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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来惟射猎,兴罢得乾坤

汉宣帝和他的时代

汉昭帝元平元年(前74年)秋七月。

秋高气爽。

长安尚冠里,忽然间有大队宫内卫士出现。

一辆马车戛然停定,从里面走出专门负责皇族宗室事务的宗正刘德。

“宣皇太后命,召刘病已入内廷!”

听刘德如此当众高声宣言,站立在一旁本来正看热闹的一个小伙子,吓得浑身一激灵,赶忙趋前,在刘德面前跪下,浑身瑟瑟发抖。

尚冠里的几个老人,都面色大变——刘病已,虽然如今不过是抄写小吏,可他来历不凡,乃昔日因巫蛊之祸而死的武帝太子刘据的孙子。昭帝崩后,昌邑王刘贺刚刚被拥立为新帝。莫非新帝继位后,记念前罪,要逮捕这位武帝曾孙不成。

刘病已长身玉立,隆准日角,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年轻人。作为一个记账的小吏,一年多来他干得不错,人缘非常好。

他是被杀的武帝太子唯一幸存的骨肉,如今忽然被召入宫,显然凶多吉少。

看到刘病已趋前跪在自己面前行礼,宗正刘德大骇,短时间内,几乎反应不过来。

呆立半晌,刘德忽然明白过来。随后,他做出的举动,又让所有的人大惊失色:

“皇孙请起!请您洗沐后更换御府衣服,皇太后和大将军在宫内等您!”

说着话,刘德,这位宫内掌管皇族事务的清贵高官,竟然扑通一声跪倒,朝着正跪在当地的刘病已郑重回礼。

刘病已听刘德如此说,心内稍安。起身之时,他偷瞥了一眼刘德所指的车,乃宫内特有的軨猎车。

“我这样一个小吏,皇太后和大将军找我作甚?”

刘病已的心,依旧咚咚跳个不停……

谗语能令骨肉离,奸情难测事堪悲

巫蛊之祸

元朝诗人吴师道写过一首《望思台》:

桐人气迫前星黯,思子宫成翠华晚。

高台有恨碧草新,大野无踪金犊远。

一朝弄兵儿罪轻,百年钟爱天伦深。

戾园魂魄夜寂寂,湖城风雨秋阴阴。

汉宫楼观连天起,方士熏香召仙鬼。

望思望思终不归,茂陵老泪如倾水。

这首诗,气韵悲凉,语意苍茫,描写了汉武帝晚年的一出大悲剧。

在这场人为的悲剧中,武帝太子刘据被杀,大汉朝痛失储君。那么,这场万古含悲的悲剧事件,又是如何发生的呢?

我们都知道,武帝盛壮之年,邂逅绝色美人卫子夫,数度云雨,生下了刘据。当时,年近而立的汉武帝非常兴奋,孩子甫一出生,就作《皇太子赋》,这等于提前昭告天下:此子就是当国皇太子!

子以母贵,元朔元年(前128年)三月,武帝立卫子夫为皇后;元狩元年(前122),武帝立刘据为太子,时年七岁。

(刘据)少壮,诏受《公羊春秋》,又从瑕丘江公受《穀梁》。及冠就宫,上为立博望苑,使通宾客,从其所好,故多以异端进者。(《汉书》)

可见,汉武帝对自己这个太子曾经寄予重望,不仅延请名师教授学问,成人之后,还专门为太子开辟博望苑,让他可以自由招待文人墨士,研习学问,遍晓天下大事。

刘据具有典型的长子性格,“仁恕温谨”。但这样的性格特征,相对于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就显得太柔弱了。虽然如此,刘据的母家一族,包括卫青、霍去病在内,毕竟都是对汉朝立下赫赫功勋的大将军、大司马,根基深厚。武帝后来察觉太子和他母亲卫子夫常有不自安之意,就对太子舅父卫青表示“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

这些话,倒不是安慰人的虚言。当时的武帝,确实还没有任何更易太子之心。毕竟刘据没有任何秽行,人品不错,学问又好,礼待士人,声望极高,加之母家威权赫赫,所以皇太子的地位,很难动摇。

元封五年(前106年),大将军卫青病逝。在此之前,霍去病也已经病逝。由此,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就失去了先前家族的有力后援。加之卫子夫逐渐年老色衰,纵情声色的汉武帝本人又属于寡恩之人,所以,卫子夫皇后位虽然一直没动,但武帝已经很少和她见面交谈。

疏远之间,夫妻、父子之间的感情日益产生出嫌隙来。

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邪臣多党与,故太子誉少而毁多。卫青薨后,臣下无复外家为据,竞欲构太子。(《资治通鉴》)

由于成长期内一直受儒家教导,太子刘据经常劝谏武帝,为了百姓生计,应该减少对四夷的战争。武帝不乐,回言说:“朕事四夷,兴兵动武,最终目的就是你当皇帝后可以安享太平!”

武帝一直严刑峻法,太子为人宽厚,主张宽仁治狱。逐渐父子在这些事情上的政见不和,日积月累,慢慢上升为感情上的疏离。

太子刘据这种宽仁主张,得到不少士人和百姓支持,但使得许多附和武帝主张严刑峻法的官员大为不满。

而后,汉武帝重用酷吏江充。这个人的上台,对于太子刘据来说,完全就是个丧门星。

江充,字次倩,原名江齐,赵国邯郸人也。其为人阴贼沉猜,骨子里就是小人。他在汉朝宗室赵王的封国内离间赵王父子,得罪了赵国太子刘丹。结果,江齐父兄都被刘丹杀掉。

于是,这位江齐跑到首都长安后,更名为江充,诣阙上告赵国内部隐私,说赵国太子刘丹与同母姐姐以及赵国后宫妃子奸乱,还交通郡国豪猾不法之人,违反汉朝国法。

书奏,武帝大怒,他最恨宗室诸侯逾制犯法,就马上派遣使者到赵国收捕了刘丹,最后,将那位赵国太子按罪诛杀。

杀了赵国王子,武帝褒奖上告的江充。江充这个人,深知武帝是个以貌取人之人,便奇装异服,想给武帝留个好印象。

结果,服装秀一招成功——江充本来就魁梧高大,容貌甚壮。加上他那套行头,也给武帝留下深刻印象。

殿内问话,江充有事先准备,他很清楚武帝好大喜功,殿见武帝,他口沫四溅,陈说攻伐匈奴的计策。

此说,正中武帝下怀,龙颜大悦,马上派江充作汉朝使臣出使匈奴。

回朝后,武帝立拜江充为“直指绣衣使者”,专门负责监督治理三辅盗贼,并禁察都城之内王公贵族逾侈违制的案件。

“直指绣衣使者”不是汉朝正式的官称,乃武帝派一些他信得过的官员充当耳目搞侦探工作的,基本就是汉朝的“盖世太保”。

由于当时京城不少贵戚近臣多有奢僭之事,江充没有丝毫含糊,一一举劾,不仅把那些人违制的车马没收,不少犯禁的公子哥都抓到军中。然后,江充放风,说要让这些人充当罪人,发配到边境地区去打匈奴。

惶恐之下,这些贵戚子弟都入宫到武帝那里叩头哀求,希望能够出钱赎罪。武帝暗中高兴,马上点头赞同。最后,这些贵戚子弟家里所出的赎金,数目达到数千万之多,大大充实了汉朝的军费。

武帝大悦,更认定江充忠直可靠,奉法不阿。

江充这些作为,其实起先和太子刘据没多大关系。但是,江充的急于表现,最终得罪了太子刘据。

一次,江充巡视甘泉宫,恰逢太子的家臣乘车在皇帝专用的驰道中行走。江充来了精神,马上扣留车马,把太子家臣抓起来关入狱中。

太子听说后,挺紧张,就派人到江充处求情:“请江君把我的车马和人都放了吧,我倒不是爱惜那套车马,其实是不想让皇帝知道我手下违制在驰道行车的事情,希望江君宽大处理!”

但江充太想表现了,根本不给储君面子,把事情一五一十上奏。

武帝闻知,内心大悦,不停点头说:“人臣当如是矣!”

由此,江充大见信用,威震京师。

武帝高兴了,太子和皇后卫子夫肯定不高兴。

当时武帝身体很差,没准哪天就会驾崩。一旦太子刘据继位,江充深知,肯定对自己不利。

小人心狠手辣,江充知道武帝这个人多疑,于是,他就利用当时汉武帝、太子父子之间的嫌隙,先行一步,以“巫蛊事件”为由,往死里诬陷太子。

江充本来目的,是想通过这一事件促使武帝废掉太子。结果,事情闹大发了。

汉武帝晚年,由于长年服食“仙药”,身体衰弱,神经系统也受到药物毒害,特别多疑,时常出现幻觉,甚至“白日见鬼”,看到带剑之人在宫内转悠。为此,一向信邪信神的武帝,特别忌讳“蛊道祝诅”。

在武帝晚年,死于巫蛊事件的人有很多,王公贵族都不免于祸,就连武帝昔日宠臣丞相公孙贺父子、阳石、诸邑公主以及卫青的儿子长平侯卫伉,都因巫蛊之罪而被诛杀。

江充全权负责有关巫蛊的案件后,更在都城范围内到处收捕验治。抓到嫌疑犯后,以酷刑相逼,许多人屈打成招,互相攀引牵连。

罪名确定后,江充属下官吏则以“大逆不道”之罪判决,前后杀掉数万人。

接着,江充还编造事实,说宫中大有蛊气。武帝怒极,马上派按道侯韩说、御史章赣、黄门苏文等官员协查。

江充先假模假式在宫内到处挖掘,甚至把汉武帝平时的御座都搬开深挖一遍,使得宫内处处大洞。

接着,江充又带人来到太子宫掘蛊,以一个号称能视鬼探蛊的胡巫为先导,泼酒验地,果然掘出不少桐木做的人偶。

这些东西,显然都是江充提前让人埋好的,专门用以充当太子巫蛊的罪证。

当时,武帝正在长安城外的甘泉宫避暑,都城宫内,只有皇后和太子留守。惶急之下,太子刘据就召问少傅石德,商议如何面对此事。

石德深知,只要太子被诬得罪,自己作为太子师傅,离不开一个死字。恐惧之下,他对太子说:“前丞相公孙贺父子、两公主及卫伉都因为巫蛊之罪被杀。现在江充押着胡巫到太子宫内掘得人偶,到底是原先地下就有,还是这些巫婆神汉事先放置的,您无以自明。当今之计,可以矫称皇帝诏旨,把江充抓起来关入牢狱,穷治其罪。皇帝如今在甘泉宫内养病,皇后及家吏前去探问,无人回报,皇上生死都未可知。如此情况下,奸臣江充凶横跋扈如此,太子您如果不动手,难道让昔日秦朝扶苏一样的悲剧重新发生吗?”

仓皇之下,太子刘据依旧犹疑:“我乃皇帝之子,哪敢擅自诛杀大臣呢?不如面见父皇,幸得明察免罪。”

太子这边心软,江充那里一点不怠慢,不停派人到太子宫挖掘,大有马上逮人的意思。

要知道,先前受巫蛊之罪被杀的两个公主,都是太子刘据的同母妹妹。两个妹妹的昨天,很可能就是自己的今天。惶恐之余,刘据同意了老师石德的建议。

武帝征和二年(前91年)七月壬午,太子派人假冒武帝使者,忽然前去收捕江充等人。

武帝先前派来帮助江充审案的助手韩说,很怀疑使者身份,不肯受诏,当时就被杀掉。而御史章赣也在乱中被砍了几刀,向武帝养病的甘泉宫方向狂逃。而太子抓住江充后,亲自临场监斩,大骂道:“你这个赵地的奸人,从前害死赵国太子,现在又想离间我们父子!”

江充的脑袋,随着大刀一挥,掉落在黄泥地上。

而后,太子刘据派人把那个号称有看蛊视鬼特异功能的胡巫也绑起来,吊在上林苑的树上,下面点火,把这个骗子变成了一只“烤全羊”。

怒杀二人后,太子派人持节,夜入未央宫的长秋门,禀告自己的母亲皇后卫子夫。然后,他矫诏召集弓箭手,打开武库分给长乐宫卫兵,向百官宣布江充谋反。

当时,江充另一助手苏文趁乱逃到武帝处,向武帝控诉太子兴兵。开始,武帝并不相信此说,声言:“太子肯定是因为害怕才这样做,估计他是被江充气激而成。”于是,他派使者召太子前来甘泉宫面见。

使者害怕被杀,不敢到太子那里,转悠一圈,就回报武帝说“太子真造反了,欲斩臣,臣逃归。”

武帝怒极。于是,他下令丞相刘屈牦率兵平乱,下令关闭都城周围的城门,禁止造反的人逃出长安。

唯恐事态得不到控制,武帝本人也离开甘泉宫,驻扎在长安西边的建章宫,诏发三辅县兵来援。

太子纠集了数万人,与丞相刘屈牦所率军队激战五日,死者数万人。

当时,长安城内传言太子谋反。由此,太子势孤力弱,归附丞相刘屈牦的人越来越多。

交战不利,太子刘据只有逃离长安,南奔覆盎城门。本来大门已经闭合,由于守门的大臣田仁认为太子与武帝有父子之亲,又属于无罪被逼反,所以还是放开一条生路,刘据得以从长安城逃脱。

大军入城后,武帝派人收取卫子夫皇后玺绶。知道儿子已经失败,绝望之余,卫子夫自杀。

大怒未息,武帝下令大肆捕杀太子宾客,多人以谋逆罪被族诛。

武帝怒甚,群臣忧惧,不知如何劝说。此时,壶关三老令狐茂上书,劝说武帝:

臣闻父者犹天,母者犹地,子犹万物也。故天平地安,阴阳和调,物乃茂成;父慈母爱,室家之中,子乃孝顺。阴阳不和则万物夭伤;父子不和则室家丧亡。故父不父则子不子,君不君则臣不臣,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昔者虞舜,孝之至也,而不中于瞽叟;孝已被谤,伯奇放流,骨肉至亲,父子相疑。何者?积毁之所生也。由是观之,子无不孝,而父有不察,今皇太子为汉適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谬,是以亲戚之路鬲塞而不通。太子进则不得上见,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诗》曰:“营营青蝇,止于藩;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其罪固宜。陛下不省察,深过太子,发盛怒,举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臣闻子胥尽忠而忘其号,比干尽仁而遗其身,忠臣竭诚不顾鈇钺之诛以陈其愚,志在匡君安社稷也。《诗》云:“取彼谮人,投畀豺虎。”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臣不胜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阙下。

这封疏奏,写得中肯,在为太子申辩的同时,令狐茂指出,正是因为江充奸邪,才最终导致事变发生,诚恳劝说武帝在国内赶紧停止军队集结,不要使逃亡的太子流离过久而再生事端。

武帝接疏后,稍有感悟。

太子逃到湖县(今河南三门峡灵宝县豫灵镇)后,携两个小儿子在泉鸠里一户贫穷人家躲避。户主对太子非常忠心,常卖屦来维持太子生活所需。毕竟太子所需费用不菲,忽然想起有一位从前相熟的属下老家在湖县,太子就派人找他。

结果,太子行踪被汉朝官吏发现,朝廷立刻派人逮捕太子。

情急之下,太子自杀(或者是被杀),户主在格斗中被杀,太子身边两个小儿子也被杀。太子刘据有三子一女,至此全部遇害。

而太子妃史良悌所生的孩子“史皇孙”刘进,本人在长安被杀后,倒留有一个出生不久的孩子。由于小孩太小,又是武帝曾孙,没被立刻杀掉。武帝下诏,把这小孩子押到专门的监狱中关押起来。

所以,武帝太子刘据身后,只剩下这么一个孙子。而恰恰是这个小孩子,日后被霍光拥立,成为汉朝历史上彪炳千秋的一代帝王——汉宣帝刘病已(刘询)。

随着岁月流逝,武帝对巫蛊之事有所后悔。经过仔细复审,武帝发现从前官吏和百姓以巫蛊害人罪相互告发的,基本没有犯罪事实。而后,田千秋等大臣不断为太子鸣冤,武帝终于发现自己因多疑而致误。

后悔无及,武帝深知太子刘据本无反心。于是,他下令把江充灭族,把江充亲信苏文活活烧死在横桥上。

处理了江充余孽后,武帝在湖县建“思子宫”,并派人在太子遇害地修建“归来望思台”,借此寄托对太子和两个孙子的怀念之情。

太子刘据死后,作为儿子的燕王刘旦请求宿卫。汉武帝对此非常不满,惩罚燕王,其后,他选择少子刘弗陵为太子。

到此,在武帝晚年扰乱一时的“巫蛊之祸”,终于告一段落。

巫蛊大案,导致了汉武帝晚期政治的重大转变。

那么,什么是巫蛊呢?

“巫蛊”二字,在汉朝之前的典籍上没有记述。有人认为《易经》之中的“蛊卦”和巫蛊有关系,完全是牵强附会。易卦之“蛊”,乃故老之“故”的通假,和巫蛊的“蛊”全无关系。

蛊,蛊惑也。蛊,其古音和“鬼”字通假。所以《说文》中记载:“臬桀死之鬼亦为蛊。”同时,蛊还通“诅”,诅咒之术也。可以这样说,“巫蛊”,乃巫鬼之术或者巫诅(咒)之术。

《汉书》记载说,“巫蛊”起自胡巫,从匈奴传到中土,也非常有道理。因为匈奴人信奉的萨满巫术,和史书中记载的巫蛊术操作方法非常近似,就是以桐木制作小偶人,上面写上被诅咒者的姓名、生辰八字,然后施以诅咒,最后将木偶埋放到被诅咒者的住处或附近。信者认为,被诅咒者的灵魂即可受控制,他的性命就能掌握在施法术者的手中。

自从战国晚期开始,由于战乱导致的民族迁徙和融合,使得匈奴萨满巫术渐至中土,逐步流行,下层百姓和上层王公贵族,皆对巫术深信不疑。

武帝继位之初的元光年间,皇后陈阿娇失宠,也曾使用巫蛊之术诅咒刚刚得武帝宠爱的美人卫子夫。武帝发觉后,就把昔日金屋藏娇的表妹皇后废黜,受此事件牵连,被杀的女巫和宫人多达三百人。但当时的巫蛊案件,仅限于皇宫内廷,对于国内政治影响很小。

武帝征和元年冬天开始的巫蛊之祸,影响就太大了,甚至延绵数年,牵连诛死者甚众。而且都是与皇族有关的公卿大臣,甚至包括皇太子刘据、皇后卫子夫,丞相公孙贺、刘屈牦,诸邑、阳石二公主以及武帝三个皇孙。而牵扯入内的公卿大臣,更是多而又多:江充、韩说、章赣、苏文、石德、赵破奴、任安、暴胜之、田仁、朱安世、商丘成、张富昌、李寿、马通、马何罗、景建等等。汉朝政治中心的都城长安,也在此次重大政治动乱中流血成渠,平民死伤数万。

巫蛊之祸,成为武帝晚年空前的一场政治乱局,对日后的汉朝运祚影响深远。

宋朝大文士洪迈在其《容斋续笔》这样评说道:

汉世巫蛊之祸,虽起于江充,然事会之来,盖有不可晓者。武帝居建章宫,亲见一男子带剑入中龙华门,疑其异人,命收之,男子捐剑走,逐之弗获。上怒,斩门候,闭长安城门,大索十一日,巫蛊始起。又尝昼寝,梦木人数十,持杖欲击己,乃惊寤,因是体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此两事可谓异矣。木将腐,蠹实生之。物将坏,虫实生之。是时帝春秋已高,忍而好杀,李陵所谓法令无常,大臣无罪夷灭者数十家。由心术既荒,随念招妄,男子、木人之兆,皆迷不复开,则谪见于天,鬼瞰其室。祸之所被,以妻则卫皇后,以子则戾园,以兄子则屈牦,以女则诸邑、阳石公主,以妇则史良娣,以孙则史皇孙。骨肉之酷如此,岂复顾他人哉?且两公主实卫后所生,太子未败数月前,皆已下狱诛死,则其母与兄岂有全理?固不待于江充之谮也。

逐本寻源,巫蛊之祸也有它的“科学”解释。

武帝天汉年间,汉朝国内疫病大流行,连霍去病这位天下无双的青年英才,也在这场大疾疫中得病而死。这种疫病的最初原因,很可能是由于匈奴所致。当然,并非匈奴萨满巫师多有能耐能把人咒死,但他们行动的后果,导致了疾疫的发生和流行:匈奴萨满巫师指导匈奴军人,将死的牲畜埋到汉军经过的水源上方,或者将未死的受传染的战马驱赶到汉军军营内,最终造成汉军人马染病。

这种病毒随着汉军的凯旋归来,被军人带到了长安等地,造成了疫病在都城和附近地区的大爆发和大流行。

即使在今天,我们对于许多变种的病毒都束手无策,更何况科学很不发达的汉朝呢。时人迷信,就把这种致人死命的疫病归结为巫蛊诅咒。为此,年老体弱的汉武帝,更是疑心四起,加深了对巫蛊的恐惧。

纨绔子弟非英才,刚登陛上复下来

烂泥扶不上墙的昌邑王刘贺

汉武帝崩后,根据他生前钦点,小儿子刘弗陵八岁登基,是为汉昭帝。

昭帝在位,由大臣霍光辅佐。此人短命,为帝十三年,就因病去世,年仅二十一岁。

汉昭帝没有子嗣,崩逝之后,汉帝国最大的问题,就是继承人的选择问题。

从血统和辈分上推,汉武帝儿子辈中,只有广陵王刘胥活着。依据血缘和继位顺序,似乎这位广陵王最合适。但是,这位广陵王一向为人轻佻,行事不检点,汉武帝生前就不喜欢他,霍光也不想拥立这个原本就有一套王爷班子的人为皇帝。

刘贺为昌邑哀王刘髆之子,乃汉武帝孙辈。霍光与群臣商定,并征得上官皇后的同意,决定让刘贺继承皇位。

上官皇后颁下诏书,派人到昌邑王府邸迎接刘贺到长安。

汉昭帝暴崩后,当时大汉朝名义上的第一把手,乃是昭帝的皇后上官皇后。这位上官皇后,是霍光的亲外孙女。六岁时,上官皇后就被爷爷上官桀送入宫内,给同样是少年儿童的昭帝做了皇后。

如今,虽然才十五岁,上官皇后就是大汉朝名义上最高级的人物了。如果新帝得立,她立马就会变成“皇太后”。

在昭帝活着的时候,霍光正是因为怕自己的外孙女在宫内受到冷落,严格限制宫女们接近昭帝,甚至规定宫女裙内要穿结绳有裆的内衣(古人无现在内裤类的内衣),以免青年昭帝弄出个非霍氏家族无血缘关系的继承人来。正因为这种限制,昭帝才没孩子生出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霍光反复寻思,到底立谁为君呢?

其实,如果立长君,武帝儿子广陵王最适合,群臣中也有许多人支持他。为此,霍光以武帝曾经厌恶广陵王为借口,说他不适合当皇帝。

这位广陵王从武帝元狩六年(前117年)获封,当王爷都四十多年了,显然政治经验丰富,势力不可小觑。而且,根据《汉书》记载:“(刘)胥壮大,好倡乐逸游,力扛鼎,空手搏熊彘猛兽。”这样勇如项羽的人一旦成为皇帝,显然非霍光能控制的。

另外,还有一个难言之隐,那就是广陵王乃刚刚崩逝的汉昭帝的哥哥。依照儒家礼法,如果广陵王继位,他应该是以汉昭帝和上官皇后的后代身份继位。而广陵王这样刚武鲁莽之人,当了皇帝后,肯定不会认时年才15岁的上官皇后当“妈”,说不定会大张旗鼓尊崇他自己的生母。如此一来,上官皇后母仪天下当皇太后的美梦很可能就泡汤。

霍光肯定算计过,自己的外孙女当不成皇太后,自己的地位肯定也接着受到贬损。

如此一来,大臣们肯定要从外藩王爷中选一个适当的继承人。

那么,武帝从前有六个儿子——刘据、刘闳、刘旦、刘胥、刘髆、刘弗陵。其中,最小的儿子是刘弗陵,就是刚刚驾崩的昭帝;武帝太子刘据因巫蛊事件被杀,他的三子一女当时也被杀,独留下嫡长孙刘病已,这一支不必考虑,毕竟是罪人后代;次子齐王刘闳,八岁夭折;燕王刘旦,在昭帝时代谋反伏诛;昌邑王刘髆,也早死;广陵王刘胥虽然活着,但显然不能用他。

这样一来,只有昌邑王刘髆的子嗣、现任昌邑王刘贺的血统最近。而这个昌邑王刘贺,活到现在也挺不容易,他的祖母乃汉武帝曾经特别宠爱的李夫人,舅爷爷就是被汉武帝因巫蛊事件和投降事件族诛的贰师将军李广利。幸好,李广利宗族被杀的时候,刘贺的爸爸、当时的昌邑王刘髆没有被牵连。

刘髆病死时,刘贺才五岁,在昌邑(今山东金乡县北)继承昌邑王王位。天高皇帝远,自小又少管教,刘贺自幼就调皮捣蛋,稍大些后更成为坏人一个。

但刘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霍光和亲信诸臣当时并没有任何成见,反正觉得他比广陵王刘胥好控制。经过商议,霍光就委任少府乐成为代理大鸿胪,派宗正刘德等人为辅,一行人带着皇帝仪驾,前往昌邑封地,迎刘贺至长安即位。

这位昌邑王刘贺,平日在自己封国骄纵惯了,所作所为毫无节制。无论是汉武帝驾崩,还是汉昭帝去世,刘贺依旧如故,照样出外巡游狩猎,放纵如常。

得知昌邑王要当皇帝,其封地内的官员皆兴高采烈,但昌邑国中尉王吉马上上书昌邑王,谏劝说:“今帝崩无嗣,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岂有量哉!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壹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愿留意,常以为念。”

王吉挺有远见,告诫刘贺,等你入宫为帝之后,千万不要马上管事儿,万事都听大将军霍光的。

可惜刘贺庸才,根本不为所动。

别说到了宫内当皇帝后如何装了,刘贺在路上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荒唐无比——玩赛车一样,他日中从昌邑出发,晡时就到了定陶。也就是说,仅仅用了短短三个时辰,就驾马车狂奔一百三十五里!

车驾一行到了济阳(今河南兰考东北)时,刘贺知道当地有特产,派人四处寻找长鸣鸡,购买积竹杖,抚竹斗鸡,一点没有先帝刚死的悲痛。

到了弘农(今河南灵宝北),刘贺更过分,他派属下奴仆给他找来几个当地的漂亮女子,藏在衣车之中,随时在路上泄欲……

一行人到达灞上之后,朝廷派大鸿胪专门郊迎,刘贺换乘皇帝专用乘舆。

刘贺坐上车,高兴非凡,觉得自己就是皇帝了。即将到达长安东都门时,郎中令龚遂劝他:“按照礼仪规定,凡是前来奔丧的人,一看到国都,就应当开始痛哭,前面就是长安外郭的东郭门了。”

刘贺拒绝:“我咽喉疼痛,哭不出来。”

又走了一会儿,到达城门之前,龚遂再次提醒他应该行哭礼。

刘贺又找理由说:“城门和郭门都一样。”

等车驾到达未央宫东门了,龚遂恳求说:“前面大门所对的驰道北方,就是昌邑国吊丧帐幕了。未至丧帐,有一条南北行道,马足未至数步,大王应该下车,面对高楼西面伏地而哭,尽哀而止。”

看到宏伟的宫阙,昌邑王有点被吓到了,点头答应。于是,昌邑王跪哭如仪。反正是装的,趴在那里干号就可以。

干号属于即兴表演,刘贺还行。霍光此时对他全无认识,就带着这位昌邑王礼仪性地拜见上官皇后。

于是,十五岁的上官皇后像模像样,接见了这位年纪比自己还大的儿子辈昌邑王之后,下诏立他为“太子”。

六月,刘贺以皇太子身份在登基仪式中接受皇帝玺绶,即皇帝位。继位后,尊昭帝遗孀上官皇后为皇太后。

忽然从“昌邑王”变成皇帝,刘贺感觉完全上来了,变本加厉地淫纵。

当时,汉昭帝巨大的灵枢还停在前殿,全国处于国丧期,刘贺就把以前在昌邑和他一起玩乐的宵小们全部召到长安,陪自己变着法地淫乐;同时,还把他任昌邑王时的官属也全都调到长安,加官进爵,不离左右,酒醉金迷,赏赐无度。

可以这样说,原本庄严肃穆的皇宫内地,一时间成为刘贺的超级游乐场。

酒醉之时,他还答应给手下心腹娶十个老婆,赐金千斤。他在昭帝大棺材前召集昌邑王府的乐人击鼓、歌吹,极尽一时之欢;没白天没黑夜的,他让人赶着皇帝法驾,在北宫、桂宫之间驱驰奔走,享受着速度的快感;与群小到御苑,观看斗虎游戏,以矛戟刺杀野猪,嬉笑为乐;随意简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官员的绶带、墨绶、黄绶等物品,赏赐给昌邑国的奴仆;让人从御府中随意取出金钱、刀剑、玉器、彩缯等贵重物品,赏赐和他一起游戏的家奴和从人。

更出格的是,他还派人把皇太后上官氏的专用御车也弄过来,派遣官奴骑乘,在掖庭中游戏冲荡。

这刘贺也是嚣张,连霍光大将军外孙女上官皇太后的小马也敢骑!如果他日后政权稳固,别说皇太后拉车的小马,皇太后都能欺负。

而如今,国内所有大权还都掌握在霍光手中,如此不知检点,可见刘贺不败也难!

忽一日,刘贺梦见殿堂西阶的东侧,堆积着绿头苍蝇的粪便,约有五六石之多,粪便上面还盖着大片屋瓦。恍惚之余,刘贺就问龚遂自己为什么做这样的梦。

龚遂说:“陛下身边奸佞之人太多,正如陛下梦中见到的苍蝇粪便一样。您应该选拔先帝大臣的子孙,作为亲信侍从加以信用。如果总是任用您在昌邑国的故旧,信任进谗阿谀之人,日后必有祸事!”

刘贺不听。

玩玩乐乐这些事情,霍光忍忍就算了。但刘贺一件又一件的违背汉朝礼制的大事件,最终让霍光和群臣忍无可忍。

虽然已经当上了皇帝,但刘贺正式的登基典礼还没有举行,应该在为昭帝服丧后,才能正式到刘氏宗庙内登基。所以,象征皇权的皇帝玉玺,当时都应该暂时封存。但刘贺好奇心重,权力欲也强,在汉昭帝灵柩前接受玉玺后,回宫后他就擅自打开,并以皇帝名义盖印加玺,向各级官署征求调发,次数多多。

照理说,他承继汉昭帝皇位,应该以昭帝后人的身份继位。结果,大行未殡,他私自派自己手下到父亲昌邑王刘髆的墓园,进行高规格祭祀,还自称“嗣子皇帝”。也就是说,刘贺显然不想承认自己和先帝昭帝、上官皇后的母子关系。如此,霍光恼怒。

让霍光最终定下废立大事的,是刘贺和昌邑国手下开始暗中策划铲除霍光的计划——“变易节上黄旄以赤”。

节信旄色,乃汉朝代表皇帝授权传令的符号。汉朝节信原本是纯赤色,汉武帝时太子刘据起事,汉武帝怕太子以其手中节信调兵,才急忙下诏把汉朝节信上的旄从赤色改成黄色。由此,太子刘据当时手中执有的节信全部失效。现如今,刘贺变易节信旄色,显然是手下有人给他出主意,以此来控制兵权。

那么,刘贺当时真的想杀霍光吗?答案是肯定的。

刘贺被废之后,昌邑国的群臣被霍光下令集中到闹市诛杀。这些人号呼市中,有人高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可见,当时刘贺手下确实有能人。主要是刘贺本人懦弱犹疑,未能先下手为强诛杀霍光。最后,反倒被霍光抢先得手。

不过,废立大事,弄不好就是九族被诛的事情,谁也不敢贸然行事。于是,霍光首先单独和自己最亲近的心腹、时任大司农的田延年密议。

田延年很爽快,建议霍光废掉刘贺,然后禀报太后,另立他人为帝。

如此惊天大事,以臣废君,霍光心内疑惧,就问田延年,前代先朝,是否有如此这般的先例。

伊尹相殷,废太甲以安宗庙,后世称其忠。将军若能行此,亦汉之伊尹也。

听田延年如此说,霍光心定,于是委任田延年为给事中,使得这位心腹能够随时出入宫禁。然后,他私下里又说动丞相杨敞、车骑将军张安世等人,决定废掉刘贺。

万事准备好,严卫之下,霍光召集丞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等朝中重要大臣,在未央宫召开会议。

大家甫坐定,霍光开门见山:“昌邑王行昏乱,恐危社稷,如何?”

群臣听霍光如此说,皆惊惶失色,没一个人敢发言表态,唯唯而已。

此时,田延年离席,按剑高声说道:“先帝属将军以幼孤,寄将军以天下,以将军忠贤,能安刘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将倾;且汉之传谥常为‘孝’者,以长有天下,令宗庙血食也。如汉家绝祀,将军虽死,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乎?今日之议,不得旋踵,群臣后应者,臣请剑斩之!”

霍光也演戏,诚惶诚恐:“九卿所责斥,说的太对了!天下汹汹不安,都是我霍光的过错!”

田延年红脸,霍光白脸,一个按剑,一个惶恐。

戏演到这份儿上,大臣们也都觉得刘贺确实所托非人,于是皆俯首听命,言道:“万姓之命,在于将军,唯大将军令!”

如此惊天动地的废立大事,就这样全部跪地通过了!

霍光这边如此紧张,那刘贺和手下正干吗呢?

刘贺正玩得欢,他一点没认识到事态的严峻性,皇帝都当上了,想太多干吗。

霍光在决议通过之后,就走必须走的形式。他率领群臣入宫,向皇太后请示,请废昌邑王刘贺。

在霍光安排下,皇太后的车驾起驾,幸未央宫承明殿。这排场,显然是要办大事了。同时,霍光以皇太后诏命,诏令各个宫门严禁昌邑王群臣入内。

刘贺啥都不知道呢,入朝见太后之后,乘辇欲回温室。他刚刚入内,大门就关上了,随行的群臣皆不得入。

刘贺大惊失色:“何为?”

霍光跪称:“有皇太后诏,禁止昌邑群臣入内。”

刘贺惊魂未定:“何乃惊人如是!”

霍光当然不会让步,派人把昌邑群臣都赶到金马门外集中。车骑将军张安世率领禁卫军骑兵,上前就捆绑了二百多人,全部送入廷尉诏狱。

看着目瞪口呆的刘贺,霍光对禁卫军说:“小心宿卫!不得有他杀自杀的事情发生。如果陛下死了,肯定令我负天下,担杀主恶名。”

刘贺还不知道自己会被废掉,对周围人说:“我先前的昌邑群臣有什么罪啊,大将军干吗把他们都抓起来啊?”

话音未落,太后派人召他入见。此时,刘贺有点慌乱:“我犯什么罪了,现在宣召我!”

入殿后,刘贺匍匐跪拜。

十五岁的上官太后身披珠襦,盛装坐于武帐之中;数百名禁卫军侍卫,全部手持兵器;期门武士自上而下,皆持戟而立;群臣表情肃穆,依次上殿。

安静片刻,太后宣召刘贺伏前听诏。

此时,霍光与群臣联名奏劾昌邑王,尚书令当庭宣读奏疏。这封奏疏,乃古往今来罕有的大臣公布皇帝罪状的奏疏:

丞相臣敞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孝昭皇帝早弃天下,遣使征昌邑王典丧,服斩衰,无悲哀之心,废礼谊,居道上不素食,使从官略女子载衣车,内所居传舍。始至谒见,立为皇太子,常私买鸡豚以食。受皇帝信玺、行玺大行前,就次,发玺不封。从官更持节引内昌邑从官、驺宰、官奴二百余人,常与居禁闼内敖戏。为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君卿取十妻。”大行在前殿,发乐府乐器,引内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俳倡;召内泰壹、宗庙乐人,悉奏众乐。驾法驾驱驰北宫、桂宫,弄彘,斗虎。召皇太后御小马车,使官奴骑乘,游戏掖庭中。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淫乱,诏掖庭令:“敢泄言,要(腰)斩!”

尚书令读到此处,毕竟是十五岁的少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淫行,上官太后听不下去了,玉音愤怒:“够了!为人臣子,怎能悖乱如此!”

小姑娘声音虽然不大,却吓得刘贺离席而伏。

尚书令顿了顿,估计把刘贺淫乱内宫的一些事情省略未读。如此,史书中则缺了不少后世小说家上好的创作素材。

但是,罪状显然还没有完全宣布,拿着竹简挑了一会儿,尚书令接着读道:

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绶、黄绶以并佩昌邑郎官者免奴。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采缯,赏赐所与游戏者。与从官、官奴夜饮,湛沔于酒。独夜设九宾温室,延见姊夫昌邑关内侯。祖宗庙祠未举,为玺书,使使者持节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园庙,称“嗣子皇帝”。受玺以来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荒淫迷惑,失帝王礼谊,乱汉制度。臣敞等数进谏,不变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谨与博士议,皆曰:“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行淫辟不轨。‘五辟之属,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郑’,由不孝出之,绝之于天下也。宗庙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臣请有司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庙。

愤怒未消的皇太后连稍作考虑的姿态都没有,即刻说了一个字,就批准了大臣们的请求:“可!”

这句话说出口,跪在地上的刘贺就不是皇帝了,而是一个普通的罪王。

霍光命他站起来,拜伏受诏。

刘贺这个时候,情急智生,还挺能掉书袋,说了一句话:“闻‘天子有争(诤)臣七人,虽亡道不失天下。’”这意思,就是还想让霍光给他日后改过的机会。

霍光气得差点笑了,大殿上也不好说太多,只得呵斥刘贺一句:“皇太后有诏废黜你,哪里还能以天子自居!”

说着话,霍光抓住刘贺的手,从他身上解下象征皇帝身份的玉玺绶带,呈给皇太后。然后,扶刘贺下殿,从金马门走出皇宫。

刘贺毕竟当过几天皇帝,群臣礼节性地随送。

刘贺出宫后面向西方叩拜道:“我本人愚蠢,不能承当汉家大事!”

为保险起见,霍光亲自以皇帝乘舆的副车陪送刘贺到达京城的昌邑王府邸。临别,他对刘贺说:“大王所作所为,乃自绝于上天。我宁愿对不起大王,不敢对不起社稷!希望大王自爱,我不能再侍奉于大王左右了。”

而后,史书上说霍光是“涕泣而去”。

霍光废黜刘贺,很大程度上出于是权力旁落的危机感。

霍光一直琢磨,刘贺被自己拥立为帝,本应完全依赖和重用自己以及自己的团队,但这位昌邑王竟然把原来昌邑国的全班人马一窝蜂挪到都城长安。日后,倘若这些人当权,估计自己和先前拥立刘贺的诸大臣连命都不一定得保。所以,刘贺不得不废!

当时的霍光肯定预料不到,他一手推立的新皇帝,最后会把他霍家杀得三族不剩!

刘贺被废后,群臣奏言,说昌邑王应该放逐远方,应该把他流放到汉中房陵县。最后,上官太后下诏,让他复归昌邑原地;赐刘贺汤沐邑二千户,原先昌邑王的财物都还归他所有;刘贺姐妹四人,各赐汤沐邑千户;昌邑国除,改为山阳郡(太后这些诏令,其实还都是霍光的主意)。

刘贺,这么一个大倒霉蛋,二十七天黄粱梦破,皇帝被废黜不说,连昌邑王都当不成了。日后十多年,他一直在规定地点反省苟活。

原昌邑国群臣,霍光处理起来一点都不手软,一股脑全部抓起来下狱。审讯后,只有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及王成免死;其余二百多人,全部诛杀。

世上苍龙种 人间武帝孙

天下掉下来的皇帝位号

昌邑王刘贺被废黜后,帝位不能空,那么,谁能担此大任、坐此大位呢?

有一个,武帝曾孙,也就是先前被江充逼反的太子刘据之孙——刘病已!

父母、祖父母、曾祖母尽数因巫蛊之祸死于非命,命兮运兮,彼时的刘病已刚刚出生。如此一块肉,无论是趁乱杀人的军人,还是屠害太子亲属邀功的官吏,都不忍心杀掉这个呱呱坠地不久的婴儿。

虽然是婴儿,也是罪婴。所以,这小孩子还是被收押入狱。

可巧,婴儿遇到了贵人——负责协办审理巫蛊案件的丙吉,时任廷尉监,正好负责监狱管理。

丙吉是厚道人,他深知太子没有造反,不忍心看着婴儿死于非命。于是,他从监狱中找了两个人品谨慎、忠厚的女囚,一个叫胡组,一个叫郭徵卿,让这两个女人给婴儿喂奶,并嘱咐她们要把孩子放在通风的地方,以免得病。为了保险起见,丙吉每天两次探视孩子,精心照养。

太子刘据自杀后,武帝晚年巫蛊案的审理持续了很长时间。武帝年老多病,常往来于长杨宫、五柞宫。其间,有在武帝身边“望气”的风水家就对武帝说:“长安狱中有天子气。”

武帝挺烦,于是就派遣使者,到长安各个监狱送去诏旨,下令对监狱内关押的犯人,无论罪行大小,一律杀之。

武帝身边红人内谒者令郭穰半夜到达刘病已所在的郡邸狱,传达武帝旨意。

丙吉闭门不纳,声言:“皇曾孙在此。他人无辜死者犹不可,况皇帝亲曾孙乎!”

于是,宫里来的卫士和丙吉手下的士卒相持到天明,也没能入内杀人。

郭穰回宫,此人还算好,没有添油加醋撺掇、激怒武帝,只实打实汇报了当夜的情况,但也劾奏丙吉抗旨不遵。

武帝低头思忖后,叹口气说:“天意如此吧。”于是大赦天下。

由此,郡邸狱内所有的犯人,包括武帝曾孙刘病已,都得赖丙吉解救而得活。

刘病已活了下来,但监狱环境非常恶劣,营养医疗条件很差。丙吉向京兆尹打报告,说皇曾孙已经获得特赦,不应该再关在监狱里面,希望官府能够放胡组、郭徵卿出狱,一起照顾皇曾孙。

这个请示,马上被京兆尹否决。毕竟太子谋反事实已经成立,谁都不敢得罪当今皇帝。

不久,胡组服刑期满,应该即日离开监狱。当时刘病已正在胡组怀中吃奶,哭闹不已。丙吉只得以自己的私钱雇佣胡组,让她继续和郭徵卿两个人一起喂养刘病已。

后来,狱中官吏对丙吉说:“我们没有得到诏令要喂养皇曾孙啊。”眼看公款公物不能用来在狱中喂养皇曾孙,丙吉又把自己的禄米和食肉交出来,给小孩子当口粮和支出费用。

由于年幼体弱,刘病已大病数次,每次都几乎病死。幸亏有丙吉在,令乳母等人细心呵护,煲汤煮药,熬过了鬼门关。

小孩子真命苦,他征和二年入狱,到后元二年出狱的时候,都五岁了。由于在狱中得病几次差点随他亲爷爷到黄泉,丙吉就给这孩子起名“病已”,希望这孩子以后不再得病遭灾。

刘病已,这名字跟霍去病的名字意思差不多。霍去病与太子刘据是表兄弟,所以,从辈分上说,霍去病就是刘病己的姨表祖父。

后来,得知皇曾孙的祖母史良娣的母亲还在世,丙吉就用车把皇曾孙送给他太姥姥抚养。孩子到了太姥姥家,这才终于一块石头落地,得到悉心照顾,逐渐长大成人。

武帝崩逝,巫蛊事件基本平息,刘病已终于归属掖庭管理,属籍也划到了刘氏皇族名籍中,归属宗正。当时,负责管理后宫掖庭事务的掖庭令张贺,从前曾经在太子刘据手下做事,感怀旧恩,就对皇曾孙特别好,奉养甚谨,不停地将自己的俸禄私钱供给这个少年人,还找人教他读书。

张贺乃酷吏张汤的儿子,为人很正直。他之所以入宫为宦者,也正是由于从前是太子属官而受腐刑。

作为朝廷宫内的中级管理人员,张贺待遇要比丙吉高,钱多关系多,好吃好喝供着刘病已。待少年长成,张贺还想把自己的孙女嫁给这位落难的皇曾孙。

当时汉昭帝刚刚举行了加冠典礼,春秋正盛。而张贺的弟弟张安世,时为右将军,正作为昭帝的辅政大臣。他每每听哥哥张贺夸奖皇曾孙聪明,一直忍着没吱声。此次忽然听说哥哥要把女儿嫁给皇曾孙,勃然大怒:“皇曾孙,乃造反太子刘据的后代,有幸保命,以百姓庶民身份吃口公家饭就不错了,千万别再对我说你要嫁女给他的事情!”

惹不起当大官的弟弟,张贺就没敢把女儿嫁给皇曾孙刘病已。但眼看孩子大了,确实要娶媳妇,于是,张贺就找到“暴室啬夫”许广汉,请他喝酒。

二人酒酣耳热之际,张贺就对许广汉说:“皇曾孙乃皇帝亲族,日后怎么也能弄个关内侯当当,不如你把女儿嫁他。”

许广汉当即许诺。

“暴室啬夫”也是个官名,官不大,是负责宫内织染部门的小官。

许广汉是昌邑人,年轻时曾在昌邑王手下做过郎官。这个昌邑王,应该不是刘贺,而是刘贺的爸爸,即汉武帝和李夫人生的儿子、第一代昌邑王刘髆。后来,许广汉被调到长安。一次,许广汉随侍汉武帝往甘泉宫,误取其他郎官的马鞍装在自己马背上,被发现后,有司弹劾他“从驾行盗”。依据汉律,罪当处死。汉武帝对他印象还算不错,就下诏改判他宫刑。

受了宫刑,许广汉就入宫做了宦者丞,当起了宦官小头目。祸不单行,昭帝时代,上官桀谋反。为此,朝廷预先准备了数千条绳索准备用来捆绑抓获的谋反者。临行动,派许广汉去取绳索,他转来转去,却一直没有找到装绳索的箱子。于是,他又以失职坐罪罚为“鬼薪”,也就是被罚做三年苦役的徒刑。再后来,他才到掖庭主管染织的官署“暴室”做一名“啬夫”,也就是佐吏小官了。

正因为如此,身为宦者,许广汉是个有老婆有女儿的人。

许广汉的女儿许平君,正是豆蔻年华。本来许给内者令欧侯氏的儿子做媳妇。没想到,快过门的时候,准新郎死了。

许广汉妻子在女儿出嫁前,曾找人给她看相。那个江湖相士大夸,说这小姑娘将来一定尊贵无比,尊贵到什么地步,都不敢说出来。

半信半疑,许家人心里挺高兴。

转天,许广汉老婆听说老公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那个造反太子的孙子,大怒,差点和老公拼命。

但许广汉重承诺,还是把女儿许平君嫁给了刘病已。张贺也大出家财,替刘病已出了一大笔聘金。

由此,刘病已告别照顾自己好几年的恩公张贺,搬到了长安附近的杜县,和岳父一家住在一起。

虽然是上门女婿,但许广汉对这个女婿非常好。更让人心暖的是,许平君貌美善良,对待刘病已体贴入微。

活了这么大,看尽人间辛酸,终于有了一个温暖的家,刘病已感动非常。而在结婚的第二年,夫妻俩就生下了一个儿子。

毕竟是王子公孙,刘病已虽然聪明好学,但青春期荷尔蒙旺盛,也喜欢游侠之事,斗鸡走狗,常常和一群少年游乐,因此遍知下层社会的虚实以及吏治得失。

对此,老丈人许广汉也睁一眼,闭一眼。翁婿两个其乐融融。

忽然一天,这个皇曾孙出身的女婿晚上没回来。一打听,说是宫内来了一大堆士兵,把小伙子“弄”走了。

原来,刘贺被废后,霍光等大臣商议继承人问题,当时已经升任光禄大夫的丙吉,就向执政大将军霍光递交了一份奏章,推举刘病已为继承人。丙吉保证说,以嫡以亲以人品以学品,这个小伙子肯定能成!

说实话,当时的刘病已,还真没进入霍光视野。但等到提出这个名字与众大臣一商议,却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一致同意。毕竟,前太子刘据曾经广得人心。

群臣奏议,很快送到上官太后那里。既然是外祖父送来的奏疏,当然要马上同意。而上官氏拿笔在疏奏上写下“可”字的一瞬间,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就又升了一辈儿,成为“太皇太后”。也就是说,她成为比自己还大三岁的刘病已的奶奶辈。

红日初升!

一头雾水的刘病已,可以说是糊里糊涂就被人拥上了大汉天子的宝座。所以,唐朝诗人李商隐才如此感慨:“小来惟射猎,兴罢得乾坤。”

刘病已入宫当了皇帝,很想马上把患难妻子许平君封为皇后。但帝位未稳,他也不敢冒失,就依据宫内礼官建议,先把许平君封为皇帝最高级的妾侍——婕妤。而这个时候,拥立刘病已做皇帝功劳最大的大臣霍光,想把他的小女儿霍成君嫁给皇帝做皇后。百官们心知肚明,纷纷上书,请宣帝马上册立皇后,并指名道姓,说大臣霍光的女儿霍成君性格良淑,出身高贵,非她莫属。

即使身为皇帝,宣帝也根本不敢得罪霍光。但毕竟结发夫妻,情深意厚,宣帝还是想把许平君扶作皇后,思来想去,他就绕着弯子下了道诏书,说自己年少贫贱时,在民间得到过一把宝剑。如今,虽然做了天子,虽然有新剑,但还是惦念从前那把旧剑,希望大臣们帮帮忙,把自己那把旧宝剑找回来。

汉朝大臣们明白,原来皇帝还是想结发妻子做皇后啊。再想想,汉朝江山毕竟姓刘不姓霍,最终大臣们多数转向,支持宣帝立许平君为皇后。

而宣帝不忘旧情的这个典故,也就是现在我们都知道的“故剑情深”了。

宣帝如此有主见,超出霍光意料,他心里非常不痛快,但也不好说什么。后来,当宣帝又想把岳父许广汉封为侯爵的时候,霍光就明白表态:许广汉乃受宫刑的罪人,给他封侯,有失朝廷体面。

不好再得罪大将军,宣帝当时只好作罢。过了一年多,感觉霍光稍稍气消,宣帝把许广汉封为“昌成君”,虽然封号有点不伦不类,毕竟也能让岳父高兴一下。

宣帝刘病已这个人,确实挺知恩图报的。继位之后,想想从前的掖庭令张贺待自己胜过亲生儿子,他感激无限。但此时张贺已经病死,而张贺的儿子死得更早。没办法,宣帝就命令张贺兄弟张安世把小儿子张彭祖过继给张贺做儿子,世袭“恩德侯”爵位,还要拨二百户人家专门替张贺看守坟墓。

当时,张安世以为皇帝是看重自己的功勋才给儿子这么大的赏赐,替儿子推辞爵位不说,还请求皇帝把给哥哥张贺守坟的户数减到三十户。

宣帝脸一沉,对他说:“这赏赐,乃是我为了报答已故掖庭令张贺的,不是赏给您的!”

话里有话,想起当年哥哥张贺想把女儿嫁给刘病已被自己阻止,张安世大脸一红,也是后悔不已。

最终,宣帝还厚待张贺唯一的一个孙子。当时这个孩子虽然才七岁,宣帝就拜他为“散骑中郎将”,赐爵关内侯,授予三百户的食邑。

汉宣帝对张贺如此忆念恩情,但登基后似乎对丙吉没有任何表示。这倒不是因为他对恩人差异对待,而是因为他当时并不知道丙吉对他有那么大的恩德。当初襁褓时,如果不是丙吉在牢狱中悉心照看,刘病已可能都死了几十次了!

丙吉是个忠厚人。宣帝继位后,他绝口不提当年救护宣帝的大恩。后来,有个“则媪”出现,派老公上疏鸣冤。这个名“则”的老宫婢,年轻时在掖庭服役过,她让自己老公上书表功,说自己曾经抚养过皇上,所以请求朝廷照顾酬功。为了找人证明,她在疏中提到了丙吉。

看了奏疏,宣帝就把丙吉找来,和那个宫婢“则媪”当面对证,如果有功,肯定厚赏无疑。

看到这个老太婆,丙吉有些生气,说:你确实抱养过皇上,但因为疏于照顾,曾经受过我的责打。抚育皇帝真正有功的人,要属渭城人胡组和淮阳人郭徵卿,二人用乳汁养育皇上,她们才是皇帝的大恩人。

而后,丙吉一五一十地向宣帝详细讲述了胡郭二人在狱内共养宣帝的劳苦。感动之余,宣帝下诏求访二位乳母下落。

官吏回报,二人都过世了。人死了,但两个奶妈的子孙都找到了,于是宣帝厚赐报答。对于那位“则媪”,毕竟也养育过自己,宣帝也赐给她十万钱养老。

由于“则媪”事件,宣帝亲自查看了掖庭和长安监狱的一些原始文件,才得知丙吉从前对自己有大恩,非常感动。于是,他决定封丙吉为博阳侯,给他一千三百户食邑。结果,快要册封的时候,丙吉得病几死。怕大恩人挨不到受封那一刻,宣帝立刻派人到丙吉家里,想把侯爵印绶系在他身上让他受封。

当时,太子太傅夏侯胜劝宣帝说:“皇帝您如此顾念丙吉,他这次一定不会死。臣听说,积有阴德之人,上天一定会降福其子孙。如今丙吉没获封赏却得病,肯定不是什么致命重疾。”

果然,天佑善人,丙吉的病真好了。

得知皇帝封自己为侯爵,丙吉马上推辞,说自己无功受禄,寝食不安。宣帝当然不允。五年之后,宣帝还委任丙吉为丞相。

有好爹没好儿,丙吉死后,其长子丙显很快因罪失去了一等侯爵“通侯”,被降为关内侯。后来在太仆任上,又因大肆贪污受贿,为人所弹劾。依据法律,估计这次连小命都要玩完。那时,已经是汉宣帝儿子汉元帝在位时期。

还好,关键时刻,从前郡邸狱里有个叫伍尊的人,曾经和丙吉一起伺候过襁褓中的宣帝。他此时上奏疏给元帝,详尽叙述了当时丙吉照顾宣帝的事情,包括方方面面每个细节。

这些细节,宣帝活着的时候,其实还都不是很清楚,诸如丙吉在狱中天天检查宣帝所睡的草席、查看草褥干燥潮湿程度、监督胡组和郭徵卿片刻不离宣帝、屡次选取容易消化的食物给宣帝享用,等等。

伍尊还说,这些事情,宣帝在世的时候我都仔细上奏过,但疏奏当时先到达丙吉手中,他因为谦让,就把疏奏中有关他详细养护宣帝的功绩都删除了,把功劳全部让给宣帝乳母胡组和郭徵卿。虽然丙吉后来也受封为博阳侯,但他所受的赏赐还远远不够。本来,我有心不提旧事,以成全丙吉一片忠心和苦心。但现在丙吉的儿子丙显,因为金钱小过就要受处罚,我不得不冒死为丙吉出头……

当然,人情很复杂,伍尊当年和丙吉一起照顾过宣帝,又是老同事,肯定要替丙吉后人出头。最重要的是,当年丙吉把伍尊疏奏刻意删减呈报给宣帝,所以宣帝一直到死也不清楚丙吉对自己照料的细节,那么,也肯定更不清楚伍尊对自己呵护的恩惠。

从这么多年的情况看,伍尊受赏程度肯定远远不及胡、郭二位乳母,原因也在于丙吉推功的牵累。所以,伍尊彰显丙吉的功劳,第一出于对老同事的义气,第二也是为自己表功。

汉元帝亲自读了这封疏奏,十分感动,就没对丙显贪污大案深究,自然也厚赏了伍尊……

接着说宣帝报恩。

宣帝祖父太子刘据共有三男一女。事败之时,太子和两个儿子死在湖县,而太子的夫人史良娣、史良娣之子“史皇孙”刘进和妻子王夫人,以及太子嫁给平舆侯嗣子做媳妇的唯一女儿,都在动乱中被杀。

动乱后,自杀的太子之母卫子夫卫皇后和史良娣被埋在长安城南,史皇孙和妻子王夫人以及妹妹三人被葬在广明苑。

宣帝即位,还不敢马上给祖父平反,但从他给自己定的第一个年号“本始”看,显然要追本溯源,没有忘记祖父和父亲的冤屈。

于是,宣帝下诏,希望百官商议为父母置办祭守园邑。

经过一番讨论,有司上奏:根据《周礼》,陛下的皇位从昭帝处继承,所以对亲生父母不能以父母之礼祭祀。而且,孝昭皇帝已经为故皇太子在湖县修了陵墓,史良娣的陵在博望苑以北,陛下亲生父亲“史皇孙”神位,也已经安奉在广明苑外城墙的北面。根据谥法,皇帝生父谥号定为“悼”比较恰当,皇帝生母称‘悼后’。陵园规制,按照汉朝诸侯王配备,以三百家规格看守陵园。

宣帝看着疏奏,心里咯噔一下,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忍了。

不久,有司又呈上关于祖父刘据的谥号,宣帝看着奏疏,心里更不是滋味:故皇太子刘据谥号定为“戾”,配备二百家看守陵园;史良娣称“戾夫人”,配备三十家看守陵墓。

根据谥法:不悔前过曰戾,不思顺受曰戾,知过不改曰戾。戾,这个谥号,肯定属恶谥。当然,东汉时期成书的《说文》中还有解释:“戾。曲也,从犬出户下。戾者身曲戾也。”所以,“戾”字,在当时暗含有蒙冤受屈的意思。

由于自己刚即位,大臣霍光强势,宣帝还是忍了。八年后,元康元年(前65年),当时宣帝已经铲除了霍家势力,大权在握,就为自己生父上尊号为‘皇考’,设立家庙,增加看守陵园的百姓至一千六百家,规格提升。

即便如此,对于祖父的谥号“戾”字,宣帝依旧没有改动。因为祖父刘据虽然冤屈,毕竟他背着武帝兴兵动众,擅杀大臣,其实还是有谋逆的举止。为了惩前毖后,原则还是要坚持的,宣帝要以此事来警示后人,以子反父的事情,绝对做不得!

宣帝地节三年(前67年),他又下令大臣们到处寻找生母王夫人娘家的人,还好,第二年就找到了亲姥姥王媪。当时这个老婆婆差不多老年痴呆了,回忆许久,才说自己曾经嫁给王乃始为妻,生下女儿王翁须和儿子王无故、王武。为此,宣帝追封外公王乃始为“广望王”,封外祖母为“博平君”,赐一万一千户给外祖母作为汤沐邑。两个舅舅也封为“平昌侯”和“乐昌侯”,每人食邑六千户。

让人鼻酸的是,浪迹偏僻乡下多年,当老婆婆王媪带着两个儿子来到长安的时候,坐在公家派出的一辆黄牛大车上,确实造成了一时轰动。长安城内百姓纷纷跑去看热闹,当时不知道车上那个老太太和另外两个人是谁,就称呼王媪为“黄牛妪”,也就是“黄牛车上的老太太”。

至此,悲剧终以喜剧收场。

有情报答许皇后,寡恩灭却霍家族

汉宣帝初露锋芒

汉宣帝本始元年(前73年)春,有司研究定策安宗庙大功,给大将军霍光增封一万七千户,加上原先的食邑,共两万户。同时,也给车骑将军富平侯张安世等十人增加了封邑,新封侯者五人,赐爵关内侯者八人。

显然,大将军霍光功劳最大。平心而论,如果不是霍光,帝位还真轮不到刘病已来坐。

从汉昭帝时,霍光长子霍禹及其侄孙霍云皆为中郎将,霍云弟弟霍山为奉车都尉、侍中,兼领胡、越士兵,霍光两个女婿都是东、西宫卫尉,其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可以这样说,整个朝廷,基本就是霍家的,盘根错节,枝蔓横生,成为汉朝最重要的政治势力。

举朝之中,根本无人能与霍氏家族势力相抗衡。

显赫如斯,霍光的夫人还嫌不足,非要把女儿嫁给宣帝成为皇后。如此,自己就能成为皇帝丈母娘。

宣帝初继位的时候,由于坚持己见,霍光女儿霍成君没能做成皇后,霍光虽然觉得有点没面子,毕竟是大臣,就是有些不痛快而已,毕竟自己外孙女是太皇太后了,不能把后宫都让自己霍家人占了。但是霍夫人就不干,处心积虑,非要当皇帝丈母娘不可。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人家许皇后活得滋滋润润的,一时半时死不了,皇后的位置也空不出来。

别说,霍夫人真有主意,胆大包天,她真惦记上许皇后了。

霍夫人原本不是霍光原配妻子。霍光原配是东闾氏,这位夫人身体不好,生了一个女儿就死了。那个女儿,就是上官皇太后的妈妈。而霍夫人不过是当时东闾氏的陪房丫头,出身卑贱。依据古代的婚姻制度,陪嫁丫头不只是打扫房间侍候老爷、太太,也有接个短在床上侍候老爷的义务。后来她怀孕了不久,正巧正妻东闾氏死了,她直接从婢女升级为夫人。

霍光这个人,在皇家政坛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为人特别谨慎。但霍夫人这个妇人,显然完全和霍光不是一路人,不仅不是一路人,简直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尤其是她自己出身卑贱,所以对身份和地位特别敏感。

汉宣帝继位之初,如果不玩那步“故剑情深”,诸大臣推波助澜,霍成君早就当皇后了。现如今,许平君是皇后,显然成为霍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这个许皇后要清除掉。

由于许平君出身平民,她为人特别和善,即使当了皇后,在宫内从来不奢侈浪费,不仅自己身边服侍的宫女人数少,平时吃穿用度都很简朴。

不仅如此,许皇后对长辈也毕恭毕敬,特别是和她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上官太皇太后,许平君低眉下气,每五天都去朝见一次,服侍周到,礼貌周详。宫内上下,都夸赞许皇后是个好人。

这样的皇后,深居宫中,咋清除呢?

机会来了。

本始二年(前72年),许平君再次怀孕。隆冬时节,即将分娩。

孕妇需要照顾,有个名叫淳于衍的女医者常常出入宫中。

这个淳于衍的丈夫,乃掖庭护卫,由于是禁卫军小头目,和霍家也比较熟悉,常常让自己老婆淳于衍和霍夫人走动,找一下大将军亲信的感觉。

做了好久宫廷侍卫,淳于衍的丈夫想外派当官捞点油水,于是他就对老婆说:你有空见霍夫人的时候,给我走走关系,最好能让大将军派我去当安池监。

安池,就是今天的山西芮城县。在汉代,那里是著名的盐池。制盐业在汉朝属于政府高度垄断的产业,到那地方管理盐池,油水大了去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淳于衍就到霍家大院去见霍夫人,说出自己丈夫想外派的事情。

霍夫人一听,马上觉得淳于衍可用,就屏退左右,单独接待淳于衍,亲热地对她说:“既然你信任我,我也信任你。不过,我也有件事要求你,你能帮我忙吗?”

淳于衍立拍起了胸脯:“夫人说吧,您吩咐,哪里有我做不到的!”

霍夫人一笑:“你也知道,我们大将军最爱的就是小女成君,一直想让她成为奇贵之人,所以,此事你要帮忙。”

乍听霍夫人此言,淳于衍当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您啥意思,这事儿我能帮啥忙啊?”

霍夫人接着说:“女人分娩生孩子,是人生鬼门关,十死一生。如今许皇后正要分娩,你可以趁着你当女医的身份投毒,许皇后死了,我女儿成君就能当皇后了。如果你肯帮这个忙,日后我定与你共享荣华富贵!”

饶是天天走街串巷,见多识广,淳于衍还是大惊失色。待了好久,她嗫嚅说:“皇后用药,种类繁多,而且每次成药后都要我们这些医生先喝先尝,没机会下手啊!”

霍夫人一拍胸脯,鼓励说:“事情怎么办,就看你本事了!我们霍家如今掌管全天下,谁敢乱说乱动!万一出意外,霍家也能保你平安。现在,就怕你不肯帮我们这个忙啊。”

霍夫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淳于衍更为难了。

思前想后良久,淳于衍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选择,只能回答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确实,如果淳于衍拒绝,或许当时她就不可能活着离开霍府。所以,她只能答应,必须答应。

心怀惴惴,事情还要干。于是,淳于衍弄了一些附子捣碎,偷偷带入皇后所居的长定宫内。

淳于衍为了行事利索,她在医生为皇后制作的大药丸子里面放了不少附子粉。

没过多久,许皇后就出现了中毒症状。

痛苦之余,许平君还问淳于衍:“我头昏昏的,这药里不会有毒吧?”

淳于衍连忙斩钉截铁说:“绝对没有!”

很快,许皇后就出现昏迷症状,不停抽搐,最后呼吸衰竭而死。

许平君被毒死的时候,距离她入宫才三年不到,时年19岁。

惊天大事做成,淳于衍立即去见霍夫人,报告消息。

霍夫人听后,虽然高兴,但毕竟谋杀了皇后,还是惊大于喜。她只是空加承诺,不敢马上特别明显地赏赐淳于衍。

为霍家行如此大事,啥好处没有,淳于衍也挺失落。

不久,宣帝收到举报,说许皇后乃非正常死亡。

惊怒之下,宣帝派廷尉按问,把许皇后分娩时在身边伺候她的所有医生和宫女都关押起来,准备严加审问。

廷尉希旨,皆劾以大逆不道之罪,加紧究治。

消息传出,霍夫人又怕又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告诉霍光就没办法了。于是,密室之内,夫妻对言,霍夫人一五一十具告所以。最后,她求霍光说:“既然我已经失计,让淳于衍干了这件事情,没有退路了,您就想想办法,千万不要让淳于衍受审啊!”

见多识广如霍光,听到自己老婆干出了这种招致灭族的事情,他一时间惊得发呆,良久默然不应。但毕竟是自己老婆,如果出事儿,自己难逃干系。最终,他还是滥行职权,让廷尉放掉淳于衍。由此,霍氏家族暂时躲过一劫。

如此大罪犯下,被自家老公庇护躲过,霍夫人依旧没忘让女儿入宫当皇后的事情,天天撺掇霍光赶紧趁热打铁。

事情如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朝中大臣,也纷纷上疏,推举霍成君为皇后。

当时的宣帝,虽然内忌霍光专权,但怎么也想不到霍光老婆霍显敢把自己的结发妻子毒死。既然许皇后都死了,皇后位子肯定不能久空,于是顺坡下驴,下诏纳霍光小女儿霍成君为皇后。

本始四年(前70年)春三月,霍光小女成为皇后,如此,霍家两个女孩在宫内为后,一个是太皇太后,一个是皇后。可笑的是,本来辈分高的霍成君,反而要在辈分低的上官氏面前俯首行礼。

许平君当皇后的时候,宫内从官车服非常节俭;霍成君当了皇后,舆驾、侍从越来越多,赏赐官属的金钱以千万计,所作所为,和先前勤俭节约的许皇后判若云泥。

霍夫人得意非凡。自从女儿入宫后,前皇后许平君的儿子一直没能被立为太子。可以想见,哪天女儿肚子一大,生下一个儿子,应天顺人,肯定就是大汉皇太子。如此一来,日后的皇帝就是我外孙。大汉天下,就是我老霍家天下。

许皇后死后,传言日盛。宣帝虽然年轻,但很老到,韬光养晦,把一切怀疑和反感都压在心间,对霍光依旧毕恭毕敬。而且,对待新皇后霍成君,宣帝也一副琴瑟和鸣、毫无芥蒂的样子。

皇帝皇后关系虽好,霍成君的肚子却一直没见动静。而宣帝后宫其他美人一个接一个地生下龙子,什么华婕妤、张婕妤、卫婕妤,大胖小子一个接一个。

女儿终于当成皇后了,霍光的身体却不行了。

地节二年(前68年)三月,霍光病薨。为此,宣帝和太皇太后上官氏亲临霍光葬礼,所赐霍光的梓宫、葬具以及下葬的乘舆规格,皆和帝王差不多,并下诏谥霍光为“宣成侯”。

霍光执政多年,杀人不少,得罪人无数。霍光活着,这些人敢怒不敢言;霍光一死,马上有人要清算霍家。更何况,宣帝本人早就对霍光的专权心存不满。《汉书》记载:

宣帝始立,谒见高庙,大将军光从骖乘,上内严惮之,若有芒刺在背。后车骑将军张安世代光骖乘,天子从容肆体,甚安近焉。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诛,故俗传之曰:“威震主者不畜,霍氏之祸萌于骖乘。”

可见,“芒刺在背”这个成语,就是出于霍光。宣帝继位之初,霍光陪同新帝谒见刘邦庙,宣帝就感觉极其不自在,犹如芒刺在背,可见他对霍光的忌惮。可以这样说,当时宣帝的那种感觉,就种下了日后霍氏家族大祸的根源。

第一个跳出来揭发霍家跋扈的,乃御史大夫魏相。他托宣帝老丈人许广汉上疏,尽道霍家毒害许皇后之事。

得知此事后,宣帝依旧不动声色。他深知,霍氏家族势力在朝廷日久,盘根错节,没有十分把握,就不能轻举妄动。于是,他一步一步,慢慢收回霍氏家族男性成员的权力,特别是对那些手中有兵权的霍家子弟,皆分次削夺。

冰山都倒了,霍氏子弟依旧飞扬跋扈。霍夫人本人广治第室,马车规格拟于帝王乘舆,没事就在府内让侍婢以五彩丝绳拉着自己奔驰游戏。她是更年期老妇人了,还和府内的监奴冯子都通奸;霍禹、霍山大肆缮治第宅,成日在平乐馆走马驰逐;霍云多次称病私出,带着一堆宾客从人在皇家黄山苑中围猎,还派家奴冒充自己上朝谒见,朝中无人敢揭露;霍夫人依恃女儿是皇后,昼夜出入长信宫殿,无止无休。

一次,霍氏家奴与魏相家奴于马车抢道,双方发生冲突。霍氏家奴猖狂惯了,觉得都城之内霍家最牛,于是仗势欺人,竟然闯入魏相御史府大打出手,并扬言要砸倒御史府大门。无奈,府内官员对霍氏家奴叩头哀求,霍氏家奴才得意而去。

于是,心存大恨的魏相,开始和宣帝在深宫密谋,准备一举铲除霍氏家族。

就在霍光死去的第二年,宣帝册立结发妻许平君的儿子、时年七岁的刘奭为皇太子。霍夫人大恨,她绝对是个不知死的老妇人,霍光都死了,没人再罩霍氏家族了,她还想故技重施,教女儿霍成君去毒死太子刘奭。

身为皇后的霍成君竟然对母亲言听计从,好几次对太子刘奭欲下毒手,还差点得手……

日复一日,宣帝和魏相等人谋划,先从霍禹下手,逐渐削夺霍氏家族权力:

徙(霍)光女婿度辽将军、未央卫尉、平陵侯范明友为光禄勋,出次婿诸吏、中郎将、羽林监任胜为安定太守。数月,复出(霍)光姊婿给事中、光禄大夫张朔为蜀郡太守,群孙婿中郎将王汉为武威太守。顷之,复徙(霍)光长女婿长乐卫尉邓广汉为少府。戊戌,更以张安世为卫将军,两宫卫尉、城门、北军兵属焉。以霍禹为大司马,冠小冠,亡(无)印绶;罢其屯兵官属,特使(霍)禹官名与(霍)光俱大司马者。又收范明友度辽将军印绶,但为光禄勋;及(霍)光中女婿赵平为散骑、骑都尉、光禄大夫,将屯兵,又收平骑都尉印绶。诸领胡、越骑、羽林及两宫卫将屯兵,悉易以所亲信许、史子弟代之。

眼看手中兵权渐无,霍氏一门都觉惊恐,满心怨尤。特别是霍夫人得知自己毒害许皇后的事情已经败露后,更是惊恐万状,家宴之时,反复催促霍家男人赶紧谋反。

其中,霍云的舅舅李竟出了个馊主意:让上官皇太后出面,诏召魏相和许皇后父亲许广汉赴宴。他们到后,霍光两个女婿立即在席间杀掉二人。而后,接着入宫杀掉皇帝,立霍禹为帝。

这事儿还没实施,就被人告发了。即使到了如此地步,宣帝依旧隐忍不发。

不久,李竟交通诸侯王事发,被逮之后,他把霍氏家族谋反的事情全招了。

此时,宣帝布置基本就绪,开始收网!

大案已成,霍云、霍山、范明友先行自杀;朝廷逮捕了霍夫人、霍禹、邓广汉等人,廷尉审讯后,霍禹腰斩,霍夫人及诸女昆弟皆砍头弃市;与霍氏相连坐的姻亲故旧,诛灭者数十家。

将霍氏家族全部诛灭之后,八月,宣帝派人向霍皇后颁令:“皇后荧惑失道,怀不德,挟毒与母博陆宣成侯夫人显谋欲危太子,无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庙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呜呼伤哉!其退避宫,上玺绶有司。”

如此,时年二十三岁的霍成君,不得不结束皇后生涯,搬进冷宫昭台宫。十二年后,不知宣帝如何又想起了这位霍氏后人,可能觉得住昭台宫软禁还是太便宜她,复下令让她搬到云林馆监禁。至此,这位霍氏前皇后终于发觉全无生趣,只得上吊自杀……

霍氏一门,如果从霍光同父异母兄霍去病算起,在西汉政坛闪耀达六十年之久。殊功伟业,名动天地。但一朝败亡,恰似土崩瓦解,家族顿时烟消云散!

班固感慨说:

(霍光)受襁褓之讬,任汉室之寄……匡国家,安社稷,拥昭立宣,光为师保,虽周公、阿衡何以加此!然光不学亡术,暗于大理;阴妻邪谋,立女为后,湛溺盈溢之欲,以增颠覆之祸,死财(才)三年,宗族诛夷,哀哉!

在肯定霍光莫大功劳的同时,班固认为霍光不识大体,最后家族败于妻女之手。

而司马光,语深意切,说得更中肯:

霍光之辅汉室,可谓忠矣;然卒不能庇其宗,何也?夫威福者,人君之器也;人臣执之,久而不归,鲜不及矣。以孝昭之明,十四而知上官桀之诈,固可以亲政矣,况孝宣十九即位,聪明刚毅,知民疾苦,而光久专大柄,不知避去,多置私党,充塞朝廷,使人主蓄愤于上,吏民积怨于下,切齿侧目,待时而发,其得免于身幸矣,况子孙以骄侈趣之哉!

虽然,向使孝宣专以禄秩赏赐富其子孙,使之食大县,奉朝请,亦足以报盛德矣;乃复任之以政,授之以兵,及事丛衅积,更加裁夺,遂至怨惧以生邪谋,岂徒霍氏之自祸哉?亦孝宣酝酿以成之也。

昔斗椒作乱于楚,庄王灭其族而赦箴尹克黄,以为子文无后,何以劝善。夫以显、禹、云、山之罪,虽应夷灭,而光之忠勋不可不祀;遂使家无噍类,孝宣亦少恩哉!

司马光一席感叹,大意是说,霍光辅佐汉朝,可谓忠心无私,但他最后却不能保全家族,为什么呢?因为作威作福,乃国君独有的权力,大臣掌管权力而又长期不还政的,很少不遭大祸。昭帝十四岁就能察觉上官桀的奸诈,当时其实可以亲政了;何况宣帝继位时都十九岁了,聪明刚毅,了解民间疾苦,完全可以即时亲政。但霍光长期专权而不避让,安排亲党充塞朝廷,在上使国君愤怒,在下使大臣百姓怨恨。为此,霍光本人死前免遭清算,就非常不错了。而他的子孙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怎能不垮台呢?

不过,司马光认定汉宣帝本人也有错,如果他在霍光死后只给霍氏家族以丰厚的利禄,让那些人做些虚官,也足可报答霍光拥立大德了。但宣帝却故意委任霍氏族人以重任,授以兵权,等到怨恨矛盾越来越多,便施以强制性的权力裁夺,如此,肯定招致霍氏族人怨恨而生谋反邪念。如此后果,不单单是霍氏家族自己招罪,也是宣帝故意酝酿而成。

蒲类成秦地,莎车属汉家

冯奉世宣抚西域

宣帝地节四年(前66年),龟兹国国王绛宾和王后来到长安,觐见宣帝。

西域小国国王,大老远的,他来汉朝国都干吗?

龟兹绿洲小国,在西域诸国中确实不大,但它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向西南,是阿克苏、喀什;向东经过轮台,可以到达焉耆、楼兰;从龟兹河上行,进入天山中部的巴音布鲁克草原,然后就能到达开阔的伊犁河谷地区。

处于这样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十字路口之上,龟兹国的命运,肯定就和地形一样,起伏不定。

这样一个城邦国家,在龟兹王绛宾继位的时候,不过只有八万多人口。忽然有一天,这个小国忽然遭到了一支五万大军的袭击,而联军统帅,竟然是汉朝的使臣常惠。

汉朝天使主持下的西域联军,为什么要打龟兹呢?

早在武帝时代,贰师将军李广利曾经西征大宛,弄了不少“天马”凯旋班师。当时,汉军途径龟兹,发现如此蕞尔小邦,竟然以盟主自居,背着汉朝私下扣押小国扜弥的王子赖丹做人质。

龟兹、扜弥,皆大汉属国,龟兹没有权力让小国扜弥对它称臣。于是,贰师将军李广利痛斥龟兹国王之后,把赖丹王子带回汉朝。昭帝时代,汉朝就派这位赖丹王子为校尉,率领部伍到轮台屯田,替汉朝守边。

眼见汉朝培植的赖丹王子临近属地,当时的龟兹王就在龟兹贵族姑翼力劝下,发兵相攻,杀掉了王子赖丹。而后,龟兹王上书汉帝,表示自己擅杀赖丹很不对,积极承认错误。

龟兹国大胆妄为如此,汉朝肯定恼怒。但龟兹小国,路途迢迢,专门派军队去打它,显不出大汉威风,胜之不武。于是,就暂且搁置不提。

到了宣帝时代,当时杀掉赖丹的老龟兹王已经去世,绛宾继承王位。

这个时候,汉朝刚刚打完一场和匈奴的大仗,几路大军出击,唯独汉使常惠所率的乌孙雇佣军建功最多,奋击匈奴大胜而回。常惠回到汉朝后,被赐金封侯,然后宣帝就派他携带大量金币,转回乌孙国,代表汉朝厚报那些协助汉朝攻打匈奴的乌孙贵族。

临行,常惠忽然提起从前龟兹杀害赖丹王子的事情,希望顺便能够带着乌孙等军队教训一下龟兹。当时,怕常惠生事,宣帝摇头不许。临出国都,大将军霍光却暗中对常惠说,你既然代表大汉出使西域,可以见机行事。

有了当朝大将军的默许,常惠可就来精神了。到达乌孙,他以大汉天朝名义赏赐完乌孙贵族之后,就以自己所带的五百汉朝将士为主要前锋,集结西域联军近五万人,三面攻打龟兹。

正式开打前,常惠派出使者,入城谴责龟兹先前擅杀赖丹王子的罪行。

汉军最近常常打得匈奴远遁,如今,集结大军到达自己家门口,刚当国王不久的绛宾忙不迭派人求哀:“这事儿和我没关系,乃先王之时贵族姑翼撺掇先王做的,小王我无罪啊!”

常惠一听,也挺高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上善者也!于是,他让使者传话:“既如此,把姑翼绑起来送到我们这里,我饶你不杀!”

龟兹王绛宾的执行力太强了。汉使刚刚入城送信,龟兹贵族姑翼,已经被龟兹王绛宾派人五花大绑,变成一个粽子等候汉使发落。

姑翼也倒霉,他被汉朝使者带到龟兹城外后,常惠在数万西域联军面前,以大汉帝国的名义,宣示他昔日杀掉赖丹王子的罪行,然后当众斩首。

大汉恩威并重,在西域讲究信用。姑翼脑袋切下来后,常惠守信义,舍龟兹不攻,而且马上遣散西域联军,率领汉朝使团回国。

就此,龟兹和汉朝恢复了关系正常化。

日后的事实证明,龟兹国王绛宾的决定非常正确。匈奴日弱,大汉日强,龟兹蕞尔小邦,事大才可以生存。

同为汉朝属国,乌孙使团一次又一次在龟兹国内休息。每次接待之时,绛宾都会从乌孙使者那里听到大汉多么强大,而且能够看到汉朝赐给乌孙的礼物是多么丰盛。不仅乌孙如此,西域诸国都是如此。只要臣服大汉,使臣一去,每次都可以从长安大打秋风,从来没有一次空手返回的。

没过多久,龟兹王绛宾心动,也想和汉朝攀上亲戚。

怎么攀啊,芝麻小的国家,汉朝不可能嫁公主给自己啊。还好,一队乌孙使团路过,其中有乌孙美女第史。这第史来历不凡,她的母亲乃是汉朝嫁到乌孙的解忧公主。第史,作为大汉公主和乌孙国王所生的女儿,够尊贵了。龟慈王绛宾爱上了第史,并与之成婚。

小两口日子过得火热,解忧公主也高兴。于是,她就给宣帝上疏,希望能允许自己的女儿、女婿到长安觐见。

按理说,龟兹这种小邦国王,真没资格到长安去。岂料看在解忧公主的面子上,汉宣帝同意了。

大张旗鼓,全国总动员,龟兹王绛宾带着无数当地特产,万里迢迢,去大汉都城长安朝拜宣帝。

为了继续孤立匈奴的政策,汉廷怀柔远人,对于西域来客更是热情招待。加上有解忧公主这层关系,汉朝特别提升招待第史一行的级别,还破格正式任命第史为汉朝的公主。连同夫婿龟兹王绛宾,双双都被宣帝赐予印绶,还有象征地位和荣誉的车骑旗鼓两套,金银珍宝以及绫绸缎绮更不用讲,车载斗量,琳琅满目。

这夫妻俩在长安被招待了一年之久,才满心欢喜地回到了龟兹。

在这一年时间里,绛宾眼界大开,眼福大饱,大汉的繁荣和富足,使得天天满眼黄沙的小国国主觉得自己已经在天堂里面生活了。

最终,就是这一年的富贵荣华,使得龟兹王绛宾成为铁杆的汉文化超级粉丝。回到龟兹国都,他仿效大汉宫室,按千分之一的比例缩小,也建立了自己的“宫殿”。宫里宫外,仆从宫人,都要穿戴汉式服装,行动坐卧,礼仪一依汉式!

绛宾这种努力,肯定使得当时的龟兹文化焕然一新。当然,也有人对绛宾这种小国盲目模仿汉朝文化的举止大加讥讽:“驴非驴,马非马,若龟兹王,所谓骡也。”日后“非驴非马”的成语,就是这样出来的。

这句话,显然出自龟兹周遭的西域国家,基于酸葡萄心理,他们批评绛宾的所为不伦不类。

绛宾形式上的汉化模仿,看似雷人,实际上也挺精明。巴结大汉朝,就等同给自己国家上了保险。到绛宾儿子辈,还真以“汉朝外孙”为标牌,天天在西域诸国面前显摆。

在当时西域那样错综复杂的形势下,绛宾果断事大,完成他作为一代国王的使命。到东汉时期,龟兹已经发展成为环塔里木盆地最强大的绿洲王国。

带了不知多少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回到龟兹,绛宾显摆一路,可把西域诸国给眼馋坏了。在当时的西域,诸小国林立,并不是所有王国都有资格直接和大汉搭上关系。为此,眼红羡慕之余,一个小国也开始活动了。这个国家,就是莎车国。

乌孙解忧公主除了第史这个女儿以外,还有个儿子万年,正在长安留学读书。恰好,莎车国王病死了,大臣们一商量,觉得乌孙、龟兹两国,正是因为和汉朝有姻亲关系,吃香的,喝辣的,整车整车从汉朝往回带金银财宝。既然我们莎车老国王死了,就拥立解忧公主的儿子万年做国王吧,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直接跟大汉朝攀上亲戚关系。

于是,莎车国诸大臣联名上疏,哀求汉宣帝把正在长安的万年派到自己国家,做新一任莎车国王。

万国来朝的感觉挺好,汉宣帝一高兴就同意了,派奚充国为使者,正式护送万年回到莎车国,登基为王。

万年带回去不少汉朝赏赐的好东西,一时间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份,上下都挺高兴。

但利益这东西,总会让有的人不高兴。死去的莎车国王的弟弟呼屠征,就很不高兴。

有汉朝这么大的靠山支持,呼屠征不高兴也就不高兴了,如果万年会笼络人心,拉拢莎车国人,慢慢也就会坐稳王位。偏偏万年这个年轻人属于富二代,在长安待惯了,喜欢挥霍享受。他在莎车国内就赏杀随意,于是,很快不得人心,激起众怒。

此时,该呼屠征高兴了。他趁机联络临近支持自己的部落,忽然起事,冲入王宫中杀死了醉醺醺的万年。

如果仅仅是杀了万年,日后上表谢罪,估计汉朝还不好即刻对莎车怎么样。

过分的是,呼屠征杀得手滑,连汉朝使者奚充国以及他带去的一些汉朝使团的人都一起杀了,然后,他自己趁势做了莎车王。

这还不消停,呼屠征派人到天山南路各国,到处煽动说:“西域北路各国,全部都归附匈奴,脱离了汉朝,希望南路各国也应该和我们莎车联合起来,脱离汉朝,和匈奴联合!”

此时此刻,汉朝如果没人出头追究,西域又这么边远,估计也就和当初龟兹老国王听姑翼杀赖丹王子一样了。

熟料,当时汉朝有个能人,就在西域!

这个能人是谁呢?

冯奉世!

冯奉世,字子明,其先世冯亭,战国时代威名赫赫,曾与赵将赵括共同抵抗秦军,最后战死长平。秦灭六国后,冯亭后人在秦国为大将,包括冯毋择、冯去疾、冯劫,皆为秦国将相级人物。二世继位后,赵高用事,冯去疾、冯劫相继自杀。

汉朝建立,冯氏家族又出了个名人冯唐。冯唐一生困顿,历经文帝、景帝、武帝三代,白发皓首,依旧为郎官。一次,汉文帝乘轿路过郎署,发现这么一个白头发老头子,就问:“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是一个郎官?”冯唐直言不讳:“文帝时我已经是郎官,可是当时文帝好文,而我好武;景帝时代,景帝提拔人看相貌,而我貌丑;陛下即位,您喜欢年少有为之人,而我糟老头子一个,故而蹉跎如此。”武帝听冯唐一席话,大有触动,立刻提拔他为车骑都尉。

所以,这就是“冯唐易老”典故的由来。到了唐代,大诗人王勃在其名篇《滕王阁记》中,有这样的诗句:“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此“冯唐”,即指冯奉世的祖父。

冯奉世生于武帝时期。武帝末年,他以“良家子弟”被选为郎官;昭帝时,补为武安长。而立之年,他却没能得立,失去了官职,回到家乡蹉跎了好久。

家居期间,冯奉世苦读《春秋》,一心研究兵法,后来被在朝中执政的大将韩增推荐,到军中任职。汉宣帝本始三年(前71年),他随军攻打匈奴有功,回来后恢复了他以前的职务,重新担任郎官。

而后,韩增又推荐冯奉世出使西域。在他之前,朝廷曾多次派大臣出使西域各国,多数人都不称职,有的乘机大肆贪污,有的受到西域属国的困辱,光荣完成使命的人不多。由于近期乌孙协助汉军打击匈奴有功,汉廷就决定派出使团予以安抚,顺便在西域诸国宣扬汉朝国威,加强与当地各部族的联系。于是,宣帝授冯奉世为卫侯,奉命持节,出使大宛(在中亚费尔干纳盆地,当时有属邑七十余城),并负责护送大宛使臣回国。

冯奉世一行走到伊修城(今新疆鄯善境内)时,都尉宋将向冯奉世报告:莎车与周遭部族共同发兵,攻杀了汉朝所立的莎车王万年,并杀汉朝使者奚充国。同时,匈奴又发兵攻车师城,因城坚不能攻克而暂时离去。莎车趁此乱局,遣使到处扬言北道诸国皆归附匈奴,发兵攻劫南道诸国,结盟叛汉。从此,鄯善以西道路都被堵截。而在当时,汉朝的都护郑吉和校尉司马意皆在北道诸国出使,如果事态恶化,汉朝这两个使节和他们的随从,都有性命之忧。

冯奉世忽然得知西域发生了这么大的意外变故,感觉事态严重,就对副手严昌说:“如果我们不马上攻打莎车国,其势日强,越来越难控制,接下去,西域各国肯定受到莎车威胁,再想收拾就难了。”

如果莎车联合周围诸国反叛汉朝,肯定会使得西域南道陷于战火之中。届时,在北道经营的汉使郑吉肯定会非常被动。所以,进攻莎车,就是恢复西域南道的平静,就是支持北道的郑吉能够一心一意和匈奴争夺车师。

冯奉世当机立断,马上以汉朝使节的名义,高举汉朝节旄,代表汉天子向各国征兵。

汉朝在西域有威信,没几天,冯奉世就征集到一万五千人马,浩浩荡荡杀向莎车。

莎车新王呼屠征傻眼了,王位还没坐热,人家汉朝使臣就率领联军攻打到城门口了。这时候,先前他发兵杀国王万年和汉使奚充国的果决,丝毫不见。惶急之下,呼屠征在没住几天的皇宫内转了几圈,最后,下定决心,拔出一把大刀,猛力一挥——把自己给砍了!

有本事你出去和汉军联军过几招也好啊,还没交手呢,他先畏罪自杀了。

莎车王呼屠征自杀,莎车大臣们都大松一口气,国王这大胡子脑袋,可以换得满城人民的性命。

莎车大开城门,把国王脑袋装在盘子里,毕恭毕敬跪送给汉朝使者冯奉世。

于是,冯奉世立刻派人把莎车王首级送到长安阙下。西域先前和莎车国王呼屠征结盟的诸小国,顿时派人来表示孝敬,辩称自己从前都是受到莎车要挟才断绝和汉朝的关系,希望汉朝饶恕。

汉宣帝得知冯奉世大定莎车的事迹,高兴异常,马上对先前推荐冯奉世的韩增将军说:“祝贺将军,你真是举荐得人!”

既然莎车不攻而下,冯奉世就遣散了诸国联军兵士,继续陪着大宛使者,到达了大宛国。

大宛国王得知这位使者冯奉世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败了莎车国、逼得莎车王自杀,又惊又服,对这位汉朝使臣格外尊敬,天天刻意招待不说,临行,还特意把几匹“象龙”宝马(这种宝马,应该就是汉武帝孜孜以求的“汗血”宝马)奉上,希望冯奉世带回去孝敬汉朝皇帝。

由此,汉朝更是威震西域,西域各国,再无人敢与汉朝作对。

回到长安后,冯奉世向汉宣帝详细报告了平定莎车国的经过,并将大宛国赠送的宝马奉上。欢喜之余,宣帝让大臣们商议一下,可否因为平定莎车的功劳而封冯奉世为侯爵。

丞相魏相和将军韩增等人都认为:“按照《春秋》之义,大夫出疆,只要能够有利于国家,矫制专擅也是可以的。冯奉世功勋卓著,应该封他为侯爵。”

但是,身为大儒的文臣萧望之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冯奉世出使西域,假传圣命,擅自发西域诸国兵,进攻莎车。虽然取得功效,但不应该成为后世效仿的榜样,所以不应该鼓励。如果封他为侯,那么以后出使各国的使者,都可以拿冯奉世当借口,争相发兵,于万里之外贪图立功,以“为国争光”的名义在夷狄远地生事。为此,朝廷不能开这个口子,冯奉世不能封侯。

萧望之虽然有些迂腐,其言其语也不无道理。最后,汉宣帝还是赞同了萧望之,封冯奉世为光禄大夫、水衡都尉。

后来,汉元帝即位,冯奉世被拜为执金吾,负责京城的卫戍防卫。常惠死后,他即代常惠为右将军、典属国。几年之后,得拜为光禄勋。

元帝永光二年(前42年)秋,陇西羌人反叛汉朝。冯奉世不仅出谋划策,还亲自到前线坐镇指挥。最终,羌人的陇西叛乱得以平息。

班师凯旋后,冯奉世封爵关内侯,调任左将军。

作为汉朝著名的儒将,冯奉世一生转战南北,当机立断,建立奇功,确实能置生死于度外,一心报国。

冯奉世死后二年,西域都护甘延寿、陈汤以诛杀郅支单于被封为列侯。当时,不少人因此而想起了先前平定莎车而不获封侯的冯奉世,并有大臣上书,为死去的冯将军未得应有封赏而大鸣不平。

北宋诗人黄庭坚写过一首诗,从艺术角度讲,这诗写得很差,但却能概括冯奉世将军的一生功业:

前世秦将相,先祖汉冯唐。《春秋》涉大义,《兵法》参精详。恭送大宛使,击毙莎车王。不畏风寒苦,声威震西疆。

汉宣帝时代,是西汉最后的闪耀时代。宣帝君臣,恰如璀璨的星辰,高高悬挂在历史的蔚蓝天幕中,让后人追思无限。

对于汉宣帝的历史功绩,班固在《汉书》中赞叹道:

孝先之治,信赏必罚,综核名实,政事、文学、法理之士咸精其能,至于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间鲜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称其职,民安其业也。遭值匈奴乖乱,推亡固存,信威北夷,单于慕义,稽首称籓。功光祖宗,业垂后嗣,可谓中兴,侔德殷宗、周宣矣!

汉宣帝执政以来,乾纲独断,恢复了被霍氏外戚把持的刘氏天下,澄清吏治,惩治腐败,削弱权臣势力,使得王朝政令畅通。在中央,调整了内、外朝关系,减省了尚书中间环节,恢复了汉初丞相职位;在地方,宣帝严把郡国守相简选的条件,认真甄别人才,把治国安邦之术作为官员挑选的标准,使得地方官员的权力合理化;对于汉朝所属的郡国,悉心关注守相选择,保证国家权力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同时,宣帝健全了官吏考核与奖惩制度,不定期派使者巡行郡国,对二千石官员的工作进行考察,综合名实,信赏必罚。

宣帝执政时期,励精图治,任用贤能,汉朝的吏治整顿取得明显效果,培养和造就了一大批“良吏”,强化了中央集权。如果我们统计整个西汉时代的官员,就可以发现在宣帝一朝,良吏最多,他们为政宽简,执法公平,甚得民心。而且,由于具有一套管理吏治的奖励机制,宣帝属下的官吏素质得到进一步提高,使得当时的汉朝国家机器正常而高效运转。

在意识形态方面,宣帝继昭帝召开盐铁会议之后,在甘露三年(前51年)于石渠阁召开儒家经学大会,全方位讲论“五经”同异问题。不仅萧望之等大臣参加评论,汉宣帝本人也亲临会场,随时对当时学界所争论的问题做出裁决。汉武帝“独尊儒术”以来,儒家经书在汉代有至高无上的权威。经过这次讨论,原属民间学派的如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以及穀梁《春秋》都进入了官学,可谓百家争鸣,百花齐放。

宣帝时代,继续奉行昭帝时期的轻徭薄赋方针,在徭役方面,也尽量减省。同时,为减轻农民转漕和徭役不息之苦,宣帝还有计划地在西北地区进行大规模屯田,认真抚恤流民,抑制兼并。宣帝时代,朝廷还深入实际,对汉朝流民的抚恤措施更加具体化,把国家苑囿或郡国公田借给少地或无地的贫民耕种,使他们有机会重新变为国家编户。

宣帝时代,整顿官营,调整工商,对于工商官营政策进行了极大的整顿,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官员徇私枉法、贪污腐败等问题,有利于百姓的休养生息。

当然,后世对于宣帝时代最神往的,当属宣帝君臣开疆拓土,匈奴来服的壮举。神爵元年(前61年),汉朝击败西羌,赵充国将军实行屯田,加强边防,羌人归顺。神爵二年(前60年),宣帝在乌垒城(今新疆轮台东北)设立西域都护府,监护西域诸城郭小国,使天山南北正式归属于中原政权。

在悉心经营西域的同时,宣帝还大力打击匈奴势力,不给对方喘息时间和机会。特别是神爵二年(前60年),匈奴发生内乱,汉朝抓住了历史性机遇,最终迫使呼韩邪单于于甘露三年(前51年)亲至五原塞,请求入朝称臣。从此,多年为敌的匈奴成为汉朝藩属,汉匈关系终于实现了历史性的转变。

黄龙元年(前49年)冬,宣帝忽然得病。十二月,暴崩于未央宫,年仅四十四岁,在位二十五年。

群臣上谥,谥之曰“宣”,上庙号“中宗”。根据谥法,“圣善周闻曰宣”。汉朝,特别是西汉,是中国历史上制定庙号和谥号最严格的朝代。而中宗宣帝刘病已(刘询)之所以能够成为汉朝四位拥有正式庙号的皇帝之一,还是因为他的历史功绩。我们只要看另三位的名字,就可以得知宣帝是多么重要的一位皇帝——太祖高帝刘邦、太宗文帝刘恒、世宗武帝刘彻——如果不是一代英主,不可能在西汉拥有正式庙号。

可以这样说,汉宣帝确实雄才大略,他的文治武功,彪炳史册!他所统治的时期,也成为汉朝人民生活最安定、武力最强盛、经济最繁荣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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