田荣反楚,毕竟这个人一直有反骨,和楚国貌合神离,反了也不出项羽意料。但接踵而至的陈馀反楚,很是让项羽吃惊。

这位陈馀,本来是灭秦统一战线的。他本是赵国大将军,和张耳一起扶立过武臣和赵王歇。巨鹿之战后,被誉为有着“刎颈之交”良好关系的张耳和陈馀闹翻。气愤之余,陈馀带着一些手下不在赵国干了,当起了“隐士”。岂料,项羽在咸阳分封的时候,还是念计陈馀昔日功劳,把南皮三县封给陈馀。此举,与其说是讨好陈馀,不如说是得罪了陈馀——我陈馀才得区区三县封地;而那个忘恩负义的老匹夫张耳,竟然被项羽封为常山王;昔日的赵王,却被改封为代王——如此这般,使得本来退隐江湖的陈馀目眦尽裂,从此走上了反楚的道路。

也巧了,项羽封给陈馀的南皮三县,就在赵国东部边境,紧临齐国。所以,看到田荣略定三齐之后,陈馀马上派人去找田荣,要齐国给自己援助,先把张耳那个老匹夫打跑。

陈馀用三县兵力和齐军部分兵力,一举击破张耳的常山兵,打得他最后只能跑到刘邦的汉国避难。接着,陈馀又为赵王歇复国,迎他回赵国重新当赵王。

为了报答陈馀,赵王赵歇封陈馀为代王,投桃报李。

田荣看到这个情况也高兴,在热烈祝贺陈馀的同时,他还撺掇彭越南下攻击楚国境土,如此,就直接把战事扩大到整个黄河下游的南北两岸。

项羽大怒,派出手下大将萧公角(萧公角,其实叫“萧角”,“公”是他的爵号)去打彭越。岂料,这位猛将没多久就“折”了,竟然被那个盗贼出身的彭越打得大败,连项羽本人都百思不得其解——萧公角楚国悍将,怎么会败在一个水贼手里?

齐地乱起,汉中的刘邦集团乐坏了。在汉地这几个月,刘邦一直没闲着,抓军事,促生产,又有“萧何月下追韩信”,军事领导层输入了新鲜血液,汉国上下,面貌已经焕然一新。

八月间,趁着四处乱起,刘邦派出大将韩信,明出子午,暗度陈仓,开始还定三秦的军事行动。

汉军乘乱,回击关中非常顺利,先后击败章邯,并迫降司马欣、董翳二人。很短时间内,就把项羽处心积虑设置的“三秦”王国一一击破。

不久,河南王申阳也向刘邦投降。

这样一来,项羽就出现了两大阵营的敌人,一边是齐地田荣、赵地陈馀以及彭越,一边是占领关中地区的刘邦。

先打谁好呢?正当项羽托颐琢磨时,张良受刘邦之托,送来书信请和,说汉国只想按照昔日“先入关中为王”的约定,没有别的野心。而汉王得到关中之后,肯定止兵,没有任何东向的意思。同时,刘邦还把齐国田荣写给自己的密信转送项羽。上面的内容,无非是田荣要联合齐赵力量,与刘邦一起击灭楚国。

项羽真怒了,也真信刘邦了。他点起大军,怒冲冲杀向田荣。同时,他还向自己的老战友英布征兵,想让英布和自己一起灭齐。

但英布现在也是诸侯王了,称疾不出,坐山观虎斗,只派一个大将率几千号人马随行。由此,项羽暗恨英布,二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裂痕。

由于项羽锐意灭齐,新仇旧恨怒火烧,杀到齐地后就一直追着田荣打。最后,城阳(今山东菏泽东北)大战,楚兵大胜,田荣败逃到平原(今山东德州南)。在那里,他被当地民众杀掉,摘下脑袋献给项羽请功。

田荣虽死,项羽余怒未消,在齐地大肆淫威,每过一地一城,都把当地建筑物全部烧毁,还下令把投降过来的齐国士兵也尽数坑杀,虏老弱妇女随军,所过之地多残灭。

这种高压政策,适得其反。齐国人一看,战也是死,降也是死,还不如战死呢。于是,相聚而叛。

田荣弟弟田横收集残兵数万人,在城阳附近重新和楚军开打游击战,使得项羽连战而不能下。

一连三个多月,楚军被拖在了齐地。

项羽被拖在齐地,刘邦一直没闲着。他从临晋(今陕西大荔县)渡河,攻打西魏王魏豹的河东地区。本来魏豹就恨项羽将自己改封,他就投附了刘邦,加入汉王阵营。接着,他还和刘邦一起从河东杀入河内郡,攻打被项羽封为殷王的司马卬。

这司马卬由于当了王爷后不听话,项羽先前曾派大将陈平过来收拾他。他倒老实,即刻服软,项羽也就没有杀他。刘邦一来,司马卬没一点先前配合诸侯联军攻打秦军的劲头,抵挡了没多久就被刘邦俘虏,顺势委身,降附了汉王。

项羽得知消息后,非常气恼,马上派人责备先前派出的陈平等人,说他们没看好司马卬。这下倒好,项羽为渊驱鱼。陈平怕被项羽派人杀掉,单身一人逃出营盘,也背楚投汉,倒向刘邦阵营。

降了司马卬,收了陈平,刘邦继续往东,从平阴津(河南孟津县北岸)南渡黄河,到达洛阳新城。在当地父老劝告下,刘邦把自己军队打扮成“仁义之师”,为先前被项羽杀掉的义帝熊心发丧。

汉军全军缟素,刘邦大搞仪式,把项羽弑主当成一大罪行,发檄天下,作为联合诸侯打击项羽的口实。

至此,楚汉战争正式揭开序幕。

由于项羽楚军和齐军残余田横一部在城阳一带胶着,造成了楚国都城彭城地区的防守非常空虚。为此,刘邦在洛阳大会诸侯之后,连拉带吓唬,聚集五十六万大军,分兵三路,合击彭城。

如今刘邦这阵势,比当初项羽率诸侯联军抵达函谷关时的兵力,还多出十来万,鼓行而进,气势汹汹而来。

三路军中,汉将曹参、灌婴、周勃等人率军从围津(今山东东明)渡河,攻占煮枣(今山东东明南),在定陶(今山东定陶西北)击败楚国大将龙且、项佗所部,杀至胡陵(今山东鱼台东南),从西北方向进逼彭城;将军薛欧、王吸、王陵等人,率军由宛(今河南南阳)经叶县(今河南叶县西南)出阳夏(今河南太康),从南面进攻;刘邦本人则率夏侯婴、卢绾及各路诸侯军主力,经曲遇(今河南中牟东北)向东南攻占了外黄(今河南兰考东南)。

此时,刘邦的“老朋友”彭越见汉王势大,马上率三万人马归附。为了掩护联军侧后翼,刘邦拜彭越为魏相,令他攻占梁地(今河南东北部)。身为魏相,但彭越根本不统属于魏豹麾下。

由于项羽的老战友九江王英布坐守不出,刘邦大军由西向东,进展顺利,连克砀(今河南夏邑东南)、萧(今安徽萧县西北)二县。

几乎兵不血刃,汉军一下子就攻占了西楚霸王项羽的大本营彭城。

此时此刻,本来如红日当空的政治明星项羽,忽然陷入绝境——连大本营都给人端了,这仗还怎么打?

史书上没有记载项羽在彭城被占领后的犹疑和忧惧。面对类似绝境的情势,他反而爆发出一个军事家惊人的能量。

为了避免陷入两面作战的窘境,他命令楚军诸将继续率领大军,和齐国田横等人死缠烂打,给汉军以楚军一直陷在齐国的假象。而他本人则亲率三万精兵,从鲁(今山东曲阜)飞速南下,兵出胡陵,迅速占领萧县。神不知鬼不觉,一战就切断了汉军的退路。

然后,项羽沉着果断,有条不紊地率领大军由西向东反攻。

彭城方面,汉军和诸侯联军忽然占据了西楚霸王的根据地,大喜过望。其间无数珍宝美人,着实让诸人好好享受了一大把。

正当刘邦等人纵情享乐、日日置酒高会之时,项羽率领军队从萧县一路对汉军发动猛烈进攻。楚军直刺汉军腹心,一下子就造成了汉军指挥系统的全面瘫痪。

天神下降一般,面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楚军,汉军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敌人,忽然间彻底崩溃,四散奔逃。

到了中午时分,楚军已经大破汉军,并将刘邦主力挤压在谷水、泗水(今江苏徐州市西)之间的狭窄地带。

自相践踏逃命之间,汉军被楚军斩杀十多万人,残部慌忙向西南山地溃退。

楚军追汉军至灵璧(今安徽濉溪西南)附近的睢水,刀劈剑捅,竟然把十余万联军逼入睢水,淹死者不计其数,睢水为之不流。

此时的刘邦,众叛亲离,随从或死或降或逃,基本没剩下多少。

项羽指挥大军包围了三层,准备生擒这位汉王。如果不是当时忽起狂风,刘邦几乎难以逃得性命。

飞沙走石之际,天色大暗。古人迷信,楚兵纷纷慌乱走避,队形大乱。至此,刘邦才勉强率数十骑,从楚军空隙间逃遁出去,脱离了主战场。

逃亡途中,刘邦途经沛县,想派人接妻儿老小一起跑。但项羽早已派人去沛县拘捕刘邦家人,所以那一大家子皆逃亡一空。

半路上,刘邦遇到了儿子刘盈(日后的汉惠帝)和女儿(日后的鲁元公主),就让他们也坐上自己车子一起逃。

忽然间,楚军追兵赶来,杀声阵阵。刘邦深恐自己被俘或者被杀,竟然将自己一双儿女从车子上踹下去好几次,唯恐两个小孩拖累马车奔行。

多亏了当时为刘邦赶车护卫的夏侯婴,再三把两个孩子重新拉上马车,好说歹说,也不放弃这两个“龙种”。

刘邦两个孩子找到了,但他爸爸和媳妇可没那么幸运。刘邦手下大臣审食其原本跟随刘太公和吕雉从小道逃跑,结果半路被楚军抓住,作为俘虏,送到了项羽营内。

不过,这位霸王还挺厚道,对刘家的老头儿和妇女都没怎么着,只是把他们扣在军营中当人质。

五十六万大军星散,自己差点被杀,狼狈不堪的刘邦跑到下邑(今安徽砀山县),终于遇到了自己人——吕雉的哥哥吕泽率领小部人马在这里驻扎。由此,这位汉王保得一命。

喘息之余,他让人收集残兵,思量日后东山再起。

经此大战,汉军联军主力完全被击垮,项羽的政治环境重新得以改善,原来投向刘邦的诸侯,此时纷纷背叛刘邦,重回项羽麾下,如塞王董翳、翟王司马欣等人;有的则脱离刘邦,并且兴兵相拒,如魏王魏豹和陈馀等人。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率领一二十万秦军向项羽投降的章邯,其最后表现完全像个爷们。他一直未向刘邦投降,在废丘城坚守长达十个月,最后,汉军水淹灌城,废丘军民无奈,只得投降。章邯本人并未二次投降,在汉军入城之前,他自刎而死,既对得起自己“雍王”的称号,也对得起霸王项羽了。

至此,项羽似乎扭转乾坤,重新掌握了楚汉战争的主动权。

当然,对于项羽而言,彭城战役虽可称“完胜”,但最大的遗憾,就是跑了“贼头”刘邦,使他得以西窜。

刘邦不仅有命逃脱,还占据了“荥阳—成皋”地利,依靠关中的资源和民心,开始了和项羽长达四年之久的相持。

彭城大战,几乎打得刘邦老本全部报销。

《史记·项羽本纪》中说:“(刘邦)至荥阳,诸败军皆会,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悉诣荥阳,复大振。”

也就是说,刘邦这次一败涂地,几乎成为光杆司令。幸亏有萧何能够在后方经营,把关中二十三岁以下、五十六岁以上的本来不该服役的男子,都征用为兵役力役,才填补上汉军在彭城大战的“亏空”(所谓“老弱”,也有专门讲法:古时以男子未满二十三为“弱”,过五十六为“老”)。

可见,彭城大战,如果换了项羽如此大败亏输,肯定一下子就完蛋了。他和刘邦不一样,由于新安杀降,在关中地区留下的只有骂名和仇恨。而刘邦集团,具有坚实的战略纵深,其军政集团的整体实力和应变实力,显然强过项羽集团,从而能在最后关头拖垮项羽,赢取天下。

彭城大战之后,荥阳地区就成为楚汉主要的争霸战场。

由于萧何发关中力量支持,韩信又收集亡散败军来会,最终遏制了楚军西进势头,汉军军力得以复振。

这时候,忽然又出现了一个插曲,还是大插曲——刘邦盟友魏王魏豹,本来以探母病为由回到封国,但他人走脸也翻,忽然封锁了河关,宣布叛汉,再次与项羽约和。

如此一来,魏军等于切断了汉军退路,对一直固守“成皋—荥阳”一线的汉军,立刻造成极大威胁。

刘邦慌了,马上派出能言善辩的郦食其前往河东地区,劝说魏王魏豹回心转意,但被魏豹一口回绝:“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非有上下礼节也,吾不忍复见也。”

还好,刘邦手下现在有能将韩信,于是就任命韩信为左丞相,会同将军曹参率兵击魏。

此时,魏军占据蒲坂,封锁关河,以大河险川作为屏障,本来想迫使汉军强渡黄河,再借地势之利一举消灭汉军。

魏豹能够想到的事情,军事天才韩信早就想到了。他观察到魏军主力和注意力都集中在黄河天险,而国都安邑空虚。于是,韩信“避实击虚”,先令曹参率一部大军在临晋河口与魏军对阵,佯作强渡,暗地里却派遣汉军精锐在夏阳轻装渡河,奔袭安邑。

得讯之后,魏军仓促分兵回救安邑,恰好被汉军乘势击破,魏王魏豹也被汉军生擒。

灭魏之后,刘邦把从前魏豹的魏国变为汉国的河东、上党、太原三郡,悉平魏地。

还好,念计前情,刘邦没有杀掉魏豹,把他弄到荥阳软禁起来。

如此一来,韩信灭魏,就重新打通了楚汉前线与关中的战略通道。然后,韩信向刘邦建议:“分兵三万,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之粮道”。从此,可以对项羽实施战略包围。

刘邦对韩信言听计从。在汉军主力于荥阳坚持对楚军正面作战的同时,他分兵三万给韩信,以张耳为辅,让他二人率军东进,为汉军开辟北方战场。

我们知道,陈馀帮助赵王歇复国之后,赵王歇重做赵王,封陈馀为代王。当时,刘邦联合诸侯伐楚,希望陈馀出兵相援,陈馀只要一个条件:杀了张耳,我就出兵。没办法,刘邦当时就找了一个样子和张耳几乎一模一样的倒霉蛋,杀掉后把脑袋切下来给陈馀送去。陈馀看到老朋友张耳的人头,大喜,马上发兵援汉。

刘邦彭城大败后,陈馀得知张耳活得好好的,怒极,即刻断绝和刘邦的关系,和赵王歇一起坚守赵地。

进入北方后,韩信、张耳迅速攻灭代国,准备通过太行山井陉口,进攻赵国。

陈馀虽然被赵王歇封为代王,他自己却一直和赵王歇在一起。得知汉军此次来者不善,赵国聚集二十万大军,准备在井陉口击破来犯汉军。

赵国的广武君李左车给陈馀献计:

韩信、张耳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希望您给我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汉军辎重;而您深沟高垒勿与汉军交战。如此,汉军前不得斗,退不得还,野无所掠,不至十日,韩信、张耳人头必会送达麾下;否则,必为二子所擒矣!

李左车计策,极其稳妥,如果赵军深沟高垒,分兵绝汉军粮道,待汉军人困马乏之时前后对进,汉军最终肯定成擒。如果坚守井陉,韩信所依恃的“势”与“速”,就根本无法发挥。

但陈馀这个人,脑子里还是有正大光明作战的思想残余,他把赵军称为“义兵”,认为使用诈谋奇计,会让诸侯认为自己胆怯,日后会被众人看不起。最主要的,他还是过于轻视韩信。确实,韩信这个人的名声,当时对于陈馀来讲,还不够显赫。他以为赵军凭借井陉之险,又占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一战而全歼汉军是必然的。

侦知李左车计策未被采纳,韩信长舒一口气,他连夜分兵两路,一路由两千汉军轻骑组成奇兵,每人手持红旗一面,趁夜色从小路潜入井陉口一侧隐蔽待机;另一路,则为汉军主力,渡过绵蔓河背水列阵。此阵大有来历,即孙子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对于陈馀来说,韩信的这种阵法使他产生了错觉,他更认定韩信根本不懂用兵之道。

次日天明,韩信打出大将军旗号,鼓行而进,直击井陉口。

赵军出营迎击,大战良久之后,韩信主军抛弃鼓旗,假装逃跑,退到河边背水的军阵之中。

赵军见状,为争夺汉军丢弃的旗鼓邀功,倾巢而出追逐韩信。

至此,韩信背水大军勃然而发。由于无路可退,他们奋力拼死,无不以一当十,使得刚刚得胜的赵军竟然束手无策,无法攻退背水而阵的汉军。

恰在此时,韩信所派两千轻骑利用赵军追击汉军的空档期,冲入赵军营垒,遍竖汉军红旗。

久战不胜,赵军正犹疑疲敝,想退未退之际,回头一看,自己营中汉军红旗招展,顿时大乱。

汉军乘势反击,大破赵军,得势不饶人,汉军追到泜水,在岸边斩杀陈馀。

而后,汉军乘胜而前,几天后活捉了赵王歇。

陈馀绝非等闲之辈,乃武乃文。想想昔日章邯最后之所以能以二十多万秦军投降诸侯盟军,陈馀那封劝降书信功不可没。而且,当初受陈胜之命,辅佐武臣略定河北,继而扶立赵王歇,陈馀都居功甚伟。可惜,遭逢韩信,陈馀如此大英雄,只得含恨而殁。

“井陉之战”的结局,对楚汉战争走势也有重大意义,甚至可称为“楚汉战争”的转折点。由此,汉军逐步在战略全局上获得优势,使得韩信能够不断为楚汉的“成皋—荥阳”前线输送大批兵员和物资。

三万破二十万,韩信正是借此战正式成名。战后,他善待被俘的李左车,听从对方建议,安抚赵地,派人兵不血刃说降了燕王臧荼。由此,黄河以北,刘邦再无后顾之忧。

项羽得知韩信灭赵,非常气恼,数次派楚军过河攻击韩信和张耳,一度打得汉军无法招架。

紧急时刻,刘邦派说客来到项羽盟友英布的九江王属地,说服英布归汉。

英布叛变,后院忽然起火,项羽忧惧,只得暂缓进攻河北,派出自己手下大将龙且,率军去进攻叛变的老战友英布。

楚军老人当中,英布也算大英雄了。恰如陈馀遇韩信,英布也没拿后起之秀龙且当回事儿。

结果,几个月下来,龙且有智有勇,把英布打得大败。英布本来想带点人马到刘邦那里做见面礼,但又害怕自己人多可能招来龙且大军。狼狈之余,昔日的大英雄英布只得像小偷一样,跟随当初说服他叛楚的汉军说客随何,仓皇避走小路,一行几十个人,辗转抵达荥阳汉营。

“淮南王至,上方踞床洗,召布入见,布大怒,悔来,欲自杀。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此时的英布还没有被立为淮南王,前203年7月才得立。司马迁为了叙述方便,所以称他为“淮南王”而不是“九江王”)。

从《史记》这段传神描写中,我们可以发现,江洋大盗出身的英布,没有一点自重自尊的精神,比起魏王魏豹差远了。本来,他觉得刘邦洗脚接见自己不给面子,羞愧得要自杀。结果,回到汉王给他准备的豪华招待所,看见种种陈设和金银珠宝,英布又马上大喜过望。可见,此人原本就是一个利益之徒。这种人,正合刘邦胃口,也极容易驾驭。

高兴之余,英布住在豪华招待所内,欲报汉王恩德。于是,他派人返回自己的九江王故地,准备招收自己的残余旧部。使人到后,才得知项羽已经派项伯把英布妻儿杀个精光。家属是接不回去了,使者就领回英布的数千旧部士卒归汉。

至此,英布和项羽完全撕破脸。刘邦幸灾乐祸,赏给英布一些兵马,派他在成皋帮助汉军守城。

虽然汉军在河北地区和河东地区在韩信指挥下取得几场重大胜利,但在楚汉正面战场,也就是“成皋—荥阳”战场,双方却打得非常艰苦。

正面战场上,项羽直接指挥楚军,刘邦一直处于守势。

我们知道,荥阳乃山东通向关中的战略要道,从战国以来,秦国就已经把荥阳的战略地位提高,作为兼并战争的关键战略枢纽。在派驻强兵劲旅的同时,为了保障后勤,秦朝在其附近的敖仓囤积大量粮食。为此,仓城西面的成皋,地位更加重要。

成皋古称虎牢(唐朝以后避讳,改称武牢),北临黄河,南傍嵩山,是屏障洛阳、确保关中地区安全的军事重镇。无论是哪一方,只要能够真正控制“成皋—荥阳”战线,就意味着对关中腹地的相对战略优势。

彭城大战取得胜利之后,项羽一直率领楚军主力围攻汉军在“成皋—荥阳”的战线,想一举粉碎刘邦集团对关中地区的占领。

楚汉双方,在这一广大地区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战争,你争我夺,杀得不亦乐乎。

在刘邦大败于彭城之初,本来他要放弃东进方针,专心经营关中地区,但当时张良给他出主意说:“九江王黥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郄;彭越与齐王田荣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

所以,刘邦派随何劝说九江王英布反楚,又派人联系彭越响应汉军。同时,他派韩信将兵,一举收有燕、代、齐、赵等地,加上又有萧何经略关中、巴蜀,使得汉军后方战略基地巩固。如此,效果极佳,汉军的战略和战术都非常合理。

后来,刘邦还采纳陈平计谋,派遣间谍,在楚军内部大行重金贿赂,离间项羽和属下关系,进一步瓦解楚军。

即使这些计策成功,但军事力量决定一切。由于楚军兵势强盛,接连打得汉军节节败退,运粮甬道也多被摧毁。

慌乱之余,刘邦派人向项羽求和,表示愿以荥阳为界,以西属汉,以东归楚。

当时,项羽本来想接受这个建议,其谋士范增强烈反对。最后,还是陈平反间计奏效,不仅使得项羽疏远了劳苦功高的钟离眛等人,最后竟然成功地让项羽遣散了他最重要的谋士范增。

范增走到半道就气死了。老谋士死后,项羽有所后悔和觉悟。

为了击破扼守“荥阳—成皋”战线的汉军,能够率领大军北上与韩信争锋,前204年春天,楚军终于下定决心,全力强攻荥阳。

真打起仗来,汉军还不是楚军对手。

眼见荥阳城即将被攻破,无奈之余,刘邦只得出一招“下三烂”计策:先在半夜强迫两千当地女子身披铠甲出东门,做出突围状。楚军闻声,即刻包围过来,很快就把汉军乔装打扮成战士的良家妇女杀得七零八落。

这时候,刘邦手下大将纪信乘坐刘邦平时出行时摆排场用的黄屋车,冒充刘邦本人,派人大喊说:“城中食尽,汉王降。”

听见此言,楚军皆欢呼,一时间全都放松了警惕。

趁此机会,刘邦率领数十近卫军骑兵,从西门仓皇逃出,奔向成皋。

结果,逮捕了黄屋车内的“刘邦”,楚军才发现是假的。

项羽很生气,问:“汉王安在?”

纪信挺老实,答言:“汉王已突围了。”

项羽恨极,让人架起柴堆,把这位假刘邦变成了人形大烧烤。

此时的荥阳,还有刘邦手下的御史大夫周苛、枞公以及先前被刘邦俘虏的魏豹,这三个人算是共同守护。

眼见事急,周苛、枞公两人嘀咕:“反国之王,难与守城。”于是,他们就派人把一直逡巡反复的魏豹骗来,先给宰了。

不过,现在杀了魏豹也没用。楚国兵强,在项羽指挥下,一举攻克荥阳城,活捉了周苛和枞公。

劝降不成,项羽心怒,架起大锅把周苛煮了,同时让人把枞公砍了。

从成皋逃出后,刘邦很快死灰复燃,在萧何帮助下补充了兵源,准备再次东进荥阳,和项羽正面战斗,争个胜负。

此时,刘邦手下谋士袁生力劝,建议刘邦应该自己率军出武关(今陕西商南东南),借此调动楚军南下。这样一来,就会减轻荥阳一带汉军守军的压力。同时,袁生还建议刘邦派韩信加紧经营北方战场,巩固河北、河东地区。迫使楚军分散兵力后,汉军就可以择机重夺成皋。

刘邦思忖过后,觉得此计甚妙,就没回荥阳,而是率军经武关出宛(今河南南阳)、叶(今河南叶县)之间,和先前派在当地的英布配合,对楚军展开攻势。

韩信此时也率部由赵地南下,直抵黄河北岸,和刘邦、英布以及荥阳汉军相互呼应。

这招果然见效。

项羽本性倔强,认死理儿,刘邦到哪儿他到哪儿。于是,项羽很快就率兵南下,迎击刘邦。

刘邦见项羽上钩,又玩老一套,转攻为守,坚壁不出。

这时候,先前和汉军呼应的彭越开始活跃起来。这位贼人出身的将军到处打游击战,四处袭击楚军,截杀楚军的运粮士兵。更出格的是,彭越还攻占了鲁南战略要地下邳(今江苏睢宁西北),杀掉楚军大将薛公。

由于害怕首尾不能兼顾,项羽被迫回师东击彭越;刘邦则乘机收复了成皋。

彭越真看到项羽亲自来,他就禁不住一打了,很快逃之夭夭。

打跑了彭越,项羽率军回还,再次包围成皋。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见项羽又来,刘邦只得再逃。他北渡黄河,逃到小脩武(今河南获嘉东)的汉军传舍之中。

由于此次输得大发,刘邦为了免使自己真成光杆司令,竟然诈称汉使,趁韩信和张耳沉睡的工夫,把这两位大将的符节夺到手中,自己重新夺得军队指挥权。

别看连吃败仗,刘邦脑子还挺清醒,他指挥汉军一部据守于巩(今河南巩县西南),一部屯驻小脩武,深沟高垒,避免与楚军交锋。同时,他派张耳领军备守赵地,让韩信以赵国相国之职,率领赵国新军(当时的新赵王是张耳)东向击齐,继续开辟北方战场。

在郎中郑忠建议下,刘邦在坚壁高垒的同时,派将军刘贾、卢绾率领二万人,抢渡白马津,攻入楚地,和大盗彭越一起,四处焚烧楚军仓储,袭击楚军粮道。

当楚军前来迎战的时候,刘贾、卢绾就坚壁不战,和彭越呼应保全。

而彭越那位游击战之王则趁着楚军焦头烂额之际,竟然能够在梁地攻占了睢阳(今河南商丘南)和外黄(今河南杞县东北)等十七座城池。

得知军报后,项羽七窍生烟,马上点起一军回头去打彭越。

虽然愤怒,项羽临走的时候还挺清醒,他嘱咐楚军大司马曹咎说:“你稳稳守住成皋,即使汉王挑战,千万不要理他。十五日之内,我必定梁地,马上回来和你合军。”

于是,项羽引兵东行,很快就攻克陈留、外黄、睢阳等城,再次把彭越打跑没影儿。

趁项羽东去之机,刘邦反攻成皋。

项羽所信用的楚国守将曹咎开始还挺听话,他遵照项王告诫,坚守不出。而后,汉军连日辱骂和挑战,这位楚国爷们终于受不了了。一怒之下,他率军出击。

曹咎毕竟不是项羽,刘邦打他还足够。汉军挥师大进,在汜水大败曹咎楚军。

想起项王嘱托,曹咎悔恨无极,羞愤自杀。

汉军乘机再夺成皋,并乘胜挥师,推进到广武(今荥阳东北)一线,复得敖仓积粟。同时,汉军乘势,在荥阳以东包围了楚将钟离眜部。

听到成皋失守,项羽大惊,急忙从睢阳率领楚军主力返回,同汉军争夺成皋,并与汉军对峙于广武,欲与刘邦一决雌雄。

刘邦故技重施,凭据险要地形,坚守不战。双方对峙数月,项羽没有任何办法。

相持数月,楚军粮少。

项羽心急,也想效仿刘邦玩个“下三烂”,就把刘邦他爹刘太公弄身鲜亮衣服装起来,出营列阵,竖起一个高杆。高杆上面,安置一块大案板,然后项羽让人把刘太公摆在上面。

这老头还好,没有畏高症,坐在那里对着远方的刘邦大喊:“吾儿救我。”

项羽临阵对着刘邦大叫:“今不投降,吾烹太公!”

刘邦装出一副一丁点都不着急的样子,马上回喊:“吾与大王,曾经同时在怀王面前受命,约为兄弟。所以,我爹就是你爹。如果你烹你爹,千万别忘了分我一碗肉羹啊!”

闻此言,项羽这个气啊,就让人把刘太公放下来,要往大开水锅里面放。危急间,项伯劝说道:“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

项羽听叔父如此说,也觉得有理,就暂时把老刘头儿给饶了。

眼望脸皮厚厚、意气洋洋的刘邦,项羽也掏心窝子,真心实意地对刘邦说:“天下汹汹数年,百姓因战争疲苦至极,都是因为我们两人的缘故啊。不如这样,我们哥俩到阵前,单打独斗一番,决个雌雄胜负,就别再继续祸害天下百姓了!”

刘邦乐了。他当然知道自己论武功不是项羽对手,笑着说:“吾宁斗智,不能斗力!”

怒急相兼,项羽三次派楚军大力士出阵挑战,都被汉军中善于骑射的楼烦射杀。

项羽大怒,亲自披甲持戟。

出阵,楼烦张弓欲射。

项羽瞋目大呼,舞戟而前。真是英雄威武,看到项羽亲自出阵,楼烦竟然吓得浑身颤抖,目不能视,手不敢发,逃入汉军壁垒,不敢复出。

汉军之中,无论是刘邦还是众将士,对于项羽的神武,都有切身感受。

为了鼓舞士气,刘邦也挺身出阵,大声数落项羽,列罪十条:

羽负约,王我于蜀、汉,罪一;矫杀卿子冠军(宋义),罪二;救赵不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收私其财,罪四;杀秦降王子婴,罪五;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罪六;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主,罪七;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与,罪八;使人阴杀义帝江南,罪九;为政不平,王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余罪人击公,何苦乃与公挑战!

气急,项羽亲自操作弩机,给了刘邦一箭,正中老刘前胸。

嗖然一声,差点弄个透心凉。刘邦深知自己伤得不轻,还算聪明,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脚,大叫道:“狗奴伤我脚趾!”

虽然伤重,在张良建议下,刘邦还暂时要假装没事人一样,强行微笑劳军,以安定军心。

演过一幕大戏之后,刘邦疼得不行,只得被人护持着回成皋,赶紧上药养伤。

正和刘邦相持之时,又一个对于项羽不好的消息传来:韩信所部汉军,已经攻占了临淄,齐地即将不保。

齐国本来一直和项羽是冤家。当初项羽离开之后,田横就把田荣的儿子田广立为齐王,自己做国相,再次建立了齐国。楚汉在荥阳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齐国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也不拉偏手,自顾自在齐地休养生息。

而刘邦在派出韩信率领一支赵军前往收齐的同时,手下儒生郦食其也自告奋勇,说要靠一张嘴说服齐王归附汉国。为了双保险,刘邦当时也同意了。

郦食其一行人少脚快,先到了齐国首都,凭借他三寸不烂之舌,还真把田横、田广叔侄给忽悠了,当即决定和汉国联盟。于是,田氏叔侄不仅把郦食其待为座上贵宾,还下令本来坚守历城的田解二十万大军解除戒备,就等着和汉国正式签订和平协定。

韩信从赵地整军,好不容易做好战前准备,就引兵东进击齐。还未到平原渡口,却听说郦食其已经说服了齐王和齐相,齐国同意与汉国联盟了。

韩信本想中止进攻,但他手下辩士蒯彻(说一句,这位蒯彻,在所有汉朝的史书中都写为“蒯通”。他原名就叫蒯彻,日后汉武帝刘彻继位,汉朝臣子写史书,为了避讳,就把这老哥们改名成“蒯通”了)劝说道:“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余城,将军将数万众,岁余乃下赵五十余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

您看,汉王并没有下令您停止进攻齐国,您哪能中止不前呢?郦食其,不过一个读书人,趴在车子上凭三寸之舌,就能说下齐国七十多座城池;将军您统数万军队,苦打一年,才攻克赵地五十余座城池。您做大将几年多,功劳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腐儒吗?

这位蒯彻也够缺德的,大家都是知识分子出身,人家郦食其也没得罪过他,经他一说,韩信改主意了,指挥大军继续进攻齐国。

由于齐国已决计降汉,完全放松了对汉军的戒备。为此,韩信一举击溃齐国历下(今山东济南西北)守军,大军直抵临淄。

齐王田广又气又怕,但暂时是气愤占上风,叫来郦食其一顿痛骂,就把这白胡子老头用大锅活煮了。

随后,齐王田广一路仓皇,最后逃到了高密。

喘息之余,田广倒不计前嫌,低声下气派人到项羽军营,哀求楚国发兵救援自己。

齐国虽败,元气大伤,但主要人物基本还都活着。田广在高密,田横走博阳,田光走城阳,田既在胶东。

项羽听说韩信袭破齐都,也只能不计前嫌了,赶忙派大将龙且率兵,号称二十万众,汹汹而去,到达齐地后,与齐王田广在高密合军。

由此,楚、齐二十余万联军,与韩信数万汉军在潍水(今山东安丘东潍河)两岸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其间,龙且手下有个参谋,非常有远见和谋略,献计说:“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齐、楚自居其地战,兵易败散。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闻其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

这个计策挺好,分析得也到位:汉军远征作战,肯定拼死战斗,兵锋锐不可当;而楚、齐联军在本国境土作战,士兵怀土念亲,小败就易散。不如深沟高垒,让齐王派手下招抚那些沦陷城邑。齐人得知齐王尚存,楚救已至,必然相起反汉。如果汉军大老远在齐地异地作战而丧失了给养供应,粮食都没得吃,肯定不战可降!

龙且摇头不听。特别是把先前名闻诸侯的老将英布打败后,他膨胀得厉害,就想一举击败韩信,再添新功。

于是,龙且率兵而前,在潍水岸边做出和汉军决战的架势。

韩信暗笑。他连夜派人装填了万余袋沙袋,壅塞住潍水上流。然后,韩信指挥汉军渡水,前击龙且。

龙且挥军而前。都没怎么交手,汉军佯装败走,转头回跑。

龙且大笑,对手下说:“我就知道韩信是个胆小鬼!”于是,他挥军指挥楚兵渡水追击。

岂料,楚兵刚刚走到半截,韩信让人把上游的沙袋坝垒决开。

水流大至,汹涌澎湃,除了许多人被淹死以外,楚兵大部分兵士都没能过河。

汉军冲向前,把渡河的楚军几乎全歼,龙且也在乱中被杀。

没有渡河的楚军见势不妙,散败而逃;齐王田广也顾不得楚军了,自己也率领残余齐军逃得飞快。

田广逃得再快,也快不过汉军追兵。韩信追到成阳,生擒田广;灌婴也在博阳杀败齐军,活捉了守将田光。

齐国相田横反应还算快,即刻自立为齐王,率军攻击灌婴汉军。结果,反被灌婴击败,逃向梁地。丧家之犬一般,这位齐国英雄惶急之余,不得已向彭越归附。

田横一跑,齐地别的将领就不禁一打了。灌婴进击齐将田吸于千乘,曹参击田既于胶东,皆攻而杀之,尽定齐地。

潍水之战,以汉军全胜而告终。

此战之后,由于韩信指挥正确,汉军不仅占领三齐之地,还消灭了项羽最后一支强大的预备队,楚国北地屏藩尽失。

从此之后,战争形势完全倒向汉军一边。项羽的统治中心彭城,受到刘邦的直接威胁。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楚军再也无力灭汉,完全进入了被动防御的境地。而汉军则士气大振,准备全面反攻。

虞兮虞兮奈若何:项羽的败亡

韩信那边,平定齐地之后,也产生了裂土为王的野心,就派使者前往荥阳见刘邦,请示说:“齐地伪诈多变,反覆之国,又南邻楚地,如果不以我为‘假王’镇之,其势不定。希望大王您封我为‘假王’。”

也就是说,平定三齐之后,韩信其实在齐地已经自称“假王”,即“代理齐王”的意思。

读完韩信来书,当着使者面,刘邦忍不住大怒,骂道:“我一直困在荥阳被项羽所攻,旦暮忧心,期盼韩信前来助我,谁想到他自立为王!”

当时,恰好张良、陈平在旁边,见此都用脚轻踩刘邦的脚,予他暗示。张良还附耳低语:“我们和项羽相争这么久还占不到便宜,哪里能管得了韩信在齐地称王呢。不如因而立之,善待于他,使他自守齐地。不然的话,或许变生不测。”

刘邦反应挺快,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被韩信使者传回去之后,或许会生出事端。

但骂都骂了,不好转弯太急。所以,刘邦接着“骂”:“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

也就是说,刘邦做了个顺水人情,你韩信也别当“假王”了,代理啥啊,我就封你为真齐王了。

为了安慰韩信,刘邦还特意派遣张良亲自到齐地宣布对韩信的齐王任命。

韩信大喜,马上派出不少齐地兵马来援助刘邦击楚。

由于最后一支强力的后备军龙且军团被韩信消灭在潍水,齐地归汉,实际上汉军已经对楚军形成了战略合围。同时,彭越在后方到处展开游击战,截断楚军粮道,项羽补给匮乏;而归顺汉军的英布,又在淮南东荡西杀,最终造成项羽腹背受敌。

进既不能,退又不可,楚军极其被动。

忧惧之下,项羽也派人到齐地去劝说韩信:“天下苦秦久矣,我们诸侯相与戮力破秦,而后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以休士卒。如今,汉王兴兵而东,攻破三秦,夺人之地,而后引兵出关东击我楚国,想要尽吞天下,显然他永远不知厌足!汉王数次在我们项王掌握之中,但项王多次对他怜而活之。每次刘邦得脱,就会背约反扑,其为人不可亲信如此!如今,齐王您虽然自认与汉王交情深厚,为之尽力用兵,但日后必为其所擒。齐王您之所以能存活至今,正是因为有项王存在。当今汉王、楚王,大事在齐王您一人手里。您投汉王,则汉王胜;您投项王,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下一个就轮到您自己了。况且您和项王是故交,何不反汉与楚联和,三分天下!”

对于项羽派来劝说的使臣,韩信回答得很干脆:“我昔日在项王帐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计不用,所以背楚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所以我才能今天得封齐王。汉王厚我如此,背之不祥!”

费尽口舌也不能说动韩信,项羽使臣悻悻而去。

见韩信被封齐王之后仍对刘邦如此死心塌地,他手下的谋士蒯彻看不过去,也意味深长地劝说:“天下初发难也……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至于荥阳,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百姓罢(疲)极怨望,容容无所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悬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聚,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虑之!”

蒯彻的话,非常有道理,以当时韩信之威势,足以三分天下、称量诸侯,最终能作为英杰之间的仲裁人,稳坐天下霸主之位。

韩信低头思忖,说:“汉王遇我甚厚,我怎能向利而背义!”

蒯彻纵横家出身,对于人性有着无比深刻的了解。他接着劝说:“当初张耳、陈馀两人为布衣时,友情甜蜜,为刎颈之交;后因张黡、陈泽之事(即巨鹿之战陈馀没有即刻救援),二人反目成仇。井陉大战之后,张耳杀陈馀于泜水之南,首足异处。这二人昔日交情,属于天下至欢!但最终捉兵相向,到底是为什么呢?欲壑难填,人心难测啊!如今,您想以忠义之心而事汉王,更是大谬!从前越国大夫文种挽救危亡,帮助勾践称霸,功劳如此,依旧被勾践诛杀,即所谓‘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已尽而猎狗烹’。所以,如以交友言之,您和汉王关系不如先前的张耳和陈馀;以忠信功大言之,您对汉王来说,肯定超不过从前的文种之于勾践!希望您深思熟虑!我听说,‘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如今您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如此,日后您到底该怎么为人处世呢?”

蒯彻的一番话言语谆谆,都说到这个份儿上,韩信依旧对刘邦对自己的封王裂土之恩念念不忘,就暂时推搪,说:“您别再说了,我好好想想。”

数日之后,蒯彻再次诚恳游说韩信:“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

韩信犹豫再三,终于不忍背叛汉王刘邦。更重要的,他自以为于汉功大,认为刘邦再怎么着也不会削夺他齐王的王封。所以,最终谢绝了蒯彻的建议。

眼见韩信不接受自己规劝,蒯彻心惧,很快佯狂而去,不敢在韩信营中再接着干下去了,就混迹于民间做了巫医以求自保。

说不动韩信,粮食又尽,项羽见大势尽去,被迫与刘邦议和。

最终,楚汉双方约定,以鸿沟为界,中分天下。

鸿沟,是秦始皇攻打大梁时派人掘取的引河河道。如今的鸿沟遗址在河南省荥阳市黄河南岸广武山上,沟口宽约八百米,深达二百米,走向非常明显。

项羽一看双方罢兵了,就把刘邦老爸和老婆吕氏都放还给对方,自己引兵东归。

至此,“成皋—荥阳之战”结束。从战略角度上讲,这场大战以汉胜楚败而告终。

“成皋—荥阳之战”,历时两年多,楚汉双方共投入百万以上兵力。刘邦集团伐谋攻心,在政治、军事和外交方面三管齐下,“正兵”与“奇兵”同出,坚持正面相持、后方袭扰、翼侧牵制,不断调动和削弱楚军的有生力量。

最终,刘邦集团以坚忍无比的耐心,造成了双方根本力量的反转。

九月间,项羽率领大约十万楚军,绕南路经固陵,向楚地迂回撤退;刘邦也累得够呛,准备如约率领汉军西返关中。

这时候,谋士张良、陈平却劝刘邦说:“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之。楚兵罢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也,不如因其机而遂取之。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

也就是说,张良、陈平两个人力劝刘邦不能放虎归山,应该单方面撕毁“鸿沟和议”,趁着楚军疲师东返,在背后发动偷袭,从而可以一战而定天下。

刘邦本来就不是信义之人,即刻同意二人建议,跟着楚军屁股后面追打,突然对楚军发起战略追击。

汉军一路尾随,追至阳夏。此时,刘邦遣使,约集韩信和彭越共同南下,和汉军配合合围楚军。

但当刘邦亲率汉军主力追击楚军到固陵(今河南太康)时,韩、彭二人却没有出兵。

韩信、彭越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利益是政治最高的法则。

项羽眼见刘邦背信弃义撕毁合约,怒极,率领楚军反击,一战就斩杀汉军两万余人,把汉军打得大败,迫使刘邦退入陈下,重新龟缩不出,深堑自守。

刘邦又急又怕,向张良问计。

张良说:“楚兵将破,韩信、彭越没有得到大王明确的分地承诺,按兵不动,也在情理之中。希望大王您马上有所表示,告诉他们二人要和他们共分天下,二人肯定马上就会来攻项羽。如果您不能分地与二人,天下事亦未可知。您最好自陈州到海为界,把三齐旧地全部划给韩信;而睢阳以北至穀城之地,尽予彭越。如此,命令二人各自为战,则项羽易败也。”

刘邦依计,马上派出使臣对韩信、彭越二人做出书面允诺。

果然,韩、彭二人马上尽起精锐,南下击楚。

齐王韩信军力最盛,他亲率大军从齐地南下,很快就占领了包括彭城在内的楚国北部地区,兵锋直指项羽侧背,自东向西助汉进攻;当时已是梁王的彭越,也率军数万从梁地出发,与刘邦汉军主力会师,共同对楚军形成压制;汉将刘贾,率军数万和九江王英布合军,从淮北出发,从西南方向对楚地发动进攻,克寿春、下城父。

最让项羽吃惊的是,萧墙乱起,本来替自己镇守南线的大司马周殷,竟背信弃义,也忽然叛楚投汉。

这位周殷率领军队屠灭六县之后,又与汉军英布、刘贾会师,联合北上,和汉军主力合击项羽。

此时,刘邦又得到了萧何在关中地区征募的兵源,共有大军二十多万,出固陵东进,咄咄逼人。

如此,刘邦集团共有五路大军,总人数多达七十万众,形成了从西、北、西南、东北四面合围楚军之势。

面对如此态势,饶是项羽能战、敢战,也寡不敌众。于是,他被迫率十万楚军向垓下方向(今安徽灵璧南)后撤。这个时候,局势对项羽大为不利,因为他已经失去了长江以北的全部土地,同时,距离自己发迹的江东五郡路途遥远。即使楚军最终能够冲破汉军包围圈,也很难在追兵不停的情况下及时回到楚境核心地带。此时的十万楚军,其实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孤军。

很快,汉军各路人马陆续到达,刘邦、韩信、刘贾、彭越、英布五路大军,齐集垓下,基本完成了对垓下十万楚军的合围。

为了便于统一指挥,刘邦任命韩信为全军统帅。审时度势,韩信命令刘贾、英布在垓下以南,将楚军外围出路全部封闭;命彭越军阻挡楚军北去通路;而韩信本人则亲率齐军主力与刘邦本部合军,大概有五十万人,开始准备向困守垓下的十万楚军发起总攻。

即使兵力数倍于楚军,毕竟项羽善战敢斗。为了防止楚军的困兽之斗,韩信还是将汉军主力排成了非常厚实的层叠式军阵,围之数重,以此来抑制项羽刺心摘肺式的冲锋。

一切安排就绪后,韩信率本部军先向楚军发动挑衅性进攻。项羽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立刻率领十万楚军冲锋,力图中央突破,直冲韩信中军。他想通过凌厉的冲锋攻势,将韩信中军击溃,力图重演昔日彭城大战的大戏,先直接把汉军的指挥中枢摧毁。

但是,韩信只是和楚军稍作简单接触后,便命令汉军后撤,以避项羽锋芒。

由于汉军人数众多,又有坚实的纵深,项羽此次进攻失效。战到最后,前后军相脱节,侧翼也遭受到汉军重创。

见时机成熟,韩信率汉军再次反击。楚军气衰,大败,不得不退入壁垒,最终为汉军所围,陷于“十面埋伏”之中。

此时的项羽,狼狈至极。对此,《史记》记载如下: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项王则夜起,饮帐中。

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歌数阕,美人和之。

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英雄泪下,美人歌舞,左右皆泣。当时场景,豪华而心碎,动人且凄凉。千载之下,英雄悲歌,美人泪水。此情此景,后人回顾,依旧扼腕叹息,沉思不已。

《史记》和《资治通鉴》两本书,都没有明确记载项羽爱姬虞美人的下落,但根据《楚汉春秋》记载,虞姬当时回歌:“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即使没有此种近乎文学小说的记述,我们也可以想象,楚汉之际的英雄美人,悲歌慷慨,纵横义气,虞美人应该在项羽纵马突围之后即自杀身死。

无论如何,在真实历史中,到了最后关头,为了给予项羽最后一击,韩信还命令汉军士卒夜唱楚歌,对残余楚军展开心理战,让项羽产生楚地尽被汉军所夺的错觉。至此,由于思乡厌战,楚军士卒内心皆忧惧如焚,郁郁待毙。

深夜时分,项羽非常失策地放弃楚军残余主力,与属下八百骑兵乘夜突围。

到了早晨,汉军才得知项羽已经率人溃围,即刻组织追兵。韩信派遣将军灌婴率领五千劲骑飞速追击。

一路血战。渡过淮河之后,项羽身边,只剩下百余士兵跟从。一行人逃到阴陵,迷路,下马问一种田老父,老父骗说:“左”。仓皇不辨真假,项羽等人马踏泥泞,陷于大泽之中。

马蹄声声,汉兵追及。

争杀数年的霸王项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过。于是他引兵而东。

到达东城(今安徽定远东)之时,项羽身边只剩下二十八骑。而周遭围上来的汉骑追兵,多达数千人之多。自度不得脱,项羽反而异常冷静下来,对这二十八人说:“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于是乎,项羽展露了最后神威,把二十八骑分为四队,四向对敌。汉军人数多出几百倍,围之数重。

项羽朗声大笑说:“看我为公等杀其一将!”

于是,他先令这二十八人四面骑驰而下,约定于小山东面再会合。而后,项羽瞋目大呼,纵马奔驰而下。

虽然人数如此众寡悬殊,见项羽驰下,汉军皆肝胆碎裂,人马披靡。

项羽即刻手杀汉军一员大将。当其时也,汉军郎中骑杨喜紧追项羽,项羽回头瞋目怒叱,这杨喜竟然人马俱惊,辟易数里,如丧肝胆。

杀过一圈之后,项羽与手下骑兵会为三处,以迷惑汉军。即便如此,为了确保抓住项羽,汉军把追兵分为三队,重新包围了项羽以及他分为三个小队的骑兵。

鼓起神勇,项羽纵马驰骋,又杀汉军一都尉,阵斩近百人。几冲几荡,项羽身上马上,溅满了汉军将士的鲜血。此后,他复聚手下,二十八骑之中,只丧失了两人而已。气定神闲,项羽笑问手下“何如?”。

众人皆马上拱手:“诚如大王所言!”

至此,项羽还有一丝幻想,欲东渡乌江。

无论《史记》还是《汉书》,在记载这段历史的时候,都以司马迁的记述为主,说有个乌江亭长备船而待,劝项羽过江东。

这么多年以来,由于戏剧、评书等民间叙事的渲染,让我们后人觉得:项羽一下子就率领残余骑兵跑到了乌江边上,最后也自刎在乌江岸边。

实际上,只要细读史书,包括《史记》中《高祖本纪》《樊郦滕灌列传》以及《高祖功臣侯者年表》,都明确记载说“灌婴追杀项羽东城”。即使司马迁在《项羽本纪》中文学描述了项羽与乌江亭长对话的悲壮之后,还是以“太史公曰”的语气,称项羽“身死东城”。到后来班固纂修《汉书》,写项羽败亡这段,基本照抄《史记》,都是说项羽身死东城。

古书中的“乌江”,指长江自芜湖以下斜北行的那一段。如果我们今天实地考察,从东城到长江边,最近距离也有二百多华里。而且,附近多为山地和丘陵,如此冈峦起伏之地,身边兵力寡弱,身后有数千汉军骑兵追杀,项羽再英雄,最后也不可能跑到乌江边上。

所以,项羽和乌江亭长见面后,拒绝回江东的桥段,第一可能是司马迁的文学渲染,第二可能是项羽在东城附近接见了乌江亭长。因为从垓下跑到东城县城还有可能,跑到乌江边上绝对不可能。

既然表示了自己无颜再见江东父老,那就只能死战明志。项羽命令手下皆下马步行,持短兵与汉军接战。

在最后史诗般壮烈的战斗中,项羽以大无畏的勇气和高超绝伦的武功,依旧手杀汉军数百人。

战至最后,项羽身上受创十余处,血流如注。此时,他看到了汉军骑司马吕马童,还笑着朝他打招呼:“这位,原来是我的老朋友吧?”

吕马童原本是项羽手下,后来投降汉军。此时,他内心怀惭,不敢直视项羽,就背过脸去,忙向汉将王翳说:“此项王也!”

项羽笑言:“我听说汉军对我的脑袋悬赏很高,得我头者,赏万金,邑万户。好吧,现在,我把这个大人情送给你吧!”

言毕,项羽横刃,自刎而死。虎躯巍巍,轰然倒地。

王翳赶忙下马,割取项王首级。

其余汉军,争先过来分割项羽的尸体。为此,汉军互相争夺之际,相杀数十人。

最后,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郎中杨武,各抢得一块项王肢体。

包括王翳在内,最后都因夺得项羽尸体而被封为侯爵:王翳为杜衍侯,杨喜为赤泉侯,杨武为吴防侯,吕胜为涅阳侯。

反思项羽一生的失误,最大问题就是败在人才的选用方面。韩信、陈平,均为项羽旧部,前者不得重用而离去,后者畏罪而归汉。即使是刘邦第一号谋臣张良,也一度与项羽有故交——这些文臣武将,都在历史中与项王失之交臂,没能为项羽所用。而唯一深谋远虑待在这位霸王身边的谋士范增,最后还被汉军离间,失去信任,气死在回家的路上。

项羽在楚汉战争过程中,不仅有才不用,而且还无才可用。他所用之人,多属选择失当,比如曹咎不遵将令失成皋,龙且贪功潍水丧师,周殷叛楚归汉助敌——这样的偏才下才,竟然在楚国军队中独当一面,想必不败也难!

更重要的是性格决定命运。项羽禀性之中,怀有一种华丽的残暴。他初登历史舞台,甫一亮相,就是手提会稽郡守殷通血淋淋的人头,在郡守府内大肆杀人的形象。其姿态之凶悍,骇人心目。而后,屠襄城、屠城阳,在新安更是屠杀二十万降卒,入关后大烧秦宫,杀尽秦朝宗室,又暗杀义帝怀王——杀,杀,杀,可谓肆逞杀欲,以快己心。

让人叹异的是,与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残暴行为相反,当时项羽还有“仁而爱人”的口碑,待人和蔼可亲,知恩图报。但所有这些人性中的矛盾表象,最后皆被韩信一语道破:“妇人之仁”。

项羽在政治方面的短视,加上他一直怀有嗜杀成性的大私大利,最终也造成了他不可挽回的失败。

但是,从人格魅力方面看,项羽绝对不是一个逞血气之勇的莽夫。虽然他在政治上毫无可取之处,但他的军事才能和解决问题的手段,有时候常人根本无法企及。比如,他能毅然决然斩杀宋义夺取军权,而后提兵救赵,在巨鹿大胜;比如,他能克服诸多险阻,击降章邯,降秦军二十万众;比如,他能够在当时无比复杂的政治条件下,主持分封,重新宰割天下;比如,楚汉战争之中,项羽在正面战场与刘邦屡战屡胜,体现出他的军事天才……

刚猛无俦,才气过人,傲然自立。正是有这么多精彩的人性特点,项羽才能在秦汉交叠之际极其复杂的政治局面中脱颖而出,击灭暴秦,收拾残局,称霸五年之久。

垓下被围,四面楚歌,决意赴死之际,项羽依旧不忘施恩于人,以自己首级为昔日部下博取“万户侯”。这种无所畏惧的品质,千载之下,令项羽依旧勃勃如生!

元朝词人萨都剌曾作《彭城怀古》,最能道尽英雄情怀:

古徐州形胜,消磨尽,几英雄。想铁甲重瞳,乌骓汗血,玉帐连空,楚歌八千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空有黄河如带,乱山回合云龙。

汉家陵阙起秋风,禾黍满关中。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人生百年如寄,且开怀,一饮尽千钟。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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