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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浮光掠影之间,暗堡一闪而过。谢德穿梭在整个工事中间,我只能在他跳跃的间歇瞥几眼。他尽力伸展双臂双手,好让我们能牢牢抓住。他的力量足以将我们一个不剩地都带走,因为没有人想要被丢下。

我看见门、墙壁、地板倾斜着扑面而来。到处是追赶的卫兵,他们叫喊着,开枪射击,但我们从不在一个地方过久地停留。有一次,我们在一间装满了电子设备的屋子里落脚,那里到处是显示屏幕和无线电器材,我甚至还看见了堆在角落里的一大堆摄像机。不过不等那里的人反应过来,我们就又一跃消失了。随后,码头上的夕阳让我眯起了眼睛,那些湖境人士兵靠近了,近得我能看清他们的脸孔,在暮色里显得尤为苍白。再后来,我的脚下变成了沙地,而后又是水泥地面。在跑道一端,我们开始往机库飞奔,在这空旷地带的每一跳,距离都越来越远。谢德每一次发力都面目狰狞,他的肌肉紧绷着,脖子底下的青筋毕露。最后的一跃把我们送到了机库里面,凉爽的空气和相对的安静,以及终于不再扭曲拉拽的世界,让我觉得濒临崩溃,浑身都要散架了一般。但奇隆搀住了我,让我能好好看看我们究竟为何而来。

两架飞机停在机库中央,机翼宽大而暗沉。其中一架要比另一架小得多,只有一个驾驶位,银色的机身,涂装着橙色条纹机翼——金鱼草。我想起来了,在纳尔希,就是这种轻巧敏捷、杀伤力极强的战斗机对着我们投下了雨点般的炸弹。略大的一架是全黑的,气势逼人,机舱较宽阔,而且没有其他颜色可供辨认。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飞机,有些郁闷地揣测着是不是卡尔也是一样,毕竟,驾驶员得算他一个,除非法莱还有什么隐藏技能。但鉴于她瞪大眼睛盯着飞机的样子,我对此表示怀疑。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机库里的声音来回拍击墙壁,成了怪异的回声。那架金鱼草的机翼下面钻出来一个人,他穿着灰色的连身工装,而不是湖境人的蓝色制服,应该不是士兵。他的两只手都沾满了黑乎乎的机油,似乎是个维修工。他来回打量着我们几个人,看了看奇隆瘀青的脸,又看了看谢德的拐杖,说:“我……我得向你们的上级报告。”

“随便你报告。”法莱大声说道。她浑身的上尉气势又回来了,再加上她脸上的伤疤和下巴上正在愈合的伤口,竟然没把那个维修工吓晕过去,还真挺让我惊讶的。“我们执行的正是上校的命令,”她飞快地做了个手势,让卡尔到那架黑色的飞机那儿去,“现在把机库门打开。”

那个维修工结结巴巴想要阻拦的时候,卡尔已经领着我们朝飞机走去。当我们从宽大的机翼下面走过时,他向上伸手,抵着那冰凉金属。“黑梭,”他淡然解释道,“大且快。”

“偷来的。”我加了一句。

卡尔点点头,不以为意,和我的猜测不谋而合:“从德尔菲空军基地偷来的。”

一次演习训练,伊拉王太后曾经在很久以前的一次午宴上提到过。当时她晃了晃沙拉叉子,全盘否定了空军基地有飞机被盗的传言,让麦肯瑟斯上校当着一众名媛贵妇下不来台,而现在,上校已经死了。当时我就觉得她是在撒谎,为的是掩盖红血卫队的一系列行动。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谁能偷飞机呢?更何况还是两架?显然,红血卫队就有这本事,而且真的办到了。

在“黑梭”的尾翼之下,舱门像血盆大口般地打开,铺展出一条斜坡通道,是为装载货物——确切地说,“装载”我们——所用。谢德走在最前面,他费力地拄着拐杖,脸色阴郁而苍白,多次的隔地传动让他精疲力竭。随后是奇隆,拖着我一起,卡尔走在最后面。当我们爬进机舱内部,在半明半暗中摸索着的时候,法莱说话的回声仍然一阵阵地传来。

座椅沿着弧形的舱壁排列,每张椅子上都带有结实的安全带。粗略计算,这架飞机至少能运载二十四五人。我很想知道,这飞机是从什么地方飞来的,上面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如今是死是活,我们的命运会和他们一样吗……

“梅儿,你得过来。”卡尔从我旁边挤过去,走到机舱最前面,一屁股坐在驾驶员位上,面对着那满是按钮、拉杆、各种设备的高深莫测的仪表盘。所有的数据和指针都显示着“零”,飞机悄然无声,那隆隆轰鸣声来自我们每个人的紧张心跳。透过驾驶座舱厚厚的玻璃,我看见机库的门仍然是关着的——法莱还在跟那个维修工交涉。

我叹了口气,走到卡尔旁边坐下,自己系好了安全带。“我能做什么?”我把卡扣一个个地扣牢、拉紧——要是我们这就要起飞了,我可不想被甩得在机舱里滚来滚去。

“这东西是电力推动的,但是需要个打火器,不过我觉得那维修工不会给我们的,”他的眼睛里闪着微光,“挑你最拿手的吧。”

“懂了。”信念在我体内涌起,像那些电火花一样明亮热烈。这就像是点亮一盏灯,或是打开一台摄像机,我对自己说道,不过是需要更多能量,更复杂些罢了——但也因此更加重要。我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能不能发动这么大的一架“黑梭”,但那些关于闪电的记忆,关于紫白相间的光芒的记忆,关于刺破尸骨碗上方苍穹的力量的记忆,告诉我,我做得到。如果我能掀起一场雷电风暴,也一样能让这架飞机发动起来。

我伸出双臂,把手放在仪表盘上。我不知道应该期待什么感觉,只要不是没感觉就好。我的手指在金属上逡巡,搜索着任何可以为我所用、有所触发的东西。电流在我的皮肤之下出现了,它们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听候调遣。“卡尔。”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犹豫着,寻求他的支持。

他马上明白了我的意图,麻利地忙活起来。他把手伸到仪表盘下面摸索着,金属发出粗粝的嘎吱声,慢慢熔化开来,仪表盘的外壳就这样被扯掉了。他掏出一大团电线电缆,它们纠结纠缠着绕在线板上,就像皮肤下纵横交错的血管。我要做的只是让它们搏动起来。我不假思索地把一只手插进电线之中,让我的电火花喷涌而出。它们像自动检索似的,匹配着应该流动的方向。当我的手指扫过一条特别粗的电缆时,其中平滑的柱状电线和我手上的火花“配对成功”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闭上双眼,集中精神,用力将自己身体中的能量注入电线之中。它沿着不同的电线路径分叉、劈裂,在整架飞机内部穿梭,最终与发动机和电池组猛烈相撞。我咬紧了牙齿,指甲都戳进了皮肤。来吧。我仿佛把自己都投进了电池之中,推动着它们,直到擦碰带动了它们自身的能量。我垂下脑袋,靠在仪表盘上,用冰凉的金属为灼热的皮肤降温。最后的猛力一击,破除了飞机内部能量的张力,冲开了电线的围墙。我没有去看“黑梭”是不是已经发动了,但我能感觉到它的力量就在我周围。

“干得好。”卡尔飞快地紧握了一下我的肩膀。他的触碰没有多逗留,这是我们的默契。别多想,至少现在不要。我睁开眼睛,看见他的双手正在仪表盘上飞舞,按动按钮,拉动拉杆,拧动旋钮——看上去随心所欲,熟练无比。

我向后一靠,另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肩上,奇隆的触碰出奇地温和。他没看我,而是看着飞机,脸上交错着敬畏和恐惧。他张着嘴巴,瞪着眼睛,看上去就像个小孩子似的。我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坐在这庞大的飞机舱腹之中,我们想也不曾想过的事情,现在就要成真:打鱼男孩和闪电女孩,就要飞到天上去了。

“她是想让这家伙穿墙而过吗?”卡尔小声嘀咕着,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他回过头去,目光寻找着——不是我,而是我哥哥。“谢德,是吗?”

我哥哥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颇不情愿地摇了摇头。“我可没法儿带着这大家伙跳,就算好天气也不行——这太,太难了。”让谢德把这话说出口是很不容易的,尽管他完全没必要因此觉得愧疚。但是,谢德也是巴罗家的人啊,我们可不愿意承认自己无能软弱。“不过,我可以把法莱带走。”他说着就要解开安全带。

奇隆和我一样了解我哥哥,他拦住谢德,把他推回座位上。“要是你死了可就没用了,”奇隆挤出一丝坏笑,“我去开门好了。”

“别闹了。”我一边数落他,一边看了看驾驶窗外面。我让自己的能量向外延展,随着刺耳的巨响,机库的大门慢慢开启,缓慢匀速地向上提升。那个维修工一脸迷惑,看着机械制动抬升库门,而法莱反应极快,没等我们看清楚就跑过去帮忙,更快地推起大门。落日的余晖随之而来,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影子。二十多名士兵站在那里,围住了机库的出口。其中不只是湖境人,还有法莱自己的人,佩着红色肩带、戴着红色头巾的红血卫兵。他们人人荷枪实弹,直指这架“黑梭”,却还没有要开火射击的意思。这些人里没有布里和特里米,这着实让我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湖境人向前一步,他的制服上带有白色条纹,大概是个上尉或中尉。他挥动着一只胳膊,大喊着什么,看他嘴唇的形状,那应该是“停下”。但在发动机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我们根本听不见他的话。

“快走!”法莱从机舱尾部跑进来大叫道。她就近坐下来,颤抖着双手系上了安全带。

卡尔不需要别人重复命令,他加倍快速地忙碌起来,两只手上下翻飞,扭动或按下按钮,仿佛这是他的第二种异能。但我还是听到了他压抑住的低声私语,犹如祈祷,不停地告诉自己该做什么。“黑梭”踉跄着往前面一冲,机轮转动,机舱尾部的装载坡道也向上收起,发出心满意足的咝咝喷气声,把我们封闭在里面。现在没有回头路了。

“好吧,让这家伙动起来。”卡尔几乎是带着一种兴奋向后靠在他的驾驶位上。他也没提醒我们一声,就抓住仪表盘上的拉杆往前推,庞大的飞机应声而动。

机轮滚滚向前,朝着那一排士兵冲了过去。我咬紧牙齿,期待着看到血腥残酷的一幕,但他们早就撒丫子跑了,为“黑梭”和它复仇心满满的飞行员让开了路。我们不管不顾地冲出机库,疯狂加速,这才发现跑道上已经乱作一团。货车在兵营间呼啸穿梭,一队队的士兵从机库顶上朝我们开枪。子弹击中了机舱的金属外壳,却不能伤它分毫。“黑梭”是用更为坚固的材料打造的,它向前,再向前,接着猛地向右一转,把我们东倒西歪地甩在座椅里。

奇隆的安全带没系紧,重重地撞上弧形的舱壁。他嘴里骂骂咧咧的,揉了揉脸上的瘀青。“你确定自己能让这玩意儿飞起来?”他嚷嚷着,一肚子的火气都扔到了卡尔头上。

卡尔不屑地一笑,把拉杆推到底,让飞机以最高速度往前冲。透过舷窗,我看见外面的车子被甩到后面,它们已经追不上这庞然大物了。但是前面,这光秃秃的灰色跑道眼看就要到尽头了,再前面,那嫩绿色的山峦和矮树前所未有的险恶可怖。

“卡尔……”我喘着粗气,指望着他能在这发动机的巨响中听到我的声音,“卡尔!”

在我后面,奇隆笨手笨脚地摸索着安全带,但他的两只手都哆哆嗦嗦地不听使唤。“巴罗,你还能不能再跳一回?”他冲着我哥哥大喊。

谢德根本没理他。他两眼瞪着前面,脸色吓得惨白。山体越来越近了,按这样的速度计算,只要几秒钟就会撞上去。我脑海里是飞机撞得稀烂的画面,它在惯性的作用下停了那么片刻,就整个爆炸,烧得只剩下残骸。卡尔能在烈焰中活下来,至少他能活。

但卡尔并不想让我们送命——今天还不想。他用力扳下另一只拉杆,皮肤下的血管突兀地在他的拳头上蜿蜒。随后那些山便低了下去,就像一块布从桌子上滑下去似的。我眼前不再是一座小岛,而是深蓝色的秋日晴空。我的呼吸仿佛也随着陆地的消失而消失,因一飞冲天,融入空中的感动而暂停。惯性和气压将我向后按在椅背上,耳朵里也隐隐作痛,噼噼啪啪地响着什么声音。奇隆在后面,咽下一声大叫,谢德也咕哝着骂了几句,法莱则什么反应都没有——她一动不动,睁大眼睛,完全惊呆了。

在过去的这几个月里,我经历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事,但没有哪一件能和飞翔相提并论。这飞机就像是憋着一股巨大的渴望,亟待释放,发动机的每一点震颤都仿佛要将我们向天空投掷,而我这副肉身却精疲力竭,消极顺服,完全依赖着这飞行器——这对比还真是怪异。论乘坐体验,它比卡尔的机车要逊色,不过也还不赖。我咬着嘴唇,暗下决心,一定不能闭眼,可要好好看看。

我们爬升,再爬升,除了发动机的巨响和我们自己的心跳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云团缥缈,扑面而来,拂过驾驶舱,宛如白色的窗帘。我忍不住往前倾着身子,几乎要把鼻子贴到舷窗玻璃上了,这样才能更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景色。在我们脚下,塔克岛向后退去,灰扑扑的绿色和青蓝色的海,也一点点地在视野中越缩越小,直到再也看不清跑道或兵营。

飞机渐渐平稳,保持在卡尔设定好的高度,这时他转动座椅,面向我们。他脸上自鸣得意的表情,连梅温看了都会引以为荣。“怎么样?”他盯着奇隆,“我能不能让这玩意儿飞起来?”

虽然只有一句不情不愿的“能”,但这对卡尔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又转回身子,把手放在面前的一个U型装置上。当他转动这装置时,飞机很驯顺地轻轻颤了一下,随后他便满意地按下仪表盘上的几个按钮,向后靠在椅背上,似乎是让飞机进入了自动巡航模式。他甚至连安全带都解开了,活动了几下肩膀,更舒服地在座椅里放松下来。

“所以,我们要去哪儿?”卡尔打破了沉默,“还是就这么一直飞?”

这双关刺痛了我。

机舱里传来一阵响亮清脆的声音,奇隆正在腿上摊开一摞纸页——地图。“上校的。”他看着我说道。他这是在向我解释。“哈伯湾附近有起降跑道。”

可是卡尔摇摇头,那表情就像不耐烦的老师面对着老问傻问题的学生。“你是说爱国者要塞?”他冷笑一声,“你想让我把飞机降落在诺尔塔的空军基地?”

法莱几乎是猛地扯开了安全带,第一个从座椅上站起来,轻巧敏锐又深思熟虑地翻检着那堆地图。“是啊,我们全都是傻瓜,殿下。”她打开其中一张,往卡尔鼻子底下一塞,“不是要塞,是9-5基地。”

被法莱这么一顶,卡尔不高兴地咬着牙齿,拿起那张地图仔仔细细地检视着上面划分区域的颜色和分界线。片刻之后,他干脆笑了出来。

“怎么了?”我从他手里抽过地图。不同于朱利安教室里的那张巨大、神秘、难以破译的古代地图,这张地图上面标示的都是我所熟悉的地名。哈伯湾城位于地图北部,边界与海岸线重合,爱国者要塞位于延伸至水中的半岛上。在城市的位置上画着一个粗粗的棕色圆圈,圆得不太自然。这应该是起边界屏障作用的屏绝林。就像在阿尔贡一样,万生人创造出奇异的树林,好让哈伯湾免受污染。而地图上的这个圈,可能是为了与纽新镇区隔,阻挡污染。标示出来的这片区域,像带子似的围住了屏绝树林,绕着哈伯湾的城郊围了一圈。

另一个贫民窟。我明白了。在灰城,烟霾厚重的天空之下,红血族生生死死,前赴后继,造出了车子、灯泡、飞机……一切的一切,银血族自己都理解不了的一切。技工们是不允许离开这种所谓的城市的,就连入伍都不行。他们的本领太宝贵了,绝不能在战争中白白浪费,也不能因他们本人的自由意志而流失。关于灰城的记忆刺痛了我,而类似的城市远不止这一个,这想法让我内心深处更为伤痛。在灰城那样的贫民窟里生活着多少人?地图上的这一个呢?而这里面又有多少人,是像我一样的呢?

胆汁直往上涌,但我硬吞了回去,强忍着去看地图上的其他地方。我在哈伯湾附近搜寻着,工业城镇的可能性最大,小城市也未为不可,还有混杂着废弃荒地的茂密森林,那里也是有可能的。可是,这个9-5基地似乎根本不在这张地图上,也许又是个秘密基地——红血卫队一向如此行事。

卡尔注意到了我的茫然,极其难得地笑出了声。“你朋友想让我在该死的废墟上着陆。”他说着在地图上轻轻点了点。

他的手指落在一段点状虚线上,这符号代表的是一片年代久远的大型路网。我曾经见过其中的一条公路,那还是我和谢德一起在干阑镇附近迷路时偶然碰到的。千百个冬季经年累月的积雪重压其上,让它破碎开裂,几个世纪的日升日落,阳光照射褪去了它的颜色。树木突破了沥青,勃勃向上,勉力生长。它已经尽失了古老大道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一堆嶙峋的石头。光是想一想要在这样的一条路上着陆,就已经让我开始胃痛了。

“这不可能。”我结结巴巴地说道,想象着我们试图降落时机毁人亡的千百种死法。

卡尔点头同意,他从我手里抽走地图,把它展开,一边寻踪觅迹,一边灵巧地用手指拂过城市、河流。“有梅儿在,我们就不必非得降落在这儿了。我们有的是时间,电力补给也不成问题,想飞多久就飞多久,想飞多远就飞多远——”他停下来,耸了耸肩,“直到电池不能充电。”

这话让我惊恐不已:“大概要多久呢?”

他歪着嘴一笑:“‘黑梭’是两年前列装的,最差也能再飞两年吧。”

“别吓唬我。”我嘟哝道。

两年,我想,都能绕着整个世界飞一圈了。普雷草原、蒂拉克斯、蒙弗、塞隆……那些曾经只在地图上见过的地方,我们全都能眼见为实了。

但那只是白日梦,我还有未完成的任务,要保护新血,要和国王一清旧账新仇。

“那么,我们从哪儿开始?”法莱问。

“让名单来决定吧。你有名单吧,嗯?”我极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惶恐不安。如果朱利安的那本书被留在塔克岛了,我们这趟短途旅行还没开始就得结束,因为除了名单,谁也不能让我多迈一步。

不过,回答我的是奇隆。他从衬衫里面掏出了那本小书,向我丢了过来。我熟练地一把接住,书热乎乎的,拿在我的手里,带着他的体温。“从上校那儿弄来的。”奇隆很努力地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其实语气里还是有点儿骄傲的,尽管可能并不太多。

“从他的房间里拿的?”我回想着那海底下的简易暗堡。

奇隆摇摇头说:“他可聪明着呢,把这书锁在军械库里了,钥匙还挂在项链上随身带着。”

“那你……”

奇隆得意地咧嘴一笑,拉起衬衫领子,露出一条金色的项链:“论顺手牵羊的本事我可能不如你,不过嘛……”

法莱点点头,接着说:“我们的原计划是到最后再去把它偷出来,但你被他们关起来之后,就得即兴演出了,不能耽搁太久。”

“噢。”原来,我被关在牢房里的几小时,正是他们“即兴演出”的那段时间。你要相信我,奇隆在把我骗进监牢之前曾经这么说过。现在我才明白,他那么做是为了这名单,为了新血,为了我。“干得好。”我小声说。

奇隆若无其事地耸耸肩,但他的笑容明白无误地表露着真真正正的开心。

“是啊,干得好。你不介意的话,我自己动手了。”法莱的声音变得柔和了。她没等奇隆回答,就伸出手抓住了那条项链,又快又准。项链的金色微光在她手里一闪就不见了,被团成一小团,塞进了口袋里。她的嘴巴微微抽动,就这么一点儿蛛丝马迹,流露出她是多喜欢父亲的这条项链——不,不对,不是他的。上校房间里的那张照片为证,这项链是她母亲或妹妹曾戴过的,不过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项链易主了。

法莱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嘴巴已经恢复如常,生硬粗鲁的坏脾气又回来了。“我说,闪电女孩,距离9-5基地最近的是哪个人?”她一边问,一边用项链上的钥匙对准了那本书。

“我们不能降落在9-5基地。”卡尔说道,坚定且威严凛凛。在这一点上,我确实不得不同意他的意见。

一直沉默着的谢德突然在座位上哼了一声。他的脸色虽然不那么苍白了,却一阵阵地发绿。这简直好笑——谢德有隔地传动的异能,坐飞机却会难受成这样。“9-5基地并非废墟,”他极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里显露出病态,“你们已经把纳尔希忘个干净了吗?”

卡尔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用手摩挲着下巴。那儿已经冒出了胡楂儿,下颌和脸颊都有些暗沉的颜色。“你们重建了。”

法莱点点头,笑了。

“你就不能有话直说吗?”我恶语相向,想把那副妄自尊大的笑容从她脸上扒下去,“现在可没有闲工夫让你搞什么戏剧性,戴安娜。你自鸣得意而浪费的每一秒钟都可能造成新血的伤亡。”

“你刨根究底地问我、问奇隆、问谢德而浪费的每一秒钟也会造成同样的后果,闪电女孩。”她说着往前走了几步,拉近了和我的距离。她个子比我高,我却并不觉得低人一等。由博洛诺斯夫人和银血贵族宫廷锻造出的冷漠自持,让我毫无怯意地迎上了法莱的目光。“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我才会信任你。”

我撒了谎。

过了一会儿,法莱摇摇头,向后退开,让我们都能喘一口气。“9-5基地曾经荒废,”她解释道,“对任何一个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者来说,它也只是一条废弃公路的模样,不过实际上,没有一英里的沥青是损坏开裂的。”

她指出了地图上其他几条标明“废弃”的公路:“9-5基地并非唯一。”

地图上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一幅路网,它们隐蔽在大片古老废墟之中,但距离小型城镇和村庄都很近。法莱称之为“掩护”,因为这里的安保措施最为松懈,附近村镇里的红血族人都倾向于另寻出路。也许现在的情况要差一点儿,《加强法案》还在实施中呢,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国王决意将更多孩子送上战场之前,更多的人会投奔红血卫队而来。“‘黑梭’和‘金鱼草’是我们弄到的第一批飞机,不过很快就会有更多的就位了。”她不动声色地骄傲了一番。

“这我就不敢苟同了。”卡尔说。他没什么敌意,只是就事论事。“在德尔菲空军基地连丢两架飞机之后,那里必然戒备森严,更难进入,更不用说顺手牵羊了。”

再一次,法莱的脸上漾起了笑容,那是源自某种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所带来的自信。“在诺尔塔,的确如此。但皮蒙山麓的空军基地嘛,已然处于红血卫队的控制之中了。”

“皮蒙山麓?”卡尔和我齐齐地吃了一惊。南方的盟国相去天渊,要比湖境之地距离更远,远远超出了红血卫队可以企及的范围。从那些地方走私货物还算是可信:我就亲眼见过那些货车,但是将反抗的力量直接渗透其间,似乎是……根本不可能的。

法莱显然不这么想。“皮蒙山麓的王子公侯们一直认为红血卫队只是诺尔塔之内的问题,令人庆幸的是,他们想错了。狡兔三窟啊。”

我咬住嘴唇,把惊讶咽了回去,勉强做出冷静无谓的样子。湖境之地、诺尔塔,现在,连皮蒙山麓也卷进来了?红血卫队这个组织如此庞大,如此耐心蛰伏,渗透范围不仅仅是一个,而是三个由银血族国王或大公统治的主权国家——这摆在眼前的事实让我既兴奋又恐惧。

这不是我曾经以为的因共同信仰而简单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

这是一架机器,庞大且维护良好,运转已久——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都要久。

我到底陷入了何种境地?

为了不让我的心思从眼神中流露出来,我打开了那本记录着姓名的书。这是朱利安亲手打造的古老秘卷,字里行间隐藏着诺尔塔每一位新血的名字和位置。它让我平静了下来。如果我能找到这些人,加以训练,然后告诉上校,我们不是银血族,不必感到威胁恐惧,我们便有机会改变这个世界了。

而梅温也不会有机会杀死其他和我一样的新血,我也不必再背负更多的性命之债了。

卡尔靠了过来,但他的目光没有落在书页上。他看着的是我的手,我的手指,他看着它们拂过一个个名字。他的膝盖掠过我的,透过磨破的裤子散发出阵阵温热。尽管他一言不发,我还是能懂得他的意思。他像我一样,明白真相远比我们眼前所见更复杂,大大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畴。

务要警醒。他的触碰这样说。

我轻轻用肘部一推,回答他道:我知道了。

“科昂,”我大声说,手停了下来,“科昂距离9-5基地的跑道有多远?”

法莱用不着查看地图上的那些村村镇镇就说:“足够近了。”

“谁在科昂,梅儿?”奇隆俯身凑近我的肩膀。他很小心地保持着和卡尔的距离,把我当作一堵墙,隔在他俩中间。

接下来的话语重如千钧。我的行动可能解救这个人,也可能陷他于万劫不复。

“他的名字是:尼克斯·马斯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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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行者》以中国20世纪90年代贫乏的乡村教育为背景,讲述了一群在贫苦生活中无私为乡村教育事业做出贡献的民办教师为求转正而发生的辛酸故事,也反映出被人们遗忘已久的乡村民办教师曾有过的艰难历程。本书围绕着西河乡界岭小学三代民办教师转正的故事,以及张英才、余校长、孙四海、万站长、蓝飞和夏雪等人的爱情故事开展起来。这些大故事中穿插着小故事,每个小故事又可以作为下个故事开展的源头,相互交叉汇合,使得小说的叙事精彩纷呈,紧缩而富有张力。
  • 守望家园的小鸟

    守望家园的小鸟

    《守望家园的小鸟》是一本由独山子石化公司办公室编写的反映独山子地区生态美的观鸟画册,画册中还创作了大量的与大自然这一飞翔的精灵相呼应的美文。使得拍摄的画面伸展出诗意的翅膀。画册内越140余张摄影作品,精彩的反映了鸟儿的做客、筑巢、停留、驻足……
  • 大帝重生之邪神

    大帝重生之邪神

    一位上位者大帝被惨遭敌人毒手,但是天不亡我,老子又重生了,哼,等着吧,我会报仇的。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嫂娘

    嫂娘

    她新婚第一天就失去了丈夫,但却毅然决然地承担起了扶养丈夫的五个弟妹的重任……从没吃没喝到最后把五个孩子都拉扯成人,全都靠上了大学,她在完成了自己的人间使命之后溘然而逝!本书以精彩的日常生活故事串联起主人公15年的人生岁月。全面展现了主人公担当、诚信、孝老、敬亲、表率、教导、抗争、赤爱、博学、无私的精神境界和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品格。书中涉及了爱情与责任,孝义与担当,既有特定社会状态以及个人无奈境况之中的坚定不移,也满是人生的况味。触及了当今社会存在的大龄剩女、爱情的杯水主义、空巢老人等敏感话题。故事感人至深,情节跌宕起伏,人物性格鲜明,叙事简洁明快。全书读来催人泪下,充盈着满满的正能量。
  • 一等阴毒女

    一等阴毒女

    ※穿越成嫡女又不是她的错,就莫名成了别人口中那个“毒”女人,她冤枉有木有?前世是天才,今生是名门嫡女。她讨厌天才,只想当个安乐的米虫,守护善良的母亲,奈何有些麻烦总会自动找上门。姑奶奶想让她做媳妇,姨娘们一个比一个心机毒辣陷害她和母亲,庶姐庶妹整天觊觎她嫡女的位置,就连堂堂的王爷也想设计她……阴谋阳谋一个接一个来心慌慌有木有?反击是必须滴!态度是笑眯眯滴!手段是不能透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