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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百年战争:汉朝与匈奴

说起汉元帝,我们一般读者很少知道这个人。但如果提起“王昭君”这个名字,大家都眼前一亮——美人啊,梨花带雨千行泪,远嫁匈奴路迢迢。

而把玉貌美人王昭君嫁给匈奴人的,正是汉元帝。

元朝戏曲大家马致远曾写过《汉宫秋》的戏文,讲的是宫廷画工毛延寿因未收到金钱贿赂而心中积怨,把美女王昭君画成丑八怪。画像上呈御览,汉元帝挑肥拣瘦,指名道姓,依照“玉照”好赖,把王昭君赐给匈奴单于。

王昭君陛辞。汉元帝临别一看,这王昭君竟如天仙美人,登时心如刀割。花容玉貌翩翩步,赢得君王带泪看。汉元帝在戏中唱到:“她,她,她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她部从入穷荒,我銮舆返咸阳。返咸阳,过宫墙;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

戏曲之中,汉元帝的满腔悲凄,通过歌词衬托得无比悲凉,似乎汉元帝就是我们见怪不怪的大辽强金欺压下的宋朝皇帝,既委屈又无奈。我们后人看戏文,觉得这汉元帝所代表的汉朝君王,好像都忍受着匈奴人多大凌辱似的。

接着,看马致远《汉宫秋》第二折,那汉元帝又叹道:“我呵,空掌着文武三千队,中原四百州,只待要割鸿沟!”

千般无奈,万种委屈,没有丝毫巍巍大汉气象,反而很像距马致远所处时代不久前的南宋君王的屈辱叫喊。

历史,果真是这样吗?

势与天齐的强汉,真像戏文当中的汉元帝那样一直向金戈铁马的匈奴低三下四吗?汉朝,果真要每年送美女送金宝给匈奴人吗?

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

汉初与匈奴的关系

汉与匈奴的关系,还要上溯到西汉刘邦开国之初。

汉高祖七年,也就是前200年,坐在帝位上的刘邦依旧心事重重——先前为了打败项羽,刘邦封了那么多异姓诸侯为王。裂土封疆之后,那些人手握众兵,又都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为此,刘邦如鲠在喉,做梦都想弄死他们。

于是,登基甫两年,燕王臧荼心惧被杀先动手造反,被刘邦带兵攻杀了。而后,为了防止功劳最大、能力最强的韩信造反,他就把韩信贬为淮阴侯,把昔日韩信控制的楚国故地分为两国,分别交由刘姓宗室管理。

正当刘邦磨刀霍霍,准备大杀功臣的时候,消息传来:匈奴人南下了!

说起匈奴,我们都知道,秦始皇时代,他们已经被蒙恬等人打得大败,远遁而去。但当秦朝内乱之时,边疆防守松懈,不少边境屯戍据点逐渐废撤。此消彼长,匈奴人势力逐渐恢复,竟然慢慢回迁到河南地,也就是河套以南地区。

司马迁在《史记》中讲:“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馀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尚矣,其世传不可得而次云。然至冒顿而匈奴最强大,尽服从北夷,而南与中国为敌国,其世传国官号乃可得而记云。”

也就是说,匈奴世系挺长,也是传承已久,但时大时小,时强时弱。到了冒顿这个人做单于时,匈奴已经非常强大。

而这位冒顿单于得袭单于之位的经历也很传奇。其过程,对于守礼忠孝的汉人来说,听上去简直大逆不道:

单于有太子名冒顿。后有所爱阏氏,生少子,而单于欲废冒顿而立少子,乃使冒顿质于月氏。冒顿既质于月氏,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冒顿乃作为鸣镝,习勒其骑射,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行猎鸟兽,有不射鸣镝所射者,辄斩之。已而冒顿以鸣镝自射其善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顿立斩不射善马者。居顷之,复以鸣镝自射其爱妻,左右或颇恐,不敢射,冒顿又复斩之。居顷之,冒顿出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于是冒顿知其左右皆可用。从其父单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杀单于头曼,遂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冒顿自立为单于。

可见,冒顿本来是匈奴头曼单于的太子。他长大之后,头曼单于喜欢上当时自己宠爱的阏氏(匈奴皇后)所生的小儿子,想立少子为太子。于是,头曼单于把长子冒顿派往西域的月氏作质子。很快,头曼单于发兵攻打月氏。月氏首领恼怒,就要把冒顿杀掉。冒顿听说后,非常冷静,盗得月氏一匹上好战马,迢迢而行,逃回了匈奴。头曼单于见冒顿智勇双全,就再生爱心,让他统领万骑。

表面假装无事,冒顿内心深恨亲爹,知道他先前故意要害死自己,转立异母弟为继承人。

于是,为了把自己属下训练成绝对服从、忠于自己的部队,冒顿制造了一种“鸣镝”(响箭),下令说:“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

令下之后,马上就试验。冒顿出猎,射出鸣镝,只要随从中有人不随他的鸣镝射向同一目标,立皆斩首;而后,他用鸣镝射自己的宝马,左右有不敢射者,也被立斩;接着,他又用鸣镝射向自己的爱妻,左右仍有不敢射者,又被即刻斩杀。最后,他以鸣镝射向亲爹头曼单于的宝马,左右无一人再敢不射——至此,冒顿知道部下对自己既畏且惧,就在随后一次头曼单于出猎时,忽然发难,用自己的鸣镝射向头曼。冒顿左右即刻随之放箭,这下可好,一下子就把头曼射成了一只大刺猬。

杀掉亲爹后,冒顿发威,马上诛杀后母和所有的异母兄弟,尽诛异己大臣,自立为匈奴单于。

得位后,冒顿单于东灭东胡,西击月氏,征服了楼兰、乌孙等二十余国,控制了西域大部分地区。接着,他向北征服了浑窳、屈射、丁零、鬲昆、薪犁等国,向南兼并了楼烦(今山西东北)及白羊河南王的辖地,重新占领了昔日被秦朝收复的河套以南地区。

至此,冒顿单于控制下的匈奴,拥有了南起阴山、北抵贝加尔湖、东达辽河、西逾葱岭的广大地区,手下能征善战的战士有三十多万众,匈奴成为北方最强大的部落。

我们知道,刘邦称帝后他所封的异姓诸侯王有七位,其中除了韩信以外,还有一位韩王信。其实,这个人也叫韩信,是从前的韩国国王后裔。不过,为了和大名鼎鼎的淮阴侯韩信区分开来,我们还是称呼他为“韩王信”。

韩王信最早的封地是“韩国”,在今天河南禹州一带,正好地处中原腹地。相比韩信这种一流人物,韩王信的才能也就算五流。可是,刘邦还是不放心,毕竟这位小爷身高八尺五寸,挺有“材武”的一个人。于是,刘邦第二年就找借口把韩王信改封到今天的太原一带,都晋阳(今太原南)。如此,既可以使得韩王信远离中原腹地,又可以利用他的武略在北地抵御匈奴的侵袭。

开始,韩王信似乎还真挺有心为汉朝守边,不久就上奏说,晋阳距离与匈奴交壤的边疆太远,不利于守御,请求刘邦把自己的王都迁到更北方的马邑(今朔州)。

刘邦挺高兴,照准。

韩王信真到了马邑就后悔了,匈奴人可和他想象中的根本不同,兵力强盛不说,弓马娴熟,能征善战。而且,当时的匈奴,已经从松散的部落联盟发展成为成熟的部落国家,根本不是韩王信所能控制和抵御的。

结果,与匈奴交战数次,韩王信败多胜少。入秋之后,匈奴草盛马肥,攻势凶猛,连韩王信的都城马邑也被围困。韩王信只得暗中派使者向匈奴求和。

刘邦对异姓诸侯王本就猜疑多端,得知情况后,他认为韩王信有“二心”,就派使臣责问韩王信。

刚有燕王臧荼被杀、楚王韩信被囚的前车之鉴,韩王信怕了。他索性就近投降了匈奴。这小子反噬得很快,投降后马上联合匈奴大军一起去攻打太原。

山西地区,对于中原王朝来说非常重要,不仅仅是北方屏障,也是游牧民族进入中原的主要通道,乃兵家必争之地。为此,韩王信投降和匈奴入侵的消息传到汉廷之后,刘邦大怒,点起兵马亲自征讨匈奴。

前200年,刘邦御驾亲征前去平叛,随行人员中,文有陈平、娄敬,武有樊哙、夏侯婴、周勃等人。

刘邦的亲征大军从长安出发之后,不久在铜鞮(今山西沁县南)大败韩王信主力,斩杀其大将王喜。韩王信不敌,远逃到匈奴近地。他手下部将有位叫王黄的,收罗散兵败将,拥立从前赵国后裔中一位叫赵利的人,复立为王,在当地和匈奴兵联合,准备接着与汉军打。

冒顿单于派出左右贤王,带领一万多骑兵前来,他们与王黄部在广武(今山西代县西南古城)会合,逼近晋阳与汉兵交战。

有皇帝御驾亲征,汉军很强悍,击败匈奴和王黄联军。匈奴败走,逃至离石(今山西离石),又被汉军击败。连连克捷之余,汉军继而在楼烦(今山西宁武)又打败匈奴军队。

驻扎在晋阳的刘邦接到一封封汉军捷报后,不免骄傲,对匈奴军队更加轻视。得知冒顿单于正驻扎在代谷(今桑干河谷),他就亲自追击,想一举灭掉匈奴大军的主力。

战前,刘邦派了十拨使节,假装和匈奴通使,以打探敌方内部情状。这十拨人回来都报告说,一路上所遇到的匈奴人,都属于老弱病残,连他们驱赶的马牛等牲畜,也羸弱得像好多天没吃过草一样,看上去不堪一击。

十拨人所带回的“情报”,其实都是冒顿单于故意装出来的,他隐匿壮马肥牛,就是为了麻痹汉军。

刘邦也是老滑头出身,不敢轻信,还派出娄敬去匈奴大营打探。

娄敬回来说:“两国相击,为了炫耀武力,应该自相夸矜优势。我到敌营,只见羸瘠老弱,想必是匈奴故意给我们造成假象,显示他们羸弱不堪一击,我认为,他们是要出奇兵来攻打我们。还是慎重些好,我们不要轻易和匈奴交战。”

但这个时候,汉军大部人马已经越过了句注山,几乎就要追到匈奴主力了。听娄敬如此说,刘邦大怒,骂道:“你这个齐地贱人,不过是以口舌得到官职,如今竟敢妄言胜败沮我军心,看我回来不收拾你!”

于是,刘邦命令人把娄敬绑了,押到广武等待处理,他自己先率军前进。

求胜心切,刘邦亲自率领几万骑兵突进。在他们身后,还有大约三十多万步兵随行。

过了平城(今山西大同),汉军先抢占白登山高地。刘邦意气风发,准备在山上指挥发动对匈奴主力的歼灭战。

汉军刚刚立营,号角四起,兵士来报,匈奴精骑四十万,已经将白登山团团包围,铁桶一般!

时值冬季,天降大雪,一向习惯在中原作战的刘邦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无奈之余,他只得暂时先待在山上,据险而守,等待援兵。

匈奴冒顿单于很是得意。马鞭高指,匈奴四十万骑兵,把刘邦三四万骑兵围个水泄不通。

司马迁这样描述匈奴大军:“西方尽白马,东方尽青駹马,北方尽乌骊马,南方尽骍马。”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匈奴兵多就算了,盔甲鲜明之外,连战马颜色都这么齐整,能不骇人心目吗!

被困山中,汉军缺粮少水,一困就是七天七夜。

刘邦被匈奴围困的白登山,在《史记》《汉书》中都有明确记载。但书中的白登山到底在何处,一直说法不一。东汉学者服虔在给《史记》做注释时说:“白登,台名,去平城七里。”也就是说,“白登”是台名,不是山名,距离平城(今大同市东北古城)不远,才七里地。但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一书中,又说:“平城东十七里有台,即白登台。台南对冈阜,即白登山也。”似乎这个白登山就是山,而且距离平城大概二十里地。到了唐朝,历史学家颜师古等人坚持郦道元之说,认为白登山就是山,不是台地。根据清朝乾隆年间所修《大同府志》记载,又讲白登山“俗名马铺山,西距府治七里”。

其他一些研究文献中写道,历史上真正的白登山,在距离马铺山十多公里以外的采凉山。那座山高两千多米,乃大同地区第一高峰,具备战略制高点优势。在那样的山顶居高临下,刘邦汉军才可能支撑七天之久。

白登山上,天寒地冻。天上乌云四合,山下匈奴人漫山遍野,嗷嗷直叫,插翅难飞啊!

对于刘邦的白登山解围,史书上写得特别简单,简单到让人起疑的地步,就是只讲刘邦接受谋士陈平的计议,走“枕边路线”,送了大大的一份厚礼给跟随冒顿出征的单于皇后(匈奴人称“阏氏”)。

这招儿似乎特别管用,阏氏劝单于说:“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且汉王亦有神,单于察之。”

阏氏的话,细琢磨起来,也挺让人摸不着头脑,前句话有理,后句话则说不通。如果“汉主有神”得天助,也不会陷于被围的绝地。

但无论如何,大英雄难过美人关,单于就从了,没有一鼓作气攻上山去。加上降将韩王信手下兵马迟迟未到,冒顿单于更犹豫了,他这个人性情狐疑,此时就怕韩王信手下和汉军暗通最后把自己给卖了。因此,他下令匈奴军暂停进攻。

由此一来,冒顿大军擒杀汉朝皇帝的机会就错过了。刘邦手下大将樊哙,很快率领三十多万汉军赶到平城。至此,如果匈奴开打,就不是四十万打三万,而是双方的大会战。

这样规模的战斗,谁都不敢说百分之百能赢。思前想后一番,冒顿就有意放了刘邦一马。

趁着大雾天气,刘邦在卫士保护下,狼狈解围而出。保得老命一条,刘邦高兴坏了,撒丫子后撤到今天原平和忻州的交界处。而忻州之所以得名,也是刘邦跑到这里的缘故:“忻”者,“欣”也。帝意欣然之意。而刘邦当年驻马回望的那个山口,也被称为“忻口”。

老刘行至广武,赶忙把娄敬给放了,道歉说:“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皆已斩前使十辈矣。”放了娄敬不说,还封娄敬为关内侯,食邑二千户。

刘邦虽然全须全尾回到国内,匈奴边患并未消除。当年年底,冒顿单于再攻代地(今河北蔚县东北),吓得刘邦的二哥代王刘仲弃国而逃。

为此,刘邦问计于娄敬。

娄敬回答说:“天下初定,士卒疲于征战,匈奴肯定不可以武力征服。冒顿杀父代立,妻其群母,以力为威,不能以仁义道德加以劝服。我有一计,就怕陛下你不能用!”

刘邦也好奇,问:“啥计策啊?”

娄敬回答:“陛下如果能把长公主嫁给冒顿单于为妻,厚送珍宝,冒顿肯定高兴。匈奴以长公主为阏氏。长公主生子,必为匈奴太子。陛下您呢,可以接着把我们大汉朝剩下的而匈奴所缺的东西,每年都给他一些,然后再派使节辩士,出使到匈奴,使他逐渐知晓仁义礼节,慢慢加以感化。冒顿单于活着,肯定就是陛下您的子婿;他死了,那您的外孙就会继位为单于。但我有个疑虑,如果陛下舍不得派自己的长公主出嫁,而让宗室或者后宫妇女诈称公主嫁给冒顿,等匈奴人知道真情,事情也不好办。”

刘邦想了想,就答应下来。

等真要把自己的长公主嫁给匈奴,吕后不干了,日夜哭诉:“妾唯有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

最后,刘邦自己也不舍得,就派了一个宗室女孩装成长公主,送给冒顿当老婆。当时,也还真没怎么露馅。此后,好久好久,汉朝和匈奴之间的大战,也就没再发生。

值得一提的是,在《汉书》《史记》或者是《资治通鉴》等书中,娄敬,往往被写为“刘敬”,使他看上去似乎是汉室宗亲。其实,刘敬原本姓娄,最早就是他力劝刘邦,以长安为都城称帝。由于有功,后来刘邦赐姓娄敬姓“刘”。所以,不少史书中他都是以“刘敬”之名出现。

娄敬建议的和亲政策,几千年来总被后人诟病,在当时也确实有丧国格。但如果我们想想汉朝建立之初的经济能力,送东西送女人这种下之又下的举措,也是刘邦等人当时最正确的选择。

相比匈奴这类外寇,对于刘邦来说,更具有危险性和威胁性的,是那些心怀不轨的异性王们。所以,老刘暂时先把宗室美女送给匈奴单于享受着,自己闷头在国内清除异己分子,诛灭功臣。同时,积蓄国力,与民休息。

匈奴稍稍消停,刘邦加紧动手贬斥、诛杀异姓王。高祖九年,废赵王张敖为宣平侯;高祖十年,杀赵相国陈豨;高祖十一年,族诛淮阴侯韩信,醢梁王彭越(醢刑,就是把人弄死后再把尸体剁成肉酱),击杀淮南王黥布;高祖十二年,攻打燕王卢绾,导致卢绾逃入匈奴避祸……

等开国功臣杀得差不多了,刘邦也嘎崩一声,放心蹬腿而去……

大汉皇帝死了,冒顿单于活得正欢,也开始不安分起来,他还倨傲给吕后写信,字里行间,满是戏谑的意味:

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冒顿单于的书信,如果直接翻译过来,内容其实挺简单:吕姐,你我都单身,不如我们配对儿戏耍,大家一起欢乐!

估计冒顿单于以为吕后是个年纪不大的美娇娘,如果知道对方是个黄脸阴险老妇,也不会搞这套把戏。

贵为天下之母,吕后接到冒顿书信后大怒,对大臣们发誓要攻打匈奴。当时,她有勇无谋的妹夫樊哙也大言:“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间。”

这位樊哙,历史上只有鸿门宴表现出众,在霸王项羽面前狠吃生猪腿。此人平生最佩服最崇拜淮阴侯韩信。韩信被免掉王爵后,终日怏怏不快,穷极无聊到樊哙家里串门,这位大将跪接跪送,喜出望外,感激涕零,说:“大王您这样的人物,竟然肯屈尊到为臣我这里来!”韩信离开樊哙处,对随从长叹息说:“我现在真是沦落了,竟与樊哙这样的人为伍!”刘邦死前,樊哙在外打仗,被人告发要谋反,刘邦派人要杀。幸亏他是吕后妹夫,大臣们怕吕后在刘邦死后反攻倒算,才集体决定留他一命。

看到吕后震怒,大臣们无人敢劝,最后还是季布解劝:“高祖军队三十二万人,被围白登十日,当时樊哙任上将军,就在附近却不能前去解围。现在,他再次夸口领兵十万击打匈奴,简直就是欺君!夷狄(冒顿单于)蛮夷,恰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

吕后思虑半晌,其怒也息。确实,刘邦百万军队,横行天下,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但他第一次和善骑好射的匈奴人正面交锋,竟然大败亏输,老刘本人还差点把命搭上。

刘邦那次惨败,不得不让汉朝君臣集体股栗,内心从此产生了匈奴恐惧症。

吕后想想,还是打不过匈奴,那就和为贵吧,派人卑辞报书,晓之以理:

单于不忘弊邑,赐之以书,弊邑恐惧。退日自图,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污。弊邑无罪,宜在见赦。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

单于您不忘敝国,赐以书信,敝国上下恐惧。羞愧自念,我年老色衰,发少齿落,走路不稳。现奉上御车二乘,御马两匹,以供您享用……

我们想想,吕后诛韩信,醢彭越,人彘戚妃,如此一阴毒老妇,竟然对冒顿单于如此卑辞下意,可见匈奴当时的强盛。

于是,双方重新互换礼物,匈奴人送牛马,汉朝人送美女玉帛,和亲政策继续。

冒顿单于是有雄才大略的,和汉朝关系搞好了,正好继续在周边用兵。于是,他不断扩展匈奴领地,同时大搞政治、经济改革,奠定、健全了匈奴奴隶制国家军事政权。他的统治,一直延续到汉文帝初期。

汉文帝之时,延续先前的和亲政策。当时,匈奴右贤王常常率兵侵掠边塞,俘夺人民,气得文帝亲自带兵到太原征讨。恰巧,赶上汉朝国内济北王造反,汉文帝不得已收兵。

而冒顿单于依旧活着,他刚刚大破月氏国,对属下右贤王掠夺汉境之事假装不知道,很快遣使来请和亲,索要女人。汉朝慑于其势强,不得不答应,依常例,送宗女的同时,又送大批珍宝礼物过去。

不久,冒顿单于病死,其子稽粥得立,号“老上单于”。

新单于登基,礼尚往来,汉文帝又送宗室女去匈奴,并让宦者中行说作为陪同侍臣一起去。

中行说籍贯是燕地,估计从小对匈奴人既惧且怕,死活不肯去。汉文帝也怒,你一个被阉割的奴才,派你去,你就得去!

结果,中行说被汉廷强行派遣。怨恨之下,他到了匈奴后,马上宣布归降。

宦者出身的中行说,能说会道,善于谄谀,估计也会匈奴语言,很快受到老上单于的宠信。

在匈奴王廷,中行说还竭力劝说匈奴贵族,不要太看中汉朝衣服食物的精美,竭力增加匈奴人对自己食物、器械、风俗的自信心。他还教学相长,教给匈奴人记数方法。从此,匈奴人才知道算字计数。

在中行说鼓动下,老上单于自信心爆棚,给汉文帝的回书也语气傲慢,甚至在书信的尺寸上也大做手脚:

汉朝皇帝致单于书,牍以尺一寸,辞曰“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所遗物及言语云云。中行说令单于遗汉书以尺二寸牍,及印封皆令广大长,倨傲其辞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所以遗物言语亦云云。

显然,中行说教会了匈奴人在礼仪来往规格上要高出汉朝,连书信尺牍也要比汉朝皇帝的尺牍大,自称的尊衔字数,也比汉朝皇帝多好几个字。

不仅如此,老上单于对出使到匈奴的汉朝使臣威逼利诱,动不动就索要钱物金银。如果汉朝不给,他就威胁秋熟后大发兵马入汉境践踏。

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十四万入侵,杀汉朝北地都尉,俘抢大量人畜。等汉军赶到当地反击,人影也看不见,无获而还。

这位老上单于果真承继了冒顿单于的衣钵,在不断言语威胁汉朝的同时,还继续从事扩张。他在伊犁河流域奴役月氏、乌孙,对西域各小国颐指气使,把匈奴势力继续外延,东至辽河,西至葱岭,北抵贝加尔湖,南达长城。

此时的匈奴,真是声势浩大,国力军威,基本要盖过汉朝一头。

匈奴,扩张强盛到达了顶点。而汉朝也经历了“文景之治”,几十年下来,国力大增。同时,多年来,汉朝在西北和北部设立了几十个牧马场,训练精锐骑兵,逐渐积蓄反击匈奴的力量。

前141年,汉武帝刘彻即位,汉人扬眉吐气的时刻,也即将来临。

肯将铁骑迎,不遣红颜去

汉武帝继位之初对匈奴的政策变换

前141年,汉景帝驾崩,太子刘彻即位,时年仅十八岁,他就是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汉武帝。

汉朝之所以威名赫赫,汉民族之所以在今天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汉武帝刘彻,功莫大焉!

自汉高祖七年平城白登山为匈奴包围,屈辱和亲,送钱送物,将近六十年过去了,大汉帝国也经历了高祖、惠帝、文帝、景帝四世。在此期间,汉朝国内无大乱,加之文景两代的盛世积累,汉朝国力已经达到非常强盛的地步。

汉武帝刘彻,性格刚强,胸怀远大,对于匈奴长久以来的桀骜不驯和不断的边境入侵,已经忍无可忍。所以,他从继位之初,在表面上延续汉初对匈奴和亲政策的同时,已经做好精神和物质两方面的准备,要大雪前耻,把匈奴一举击垮。

汉武帝时代的匈奴,在位的是军臣单于,此人为冒顿单于之孙,老上单于之子。这祖孙三代,在百年时间内,悉心经营,持续扩张,匈奴国境日臻广阔,东达辽河,西迄今中亚大部。康居、大宛等诸多西域小国,皆唯匈奴马首是瞻,为其属国。而匈奴的贸易,更是迢迢四达,无论是大月氏(今咸海以南及阿富汗)、安息(今伊朗、伊拉克),还是大秦(即罗马),都与匈奴通使贸易。同时,匈奴铁骑四至,风袭云卷,成为当时世界上最显赫的游牧帝国。

军臣单于依旧继承了父祖骄悍跋扈之风,在接受汉朝美女财帛的同时,岁岁入边,杀掠汉地。只要汉朝对他的勒索要求稍有犹豫,便派遣骑兵在秋熟之际冲入汉地,蹂躏庄稼,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基于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刘彻在少年时代就立下大志,誓灭匈奴。继位之初,万象伊始,他在真正开始北击匈奴之前,先从南方动手,欲北先南,经营南越、闽越和东瓯,平定三越。

而后,他又花费巨亿,开通道路,发兵遣将,服夜郎、开蜀道,经营西南夷,在西南地区正式设立郡县。

平定三越和西南夷,成为汉武帝出击匈奴的成功尝试和预热。其间,蜀人司马相如所作《难蜀父老》中一段话,成为日后汉武帝“外事四夷”的座右铭:

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异也。

从此,在内心深处,汉武帝认定自己就是司马相如笔下那位为“常人所异”的“非常之人”。所以,就是要做前人未做、不能做、不敢做的“非常之事”,从而成就“非常之功”。

而司马相如本人,其实也是一个“非常之人”,他因钦慕赵国名臣蔺相如,自己也改名为“相如”。从此可见其飞扬的个性。作为西汉辞赋大家,他的辞赋,文辞富丽,景象壮观,才气充溢,难怪和汉武帝一拍即合。

而武帝刘彻,他的思想其实是一个异常复杂的混合体,有儒家的政治理想、法家的权谋治术,还有方术神仙家的迷信,总之是那个时代特有的、独特的产物。

在崇尚文学的同时,刘彻也醉心于武功,毕生追求长生不老,在他身上,涵括了那个伟大时代最高级的进取精神和最愚昧的疯狂追求。他具有勃勃的雄心、丰富的想象力和无比坚强的意志力。

建元六年(前135年),匈奴又要求和亲。趁此机会,汉武帝朝会,下令诸臣朝议其事。

当时,丞相田蚡和御史大夫韩安国等人都赞成继续与匈奴和亲。而官为大行的王恢,却鲜明表示反对。以后王恢上《匈奴和亲论》,引起汉武帝的注意和欣赏。

王恢当时所言,确实大合刘彻心意:“臣闻全代之时,北有强胡之敌,内连中国之兵,然尚得养老、长幼,种树以时,仓廪常实,匈奴不轻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内为一,然匈奴侵盗不已者,无它,以不恐之故耳。臣窃以为击之便。”

王恢讲,在战国时期,北方匈奴也很强大,中国内地诸侯互攻,但那时的代国,虽然处于前后夹击的境地,尚能依靠充裕的公私粮食迫使匈奴不敢来犯。现在,汉朝的国力与当年的代国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匈奴一直对汉朝侵盗不已。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匈奴对汉朝根本没有畏惧心理。所以,我们一定要出兵进攻匈奴。

廷辩之时,汉朝的“鹰派”和“鸽派”各抒己见,争论不休。最后,汉武帝还是站在了王恢一边,决定和匈奴开战。

当时,正好有个马邑人叫聂壹的,上书说,如今匈奴正想和汉朝和亲,内心对汉朝必无防备。我对匈奴内情很熟,可以当间谍前往。如果我把匈奴诱引入关,汉军伏击,必能一举破之。王恢也竭力赞成此事。于是,汉武帝就采纳聂壹、王恢之谋,决定在马邑诱击匈奴。

由此,汉朝建国以来对匈奴最大规模的战争序幕,已经拉开。

六月间,汉武帝以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作为统帅统辖诸将;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数将共出,汉军总人数在三十万以上,分五路大军。

军事安排方面,韩安国、李广、公孙贺三将分别埋伏于马邑旁句注山中,准备以主力伏击;王恢、李息则伏军于代地,准备截击匈奴军队的辎重。

所有一切准备完毕后,汉武帝派聂壹为“诱饵”,假装成汉朝的罪人,逃入匈奴后诱引单于来攻汉地。

聂壹这个人非常有胆略,见到军臣单于后,很快得到信任,表示说可以让自己在马邑的熟人做内应,希望单于率军攻取马邑,掠取那里的财货人民。

半信半疑间,军臣单于接受了聂壹的建议,让聂壹回马邑做内应。聂壹说,我回去后即刻杀掉马邑的汉朝长官,以人头作为信号。果然,聂壹和汉朝当地官员杀了一个死囚。然后,聂壹到了城头,高举人头示意。城下匈奴间谍亲眼看到血淋淋的人头已经在聂壹手中,即刻迅速回报军臣单于,说马邑城已被聂壹控制。

军臣单于兴高采烈,率十万匈奴骑兵越过边界,直杀马邑而来。

汉军方面,也有斥候时刻报告匈奴军队动向。韩安国得到的最新情报是,匈奴大军距离马邑只有百里之遥,很快就会进入汉军伏击圈。

等来等去,匈奴军队忽然在距离马邑百里之遥的地方停止前行。因为,他们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汉朝人所放牧的牛羊,千百成群,竟然没人管理,四处乱跑。此情此景,让军臣单于大起疑窦。

军臣单于由此多了一分小心,指挥大军暂停行进,派人再去侦查情况。

当时,汉帝国在靠近匈奴边境的县,每百里左右设置一个哨所,一个哨所内配备五个人,包括障塞尉一名,士史、尉史各两名。这些人,主要工作就是在自己辖区内巡边,有动静就发书信或者放狼烟报告。可巧,当时有位尉史,照例巡逻执勤之时,被匈奴尖兵抓到。此人极其胆小,没等军臣单于大刑伺候就马上报称:汉军已经埋伏三十万大军,在前面等着您呢……

军臣单于立刻下令全军撤回,把这位汉朝被俘的尉史也带了回去。

回到匈奴地界后,军臣单于把这个历史上没有记载姓名的尉史,当成上天派来拯救他的使者,封为“天王”。

汉军这边,在马邑城附近苦等的韩安国焦急万分,忽然接到消息,说匈奴军原路撤退了,几十万汉军大失所望。但韩安国也没敢下令追击,他担心对方有诈。

另外一个方向,本来负责断敌后勤的王恢,虽然率领三万汉朝部队,竟然也不敢进攻匈奴的辎重队伍,直接回撤了。

由此,劳师动众,三十多万汉军无功而返。

刘彻震怒。

特别是对王恢,刘彻恨得牙根痒痒——就数你在朝堂上慷慨激昂,信誓旦旦,要我们汉军攻打匈奴。结果,到了前线,眼睁睁看着敌人防卫最差的辎重队伍路过,连像样的出击都不敢。不杀他,不仅天下人不答应,自己也没面子。于是,武帝下令把王恢抓起来审问。

廷尉自然知道皇帝心意,很快做出叛罚:王恢临敌观望,斩!

于是,王恢被投进大牢,等待处决。

得知判决后,王恢觉得自己还不至于没救。他倾家荡产,凑了不少金子,向天子舅父、也是当时丞相的田蚡行贿,求他在皇帝那里救自己一命。

田蚡收了钱,自然大包大揽答应。但田蚡人精,知道当朝皇帝不是好说话的主儿,就先找到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汉景帝皇后、汉武帝生母王娡求情,并教给王娡到时如何向皇帝说情——“王恢是马邑设伏的首谋,如今匈奴未灭,先把王恢杀了,不等于给匈奴人报仇吗?”

刘彻听皇太后说情后,连老妈的账也不买,冷冷回答道:“首为马邑事者(王)恢,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慰士大夫心。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

收人家钱没为人家干成事儿,田蚡就把皇帝这话转告王恢。王恢得知皇帝态度如此,无可奈何,只得在狱中自杀。

兵法上有句话,叫“兵不空出”。汉军此次设伏三十万,一事无成,确实让汉武帝愤恨、遗憾。

此次无功而大劳,究其本源,聂壹所献之计,原本不错,若能成功,肯定能给匈奴一个大大的下马威。但是,三十万大军做伏兵,本来应该是奇计,属于最高军事机密,汉军一个小小尉史竟然知情,可见,汉朝的保密工作极差。

所以,三十万大军无功而返,也在情理之中了。

马邑伏击未成,汉匈之间完全丧失了国与国之间的互信,双方撕破脸皮。但是,由于匈奴在盐、铁等战略物资方面完全依赖汉地交易,加之匈奴贵族阶层对于汉朝金宝锦帛等奢侈品求之若渴,他们在不时侵掠汉地边境的同时,还是不断派出商队在汉朝的各边地关市场与汉人通商。汉朝隐忍不发。

元光六年(前129年)春,一支匈奴军队进犯上谷郡(今河北怀来西南),掠杀当地吏民。

忍无可忍!经过悉心准备,武帝分遣四路大军进击匈奴,车骑将军卫青、骑将军公孙敖、轻车将军公孙贺、骁骑将军李广,各率万骑,四路分击匈奴。

这次出击,乃汉朝建国后开天辟地第一次主动寻击匈奴,意义非常重大。而外戚卫青,也从此战中脱颖而出,开始建立他的赫赫功勋。

这次出军,四路汉军结果各异。卫青率兵杀至龙城(匈奴单于祭天处),斩杀匈奴士兵七百人;公孙贺出云中,一路不见匈奴,一无所得;公孙敖为匈奴所败,损失七千骑;李广一万骑兵出雁门,遭遇匈奴主力,最后寡不敌众,为匈奴所败。由于他的名声大,单于下令活捉。李广被匈奴兵用绳索网置两马之间。半路,李广忽挣脱绳索,骑上一匈奴兵马背,遂得逃出生天。

归朝之后,以上四路大军,只有卫青有功,被汉武帝封为关内侯。公孙敖和李广惨败,下狱当斩,皆赎为庶人。

此次出击,两路兵败,一路无功,确实也和武帝计划不周有关。上谷以西至云中之间这一地区的阴山山脉,山谷纵横,水草肥美,乃当时匈奴本部生息繁衍所在,匈奴主力肯定游荡其间。而汉军李广、公孙敖,不过两万多人,忽然遭遇匈奴主力大军,环境又不熟悉,失败自然在所难免。相比之下,卫青虽然智勇双全,但也不一定比李广高明多少,还是他运气好,所攻之地,又正好属于匈奴本部与其左贤王的交界处,加上公孙敖和李广两部汉军已经成功将匈奴主力吸引,所以卫青才能够趁匈奴防守虚弱而一举成功。

无论如何,汉军此次出塞,兵力不过四五万,可以视为是大规模出击匈奴的热身。而且,卫青能够攻入匈奴腹地作战,显示出汉军具有很强的作战能力,这使得汉武帝大受鼓舞。

为了击灭匈奴,汉武帝改革兵役制度,在国内建立了职业化的常备军,对于兵种也实行改革和完善,车骑并重,还在中央和地方加强军队建设,设置全新的幕府指挥体系,改革了军功爵赏制度,在军队中大行激励机制。

一年之后,汉军再次出塞。这次,汉朝的攻击目标就大多了,是最初秦朝蒙恬率军夺得、后又被匈奴夺去的河套以南地区。

河套以南地区,当时称为“河南地”,即如今的河套平原,主要指内蒙古鄂尔多斯市北部一带,是夹在贺兰山、阴山和鄂尔多斯高原之间的一块平原。这个地区,地势平坦,大河横穿,土壤肥沃,水草丰美,多年以来都是匈奴人、汉人志在必得的要地。而且,河南地距长安不足千里,匈奴骑兵一两日便可从这里直杀关中。

自从匈奴占据河南地以来,长安无时无刻不在匈奴骑兵威胁之下,让人寝食难安。所以,汉武帝反击匈奴,他首先想到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要重兵收复河南地。

而这次汉军出兵,还不是特别主动,乃匈奴自找——当时,匈奴兵分三路,突破长城防线,大举入侵汉朝国土:东路两万骑兵杀入辽西,阵斩汉朝辽西太守,掠民两千余人;中路攻入渔阳,击败渔阳太守军千余人,不久围攻韩安国,幸亏汉朝救兵赶至,渔阳得以不陷;而匈奴本部主力攻入雁门郡,败雁门校尉,杀掠千余人。

几乎同一时间,汉朝北方边防同时告急。

于是,武帝急令卫青、李息二将领兵从马邑出兵,声援渔阳。特别是卫青一部,至雁门击败匈奴,斩首数千,使得匈奴攻势受到极大遏制。

遭受败绩之后,匈奴单于大怒,派出左贤王部猛攻汉朝东北部的上谷、渔阳二郡,大掠而去。

此时,大将卫青率精骑四万急出云中,向西迂回运动。卫青采用“迂回侧击”的战术,西绕至匈奴军的后方,先沿黄河左岸西进,在长城掩护下,快速推进到高阙塞(今内蒙古航棉后旗西北【注:关于高阙塞旧址,现学术界存在争议,一说在今内蒙古临河正北的“二狼山”山口之处。——编注】)。然后,汉军骑兵忽然南下,很快完成对河套及其以南地区的包围。

稍事修整,卫青指挥大军,突然向匈奴白羊王、楼烦王两部发动攻势。由于对于汉军完全无备,匈奴白羊、楼烦二王大溃,汉军一战即斩首俘虏五千余人,获牛羊牲畜百余万头。

大败之余,匈奴白羊、楼烦二王北遁。由此,汉军一举收复了昔日秦朝蒙恬所获的河南故地,完全控制了河套地区,取得汉朝建国以来前所未有的胜利。

眼见卫青立此显赫之功,武帝大喜,贬斥匈奴,褒扬卫青:

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籍兵,数为边害,故兴师遣将,以征厥罪。诗不云乎?“薄伐猃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今车骑将军青度西河至高阙,获首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已封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案榆谿旧塞,绝梓领,梁北河,讨蒲泥,破符离,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三千七十一级,执讯获丑,驱马牛羊百有余万,全甲兵而还,益封青三千八百户。

嘉奖封侯,汉武帝由此来炫耀汉军此役大胜,大力肯定攻伐匈奴的基本国策。

这次胜利,汉武帝确实指挥得当,当匈奴逞威于汉朝东北边境之时,他不为局部失利所动,反而采取避实就虚战略,派出卫青等人奇袭匈奴防御空虚的河南地,从而在关键时刻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卫青成功使用远程奔袭以及大迂回战术,以精锐骑兵孤军深入,英雄虎胆,从白羊、楼烦二王与右贤王辖区之间的空隙而过,行军千余里,切断白羊、楼烦二王和匈奴本部的联系,迂回包抄,直达陇西。最终使得敌人措手不及,大溃而去。

此役,汉军收复了河南地,把汉朝北部边防推至黄河沿线。从此,基本上解除了匈奴对长安及关中地区的直接威胁。

在大臣主父偃建议下,汉武帝设置五原郡、朔方郡,还派遣校尉苏建征发十余万人,修筑朔方城,修缮秦时蒙恬所筑城塞营垒,因河为固,募集百姓到当地屯垦。其目的,就是要把河南地建设成为攻击匈奴的战略基地。

那么,为汉武帝攻打匈奴首立大功的卫青,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卫青这个人,出身极其低贱。他的母亲,年轻时在平阳公主的夫家做女仆,因为丈夫姓卫,所以被称为“卫媪”(平阳公主是汉武帝的姐姐,原来的封号是“阳信长公主”,后来嫁给了曹参曾孙平阳侯曹某,改称“平阳公主”)。

卫家生活艰苦,卫青的母亲当时和县里小吏郑季私通,生下卫青。卫青幼时,被送到了生父郑季家里。郑季少恩,就让这个年幼私生子天天到外面放羊,而郑家几个儿子也不把卫青当成手足兄弟看待,以奴隶视之。等卫青长成少年时,不愿再受郑家奴役,就回到母亲所在的平阳公主府,做了平阳公主的骑奴。

有一次,卫青在甘泉宫当差,有一位囚徒仔细看了看他的相貌,说:“你这面相,真是贵人啊,肯定官至封侯。”

卫青笑道:“我身为人奴之子,免遭笞骂就知足了,哪里有机会能够立功封侯!”

结果,随着自己姐姐被汉武帝看中,卫青的人生终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建元二年(前139年)春,卫青的姐姐卫子夫被当时十八岁的汉武帝看中,卫青也随之入宫。建元三年,卫子夫怀孕,引起汉武帝皇后陈阿娇的嫉妒。这陈皇后乃汉武帝姑姑馆陶长公主刘嫖的女儿,一直无子。馆陶长公主听说卫子夫一家人飞黄腾达,非常恼火,就派人把当时在建章营当差的卫青秘密逮捕,准备处死。幸亏卫青好友公孙敖听到消息,拔剑而出,和几名壮士赶往营救,救得卫青性命。

汉武帝得知后,对于姑姑馆陶长公主很生气,就马上任命自己所宠美人卫子夫的弟弟卫青为建章监、侍中,大加赏赐。由此,卫青跃升为宫内高等侍卫官。

从建元三年到元光六年,九年时间内,卫青一直从侍于汉武帝左右,出入禁中,参与朝政,深得汉武帝信任。

所以,如果说当初龙城首战取胜是运气好,那么为汉武帝收取河南地,卫青真正显示出了他卓越的军事指挥才能。

唐朝诗人王昌龄有首《出塞》诗,大家耳熟能详: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其实,这首诗就是歌颂卫青的,而不是我们一直认为的李广。因为,卫青首战就打下了龙城,而李广至死未到过龙城。李广祖籍,现在号称陇西龙城,但王昌龄在写《出塞》诗前后,李广的老家不叫“龙城”。诗歌最后一句“不教胡马度阴山”,从此就更可以看出是描写卫青了。在汉代,阴山就是朔方城一带。李广当年守城的地方,大概在今天山西南部和辽西地区(右北平),距离阴山较远。相反,卫青却一直与阴山关系密切。

元朔二年(前126年)冬,匈奴的军臣单于病死,他的弟弟右谷蠡王伊稚斜篡立,赶走了军臣单于的太子于单,自立为单于。

太子于单没办法,有命逃出后,到汉地向汉朝投降,被汉武帝封为涉安侯,但几个月后便死去。为此,后世不少人猜测,可能由于武帝深恨于单上三辈单于对汉朝的侵掠,就设计暗杀了于单。笔者揣测,根据日后汉武帝对来降匈奴贵族的处理手法,暗杀之说不可能成立。汉武帝也爱搞“统战”,于单应该是到汉地后水土不服死掉的。

军臣单于死后的转年,元朔三年,大概刚刚当上单于要立威,伊稚斜单于对汉朝进行了新一轮大进攻。

当年夏天,匈奴数万骑兵侵入代郡,杀汉朝太守,掠千余人而去;秋天,又攻入雁门,杀掠千余人。

元朔四年冬天,匈奴数万骑兵分别杀入代郡、上郡、定襄,大杀大掠一番而去,并攻入河南地大掠。

元朔五年,出使西域达十三年之久的张骞回到长安,向汉武帝汇报多年来他所掌握的匈奴和西域诸国情况。武帝大喜,拜张骞为太中大夫,封为博望侯,作为汉朝处理对匈奴征战问题的高级顾问。

深思熟虑之后,汉武帝派遣卫青为统帅,发动了对匈奴的漠南之战。

在河套平原北方,横亘着一道巨大的阴山山脉。阴山附近各个山谷,是匈奴繁衍生息的主要地区,当时匈奴单于的王廷,就在阴山南麓。

由于作为阴山南麓屏障的河南地被汉朝大军夺回,匈奴王廷就直接暴露在汉军攻击之下。所以,趁汉军立足未稳,匈奴大军开始不断进攻河南地。

面对匈奴几条战线的进攻,汉朝采取了重点反击策略,决定派出大军主要打击匈奴右贤王一部。

元朔五年春,武帝先派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率领军队出右北平,攻匈奴左部虚张声势以行牵制;以卫青为统帅,直接统领三万本部精骑,任命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相李蔡为轻车将军、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总共十余万人马,主攻匈奴右贤王一部。

汉军此次出战,以朔方为后方基地。当时,匈奴右贤王王廷,在今狼山以北。由于张骞熟悉匈奴、西域地理虚实,汉武帝派他协同汉军出征。这位博望侯为汉军向导,他对哪里有水草、哪里可歇息皆了如指掌,故而一路上汉军无饥渴之虞。

得知右贤王对汉军不备,卫青率部疾驰六七百里,自朔方渡河,行五原稍息,趁夜潜军出高阙塞,忽然袭击匈奴右贤王帐落。

自以为远在战略大后方,匈奴右贤王做梦也想不到汉军能远行到达自己的领地。所以,他终日饮酒作乐,沉湎酒色。岂料,恰如天降,忽然一夜,汉军喊杀声起,杀到了自己帐外。

猝不及防,右贤王军大乱,一下子就被汉军打得大败。惊恐之余,也管不了儿孙和诸亲戚了,右贤王只带着一个爱妾,在数百亲骑护卫下向北纵马狂逃而去。

此次奇袭歼灭战,卫青所部汉军以微弱代价,生俘右贤王以下小王十余人,男女一万五千人,牲畜数十万。

由于卫青再建显赫之功,大喜之余,汉武帝马上遣使,带着新刻的大将军印,在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封卫青八千七百户,其三子皆为侯爵。

卫青很谦虚,推辞不受,声称此次成功,皆要归功诸将。

武帝更喜,于是大加封赏,公孙敖、韩说、公孙贺、李蔡、李朔、赵不虞、公孙戎奴、李沮、李息诸人,皆以功封侯。

右贤王虽然大败,匈奴根本未动。当年秋天,匈奴出动万余精骑进攻代郡,斩杀汉都尉朱英,大掠千余人而去。

汉武帝深知,汉军一定要巩固阴山一线防护,如果不让匈奴伤筋动骨,他们肯定会很快恢复对汉朝的强大攻势。

稍事修整,元朔六年(前123年)春二月,汉武帝派遣大将军卫青率大军东指,直趋匈奴本部单于庭。卫青所率,除了公孙敖、公孙贺、苏建等人以外,还以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右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汉军中即将冉冉升起的又一颗璀璨新星霍去病,当时也鲜衣骏马,以剽姚校尉的名号出征。剽姚者,劲疾也。

将军卫青此次所统十余万骑,由于是攻打匈奴单于本部,所以集中行进,五部配合,大兵团集体展开行动。

卫青率大军出定襄,向北推进。刚出定襄,汉军就和匈奴一部打了一场遭遇战,成功击溃对方,斩首三千级。修整后,卫青再出定襄,向北挺进数百里,到达阴山主脉地区后,忽然发现匈奴有主力伏兵在此。当时,匈奴左贤王部突然自东北方攻来,汉军前军赵信和右军苏建猝不及防,被匈奴军杀伤甚众。卫青见状不慌,改令前军与右军会合,以保护汉军主力右侧。但锐气受挫,汉军前、右两军鏖战久之,死伤殆尽。

关键时刻,汉将赵信临阵向匈奴投降。赵信一降,苏建挺不住了,部下几乎全部战死,他本人得间逃归。

这个赵信其实是先前投降汉朝的匈奴降将,降汉后被封为翕侯。眼看汉军有大败势头,就率领部属八百多匈奴人,飞奔归降匈奴大军。

眼看汉军要大败,卫青关键时刻挽狂澜于既倒,指挥主力反败为胜,大败匈奴军,斩首一万九千级。

这次大战,乃多年以来汉朝和匈奴主力大军的第一次正面交锋,结果,以汉军大胜告终。至此,汉军兵威,终于为匈奴所见。

虽然大获胜利,但在战斗过程中,赵信跑了,苏建丧师。一战而失两将军,功过相抵,大将军卫青未得增封封邑,汉武帝只给他千金赏赐。

右将军苏建逃回,没功劳也有苦劳。刘彻也没杀他,赎为庶人。

而初上战阵的青年将军霍去病于此役大放异彩。他在匈奴兵溃后,仅率八百精骑,脱离汉军主力,孤军追击匈奴军队数百里,斩首二千余级,不仅杀掉了单于叔祖藉若侯产(藉若侯,是匈奴的侯爵名号;产,是这个匈奴人的名字),还活捉了匈奴相国、当户和单于叔父罗姑。

为此,汉武帝特颁诏令,封霍去病为冠军侯,食邑一千六百户。至此,汉匈战争史上最杰出的汉朝将军,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冠军临瀚海,长平翼大风

原本是汉朝将军的赵信投降匈奴后,和伊稚斜单于投脾气得很。唠嗑高兴,单于特意为赵信筑了一座城供他当“别墅”使用。赵信把汉朝军事底细全部兜给了同族的老哥们。

而赵信给单于出的最有效的主意,是劝匈奴人把王廷转移到更北端的大漠地区,主力部队也不要接近汉匈边境,以此计策,诱使汉军长途奔走,消耗汉朝国力。

伊稚斜单于挺听话,把匈奴王廷远迁于漠北地带。从此,汉军进据阴山地区,匈奴退居漠北。最终结果,倒使得昔日汉朝北部边疆一直受到匈奴部队侵袭的局面大有改观。

既然漠南匈奴军队罕来,汉武帝就把目光投向了河西走廊地区。

在今甘肃省张掖西南,西至酒泉,南至武威,绵延着一座大山,即祁连山脉,为当时匈奴右部所管辖。河西走廊位于祁连山脉南麓,东南——西北走向,长约一千公里。由于这个狭长的走廊地处大河以西,古称“河西”,因此称“河西走廊”。河西走廊连接着今天的内蒙古高原和青藏高原,秦汉时期土壤肥沃,水草丰美,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张骞在西域这十多年确实没有白待,他回来后,竭力劝说汉武帝要全力控制西域,那里不仅物产丰富,而且产马有粮,还可以借此“断匈奴之右臂”。

汉武帝当然同意张骞的建议。漠南大战结束后,匈奴主力北遁,汉朝在北部战场上已经有打空拳的感觉。所以,武帝决定把和匈奴相抗的主战场转移至河西地区,也希望借此打开通往西域的大门。

当时,河西地区被匈奴浑邪王、休屠(屠音储)王二王分治。浑邪王居河西西部,即今甘肃酒泉一带;休屠王掌控河西东部,即今甘肃武威。匈奴二部以此地为根据地,西控西域诸国,南制西羌诸部。这一广大地区,一直是汉朝西北边境大患。

汉武帝注意力转向河西,使降将赵信诱汉军深入漠北截击的战略失效。

元狩二年(前121年)春三月,汉武帝命霍去病为骠骑将军,派遣这位青年军事天才长途行军,深入河西匈奴要地突袭,准备打通河西走廊。

此时的霍去病,时年才十九岁!

霍去病是卫青外甥。他的孩提时代,也是奴隶身份——他的生母,乃平阳公主府的女奴卫少儿;生父,乃平阳县小吏霍仲孺。和卫青生父一样,小吏霍仲儒不敢承认自己与公主的女奴私通,所以霍去病是以私生子身份来到人世。值得庆幸的是,霍去病呱呱坠地不久,他的姨母卫子夫受到汉武帝宠幸,并怀孕生子。从此,不仅卫子夫的命运得以改变,卫氏一族的命运,也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舅舅卫青建功立业之时,以贵胄公子身份逐渐长大的霍去病,也默默注视着舅父的功绩。在卫青影响下,在武帝的鼓励下,霍去病从小就弯弓射箭,练习武艺,随时准备投身到奋击匈奴的队伍当中,渴望杀敌。

元朔六年以卫青为统帅的漠南之战,使得虚岁十八的霍去病脱颖而出,一战即斩首二千余人,杀死、生擒数位匈奴重量级贵族,由此一举成名。

当时,为了表彰霍去病的功绩,汉武帝将他封为“冠军侯”,表彰这位年轻人功冠诸军。武帝还特意割穰县卢阳乡和宛县的临駣聚为“冠军县”,作为霍去病封地,食邑一千六百户(《史记》记载此数,《汉书》数字是二千五百户)。

霍去病此次出征,部伍不多,但皆是精骑。汉军从长安出发,沿渭水河谷西进,在今兰州一带渡过黄河,向陇西挺进。

翻越乌盭山后,汉军沿乌鞘岭北坡急速行军,过匈奴所属脩濮部落,渡过狐奴河(今石羊大河),马不停蹄,转战六日,一举扫荡了天水陇西一带匈奴辖下的五个小王国。对于匈奴部众,不战而降服者赦之,敢于抵抗者诛之。

骏马飞驰,霍去病抓住战机,率领汉军翻越焉支山(今甘肃山丹县),向西北长驱直入千余里,终于在途中与匈奴浑邪王、休屠王主力军相遇。

跋涉千里,意气风发,霍去病亲自指挥汉军和二王军队开打,双方箭战、马战,最后汉军下马与匈奴人短兵相接。由于武器精良、体格强壮,汉军最终杀得匈奴主力大败而溃。

此役,汉军斩首八千九百余级,阵斩匈奴折兰、卢胡二王,生擒浑邪王王子、匈奴相国以及都尉等数位匈奴贵族,并且还把休屠王两个祭天金人也夺取到手。

这次远征,本来是汉武帝试探性地派霍去病独自率兵锻炼一下。长驱深入的机动闪击战,一战而收实效,霍去病带领汉军以极少兵力一举击溃河西匈奴部诸军,实在超出了汉武帝预料。为此,汉朝君臣顿受极大鼓舞。

待霍去病凯旋敦煌之时,武帝派使者到营,加封他食邑二千二百户,以资鼓励和荣显。

霍去病的传奇,才刚刚开始。

眼见霍去病如此骁勇善战,汉武帝马上策划了一次规模更大、计划更周密的出征。

当年夏天,汉军竟然令人难以置信地消除了骑兵部队远地作战对季节的依赖,在数月内,再一次集结数万骑兵,兵分两路,分别由骠骑将军霍去病和合骑侯公孙敖率领,出击匈奴。

武帝以霍去病为右路,兵出北地(今甘肃宁县西北);公孙敖为左路,兵出陇西(今甘肃临洮西北)。按照事前计划,两军最终要在祁连山地区会师。同时,为牵制匈奴单于主力部队,武帝还派出博望侯张骞和郎中令李广出兵右北平,两路进击匈奴左贤王部。

汉朝出兵数路,匈奴也没闲着。伊稚斜单于亲自率领匈奴主力,杀到代郡、雁门二郡。可见,此时的汉朝和匈奴双方,都有打红眼的势头,在东西长达数千里的战线上同时开打,显然汉匈战争进入了高潮期。

霍去病率领骑兵出北地,从灵武(今宁夏银川西北)渡河,然后,汉军翻越贺兰山,穿越浚稽山沙地(今巴丹吉林大沙漠),打到了居延海(今内蒙古阿拉善盟额济纳旗北部。居延是匈奴语,《水经注》中将其译为“弱水流沙”,汉代时曾称其为“居延泽”,魏晋时称为“西海”,唐代起称为“居延海”,现在叫“天鹅湖”)。

稍作修整,霍去病领兵沿额济纳河南下,行进小月氏(今酒泉),在张掖耀兵,显示汉朝威力。而后,急行军快速挺进二千里,到达祁连山及合黎山一带。

未等公孙敖一军抵达合军,霍去病把握战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匈奴发动猛烈攻击,生擒匈奴辖下单桓、酋涂、稽且、脩濮、呼子耆等五王,而后乘胜逐北,击走诸羌,志在打通河西走廊。

此战结束后,清点军功,汉军斩首三万零二百级,除生擒五王之外,还活捉了王母单于阏氏、匈奴王子等五十九人,生擒匈奴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人;诸部族都尉相国率众降汉者,共二千五百人。

武帝大喜过望,增封霍去病五千户,其所部属将皆得封侯。

霍去病在数月间,率领所部汉军两次远征河西走廊,深入数千里,连战连捷,名动天下,真是天赐神将。

这么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指挥得当,有勇有谋,突破对匈奴作战的常规计划,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且,霍去病常为士卒先,勇敢善战,使得所部汉军胆气日豪。同时不能忽视的是,汉武帝给予霍去病的军队,是作战经验最丰富的精锐部队,骑兵所骑战马,也是当时汉朝最优良的品种。如此保障到位,汉军能实现长距离的机动迂回,使得霍去病部汉军能够不断奇袭与突破,以少胜多。

可叹的是,长年和匈奴作战的汉朝勇将公孙敖所部竟然迷路失道,未能按时和霍去病会师于祁连山。依据汉律当斩,赎为庶人。

霍去病一路汉军大胜。而汉军东线右北平方面,李广率四千骑先行,不料,被匈奴左贤王部四万多精骑所包围。李广乃汉朝“飞将军”,全无所惧,马上命令其子李敢率数千骑直杀敌阵,从匈奴阵营左右部间盘旋穿越而过。

李敢千骑归来,丝毫无损,于是对战友高呼:“胡虏易于耳!”

在李敢鼓舞下,汉军士气大振。李广审时度势,命令汉军以兵车结为圆阵,持弩外向,严阵以待。匈奴主力仗势兵多,连续对汉军发起冲击。箭如雨下,一时间汉军死伤过半。李广下令士兵持弓弩不发,他本人操作大黄连弩,在极短时间内射杀匈奴裨将数人,匈奴军震恐,攻势稍缓。

战至日暮,由于敌军越来越多,李广将士眼见箭少人稀,皆面无人色。回首望见主将李广,意气自如,严密号令,有序治军。由此,军中皆服其勇。

转天,平明号角吹响,双方再次激战,汉军胆气益厉。

即便如此,毕竟匈奴人多势众,李广所部逐渐受到压迫而阵脚移动。幸亏,博望侯张骞及时带兵赶到,匈奴不知汉军援军多少,一时间不能取胜,只得撤兵。

河西惨败消息传至匈奴本部,伊稚斜单于大怒。当年秋天,他派遣使臣到达河西地区,欲召浑邪王、休屠王二王还王廷,准备当众诛杀以作为惩戒。

浑邪王害怕,就急急忙忙和休屠王密谋,准备一起归顺汉朝。

汉朝大将李息得到匈奴二王密报后,马上派人驰报汉武帝。武帝大喜之余,担心二王诈降,就派霍去病率领汉朝精骑迎之,探看虚实。

匈奴二王方面,派出使者与汉朝约降后不久,休屠王单方面有些后悔。一不做,二不休,为防事情败露,浑邪王先人一步,在帐内就把休屠王宰了,然后并领其部众,准备归降汉军。对于当时场面,司马迁如此描述:

骠骑(霍去病)既渡河,与浑邪王众相望。浑邪王裨将见汉军而多欲不降者,颇遁去。骠骑乃驰入与浑邪王相见,斩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独遣浑邪王乘传先诣行在所,尽将其众渡河,降者数万,号称十万。既至长安,天子所以赏赐者数十巨万。

也就是说,霍去病大军渡河后,与浑邪王所部迢迢相望。望见汉军军容甚盛,人马众多,浑邪王裨将害怕,那些原本就不愿降汉者,开始率众哗变,临阵逃走。一时之间,场面非常非常混乱。霍去病当机立断,即刻率精锐骑兵突入匈奴阵中和浑邪王相见。

这样一个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稳坐马上,号令汉军,在极短时间内,指挥汉军在混乱中斩杀匈奴逃亡者八千人,一下子就使局面稳定下来。

然后,霍去病派人“护送”浑邪王乘坐汉朝“传车”前往长安,自己率领汉军押解着匈奴投降的数万多人渡河,也赶往长安,参加汉武帝安排好的受降仪式。

浑邪王及其部众抵达长安后,武帝大喜,封浑邪王为万户漯阴侯,其余小王三人和大当户一人,皆得封侯。而后,汉廷将匈奴降众分处于河南地原先的秦长城之外,作为汉朝属国加以管理。

值得一提的是,日后在武帝一朝几乎与霍光齐名的大名鼎鼎的金日磾,正是被浑邪王杀掉的休屠王的太子。浑邪王投降汉朝之后,他本人和亲戚、贵臣都成为汉朝的侯爷,而休屠王的家属,包括休屠王太子、太子弟以及他们的母亲,却被汉廷没入宫中为奴隶,归属于黄门监,负责替宫廷养马。

有一次,武帝在御苑游宴,当时后宫美人满侧,金日磾等数十人牵马过殿。那些奴隶第一次看到皇帝和众美人,无不窃视,唯独金日磾目不斜视。这个金日磾,身高八尺二寸,容貌甚严,所养之马又肥又好。为此,汉武帝异而问之。武帝召问,言语合心,即刻拜金日磾为马监,迁侍中、驸马都尉、光禄大夫。过后,日磾未尝有过失,深得武帝信爱,出则参乘,入侍左右。由于休屠王曾作金人祭天,所以,武帝赐日磾姓金。

此次大胜之后,汉武帝在河西置武威和酒泉两郡。

霍去病功高如此,汉武帝颁布嘉奖令,诏曰:

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师攻匈奴西域王浑邪,王及厥众萌咸相奔,率以军粮接食,并将控弦万有余人,诛獟(音乔)

(音悍),获首虏八千馀级,降异国之王三十二人,战士不离伤,十万之众咸怀集服,仍与之劳,爰及河塞,庶几无患,幸既永绥矣。以千七百户益封骠骑将军。

河西之战取得全胜之后,汉军进至祁连山一带。至此,汉朝通往西域的大门终于打开,实现了“张中国之左掖,断匈奴之右臂”的既定目标,一下子豁然开朗。

而匈奴方面,则是哀声一片。失去河南地后,继之又在河西失去这一水草丰美的狭长地理通道,只得黯然退回祁连、焉支山脉以北地区。为此,当时匈奴人哀歌道: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确实,对匈奴人来说,丧失河套地区、河西走廊这二处大牧场,后果异常严重,使得匈奴的牲畜、人口数量大为减少。从历史地理学、气候学角度看,汉军的步步进逼,迫使匈奴部落的生存空间退缩到年降水量15英寸一线以北的苦寒之地,压力巨大。

霍去病声名如日中天之际,很快为汉朝再立新功!

拥旄为汉将,汗马出长城。长城地势险,万里与云平。凉秋八九月,铁骑入幽并。飞狐白日晚,瀚海愁云生。羽书时断绝,刁斗昼夜惊。乘墉挥宝剑,蔽日引高旌。云屯七萃士,鱼丽六郡兵。哀笳关下听,玉笛陇头鸣。骨都先自詟,日遂次亡精。玉门罢斥候,甲第始修营。位登万庾积,功立百行成。天长地自久,人道有亏盈。未穷激楚乐,已见高台倾。当今麟阁上,千载有雄名。

南朝诗人虞羲的诗歌《咏霍将军北伐》,就是咏叹霍去病元狩四年的军事行动。

元狩三年(前120年)秋,匈奴单于愤于右部之惨败,各遣数万骑大侵右北平及定襄,杀掠数千人而还。

为此,转年的元狩四年春,见河西大定,汉武帝决定出师漠北,准备犁庭扫穴,对匈奴王廷予以歼灭性打击。

由于汉朝降将赵信曾经说汉军不可能深入漠北而久留,所以,匈奴对于汉朝军队深入漠北,从来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汉武帝这番决定,可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武帝此次出兵,可谓穷心剧力,安排妥当。他将汉骑兵主力分成两部,每部主力五万精骑兵,步卒和辎重兵加起来几十万人跟随,分别由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统领。

右部军主帅是大将军卫青,下辖前军将军李广、左将军公孙贺、右将军赵食其、后将军曹襄、西河太守常惠、云中太守遂成。

左部主帅,就是意气风发的骠骑将军霍去病,统领从骠侯赵破奴、昌武侯安稽、北地都尉卫山、右北平太守路博德以及李广的儿子校尉李敢等人。

卫青、霍去病二部出塞时,武帝又下令征发民间私马十四万匹。如此大规模举兵,在汉朝可谓前所未有。武帝暗下决心,想在漠北一战中全歼匈奴。

根据情报,武帝判断匈奴单于应该率领主力在西,就命令霍去病率精锐出定襄以击单于,卫青领兵代郡。

霍去病初出定襄后,就捕得匈奴俘虏,供称说单于主力大军在东边。为了让霍去病主力独当匈奴主力,武帝改派霍去病为右部出代郡,寻歼单于主力;而让卫青为左部,领兵出定襄。

匈奴得知汉军大举北征后,自然也召集诸将商议对策。赵信大不以为然:“汉军即使到达漠北,人马也会疲惫不堪,到时候我们匈奴大军坐待就可以把他们全都活捉!”

瞧赵信这大话说的。岂料,单于还真信了,他一方面集中主力精锐于漠北(今蒙古国库仑),一方面将其辎重军需远置于更北方向。

汉军方面,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交代。大将军卫青出塞后,从俘虏口中得知单于主力所在,于是亲率精兵趋进,改令前军李广及右军赵食其出东路以为掩护。

由于东路绕远而且沿途少水草,李广自告奋勇说:“我部本为前将军,今大将军您改命我出东道,希望能收回成命。我自结发而与匈奴战,如今才得到和匈奴单于本人正面交锋的机会,我希望能为前锋,即使战死也心甘情愿!”

可是,卫青出发前,汉武帝亲自交代过说:“李广年老,运气又差,千万不要派他首当单于,恐怕他不能成功。”此外,由于上次战争中卫青好友公孙敖兵败失去侯爵,所以卫青也想让公孙敖和自己一起去迎击单于主力,立功后,这位老友才能恢复侯爵称号。由此,卫青做出让李广改道的决定。

李广亲自面见卫青要求为先锋,卫青坚持己见。

李广大怒,愤而起身,不辞而行。

卫青率部出定襄不久,自向北急行千余里,终于遭遇匈奴单于主力。经验老到的卫青,马上下令汉军以武刚车(一种兵车)环绕为营,立定阵脚,防止匈奴突袭。然后,他派出五千骑进击。

匈奴也不弱,以万骑迎战。大战开始。

战至黄昏时分,双方依旧不分胜负。突然间,大风刮起,沙砾击面,估计是间歇性沙尘暴,吹得两军战士连敌人的面目都分不清。

趁此机会,卫青派汉军左右翼迂回包抄单于主力。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单于先软了,唯恐兵败被擒,他乘坐六骡车,在数百精兵护卫下,溃围而去。当时已经薄暮时分,汉军和匈奴军都不知道单于跑了,双方还殊死搏战,杀伤相当。等汉军捉到一个匈奴中级军官,才知道单于已经逃跑,于是卫青遣轻骑兵马上追击。匈奴兵不久也得知单于逃跑,无心恋战,四处溃逃。

追击一夜,黎明时分,汉军追赶了二百多里,虽然没有生擒单于,但追击过程中,汉军斩首一万九千级。而后,卫青一直率部北进,杀到窴颜山赵信城,缴获匈奴辎重军粮,堆如山积。

汉军休整一日后,尽烧匈奴余粟,而后震旅而还。

卫青大军还至漠南,才遇到了李广和赵食其二军。

这两个人因为在沙漠中迷了路,从而失去了和匈奴主力对阵的机会。汉法严苛,卫青派军中文吏到李广军中责问迷路过程,并召李广到大营幕府待查。

为此,李广对部下羞愤言道:“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

言毕,李广拔刀自刎。

李广为人,廉洁奉公,每得皇帝赏赐,就分给部下同享。平时,与士卒饮食与共。为二千石官四十多年,却家无余财。

李广天生是大将材料,猿臂善射,百发百中。每次带兵出征,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李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李广不吃饭。由此,士卒为之乐死。

所以,当李广自刭消息传出,一军皆哭。汉朝百姓闻之,不分老少,皆为之哀伤垂涕。

李广虽死,汉军大胜的事实却不容改变。

匈奴伊稚斜单于向西北遁去后,汉军轻骑随后一直追击,以至于他和匈奴部众失散十余日。

混乱之间,匈奴的右谷蠡王为了稳住军心,自立为单于。后来发现伊稚斜单于还活着,忙去其号。可见,当时匈奴内部有多混乱,多狼狈。

在东线,霍去病率领五万骑兵出代郡,一路轻装前进,在兴城(今多伦附近)与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及渔阳军队会师。然后,他们挺进两千多里,遭遇匈奴左贤王部,双方展开大战。

此时汉军气势强盛,以一当十,打得左贤王军大败。

得势不饶人。汉军穷追不舍,越鸡侯山,渡弓庐水,一直追击到狼居胥山(今蒙古国乌兰巴托以东),杀得左贤王部仅剩下十分之一二。

大捷之后,霍去病祭天地于姑衍,登临瀚海(今呼伦贝尔湖,一说今贝加尔湖),而后振旅凯旋。

此次霍去病所率汉军,转战两千余里,斩单于近臣,比车耆王,擒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斩首七万四千余级。

为此,汉武帝兴高采烈,置“大司马”官位,以大将军卫青与骠骑将军霍去病皆为“大司马”,下诏单独褒奖霍去病:

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粥之士,约轻赍,绝大幕,涉获章渠(章渠,单于之近臣,汉军涉水而破获之),以诛比车耆(匈奴王号),转击左大将,斩获旗鼓,历涉离侯(山名),济弓闾(水名),获屯头王(匈奴王号)、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登海边山以望海)。执卤获丑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师率减什三,取食于敌,逴(音卓)行殊远而粮不绝,以五千八百户益封骠骑将军!

李广虽然自杀,其子李敢却因军功得封关内侯。

由于此役大将军卫青未能完成擒杀单于的任务,故无封赏。

此次大战,汉朝虽然大胜,付出的代价也很惨重。李广自杀,数万汉军精锐战死,出塞马匹十四万,归来不足三万。所以,此战过后,汉朝因为严重缺马,再也不能组织大规模骑兵部队出塞。

两年后,也就是元狩六年深秋,年仅二十四岁的骠骑将军霍去病暴卒。痛失良将之后,汉武帝在七年之内,没有组织大军重讨匈奴。

至于匈奴方面,也是伤筋动骨,主力骑兵被汉军杀死近十万,部众、牲畜在战争中死亡更是不计其数。匈奴左贤王部几乎被霍去病全歼,左贤王也率部远遁。单于伊稚斜虽有命逃出,但由此远遁漠北,漠南再无匈奴王廷。

汉武帝发起的这场阶段性战争,从元光二年(前133年)起,到元狩四年(前119年)止,持续长达十四年之久。

回顾汉匈双方战绩,汉军出塞凡八次(不计马邑伏击),除了首次出塞稍有败绩,此后汉军无往而不利,小战小胜,大战大胜。

从秦末以来危害中原百余年的边患,至此基本得以解决。

此节最后,我们再说说霍去病。

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述说:

骠骑将军为人少言不泄(质重少言,胆气在中),有气敢任(果敢任气)。天子尝欲教之孙吴兵法,对曰:“顾方略何如耳,不至学古兵法。”

天子为治第,令骠骑视之,对曰:“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也!”由此上益重爱之。

然少而侍中,贵,不省士。其从军,天子为遣太官赍数十乘,既还,重车余弃粱肉,而士有饥者。其在塞外,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骠骑尚穿域蹋鞠。

司马迁对于卫霍二将,内心颇有微词,所以在称赞霍去病之后,也说他年少贵重,出征过程中不是很爱惜士卒。军士饿肚子,他却饱弃粮肉。有时候,大军在塞外,士卒缺衣少粮,他却还和左右踢球玩耍为戏乐……

其实,正是这些司马迁所记述的霍去病“劣行”,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历史中更为真实的英雄人物。人,毕竟都不是完人,更何况一个23岁就建立了不世勋劳的青年人。

生为奴子之身,长于绮罗之间,如此富贵青少年,竟然不曾沉溺于荣华,而一直把建功立业作为自己的人生追求。而他的骄奢,他的不羁,他的唐突,他的人性率情,更让我们觉得,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血肉人生!

年仅二十三岁,霍去病就病死,真让人扼腕叹息!

他因何病而死,千百年来也众说纷纭。最有可能的,是他年纪轻轻就长期征战,积劳成疾,最终染病而死。

霍去病死后,只有一个儿子霍嬗,其生母到底是谁,未见于任何史书。霍去病死后,霍嬗袭冠军侯爵位,一直颇受汉武帝疼爱,有意等他长大以后再像其父那样用为将军。

霍去病死后六年,霍嬗从汉武帝登泰山封禅。礼毕后,武帝只带霍嬗这个小孩子一个人到顶峰,与“神仙”单独对话。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下山后就暴卒,谥号为“哀”。当时武帝非常悲痛,还亲自作诗哀悼。

霍嬗死时,大概只有十岁。至此,英雄霍去病嫡系后裔断绝。

霍去病去世之时,汉武帝哀悼无限,他大发玄甲军,排列部伍为这一代英豪送葬。全副武装的送葬队伍,从长安一直送到茂陵。

为了彰显霍去病大功,汉武帝下令高建冢墓,冢形像祁连山,以这位英杰奋击匈奴的大功,汉廷定谥,谥曰“景桓侯”。根据谥法,“布义行刚曰景,辟土服远曰桓”。

为了纪念霍去病,笔者以一首佚名作者的《将军行》终结此节:

世人十八安环堵,将军十八身行伍。朝向魏阙辞天子,暮逐穷边御强侮。胡沙射马锐箭镞,胡月照人寒刀斧。匈奴杀戮为耕作,白登髑髅夜能语。八百骁骑从天来,控弦十万不足数。射雕儿作将军俘,昔何勇兮今如鼠。献馘分茅冠军侯,再出陇西骠骑旅。横截焉支收金人,匈奴阏氏色如土。断取祁连系名王,匈奴六蓄足灶釜。明年更封狼居胥,羽檄无复动三辅。英气不与身俱没,事去千年犹虎虎。君不见茂陵密迩将军冢,石马至今踏胡虏!

矢尽道亦穷,空拳冒白刃

漠北大战后,武帝君臣鉴于国内马少,对匈奴进逼的态势稍松。攻势稍松,并不意味着精神松懈,汉武帝依旧视匈奴为强虏大敌。他们仍然在一步步,有计划地向匈奴施加压力。

在光禄(今内蒙古乌拉特中旗)、居延(今宁夏居延县)、今居(今甘肃民勤县),汉武帝指示汉朝军民在那里武装殖民,开拓今宁夏、甘肃等西北要地,通沟渠,置屯戍,步步为营,以之作为日后汉朝向西发展的基地。

同时,汉朝对西域的经营也没有放松,派张骞二去西域,远结乌孙,交通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以及于阗、身毒(印度)等国,重新树立汉朝在西域的威望。

在国内,武帝继续平定南越,巩固对西南夷的控制,并实行了一系列经济改革,出台新经济政策,鼓励百姓养马。

元鼎三年(前114年),匈奴单于伊稚斜病死,其子乌维立为单于,由于国力衰弱,他没有像先辈那样当单于后立即入侵汉地。

不久,西羌十多万人造反,联合匈奴夹攻汉朝西北边郡,想夺回匈奴的河西走廊故地。为此,武帝非常重视。元鼎五年,汉朝派陇西、安定、天水等地军队,配合河南、河内十多万兵士,由李息和徐自率领,奋击西羌,平灭了当地与匈奴联合的叛乱。而后,为确保河西走廊畅通,武帝下令在武威、酒泉两郡之地,再辟置张掖、敦煌二郡,是为“河西四郡”。

这年冬天,汉武帝亲自率军北巡,经雍(今陕西凤翔南)过陇西,登崆峒,出萧关,与大军狩猎于新秦中,耀兵于境上。

由于匈奴常有小股骑兵在河西骚扰通西域之道,汉军分为三路,发兵征讨。汉朝这次作战规模不大,军事打击对象也是河西匈奴残部及若干部族游骑。

元封元年(前110年)冬十月,武帝又亲率大军北巡,自云阳发军,向北经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北,登单于台;又至朔方,临北河,耀兵十八万骑于境上。而后,汉武帝派遣使臣郭吉面见单于,警告说:

南越王头已悬于汉北阙。今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单于即不能,即南面而臣于汉。何徙远走,亡匿于幕北苦寒无水草之地!

看似国书,实则武帝的豪言壮语。单于大怒,把汉朝使者郭吉扣押于北海(今蒙古国乌布萨泊),同时,确实慑于汉之兵威,不太敢轻举妄动。而后,单于数次遣使于汉,但已经不像从前勒索大言,而是卑言甘辞地求和亲。

汉朝方面,外交军事双管齐下,一面继续充实河西四郡之民,断绝匈奴和西羌的联系;一面派使臣到匈奴,让单于遣子入侍汉朝。

匈奴方面,以冒顿单于和汉高祖前约为辞,拒绝遣子入侍,并数遣游骑侵扰朔方及东边诸郡。

汉朝和匈奴双方都使尽外交、军事手段,从对方手中争取、分化西域诸国,以为己用。

武帝是个征服欲非常强的帝王,对匈奴这边随时待战不说,他还派遣楼船将军杨仆及左将军荀彘两路大军东征朝鲜,并于元封三年秋平定其地,在朝鲜远地置乐浪、真番等四郡。

元封六年(前105年),匈奴乌维单于卒,其子乌师卢立。由于年少,时号“儿单于”。

主少国疑,此时匈奴国势更加衰落。

趁着匈奴国内不安,武帝分遣二使者,一至单于王廷,一至右贤王处,想离间单于君臣。当年冬天,北方暴风大雪,匈奴牲畜冻死无数。由于新继位的“儿单于”年少凶暴,国内不安。匈奴左大都尉很想杀掉新立的“儿单于”,先派人秘密告知汉军,请求汉军接应。

武帝大喜,于太初元年(前104年)夏,派公孙敖筑受降城(今内蒙古乌拉特中旗北)准备接应。

太初二年夏,思虑久之,武帝认为受降城距匈奴太远,就又派遣赵破奴率二万骑出朔方西北,远行二千余里到达浚稽山(今阿尔泰山北阿利山);再让人秘约匈奴左大都尉,让他杀单于后到浚稽山和赵破奴汉军会师后归汉。

结果,等汉军到达后,才得知匈奴左大都尉谋泄,已经被单于杀掉。由于知悉了汉军和自己手下的预谋,单于诛杀左大都尉后,马上命令左部兵迎击赵破奴。

赵破奴很被动,率军且战且退。汉军勇猛,远道奔袭不成,困疲之余,依旧在撤退途中杀敌数千。

当汉军退至受降城北四百里时,单于率八万骑兵包围了汉军。由于众寡太过悬殊,汉军不敌,随之宁死不降,全军覆没。奇怪的是,汉军皆战死,汉将赵破奴与儿子两人倒逃出了战场。结果,半途被匈奴斥候生擒。四年之后,他和儿子才趁匈奴不备而逃归汉朝。

此役,赵破奴一部汉军全军覆没,但匈奴内部已经出现大乱征兆。

息战数年之后,汉朝和匈奴的大战又将展开。

当时在西域有个地方叫伊吾卢地,就是今天新疆伊吾、哈密等县西北天山山脉附近地区,水土丰美,资源富饶,是当时的战略要地。一旦汉军得此要地,即可西控西域三十六国,东制匈奴右翼。

漠北大战后,匈奴西撤。休战近十年后,汉武帝再次发起对匈奴大规模的征战,而这个阶段双方的主战场,就西移至距汉地本部数千里之外的西域及天山以北地区。

太初三年(前102年)夏四月,武帝派大将徐自出五原塞数百里,沿途千余里悉心经营,修城建亭,西至庐朐(今陕西省神木县南)。而后,武帝派遣将军韩说、卫伉等人率兵驻守,又派出路博德率领汉军屯于酒泉张掖附近。

这一年,匈奴的乌师卢单于病死,其子年少,国人拥立右贤王呴犁湖为单于。这个单于很“传统”,当上单于后为了马上立威,就派遣两路大军南侵,左路入定襄、云中、五原、朔方,一路破坏徐自所筑的城池亭障,杀掠数千人;其右路骑兵在酒泉、张掖等地杀伐,大肆破坏汉人屯戍据点,强掳数千人而去。汉军追击,夺回不少被匈奴所掳百姓。

入冬之后,汉朝的贰师将军李广利攻破大宛,斩其王头,得良马数千匹,威震西域。震恐之余,诸国皆派子弟跟随李广利来汉为质子,臣服于汉。

此时,匈奴见汉军军盛,袖手而不敢出击。不久,新立不久的呴犁湖单于病死,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被国人立为单于。

由于且鞮侯单于初立,国人不附,很怕汉军大至,就派使臣赴汉,卑辞下意地对汉武帝说:“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

为了进一步示好于汉,且鞮侯单于把从前所拘留的汉使尽数礼送回朝,并遣使贡献。

天汉元年(前100年),汉武帝派遣苏武为使,张胜为副使,前往匈奴。表面上是要厚赂单于,实际上张胜暗地里已经提前和先行的汉朝使者秘密联系,准备在接见时趁匈奴无备,劫持单于和其阏氏归汉。可惜,事情泄露,汉朝使臣一行皆被匈奴拘留。

奇计失效,武帝决定还是要以武力摧毁匈奴。

天汉二年,汉武帝派出三路大军进击匈奴,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出酒泉,目标是匈奴右贤王。骑都尉李陵率所部五千,为李广利主力监护辎重;公孙敖率万余精骑,出西河(今内蒙古鄂尔多斯左冀前旗),杀奔涿邪山;强弩都尉路博德,率万余骑出居延,目的是抵达涿邪山与公孙敖会师。

出发前,骑都尉李陵不愿意了。他所率五千兵卒,皆为荆楚勇士,一直教射于酒泉张掖之间,跃跃欲试。此次出军,竟然被编为后备队监护辎重,大家深感耻辱。于是,李陵上书武帝,请自为:“臣所将屯边者,皆荆楚勇士奇材剑客也,力扼虎,射命中,愿得自当一队,到兰干山(今蒙古国阿尔泰山南真思台山)南以分单于兵,毋令专乡贰师军。”

那么,这个李陵,到底何许人也呢。

李陵,乃“飞将军”李广之孙!

当初李广自刭,李广之子李敢对卫青怀恨在心。借一次参见的机会,把大将卫青臭揍了一顿。卫青为人非常谨慎,没敢告诉汉武帝。但卫青外甥霍去病不干了,利用一次陪同皇帝打猎的机会,暗箭射杀了李敢。汉武帝当然不愿意自己的爱将因杀人而得罪,私密其事,对外声称李敢被鹿撞死。

李广有三个儿子,李敢是三子,长子李当户,次子李椒。李当户早死,李陵就是李当户的遗腹子。

将门出将。李陵长大后,作为贵族子弟,被选为建章监,充任宫内卫队的骑兵总管。和祖父李广一样,李陵善射,友爱士卒。汉武帝见李陵勇武,曾经派他率领八百精骑,深入匈奴地界两千余里,过居延,侦查匈奴战略地形。一路上,李陵如入无人之境,不损一骑而还。

回朝后,武帝拜为李陵为骑都尉,率领丹阳楚地勇士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保卫边疆,抵拒匈奴。

对李陵果敢有直接的认识,汉武帝同意李陵所请,改派路博德将兵半道接应李陵部。但路博德得知自己做接应部队,耻于在李陵之后,于是他也上书武帝说:“如今正值秋高马肥之际,匈奴未可与战,希望您能允许我和李陵所部俱留,到春天我们一起出击。”

看到这封路博德发来的疏奏,武帝以为李陵后悔不想出兵,而教唆路博德上书,大怒。于是,武帝诏令路博德先击西河匈奴部队,又令李陵九月出发,抵至东浚稽山南龙勒水(今图音河)上,沿路行进,侦察匈奴动静。如果不遇匈奴,则率兵到达受降城休整。

李陵有口难辩,只得率部于九月出发,率步卒五千加上少数骑兵从行,同时,以兵车载箭矢百余万,出居延北。汉军一行走了三十多天,到达浚稽山,扎营短暂修整。

李陵把沿路所绘制的山川地形图集中起来,令飞骑陈步乐回报武帝。武帝接见后,陈步乐详细向皇帝说明了李陵一路进兵的情况,报告说在李陵率领下,汉军斗志旺盛。武帝大喜,即刻封陈步乐为郎官。

但陈步乐走后,让李陵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李陵所部正在修整的五千汉军步兵,忽然遇到了匈奴且鞮侯单于本人率领的三万骑。

天降恶魔一般,三万匈奴劲骑,居高临下,把李陵五千多人团团围住。

由于汉军扎营于低地山谷之中,李陵便下令汉军以兵车为营垒,绕列一圈,然后,箭矢外向,出营为阵,前排持大戟、盾牌,后排持弓、弩以拒匈奴大军。

匈奴见汉兵少,即冲前攻。李陵指挥汉军千弩俱发,冲上来的匈奴骑兵无不应弦而倒,只得退还上山。汉军乘势,追杀数千人。

人数如此悬殊,汉军不惧反而迎战得胜,使得单于大惊,他即刻下令,招来八万精骑与自己合军,共击汉军。

由此,汉军和匈奴军之间的军力更加悬殊,五千对十一万!

由于远离根据地,汉军且战且退,向南后撤。匈奴在单于指挥下,紧追不舍。相斗数日,汉军抵达一山谷之中,与追及的匈奴交战数阵,汉军中箭的人也越来越多。

李陵有条不紊,安排伤员,中三箭者以辇载之,中两箭者凭车,中一箭者依旧随军战斗。如此众寡不敌情况下,李陵神机妙算般指挥,汉军又斩首三千!

接着,李陵引兵东南,循龙城故道疾走了四五天,抵达一处大泽芦苇荡中。匈奴紧随,见汉军入芦苇丛,就在上风纵火,想借机把汉军都烧死。李陵非常懂得行军自救之道,他马上命令兵士也在自己军中点燃芦苇,纵火自救。

过了大泽之后,汉军到达山下,单于本人亲登南面山上一高台指挥,派他一个儿子亲自将兵,率领一部精骑攻击李陵。

汉军借林木掩护步战,又杀掉匈奴精兵几千人。

得知单于所在,李陵还指挥汉军发连弩射击单于,嗖嗖声吓得单于慌不择路,赶忙纵马下山跑掉。

下得山来,且鞮侯单于心中已惧,就对属下说:“这群汉朝精兵,击之而不能下,日夜引我军南近汉朝边塞,他们不会在那里安排了伏兵等着我们入口袋吧?”

单于如此说,显然他已经惧战,想以怕中埋伏为借口,挥兵后撤。

单于手下众多指挥官都急了,劝说道:“单于您自将数万骑,攻打汉军几千人不能击灭,那以后还怎么能指挥部落军队呢?如此怯战,又会使得汉军越来越轻视我们匈奴人。我们还是在山谷中和汉军继续力战,四五十里以外,就到平地了,我们骑兵可以发挥优势,如果到时再不能破,回军也不迟。”

单于听了,无可奈何,就接着率领军队追击。

匈奴骑兵很多,追击中与汉军一日交战数十合,但汉军勇气益厉,又杀匈奴两千多人。

沮丧之余,匈奴准备撤退。

恰在此时,李陵军中有个小军官叫管敢的,被校尉所辱骂,一气之下投降匈奴,具言汉军虚实,劝说单于:“李陵军队根本没有后援部队,箭矢又马上用尽。每次交战,李陵和他副手韩延年各率八百人为前锋,以黄白旗作指挥。如果单于您能派遣精骑轮射,定破汉军!”

得知李陵箭矢将尽,又无援军和伏兵,单于大喜,在派出一支大军遮断汉军归路的同时,马上合军,准备派出全部骑兵一起进攻汉军。进攻前,匈奴骑兵大呼李陵、韩延年的名字,让汉军即刻投降。

由于当时汉军在山谷谷地,匈奴军居高临下,四面射箭,矢如雨下。

汉军依旧边打边退,南行不已。一日汉军五十万支箭矢,几乎用尽,只得把原本装载箭矢的兵车丢弃(这种大车还能在空旷地带围成营垒)。

苦战至此,汉军还有战士三千多,戟断矢尽,只得截断车辐以为盾用,军吏持尺刀,近身与匈奴追兵肉搏。

再后,汉军残兵进入一处狭谷中,单于指挥骑兵穷追,掩袭其后,并且登山乘高,抛砸垒石,汉军士卒多被砸死,遂不得行。

入夜,李陵便衣独步出营,喝止左右说:“不必跟随我,大丈夫我要独身生俘单于!”

良久,李陵浑身鲜血归营,大声叹息道:“兵败,死矣!”

矢尽兵竭,李陵命令战士尽斩旌旗,和军中所载珍宝埋于地中。拄刀而立,李陵叹道:“如果我们再有数十支箭,足以得脱!如今我们手中没有兵器,天明再和匈奴兵交斗,只能是坐而受缚了。”

绝望之余,李陵命令兵士乘夜各自为战突围,希望最终能够有人得脱回报天子。

行前,李陵和士卒约定,如果大家能够力战有命逃回居延遮虏障(即居延以北汉军所筑之城障),到时候再集合相见。

夜半时分,李陵击鼓集合,鼓竟不鸣。无奈,李陵与韩延年俱上马,随从壮士十余人,乘夜突围。

匈奴早有所备,精骑几千人尾随追击。饶是此部汉军能战,疲惫如斯,追兵众多,众寡不敌,血肉格杀之中,包括韩延年在内,几十个汉军尽皆战死。

黎明时分,战场上只剩下李陵一人,面对包围上来的数千匈奴骑兵,李陵投刀于地,叹息说:“无面目报陛下!”

此时,如果有援兵稍来增援,李陵和部下残余汉军都能得脱。因为李陵投刀下马之地,距离汉朝边塞据点仅有百余里!

李陵败降匈奴后,单于非常重视,以己女妻之,立李陵为右校王。

李陵败降消息传到汉廷,武帝大怒。

确实,李陵的投降,到底是真降还是假降,当时后世一直争论不休。无论如何,他的投降,确实对当时汉朝军队的士气造成重大打击。为此,汉武帝在上朝的时候听到李陵投降匈奴的消息,勃然大怒,即刻下令逮捕了李陵全家。

见皇帝怒极,群臣希旨,都上书说应该对李陵宗族治罪。其间,唯独太史令司马迁出班力保,劝武帝说:“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有国士之风。今举事一不幸,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糵其短,诚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輮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拳,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

从私人关系上说,司马迁和李陵非亲非故,完全是从汉朝根本利益出发,他认定李陵之所以不死投降,不过是暂时假装投降,日后必定会借机重新投汉。

汉武帝当时怒火攻心,觉得李陵不战死,使得汉朝大失脸面,而司马迁如此言说,反衬得武帝自己本来要荣显的外戚李广利也很没面子。于是,武帝认定司马迁为李陵游说,涉嫌诬罔,下令把司马迁即刻逮捕,处以宫刑。

过了很久,汉武帝回过味儿来,觉得李陵确实因为失援而败,就派使臣迎劳从战场苦战逃归的李陵部下四百多人。

李陵之战,虽败犹荣,乃汉匈战争史上的一次奇计。从整体上看,大概先前打匈奴占了便宜,武帝君臣很有些膨胀,故而天山战役战略部署非常草率,不仅战略轻敌,后勤保障也非常不到位,这从李陵部下全是步兵就可以见出端倪。如此单薄兵力,原本的计划竟然是牵制匈奴主力,以几千缺乏机动性的步兵完成如此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显然准备太不充分。此外,从李广利在此战中的表现看,这位大将,完全欠缺统帅的才干。

一年多后,武帝派遣公孙敖率领一队精骑,深入匈奴境内寻找李陵,结果无功而返。

为了塞责,公孙敖向武帝回报说:“据俘虏交代,李陵教单于兵法以备汉军,所以臣此去一无所得。”

汉武帝闻言大怒,下令杀掉李陵三族,母弟妻子皆伏诛。至此,以李广为首的陇西名族李氏,竟然全部被汉朝自己人杀光!

后来,汉朝使者出师匈奴,李陵当时作为匈奴贵臣在座。酒酣之时,他乘醉质问汉朝使者:“我为汉朝提步卒五千人横行匈奴,最终因为没有救援而败降。我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大汉朝的,朝廷为什么杀我全家?”

使者回答:“皇帝听说有个李将军教授匈奴拒汉兵法,以为是您。”

李陵俯首思之,长叹一声:“那个李将军,是李绪,不是我!”

李绪,原本是汉朝塞外一个都尉,后来降附匈奴,给单于出了不少拒汉的主意,所以在匈奴特别有名。

由于痛恨自己宗族遭受汉廷诛杀,怨恨之余,李陵派人刺杀了李绪。

杀了李绪,李陵自己宗族的百口也不得活转。

此后,李陵在匈奴备受敬崇和尊贵,又活了二十多年才死。

汉武帝死后,汉昭帝立,汉廷的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辅政。这两个人,青年时代都和李陵是极好的朋友,于是,汉朝特意派遣李陵旧友陇西人任立政等三人出使匈奴,想把李陵感召归国。

酒席宴上,宴饮极欢。此时的李陵,已经是胡服辫发,完全一副匈奴贵族打扮。

酒酣,任立政低语劝说李陵,说:如今您的老友霍光和上官桀主管朝政,如果您归汉回乡,肯定富贵无忧!

思虑久之,李陵万念俱灰,最后说出一句话:“大丈夫不能再辱!”

李陵死后,后世流传有《苏武李陵诗》数首,虽然前人早有论证这些诗歌乃汉末文人托名伪作,但五言华章,典雅深情。如今读之,依旧让人击节而叹:

良时不再至,离别在须臾。屏营衢路侧,执手野踯蹰。

仰视浮云驰,奄忽互相逾。风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

长当从此别,且复立斯须。欲因晨风发,送子以贱躯。

说完李陵,再说说贰师将军李广利。

李广利部汉军进至天山之后,取得节节胜利,大败右贤王,斩首万余级。汉军大胜后,得意返军。

但当汉军得胜回军之时,半路与匈奴单于主力大军遭遇,一下子反被匈奴包围。

攻防战斗中,汉军寡不敌众。最后,还是依靠赵充国带着数百敢死队冲锋,为贰师将军李广利杀出一条血路,这个皇帝小舅子才能率领残余汉军溃围而出。

即使如此,三万汉军,也战死十分之六七。

相比李陵五千步卒就能敌十多万匈奴,撤退中还连杀一万多劲敌,而李广利身率三万汉朝精骑,却战得如此狼狈。

李陵和李广利,高下立判!

天汉二年这次大战,另外两路汉军,也由于匈奴主力已被李陵和李广利部吸引,皆无功而还。

如果总结这次战役,应该说汉军以惨败告终。特别是陇西李氏,一门世代为将,竟就此被汉朝族诛,最让人感慨无限!

佳人颜色能倾城,将军无才能倾国

汉武帝天汉二年秋天的天山战役,汉军损失惨重,不仅阵亡近三万人,流星般闪耀的汉将李陵,最终也成为帝国的敌人。

从匈奴方面讲,虽然说取得了重大胜利,但也损失了二万多优秀骑兵。和泱泱大汉不同,匈奴部族人员补充一直是个大问题。二万多,这个数字,对于单于来说,触目惊心。

战后,汉武帝余怒未消,痛定思痛,认定天山战役的失败,完全是汉朝轻敌造成。为此,他开始与臣下精心策划,准备重新发起一场大战,以报复匈奴。可巧,转年的天汉三年秋,匈奴轻骑袭击雁门,汉武帝马上找到了兴兵的借口。

天汉四年正月,汉武帝在全国内完成了大规模征兵活动,集结二十一万人的庞大军队,分成三路大军,杀伐匈奴。

中路主力军共十三万,骑兵六万,步兵七万。统帅竟然是天山战役的败军之将贰师将军李广利,出朔方;右路军由因杅将军公孙敖为主将,共四万人,骑兵一万,步兵三万,出雁门。此外,游击将军韩说将三万步兵出五原;左路汉军,主将是强弩都尉路博德,共领步兵一万多人,出居延。

由此,汉军总兵力达二十一万,骑兵七万,步兵十四万,可谓出尽血本。

将帅之中,除了统帅贰师将军李广利,其余还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将。

而汉武帝此次出兵最大的错招儿,还是他错用统帅李广利。

贰师将军李广利此人,乃武帝宠妃李夫人的兄长。这位李夫人,大美人一个,在中国历史上非常有名。

李夫人的长兄,乃汉朝大音乐家李延年。李延年早年犯罪,受腐刑入宫。这小伙子长得漂亮,知音律,善歌舞,成为武帝男宠。

一次,李延年伺候宫宴,翩翩起舞,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武帝眼观妙舞,耳听好音,叹息道:“善!世上岂有此等佳人乎?”

侍宴的平阳公主估计提前和李延年有交易,马上答话说:李延年有个妹妹,长得就是这个倾城倾国的样子。

武帝大喜,即刻召见。轻歌曼舞一展示,果然妙丽善舞。由是,此女得幸,还生下一男孩,即昌邑王。由此,李氏兄妹两个,皆成武帝内宠,李妹妹还被武帝封为夫人。

可惜,红颜薄命,没享几年福,李夫人忽患重病。死前,汉武帝探望,李夫人以被蒙脸,死活不让皇帝看她的容貌。过后,其亲属问李夫人原因,她说:“所以不欲见帝者,乃欲以深托兄弟也。我以容貌之好,得从微贱爱幸于上。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上所以挛挛顾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今见我毁坏,颜色非故,必畏恶吐弃我,意尚肯复追思闵录其兄弟哉!”

想必这位李夫人长相太好,死后,武帝一直无法忘怀。

皇帝先以皇后之礼埋葬了李夫人,然后下诏封李夫人兄长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升李延年为协律都尉。不过,后来由于李延年的弟弟李季淫乱后宫,天威不测,武帝一怒之下,就把李延年、李季兄弟两个双双灭族。但看在死去的李夫人面上,武帝对李夫人兄长贰师将军李广利依旧重用,并想把他打造成卫青、霍去病那样的英才。

武帝对李夫人的迷恋,确实让后人极其惘惑。这位美人死后,武帝以皇帝之尊,还亲自作诗悼念: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武帝写的这首诗,在中国文学史上一直挺有名,唐诗宋词之中,后世诗人词客以此为典故,又“跟帖”无数。

李夫人的籍贯,在史书中为“中山”。汉代所设置的这个中山郡,治所在卢奴(即今河北定州),辖境相当于今河北狼牙山以南,保定、安国以西,唐县、新乐以东,滹沱河以北地区。由于当时中山辖地有些地方地处河东,聚集了不少胡人,很可能是赤狄、白狄或者羯族,这些人中,不少部族应该有雅利安人血统,样子应该属于皮肤白皙、鼻挺目秀那种。所以,李夫人所属的李氏家族,很可能是在汉文帝时代汉军征服西北地区羯族人后,被俘或者流浪到了汉朝的中山郡。这样的家族,不可能像汉人那样以农耕为生。由于他们擅长歌舞,就充当歌舞伎,也就是汉人口中的“倡优”,靠音乐才能和技艺吃饭糊口。

很可能正是因为李夫人不同于汉女的奇异相貌,才使得汉武帝对她念念不忘。

可叹的是,武帝这一古怪的嗜好,爱屋及乌,美人死了,他就以李美人的兄长为军队统帅。完全不搭杠的两回事儿,其结果,将是无数汉朝将士的为国捐躯。

听说大汉军队来伐,匈奴人也害怕,赶忙把所有人员和畜产进行转移,以余吾水(今蒙古国土拉河)以北地区为基地。且鞮侯单于集中匈奴最精锐的十万骑兵列阵水南,严阵以待。

匈奴单于派出左贤王率部在左翼,以迎击公孙敖、韩说的汉军,防止汉军从侧翼迂回来攻。

先前漠北之战的大败,确实也让匈奴人吸取了教训。战前,匈奴军队侦察工作也很充分,不再像从前那样骄慢,备战工作很完善。

李广利军出塞后,率领汉军主力到达涿邪山,一路并未发现匈奴骑兵。后来,得知匈奴主力全部转移到余吾水以南,李广利就指挥汉军转向东北,气势汹汹朝余吾水方向进击。

对阵之后,汉匈双方主力相逢展开了激战。由于李广利所部汉军主力总人数超过匈奴军,似乎暂时占据了上风。但汉军骑兵数量不及匈奴,机动性不够。

双方大军在草原上展开拼杀,大战数日,互有胜负,一时倒也难分高下。

在汉匈主力接战的同时,汉军右翼公孙敖所部和匈奴左贤王也争杀激战。由于左贤王有备,公孙敖军渐感不支。

汉军韩说所部三万步兵,一路未见敌军,擅自引军回退。

按理说公孙敖是多年出征匈奴的老将了,可他很害怕丧师败绩,见和左贤王交战不能取胜,也先撤了。

李广利提领如此多的汉军,连战十多天,发现侧翼失去掩护,辎重补给又跟不上,逐渐心虚。趁着汉军在交战中还处于上风,他也指挥军队撤退。

匈奴单于心悸,看到汉军先撤,他没敢追击汉军,停留在当地观望。由此,汉军得以全身而退。

此次余吾水大战,对于汉朝来讲,二十一万大军出塞,最终却如此平淡收场,可谓虎头蛇尾。

统帅李广利能力太差,几乎不知道如何利用骑兵优势,而是笨拙地在正面战场上和来去如风的匈奴骑兵硬碰硬,致使汉军军力消耗太快。而公孙敖和韩说两位大将,根本没有战场大局观,在未得许可的情况下,擅自引军撤退,完全把李广利主力汉军两翼暴露,全然庸才所为。

余吾水战役后,汉匈双方一时间似乎都知道奈何不得对方,双方进入了长达六年的休战期。

汉武帝太始元年(前96年),且鞮侯单于死去,他的长子左贤王被立为单于,是为狐鹿姑单于。

征和二年(前91年)秋天,匈奴军队入侵上谷、五原,杀掠吏民。转年,匈奴复入五原、酒泉,杀汉朝两部都尉。

此时,年老的汉武帝大怒,决定再兴大军,进攻匈奴。

由此,汉武帝时期对匈奴的最后一战——燕然山战役开始。

汉武帝到了晚年,吃了太多的“神仙大力丸”。这些西域麻药类的东西侵害了他的神经系统。由于身体衰弱,武帝的性格变得更加多疑乖张,导致他屡兴大狱。征和元年武帝穷究巫蛊案,最后连自己的太子也自杀。皇后卫子夫自杀,多名宗室和贵戚被诛。

都城长安血雨腥风,使得武帝的统治出现重大问题。加之连年征战,横征暴敛,国内矛盾愈演愈烈。

就是在这样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武帝又大规模发兵,三路进击匈奴。而大军统帅,还是那位贰师将军李广利。

三路大军中,中路由贰师将军李广利帅七万人出五原,杀向匈奴王廷所在地;右路,御史大夫商丘成将三万人出西河;左路,重合侯马通将四万骑兵出酒泉,往天山方向前进。

为保证左路马通的侧翼安全,防止西域小国车师的军队遮击马通后路,武帝还派遣匈奴降将、开陵侯成娩率领楼兰、尉犁等六国兵先行,直杀车师。这支部队,循上次李广利部队方向杀入西域,目的就在于斩断车师和匈奴的联系,完全消除匈奴在西域的影响力。

此次大战,汉军总兵力大概十四万人。人数不可谓不多。

如此重大战役,汉武帝之所以起用李广利为主帅,理由听起来极其荒唐:战前武帝在宫内让巫师卜卦,得卦结果,匈奴必灭,诸将中贰师将军最吉!

以李广利为帅,与其说是上天给汉武帝开的玩笑,不如说是汉武帝给汉朝命运开的玩笑。

李广利出师,率领他的军事统帅班子离开长安。为此,与李广利有姻亲关系的丞相刘屈牦亲自送行到渭水之滨。将相二人,密谈良久。他们所谈的中心内容,关乎国运:武帝年老,身体虚弱。太子已在巫蛊之祸中被杀,帝国一直没有继承人。一旦武帝病重,丞相刘屈牦在京城,一定要扶立李广利妹妹李夫人之子昌邑王刘髆为帝。

那么,李广利和刘屈牦两人是何种姻亲关系呢?

李广利的女儿,乃刘屈牦儿媳。如果李广利的外甥昌邑王刘髆能够为帝,李广利家族自不必言,刘屈牦家族肯定也受贵幸。

得知汉兵大出,匈奴依旧是固有策略,坚壁清野,各部悉弃辎重,单于还下令把昔日的赵信城也连根拔起,全部物资转移到郅居水(今杭爱山北麓色楞格河)。左贤王也受单于之命,驱其部民渡余吾水六、七百里远,退居兜銜山一带,远避汉军。

准备完毕,狐鹿姑单于自率精兵,小心翼翼渡过姑且水(杭爱山东南),防范汉军主力的进袭。

李广利所部汉军出五原,一路进展顺利。汉军到达夫羊句山(今蒙古国古里精呼都克)的时候,遇到匈奴单于派出的右大都尉和卫律所率五千精骑迎击。本来想给汉军来个下马威,结果匈奴骑兵却被李广利所部汉军迎头痛击,大败。

李广利率领汉军追击,一直追到范夫人城。一路之上,匈奴奔走,莫敢拒抵。

汉军右路军商丘成所率三万余人西出,没有发现敌人,就引兵归还。为此,单于派出手下大将,协同昔日汉将李陵,率领三万骑兵追击汉军。双方转战九日,抵达蒲奴水之后,匈奴兵接战不利,便掉头还去。

三万匈奴精骑对数量差不多的汉军步骑混合军队,竟然不能取胜。这和李陵的眷恋故国情节,肯定大有关系。

汉朝的马通率军向西转到天山进攻左贤王。左贤王派大将偃渠率领部族军队精骑二万人迎击。匈奴人发现前来汉军兵力强盛,人数又多,惊惧之下,没接仗即逃。由此,马通所部汉军未得战果,只得撤退。

此时,汉军主力在李广利率领下,在范夫人城修整,士气弥厉。

和士气高昂的汉军相反,匈奴军数败,士气低落。如果汉军在这个时候见好就收,此役不失为一场胜仗。

恰在此时,长安有个叫随但的太医令和李广利关系极其密切,他从长安派人到军中密见李广利,秘密向这位汉军统帅讲述了一个消息:丞相刘屈牦的夫人诅咒武帝事发,刘屈牦承认曾与李广利共写祷词,欲立昌邑王为帝。为此,盛怒之下,武帝把刘屈牦逮捕,以囚车载入闹市腰斩,其妻子也在华阳门当众枭首。而李广利妻子也因牵连而下狱,等待审判。

听此消息,李广利五雷轰顶。本来李家李延年、李季两兄弟先前都被武帝族诛,当初皇帝还是看在妹妹李夫人面上留了自己一家性命。这次事发,一旦还军回到长安,说不定李家又要面临第二次族诛!

此时,李广利一个心腹,避罪从军的下属胡亚夫劝说道:“夫人、室家皆在吏,若还,不称意,适与狱会,郅居以北,可复得见乎?”

也就是说,您李将军现在宗族家人都在大牢里面,如果您此行再不立功,又牵涉如此大案,还有可能活着回去吗?

惊惧之下,李广利方寸大乱,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打仗,想深入匈奴立大功,最好能把单于杀掉或者活捉,这样才能将功赎罪。

于是,李广利继续率领汉军深入,长途行军一千余里,到达郅居水上,与狐鹿姑单于主力对阵。

这时候,汉军远离边塞,左右两路侧翼军都已经后撤,完全属于孤军深入。

不过,由于一路所向皆捷,汉军士气和战斗力都很高涨。准备与匈奴开战之时,摩拳擦掌,显然有能力、有信心和匈奴主力拼死搏杀。

匈奴军则心生怯意,不敢与汉军对阵,远远撤到郅居水以北。

作为汉军统帅的李广利,此时不是趾高气扬,而是心乱如麻。他忘了穷寇莫追的古训,派手下领二万精骑度过郅居水,继续深入敌境。

退无可退,匈奴狐鹿姑单于只得派出左贤王、左大将率二万匈奴骑兵迎战汉军。

双方兵力大致相当。大战一天下来,远来赴敌的汉军,竟然大败匈奴军。匈奴骑兵死伤甚众,连左大将也被汉军阵斩。

恰恰在这个时候,统帅李广利家属在长安被拘的消息在汉军中传开。一下子,汉军军心动荡。

军心一乱,猜疑顿起。汉军内部就有不少军官怀疑李广利怀有异心:这么迢迢而来,似乎是有意带领汉军深入绝地,这贰师将军到底葫芦里面卖啥药啊?想拿我们的人头换取匈奴的赏赐?

于是,贰师将军李广利手下长史就和决眭都尉煇渠侯一起密谋,想在军中逮捕李广利,然后率军回撤汉地。

李广利毕竟是主帅,事先得到消息后,先下手为强,把密谋逮捕自己的长史和军官都抓起来,一起杀掉。

知军心大乱,李广利不得不撤军。于是,在与匈奴大军临阵之时,汉军忽然后撤,从郅居水西向赶往燕然山。

狐鹿姑单于发现汉军忽然后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来自己和部下连战死的心理准备都有了,岂料,如此强大的汉军,忽然不战而退,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很快,单于得知了汉军内乱的情况,大喜。

稍事安排,单于就亲率五万精锐骑兵紧紧尾追汉军。终于,匈奴军在燕然山追上了汉军。

此时此刻,汉军人马疲乏,军心不稳,谣言满天飞,实际上斗志已失。

所以,当匈奴骑兵呼啸而来之时,汉军已经没有了前几天那种昂扬的斗志,他们勉强列阵,与匈奴骑兵缠斗一番之后,才稍稍稳住阵脚。

一战下来,双方都死伤惨重。

狐鹿姑单于看到汉军没有全乱溃逃的意思,知道不可能马上全歼对方,就与部下商议,准备计取汉军。

当时,天色已暗,双方都停止战斗。

李广利知道自己的军队十分疲劳,匆忙下令安营扎寨,准备转天再战。

趁黑,匈奴战士干了一件大苦活儿,他们在汉军前面挖掘出一条深达数尺的大堑壕。

李广利所部汉军疲极,不明就里,也没有对营外匈奴人的举止查验究竟。

半夜时分,绝大部分汉军正在熟睡。突然,号角声起,匈奴人乘夜进攻。

汉军从睡梦中惊醒。匆忙之下,匈奴骑兵从后面攻入营盘。

汉军部队乱成一团,混乱中纷纷逃跑。许多人根本不知道匈奴人已经挖了一条巨大而深的堑壕,在逃跑过程中,纷纷坠落其中,后人砸前人,死伤无数。

于是,匈奴人开始了“打猎”。

匈奴骑兵弯刀挥舞,汉军被杀无数。可以这样说,一场大战下来,七万汉军,基本被匈奴人一晚上杀个干净。

走投无路,汉军统帅李广利只能投降。他深知,即使自己有命逃回,等待他的还是一条路:死!

燕然山之战,对于汉军来说,绝对是惨败。即使有零星逃出的汉军,由于距离汉匈边境太远,最终能够活着回去的人也没几个。

汉军此次大败,李广利当然要负最大的责任。但人在长安的汉武帝,更要为惨败负责。李广利统领那么多军人征战在外,在都城长安,朝廷竟然把他全家老小抓起来关进大牢。如此,军心可能稳定吗?

本来军事素养就不高的李广利,在这样的心理压力下,更不可能承受得住。汉军最终惨败,由此观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得知李广利投降,近十万大军尽数被歼,汉武帝大怒,立刻在长安杀掉了李广利全家。

中山李氏,自此族灭,老少无遗。

想当初,美丽如花的李夫人,为了使得兄弟、宗族能在自己死后得到皇帝照顾,处心积虑,不让自己的病容为皇帝所见,梨花带雨,残蕊入墓,确实也使得李氏宗族在短时间内大放异彩,光宗耀祖。

殊不料,人算不如天算,荣华富贵皆如昙花。倘若李氏宗族安静度日,或许也不那么快被皇帝族诛!

美人心计,惜哉!

李广利投降后,由于是汉朝统帅,深得狐鹿姑单于厚待。依李陵前例,单于以女妻之,尊宠在卫律之上。由此,引起卫律嫉妒。

卫律原本长水胡人,长于汉朝。起先,他和李广利的哥哥协律都尉李延年关系挺好,并受李延年举荐,为汉朝出使匈奴。恰好当使团要返回汉朝时,他听说李延年因为弟弟李季淫乱后宫的事情遭到族诛。为避免回去受到株连,卫律即刻投降了匈奴,被封为丁灵王。

由于卫律通晓胡语,又深知汉廷内情,他一直受到且鞮侯单于宠幸,地位与投降匈奴的李陵平起平坐,有时候甚至位在其上,常为匈奴单于出谋划策。

如今,看到李广利大受单于尊崇,卫律非常妒忌。恰恰不久之后,狐鹿姑单于的母亲得病,卫律就买通巫师,让那披头散发的巫师在作法的时候,冒称死去的匈奴单于,大叫:“我们从前一直在出兵的时候祈祷,日后得到汉朝贰师将军之后,以其为牺牲祭神,如今得之,何故不用!”

匈奴人笃信巫鬼,在母亲撺掇下,狐鹿姑单于不得不把李广利捆起来,准备在神社中杀之,以为祭祀。

李广利也真够倒霉的,那边厢宗族百口刚刚被汉朝屠戮,自己身降匈奴,也就刚刚一年,就要被绑起来杀掉。情急之下,李广利大骂:“我死,阴魂必灭匈奴!”

骂也没用,匈奴人宰杀牲畜一般,把李广利割喉断肢,用作牺牲来祭神祈祷。

李广利,死则死耳,糟糕的是,这么一个非人才的人被武帝强行推上位,当作人才来用。害了他本人不说,也让近十万汉军惨死异域,真让人扼腕叹息。

汉武帝自从元光二年马邑伏兵准备攻打匈奴开始,到征和三年李广利败降为止,他在位期间对匈奴的战争,竟然长达四十四年!

四十多年来,虽然汉朝对匈奴予以重创,但汉朝国内的负担也是惊人的沉重。对于武帝一朝而言,北击匈奴只是国策一部分,武帝南征南越,东征朝鲜,西伐西域,持续对西南夷用兵。可以这样说,作为雄才大略的君主,自从他继位之后,整个汉朝国家的战争机器就几乎和他的呼吸喘气一样,从未止歇过。

即使有文景之治的积存,汉朝的财富依旧经不起武帝这样的消耗。所以,堆如山积的府库,还是不能支持汉朝近半个世纪的战场持续挥霍。积贫积弱,汉朝本身也疲态毕现。最重要的是,卫、霍死后,汉朝再无良将能帅。

军无战魂,取胜也难。

今天,当我们回望历史,对于汉武帝的苛责似乎会少一些。虽然武帝好大喜功,但他对匈奴的战争,从骨子里剔除了汉人长久以来对北方游牧民族渗入骨髓的恐惧。最终,汉人血性空前,把曾经内心无比畏惧的匈奴人打得远遁漠北!

匈奴狐鹿姑单于因此役大胜汉军,无限欣喜。因为列祖列宗,没有哪位单于能够一战而歼灭如此数量的大汉军队。

得意忘形之际,狐鹿姑单于派人给汉武帝捎去一封国书,语气极其傲慢:

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不为小礼以自烦,今欲与汉闿大关,取汉女为妻,岁给遗我蘖酒万石,稷米五千斛,杂缯万匹,它如故约,则边不相盗矣!

后世北方游牧民族自称的所谓“天骄”,追本溯源,就是从狐鹿姑单于这封国书而来。

其实,此战虽然大胜,匈奴不过是避免了一次灭顶之灾而已。这个民族当时所处的整体态势,依旧困窘不堪,他们在战争中付出的人力、物力、财力代价,极其沉重。

从长远角度看,匈奴人总是占小便宜吃大亏。每次大战过后,匈奴人口都要锐减一次,外部生存环境也要恶化一轮。因此,在汉匈争斗之间,他们始终处于被动状态。

天灾人祸,匈奴确实多年日子不好过。伊稚斜单于死后,其继任者皆短命。十六年间,先后换了五位单于。乌维单于、乌师卢单于在位三年,呴犁湖单于在位不到半年即死,且鞮侯单于在位两年……

所以,到了狐鹿姑单于,虽然取得空前大胜,但匈奴元气大伤,对汉朝也就只能嘴上占点便宜。日后,匈奴既无力南下收复漠南水草丰美地区,甚至再无力乘胜对汉朝边境发动大规模袭击。

细翻史书,可以发现,匈奴如此大胜后,基本没有了下文,三年后(前87年),单于才象征性地派少量游骑骚扰了一下汉朝的朔方郡。

获得如此惨败,收到单于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国书,不知道为什么,汉武帝没有大怒,连匈奴使者都没杀,挥手放他回转。

如此,此役过后,汉武帝晚年对匈奴的战争,也就基本结束了。

战争暂停的原因,主要是汉匈双方都筋疲力尽,不能继续作战了。

后元二年(前87年),汉武帝驾崩,一个战争的时代结束了。一个辉煌的时代,也结束了。

犯我强汉远必诛,单于血首悬国都

汉武帝崩后,太子刘弗陵得立,是为昭帝。昭帝即位时年仅八岁,朝政大权,皆在大司马霍光手中。

汉武帝在位汉朝一直和匈奴作战,国力消耗殆尽。昭帝即位后,汉朝和匈奴时和时战,处于僵持状态。在霍光辅政下,汉朝基本政策是与民休息,没有中等以上规模的战争。

狐鹿姑单于虽然取得燕然山大捷,内心还是想缓和与汉朝的关系,很想重新和亲。

燕然山大捷四年后,狐鹿姑单于病重。当时,匈奴左大都尉是单于同父异母弟,为人贤能,国人思附。狐鹿姑单于阏氏害怕单于死后自己的儿子不得立,就派人把左大都尉暗杀。为此,左大都尉同母兄极其怨恨,率其部远走,不肯到单于王廷朝会。

狐鹿姑单于临死,知道自己的儿子太小不能治国,就遗命自己另外一个弟弟右谷蠡王为单于。

狐鹿姑单于咽气,其阏氏马上与大臣卫律等密谋,篡改单于遗命,拥立狐鹿姑单于的儿子为单于,是为壶衍鞮单于。此时,乃汉昭帝始元二年。

壶衍鞮单于得立,由于并非前单于遗命,其母阏氏行事处世不正,国内部族不服。

匈奴左贤王、右谷蠡王皆心怀怨望,都想率部众南归汉朝。恐事不成,这两个王爷就远离王廷,不肯再向龙城的小单于朝会。

由于内部不稳,壶衍鞮单于即位后,采用卫律之策,想效仿汉人筑要塞守城的方法抵御汉军,到处穿井伐木,建设据点。不久之后,这些措施就都停止了。匈奴人本来就不善于城守,马上民族效仿汉人守城,东施效颦。接着,匈奴内部频繁计议,想以归送先前扣押的汉朝使者苏武、马宏等人为友好表示,借此与汉朝和亲。

汉朝不予理会。

元凤元年(前80年),匈奴派出两万骑兵,分四部入侵汉边,但很快就被汉军打败,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杀近一万人。匈奴的瓯脱王,也在战斗中被汉军生俘,汉军基本没有任何损失。

经历此次大败后,深恐瓯脱王降汉后为汉军带路来袭,壶衍鞮单于于是远徙西北,不敢向南逐水草放牧。

当时,匈奴内部的主和派卫律已死。卫律活着的时候,常对单于灌输与汉朝和亲的好处,他的这种观念总不被匈奴贵族接受。卫律病死后,匈奴兵数困,国益贫,这时候他们念叨起卫律的好处了,想尽办法与汉朝和亲。

可是,壶衍鞮单于也犹豫逡巡,觉得匈奴被拒多次,自己若再提出和亲被汉朝拒绝,会很没面子,所以就一直拖拉,不肯首先向汉朝讲和亲的事情。汉朝也不提这件事情。

元凤二年,贼心不死的单于派出匈奴右贤王、梨吁王率四千精骑入侵汉朝的日勒、屋兰、番和(皆在今甘肃张掖),遭到汉朝张掖太守迎头痛击,梨吁王被杀,匈奴兵大败,仅数百匈奴骑兵有命逃脱。从此之后,匈奴再不敢入张掖。

元凤三年,匈奴发三千骑入五原,在汉地杀掠数千人,后又派数万骑近汉边塞,以行猎为名,想借机入侵。临近边境,发现边郡防备严密,匈奴骑兵只得怏怏离去。

汉朝军人在盘问匈奴降者的时候,得到一个情报:由于乌桓首领曾经挖掘单于墓,匈奴人怨恨,已经派出两万骑兵驰击乌桓。

见机会大好,大将军霍光就拜中郎将范明友为度辽将军,统领两万汉朝精骑出辽东。

匈奴心底畏惧汉军,立刻退兵,躲开汉军兵锋。事前,霍光就告诫过范明友曰:“兵不空出,如果我们追不到匈奴,就转军攻击乌桓。”为此,汉军扑向没有太大准备的乌桓,一举破之,斩首六千余级,获其三王首级。

元平元年(前74年),汉昭帝崩,无嗣。霍光拥立武帝曾孙刘病已,是为汉宣帝。

汉昭帝在位十三年间,霍光一直采取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政策,对匈奴的大规模战事几乎没有。

汉宣帝即位之时,已经是十八岁的年轻人。他自幼生长于民间,洞悉民情宦情,乃英才大略之主。

汉昭帝时,匈奴攻打乌桓,见汉军来袭,匈奴就后退,转而把兵锋指向汉朝属国乌孙。汉武帝时,为联合乌孙,曾经远嫁宗室公主给乌孙国王昆莫为妻。匈奴攻打乌孙,就是想抢走汉朝这位公主作为日后要挟的砝码。

匈奴打乌孙比较容易,很快就攻破不少城池。为此,汉朝公主上书汉廷,向当时的昭帝求救。君臣未决,昭帝就崩了。汉宣帝刚即位,乌孙国王再次上书,表明态度,说乌孙愿意把国内一半的兵力拿出来帮助汉朝合击匈奴。乌孙国一半兵马,大概有五万多骑。为此,乌孙疏奏写得挺可怜,还拿汉朝的宗室公主说事儿:“唯愿天子出兵,哀救公主!”

这位公主,乃楚王刘戊的孙女、汉昭帝的表姐,号为“解忧公主”,不仅人长得漂亮,智商又高,眼见自己老公的国家乌孙受欺负,愤愤不平。于是,她就不停写信给汉朝,想搬娘家军队来帮乌孙抗击匈奴。

汉昭帝崩后,汉朝没有马上出兵,因为按照礼仪,皇帝死的当年不能出兵。

本始二年(前72年),汉宣帝要救皇姑奶奶(解忧公主是宣帝姑奶奶辈分),汉朝大发国内兵士十多万,组成攻打匈奴的大军。其中,御史大夫田广明为祁连将军,率四万余骑出河西;度辽将军范明友,率三万余骑出张掖;前将军韩增,率三万余骑出云中;后将军赵充国为蒲类将军,率三万余骑出酒泉;云中太守田顺为虎牙将军,率三万余骑出五原;校尉常惠为使者至乌孙,发乌孙兵五万骑,以西向东,与汉军一起夹击匈奴。

本始三年春正月,五将军自长安出发,进击匈奴。由此,韬光养晦多年的汉朝铁骑,终于再次现身塞外。

祁连将军田广明率部出塞一千六百余里,一路杀至鸡秩山,沿途匈奴诸部皆望风遁走,所以汉军收获不大,仅斩首虏十九级,获牛羊百余头。

度辽将军范明友率部出塞一千二百余里,至蒲离侯水,斩首虏七百级,获马牛羊万余匹而还。

后将军赵充国出塞千余里,进击至候山,斩单于使者蒲阴王以下三百余级,获马牛羊七千余匹而还。

前将军韩增出塞一千二百余里,至乌员,追击匈奴残部于侯山,斩首虏百余级,获马牛羊二千。

虎牙将军田顺出塞八百余里,此人懦弱,谎称斩虏首一千九百余级,获马牛羊七万余而还。

校尉常惠与乌孙联军收获最大,他们向东进击,至匈奴右谷蠡王的王廷所在,生俘单于叔父辈贵族,还活捉了匈奴嫂居次(匈奴公主)、名王、千长等贵族,基本把右谷蠡王王廷一锅端了,斩首三万九千余级,获马牛羊七十多万,振旅而还。

后世都知道“苏武牧羊”,而这位常惠,乃苏武副使,近二十年苏武被拘于北地,常惠照样挨冻受饿,还没匈奴媳妇照料,其实应该比苏武更苦。如此经验丰富的外交人才,对匈奴、乌孙内情熟悉,所以他才能取得如此功勋。

本来,匈奴得知汉军大举北上消息后,故技重施,徙其老弱,转移辎重,坚壁清野,想以远遁拖延的战术拖垮汉军。匈奴人的荣誉观和汉朝截然不同,所以这种惹不起就逃跑的伎俩,屡试不爽。结果,此举挺得力,汉军五路,皆无大获。

岂料,同为游牧民族的乌孙亦发兵,完全超出匈奴预料。匈奴右谷蠡王一部本来是躲避汉军主力的,结果和追错方向的常惠和乌孙大兵迎头碰上。一仗下来,匈奴损失惨重,人马牲畜损失无数。至此,匈奴恨极乌孙。

此战过后,汉宣帝主持公道,认定田广明畏战不前,田顺谎报军功,皆下诏拘狱。不久,二人畏罪自杀。其余诸将,收获虽少,所失不多,皆宽而不罪。而常惠监理乌孙军破匈奴最有功,得封长罗侯。

汉武帝崩后十余年,汉军首战匈奴,花费近一亿五千万钱,劳民伤财,虽无大收获,但引发了日后匈奴和乌孙两国的仇恨。二国相互杀伐,攻击不断。二虏相斗,汉朝乐观其争。

汉朝本始三年,匈奴自从遭受汉朝、乌孙联合打击之后,国势大衰。因此,匈奴上下对乌孙怨入骨髓。当年冬天,壶衍鞮单于自率万余精骑攻击乌孙,抢得不少妇女儿童和牲畜等战利品。

匈奴回师之时,天降大雪,一夜间雪深丈余。为此,匈奴的一万人马多数冻死,还者不及十分之一。匈奴国内,也因为此次暴风雪损失惨重,死亡的人员、牲畜,无法数计。

趁匈奴衰弱之际,昔日受匈奴人压迫的各部族趁乱而起,丁零攻其北、乌桓攻其东、乌孙攻其西,三国所杀,匈奴骑士死者数万,马牛羊损失无数;匈奴国内人民因饥饿而死者,十之有三,牲畜十之有五。

匈奴国力大大减弱,原先臣服匈奴的大小附属部落、属国,分崩离析,互相征伐杀掠。对此乱象,作为宗主国,匈奴已经无力控制。

汉朝趁乱,也出三千多精骑,侵入匈奴地区,俘虏数千人而还。事后,匈奴也不敢侵入汉地报复,当时,匈奴上层只想着一件事:与汉朝和亲!

前68年,汉宣帝地节二年,得立十七年后,壶衍鞮单于病死,其弟左贤王立,是为虚闾权渠单于。

虚闾权渠单于初立,以其右大将之女为大阏氏,废掉壶衍鞮单于特别宠幸的颛渠阏氏。为此,颛渠阏氏的父亲左大且渠内心怨恨。

此后,匈奴发生大饥荒,人民饿死十分之六七,牲畜饿死者无数。转年,西域诸城国共击匈奴属国车师,生擒车师国王,各携车师人民及财宝为战利品而去。

由于汉朝派遣郑吉率领汉将在车师等地屯垦戍防,使得匈奴势力渐处下风,汉朝在西域声望日隆。

当了九年单于之后,汉朝神爵二年(前60年),虚闾权渠单于病死。先前被废的颛渠阏氏和她弟弟密谋,拥立右贤王屠耆堂为单于,是为握衍朐鞮单于。颛渠阏氏之所以和弟弟拥立右贤王屠耆堂,是因为她一直和这位右贤王私通。

握衍朐鞮单于初立,即大开杀戮,尽杀先前虚闾权渠单于所用之人,尽免先单于的子弟近亲,而代之以自己的亲族子弟。

匈奴王室如此血腥大清洗中,各派系你争我夺,新仇旧怨,尽数爆发。所以,握衍朐鞮单于得立三年之内,都是忙于匈奴内耗,部族之间互相杀伐攻击。

汉宣帝神爵四年(前58年),匈奴东部姑夕王纠结匈奴左地贵族,共立稽侯珊为单于,是为呼韩邪单于。

新单于呼韩邪单于得立,集合左地兵四五万人,发兵西击握衍朐鞮单于。

大军行进至姑且水以北,双方临阵未战,握衍朐鞮单于知道国人不附,即率领部下逃走。逃跑途中,他让人到他弟弟右贤王处求救:“匈奴各部共来攻我,你肯发兵助我吗?”

其弟右贤王派人回话:“你不恤国人,残杀昆弟诸贵人,天要亡你!你还是死在你该死的地方吧,不要过来脏我一块地!”

穷途末路之中,听弟弟如此说,握衍朐鞮单于愤恚自杀。由此,匈奴民众尽归降呼韩邪单于。

没过几个月,匈奴内乱又起。其右贤王立日逐王为屠耆单于,并击败呼韩邪单于;转年,呼揭王自立为呼揭单于,右奥犍王自立为车犁单于,乌籍都尉被李陵儿子立为乌籍单于。一时间匈奴分裂,出来五个单于。

五单于互相攻战,或降或败。后来,呼韩邪单于的哥哥左贤王也自立为单于。这个人,就是因倒霉而有名的郅支单于。

哥俩儿混战,弟弟呼韩邪单于败走,哥哥郅支单于占领单于王廷。

趁着匈奴内乱,汉宣帝设置西域都护,负责监视、管理西域乌孙、康居等三十六国,派出郑吉为首任都护。自此,汉朝正式控制西域全境。

汉宣帝甘露元年(前53年),呼韩邪单于和其兄郅支单于相斗,屡战屡败。于是,他手下左伊秩訾王就劝呼韩邪单于称臣入汉,借助汉朝力量,平定匈奴内部反叛。

但当呼韩邪单于把降汉的想法说出来,诸大臣都表示反对:

不可!匈奴之俗,本上(尚)气力而下服役,以马上战斗为国,故有威名于百蛮。战死,壮士所有也。今兄弟争国,不在兄则在弟,虽死犹有威名,子孙常长诸国。汉虽强,犹不能兼并匈奴,奈何乱先古之制,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为诸国所笑!虽如是而安,何以复长百蛮!

左伊秩訾王则大不以为然,陈说时势,认定汉朝强盛,匈奴日衰,未尝一日得安。所以,事汉则安,否则危亡。

形势不由人。大家争论良久,呼韩邪单于最终还是决定归汉。于是他派出使节提前报告,说单于要引众近塞,成为汉朝附庸。

消息传来,汉朝君臣起先都以为匈奴单于又玩诡计,根本不相信这消息是真的。待消息获得确实,汉朝上下一片狂喜。汉宣帝即刻派遣车骑都尉韩昌,前往边塞迎接呼韩邪单于。

甘露三年正月,呼韩邪单于入朝称臣,面朝天子于甘泉宫。汉朝以殊礼待之,特意规定,单于位在诸侯王之上,赏赐无数。

随后,在长安,汉宣帝亲登单于住所入观,呼韩邪单于匍匐称臣,其左右群臣夹道列观。同时,臣服汉朝的诸君长王侯数万人,都在渭桥下夹道观看。待汉天子步登渭桥,诸臣服的部族贵族皆伏地拜舞,高呼万岁。

至此,昔日骄悍跋扈的匈奴单于,终于亲自来到汉朝国都,恭立于汉朝皇帝殿宇下称臣!

留居长安月余,汉宣帝并没有锦衣玉食把这位单于关起来当高级囚徒,而是赏赐无数之后,派汉朝军队护送他出塞,接着当单于。呼韩邪单于感动得都哭了,当即跪拜汉宣帝,说我怕那位匈奴大哥揍我,陛下您把我的部族安排在距离大汉边塞近点的地方,有事儿大汉好接应我一下。潜台词就是,如果我被郅支单于打得不行,好能跑回大汉国土避难。

汉宣帝照准。于是,汉廷下诏,徙呼韩邪单于部众居于朔方鸡鹿塞,与其兄长郅支单于相抗。

至此,匈奴正式分裂为南北二部。

西域诸国见匈奴降服中国,都望风使舵,纷纷向汉朝臣服。

听说呼韩邪单于降附了汉朝,北匈奴的郅支单于也心慌。不久,他也派儿子驹于利受为人质,在长安朝见汉宣帝。

如此一来,南北两部匈奴都表示臣服,皆有质子在汉朝。

黄龙元年(前49年),北匈奴郅支单于害怕呼韩邪单于与汉朝联合攻打自己,就徙其部众向西逃窜,想和乌孙联盟。

这个时候,乌孙哪里听郅支单于的话啊,即刻杀掉匈奴使臣,还让人把匈奴人的脑袋交到汉朝的西域都护府报功。而后,乌孙派出八千精骑攻打郅支,殊不料,反被郅支打败。

郅支见乌孙国兵多,对方又和汉朝结盟杀自己使者,就勒兵攻打乌孙,并且连连取胜。

乘胜,郅支单于北击乌揭国,乌揭投降;又发其兵西破坚昆,北降丁零;由此,郅支单于合三国之兵,数次遣兵攻击乌孙,常胜之。

由于原先的坚昆国属地东去单于王廷七千里,南去车师五千里,郅支觉得这个地方安稳,就以此为自己的新王廷,留居于此。

黄龙元年十二月,宣帝崩,太子刘奭即位,是为汉元帝。

元帝即位后,北匈奴郅支单于久居坚昆,数与乌孙为敌互攻。此时,郅支更以为汉朝大军不可能远路迢迢地来攻打自己,又怨恨汉朝帮助自己的弟弟呼韩邪单于,就在初元五年(前44年)遣使到长安,希望先前到汉朝当质子的儿子能回匈奴(宣帝神爵年间郅支遣子入汉)。

得到郅支单于的“请求”书信后,汉廷想派遣卫司马谷吉送郅支太子回国。当时,御史大夫贡禹等人认为,郅支单于所在绝远,归化之心未彰,建议朝廷使者送郅支太子到边塞就可以。

但那谷吉也是个倒霉蛋,飞蛾扑火,自己上书表示:“中国与夷狄的恩义绵延不绝,现在已经在国内养其太子十年,德泽甚厚,如果不把太子送到老家,有弃捐不顾的意思,会使匈奴忘记前恩而生怨心。我有幸能成为使臣,应该勇敢前往。万一匈奴杀掉臣下,肯定也会畏罪远逃,我国边境就会安宁清静。死掉一个使臣而使百姓安乐,正是为臣所愿。”

汉元帝以谷吉疏奏宣示群臣,贡禹等人仍坚持不可,认为谷吉去匈奴内庭,肯定会为汉朝取悔生事。不过,右将军冯奉世等人倒认为谷吉可行。最后,汉元帝决定派谷吉等人出使匈奴。

迢迢千里把郅支太子送回国都,郅支单于不仅不领情,忆起这几年汉朝不帮自己而偏向呼韩邪单于的旧怨,一怒之下,他还真把谷吉等一行汉朝使节都杀掉。

痛快过后,细想已经和汉朝闹翻,弟弟呼韩邪单于又在近处觊觎不已,郅支单于越想越怕,就率众往西直奔康居。

康居国王见郅支单于势力强,又与自己距离近,就和郅支单于套关系,互相嫁女作姻亲。康居国王原意,是想狐假虎威,依靠郅支单于的影响威吓邻国。

有了这层关系,郅支单于就多次借康居骑兵功打乌孙,杀掠抢劫,打得乌孙几乎不敢抵抗,以至于空边千里,无人居住。

郅支单于对乌孙打胜仗后,更加骄横无礼,寻茬怒杀康居国王女儿及贵臣、人民几百人,甚至有的杀掉后大卸八块肢解了扔入河中。

骄横之余,他还强迫康居国人替他建筑城防,并遣使威胁阖苏、大宛等城国给他进贡。

汉朝三次派使臣向郅支单于索取谷吉等人尸骨,郅支不肯,并且困辱使者,百般欺骂。

建昭三年(前36年),陈汤奉命到西域。陈汤,字子公,好读书,善属文。他年轻时家里很穷,常常四处向人借钱度日,同乡人很讨厌他。到长安后,富平侯张勃看中他的才华,于元帝初元二年上荐他为茂材。

陈汤做官心切,父死也不回家奔丧,为司隶所究,连累得张勃也被削夺封户二百。根据汉法,陈汤不孝应下狱,后来因为他确实有才,被推荐为郎官。

混了这么久运气还这么差,陈汤也觉自己在都城待着很没面子,就多次上书,请求出使外派。正赶上甘延寿为西域都护,他就以西域副校尉的身份一同去往边塞。

陈汤为人,深沉智勇,“多策谋,喜奇功”,一路上每经过城邑山川,都要登高望远,观察地形。

到西域都护治所以后,陈汤对甘延寿说:“夷狄之人,畏服强者是天性。西域本来就是匈奴的地盘,郅支单于如今威名远闻,不时侵凌乌孙、大宛等国,又常常为康居国出主意四出劫掠,假设他哪天灭掉乌孙和大宛,挟众四处扩张,数年之间,那些向汉朝进贡的城郭国家肯定都会被他灭掉。郅支单于为人,剽悍凶猛,喜好征伐,屡战屡胜,如果我们对他长久姑息,此人以后必为西域大患。郅支单于王廷虽然所在绝远,但匈奴传统上没有坚城劲弩的守备,如果我们调发屯田兵士,加上乌孙国士兵,出其不意直攻其城,他跑没地方去,守城也不足自保。如此,千载之功,一朝可成!”

甘延寿觉得陈汤的话很有道理,就想上奏朝廷请求批准发兵。

陈汤说,“朝廷那些公卿大夫议事,都是空讲道理侃侃而谈,肯定不会依从我们的计谋。”

但甘延寿作为西域一把手,坚持要上奏。

正巧,由于久病不愈,甘延寿作为西域都护,有些日子不能入府主持政事。陈汤趁机,就擅自作主张,他假借朝廷名义,征发西域各国兵以及屯田的汉军。

直到城外大军调动纷纷,甘延寿才惊觉,想出外制止。

陈汤大怒,接剑怒叱甘延寿:“大队人马已经集结,你小子敢阻挡众军吗?”

无可奈何,甘延寿依势就势,和陈汤一起部勒行阵,增加扬威、白虎、合骑三个纵队,点数兵马,共有四万多。

临行,他们派人出发到长安,上书自劾矫制出兵的情状,不待回报,即日出兵。

郅支单于城,在今天哈萨克斯坦南部的江布尔,当时来讲,确实地处偏僻。

四万大军分为六队。三队从南道越过葱岭直向大宛,另外三队从北道入赤谷,经过乌孙,到达康居国境。

行进中,恰恰赶上亲郅支单于的康居副王带数千骑人马侵掠赤谷城。这些人,不仅抢夺周边部族大批畜产,还常常侵袭汉军。于是,陈汤命所部西域联军马上进攻康居副王,杀死对方四百多人,夺回被康居副王俘虏的赤谷城民。安抚当地百姓之后,陈汤把俘获的牛、羊、马作为军粮,驱赶前行。这样一来,以战养战,连军粮都充足了。

到达康居东界后,陈汤、甘延寿严禁军人抢掠当地人,并与当地的康居首领饮酒为盟,谕以威信。

而后,汉军大军势如破竹,一直到单于城60里才停军立营。当地的康居人也怨恨郅支单于的残暴,把城内匈奴人的实情尽数告知陈汤。

转日,大军又前行三十里,扎营待命。

直到此时,郅支单于才知汉兵已到眼前,惶急失措。他急派使臣前来问询:“汉兵为什么前来?”

陈汤答:“天子可怜单于远弃国土,屈身于康居境内,现在,派西域都护前来迎接单于一家回去。由于我们怕惊动单于,所以没有直接抵达单于城下。”

如此,双方使节往来问答数次。

这边,甘延寿、陈汤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攻城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就忽然变脸,责让郅支单于使臣:“我们为单于远道前来,至今没有名王大人过来拜见听命。郅支单于真是无礼至极!我们兵来道远,人畜疲惫已极,军粮又快吃完了,肯定不能这样回去,也无法回去,你禀告单于,让他马上和大臣商量,尽快回复我们。”第三天,联军前进,距城三里扎阵。

汉军向前望去,单于城上遍布五彩旗幡,数百人披甲站立于城上,又有百余骑在城下来往驰骋,以耀兵威;城门口,还有百余步兵摆成鱼鳞阵,操练演习;城上,匈奴守军披甲,张牙舞爪,不停向联军叫喊:“前来进攻啊!”如此等等,反而暴露出郅支单于的胆怯和心虚。

正观望间,匈奴骑兵百余人朝联军阵前驰来。汉军马上用弩机瞄准来人,匈奴兵掉转马头跑了回去。

陈汤命令联军向城门口的骑兵步兵放箭,吓得那些人都跑回城中。于是,甘延寿、陈汤亲自击鼓,诸军立时齐向前冲,直扑城下,穿堑攻城。由于汉军使用劲弩,射得楼上那些披甲兵士死伤多人,有命的赶忙跑往楼下。

由于土城外还有一围木城,匈奴兵从木城栅格里向外射箭,给予汉军不小杀伤。

联军纵火,很快烧掉木城。天黑时,数百骑匈奴禁不住大火灼烧,趁黑往外逃,全被汉军迎头射杀。

郅支单于刚知道汉兵到来时,本来想纵马出城逃跑,但他怀疑康居人因为怨恨自己而作汉兵的内应,踌躇不决。接着,又听说敌国乌孙及其他城郭国都出兵助汉人征伐自己,更感觉自己无所逃遁。

好笑的是,郅支单于一度已经带人跑出城了,转了几圈,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回城坚守,对左右说:“汉兵远来,不能久攻。”

郅支单于身披甲胄在楼上指挥,他几十个大老婆小老婆(阏氏夫人)也很英勇,皆操弓向汉军射箭。

汉军联军矢发如雨,有一支箭不偏不倚,正中郅支单于的鼻子。单于一声惨嚎,脸上鲜血横流。

饶是女中豪杰,单于几十个夫人也不敌汉军联军威武,很快死伤殆尽。

郅支单于勉强支持,他下外城后骑匹好马,逃入内城。

半夜,木城即将被联军攻陷之时,守城匈奴兵向城外大呼求援。当时,还有亲匈奴的万余康居骑兵,一直绕城环行,声援匈奴。

此时此刻,如果陈汤、甘延寿稍显无能,汉军联军就很可能被匈奴和康居骑兵反包围。但是,多年以来,汉军在实战中不断累积经验,有一套骑兵野战、步兵攻坚、车兵防御的协同战法。围点打援,汉兵汉将使用得炉火纯青。所以,汉军联军当时攻防兼备,那万余康居骑兵对防守如此严密的联军阵地,根本无计可施。

相比匈奴和康居士兵的装备,汉军长短兵器装备更是显得精良无比。

黎明时分,四面火起,联军士兵大喊登城,锣鼓声惊天动地。

看城墙损毁得差不多,汉军推着高大的攻城车,叩刺城门,最终攻进土城中。

见势不好,外围来援的万余康居兵拍马逃走。

汉兵背后再无敌人,更加气勇,呐喊着攻入内城,到处纵火。

联军士兵蜂拥入内,匈奴残兵勉强抵抗。格斗之中,横行万里的郅支单于由于脸部已经中箭,失血过多,浑身没多大力气,最后被剑捅戟刺,马蜂窝一样,躺在地上死掉。汉兵杜勋跃前一跳,把郅支单于的脑袋一刀割下。

这次攻防战,郅支单于犯了一个最大的战术错误。面对四万多联军,如此敌众我寡,竟然画地为牢,以游牧民族最不擅长的方式据城自守,当然正入汉军彀中。

此次战役,除了杀掉郅支单于之外,汉军联军共斩单于阏氏、太子、名王以下一千五百多级,生俘一百四十五人,投降的匈奴也有一千多人。

大胜之后,甘延寿、陈汤给汉元帝发去那封流传千古、扬眉吐气的疏奏:

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精明,陷阵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悬头市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此雄词壮语,想必非军中文书所为,是由陈汤自己亲自撰写。史中明载陈汤“善属文”,因此可以想见,这位文武全才的大汉将军,当时果真是“气吞万里如虎”。

建立如此不世之功,书奏朝廷后,朝臣意见不一。丞相、御史都怪罪陈汤、甘延寿两个人矫制发兵,中书令石显又因为怨恨甘延寿不娶自己姐姐的前隙,乘间攻击两个人擅自兴兵,为国生事招难。

由于陈汤本人确实有贪财的毛病,击败匈奴后把不少胜利品归为己有,也为司隶校尉所弹劾。为此,朝廷派人前去按验审查。

陈汤上疏:“臣与将士共诛郅支单于,万里振旅凯旋,应有使者于路上慰留欢迎。现在司隶来审查按验,是为郅支单于报仇啊。”

接疏细看,元帝觉得有理,诏令州县准备酒食于路劳军。

甘延寿、陈汤回朝后,石显等人不断上书二人乘危侥幸、矫制兴军之罪。而汉元帝内心其实很叹赏两人大功。但汉法严厉,因此他也迟疑不决。对于陈汤、甘延寿的赏罚诏令,朝廷一时间不能决定。

最后,还是宗室大臣刘向上疏:“郅支单于囚杀使者吏士以百数,伤毁大汉国威。甘延寿、陈汤总百夷之君,揽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斩郅支之首,悬旌万里之外,万夷慑伏,莫不惧震。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群臣功劳莫过于此!武帝时代贰师将军李广利兴师五万,费钱数亿,经四年劳顿,仅获骏马三十匹,武帝仍不录其过错,封拜军人共两侯、三卿、二千石一百多人。现在甘延寿、陈汤不劳汉师,不费斗粮,斩郅支之首,功高百倍于贰师将军。所以,朝廷对这些人应该高官厚爵,以奖有功。”

疏上,汉元帝连连点头,于是下诏,拜甘延寿为义成侯、陈汤为关内侯,各食邑三百户,另各赐黄金百斤。

甘延寿命短,不久病死。

后来,汉成帝即位后,从前诋毁陈汤、甘延寿他们两人的匡衡等朝臣,又复奏甘、陈二人盗收康居国财物,老账新算,陈汤被贬为民。再后,陈汤又犯事,下狱当死,因前功,被贬为士兵。

十多年后,西域都护段会宗为乌孙兵围困,上书告急,希望朝廷征发敦煌士卒救援。

当时,丞相王商、大将军王凤及百官商议数日也做不了决策。王凤最后对汉成帝说:陈汤对西域事了解很多,可问他的意见。

陈汤在攻打郅支单于时患上严重的风湿病,双臂都不能伸屈。皇帝召入后免其拜礼,把段会宗的告急文书给他看。

陈汤久废在家,一肚子怨气,辞诉说:“将相九卿都贤达聪明,小臣区区一个残废人,不值得问我国家大事。”

成帝说:“国家有急,您不要推辞。”

陈汤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看法:“臣以为肯定没有什么事,敌围自解。”

成帝问其原因。

陈汤说:“胡兵五个才能当一个汉兵,因为他们的兵器质量不行。最近听说他们的铸造技巧已效仿汉人得以改进,仍然是三个人当我们汉兵一个。现在包围段会宗的乌孙兵,人数不足战胜汉军,又不能久攻。不出五天,当有好消息传来。”

四天之后,段会宗疏奏果然送到,报告敌围已解。

由此,大将军王凤上报皇帝以陈汤为从事中郎,参决军政事宜。

陈汤复官后,老毛病又犯,常常受人金钱为作奏章。后来王凤的政敌成都侯王商执掌朝政,又指奏陈汤惑众不道和大不敬之罪。于是,陈汤又被贬至敦煌。

敦煌太守怜惜陈汤,上奏:“陈汤先前亲诛郅支单于,威行外国,不宜近边塞。”于是,朝廷又把他迁到安定安置。

最后,还是议郎耿育上书皇帝,痛心疾首。

书奏后,朝廷协商后觉得陈汤毕竟有过大功,就允许他回归长安家中。不久,陈汤病死。

大英雄荣耀一时,大半生落寞,毕竟是节行有亏,不能善始善终。思及种种,反倒觉得他是个真正立体的人,有功有过,能喜能忧。千载之下,凛凛犹生。正是:

寒日征西将,萧萧万马从。

吹笳覆楼雪,视纛满旗风。

枪垒依沙迥,辕门压寨雄。

燕然如可勒,万里愿从公。

郅支单于伏诛后,南匈奴的呼韩邪单于心情非常复杂,又高兴又恐惧——高兴,因为自己的哥哥、死敌郅支单于已灭;害怕,是因为汉军神威,实力太强。于是,他更加恭谨地迢迢奔赴长安,第三次单身朝见,表示要给汉朝皇帝当上门女婿。

由此,汉元帝才把王昭君当作宗室之女赐给呼韩邪单于为妻。“昭君出塞”这场历史大戏,得以上演。

也正是从彼时起,南匈奴彻底把自己和大汉王朝绑在了一起,北方匈奴边患,从此一举消除。直至王莽篡汉,汉朝北部边塞五十余年无事。

班固所著整部《汉书》,涉及王昭君的内容,不过寥寥三十七字。班固是东汉史学家,其书大多承袭其父班彪的六十五篇《后传》(此书为续补《史记》而作),几乎就是记载当时最真实情况的信史)。到了范晔的《后汉书·南匈奴传》,有关王昭君的记载已经有所铺陈:

初,单于弟右谷蠡王伊屠知牙师以次当(为)左贤王,左贤王即是单于储副。单于欲传其子,遂杀知牙师。

知牙师者,王昭君之子也。昭君字嫱,南郡人也。初,元帝时,以良家子选入掖庭。时,呼韩邪来朝,帝敕以宫女五人赐之。

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呼韩邪临辞大会,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斐回,竦动左右。

帝见大惊,意欲留之,然难于失信,遂与匈奴。生二子。及呼韩邪死,其前阏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书求归,成帝敕令从胡俗,遂复为后单于阏氏焉。

字里行间,小说家的渲染已经很多,情节更加复杂,为日后戏剧、评书等民间叙事增添了不少“戏肉”成分。

自古至今,有关王昭君的诗词近千首,最早当属北朝诗人庾信的《昭君辞应诏》:“片片红颜落,双双泪眼生。”

众多诗篇中,以杜甫和李商隐的诗句最为著名:

《咏怀古迹五首》杜甫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王昭君》李商隐

毛延寿画欲通神,忍为黄金不顾人。

马上琵琶行万里,汉宫长有隔生春。

而支持汉朝和亲,最早认为王昭君生活幸福的当属唐朝张仲素:

仙娥今下嫁,骄子自同和,

剑戟归田尽,牛羊绕塞多。

还有北宋王安石:

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

此外,今人翦伯赞也有诗:

汉武雄图载史篇,长城万里遍烽烟。

何如一曲琵琶好,鸣镝无声五十年。

究其实也,一个自幼生长于湖北的年轻女子,迢迢千里,背井离乡,故国渺渺,置身于一个全然不同的陌生地方,艰苦定居下来,三年后丈夫死去,想回国又因“政治任务”被迫继续留下。后来,按匈奴风俗,这位汉女又嫁给儿子辈的单于继续做“阏氏”。

辛苦如斯,对于浸染于中原文化中的一个弱女子,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万古千秋,我们都能在历史的回声中听见绝色美人王嫱微弱的、无可奈何的叹息。

时光荏苒,岁月如流。

到了48年,即东汉光武帝建武二十四年,匈奴又分裂为南北两部分,南匈奴的呼韩邪二世单于臣服于汉。而南北两部匈奴互攻,南匈奴不敌,东汉就把南匈奴全部迁入长城以内,并设置护匈奴中郎将、度辽将军等职,昔日为匈奴侵塞发愁不断的大汉朝,反而要派兵去保护南匈奴免受北匈奴的侵掠。

73年,东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大将窦固从酒泉出发,占领匈奴最肥沃的土地之一伊吾卢(今哈密),驻兵屯垦;89年,东汉和帝永元三年,大将窦宪与度辽将军邓鸿和南匈奴单于共同进军,会师涿郡山(今阿尔泰山),深入大漠,一直追到稽落山(今古尔班察汗山),终于击溃北匈奴主力,斩首一万三千级,共有二十多万匈奴人投降。而后,窦宪将军“勒石燕然”,在燕然山上竖立巨大的石碑纪念这次大胜。

91年,窦宪属下大将耿夔、任尚再次大胜北匈奴,俘虏其太后亲王五千多人,北匈奴单于仅率数骑于混乱中落荒而逃。自此,北匈奴残余部落在漠北再也无立足之地,一路向西流亡。

三个世纪后,匈奴余部终于侵抵黑海北岸,导致了原居民西哥特部落向西侵入多瑙河。而多瑙河原住民汪达尔部落,又被这帮“失败者”赶得向西侵入罗马帝国。强盛一时的罗马帝国,经不住这些彪悍民族的滚滚大潮,最终灭亡。

所以,当时谁都没有想到,汉朝窦宪将军的一击,恰似一根强有力的手指推倒了一个多米诺骨牌,引发了日后影响整个世界格局的民族大迁徙。

北匈奴汗国西迁后,南匈奴内附中国,再也不成气候。216年,最后一位呼厨泉单于去邺城拜见曹操,大丞相“因留不遣”,把匈奴分为五部,实际上按照汉人的郡县制进行管理,正式结束了匈奴的历史。

后来,这些匈奴残余的部落族群,只在西晋灭亡后昙花一现,建立过后汉、前赵两个“国家”。而且,这两个小国的皇帝都姓刘,皆冒称是汉朝皇帝的后代,都自诩母系乃汉朝公主,夸耀血统。这两个匈奴国家的建立,给中原人民带来深重灾难,所以,匈奴排在“五胡乱华”的第一名。

而这些严重汉化的匈奴贵族,很快就被鲜卑人和羯人灭掉,消失并融合在中国的北方民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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