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的典礼盛大而隆重,这是凤帝第一次一个人率领众文武百官登上祭坛,向天遥告,往岁,都是元后和他一起并排而立,同享盛世荣宠,天地承幸。
站在九层高台的祭坛之上,凤帝由上至下的俯瞰着整个帝都,将乌陵全城近郊尽收眼底,有种酣畅淋漓,江山尽在握中的满足感。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和凤元后并列站在一起,饶是主导的人是他,向天祝告的人也是他,凤帝也有种他不过是代身边的女子行此事的感觉,就连承受万民仰拜,他也觉得那些人真心敬服跪拜的,是身边的那名女子,自己只是顺带的而已。
如今,才是真真正正的,属于他一人的,天下!
这种满足感将他之前从第一层土台向上攀爬的疲累和郁怒全都冲散,在祭天完毕后,整个祭坛太庙,文武百官,侍卫婢仆尽皆跪下向他口祝凤国江山万世,陛下千秋万岁时达到顶峰。
一人独立于高高的祭坛之上,凤帝展袍挥袖,大声长笑后挥令众人平身。
凤薇伏跪在人群中,看着意气奋发,不可一世的凤帝,慢慢的垂下眸。
凤帝的这种兴奋和志得意满并没有持续多久,当在太庙祭祖后,他提出要将他们元氏先祖的灵位迁入太庙之中,和凤家先祖一同享受天下香火供奉时,凤家众族老的沉默,一下将他的好心情粉碎了个彻底。
“怎么?难道孤身为一国之主,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太庙之上,竟不能供奉孤的先祖吗?!”冷着声音问道,凤帝阴厉的视线扫过一众默然而立的族老。
没有人应声。
难堪!极度的难堪!
凤帝没有料到凤家竟然会给他这么大一个难堪!
他之所以选在祭祖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也是想着让凤家碍于场合不好拒绝,却没有想到凤家的这些族老竟然固执如斯,一点颜面也不给他留!
他该庆幸自己没有选在祭祖仪式进行的当口,百官与众宗亲俱在时提出,而是在祭祖之后,仙儿入籍族谱之前,从而没有丢更大的脸吗?!
凤家,欺人太甚!
凤帝气得脸色铁青,袍袖下攥着的拳头直捏得咯吱作响。
就在他有些克制不住心头的恼怒,准备发作时,站在他身后的凤薇突然开口了:“父皇,恕薇儿多嘴,您的话确实不妥。自古以来,就没有一处宗祠同时供奉两家先祖先灵的道理,何况,元家……”凤薇说着顿了顿,有些为难的继续道,“元家也没有立下有助江山社稷的大功绩,又如何能迁到太庙接受万民敬仰,香火供奉?只怕消息一放出去,便会引来异议,这样,恐有损父皇的英名。”
凤帝拿自己一国之主的身份来说事,凤薇便避开这里,拿规矩和功绩来理论。
是啊!凤家先祖的灵位能够位列太庙,那是开国建设之功,帝族的荣耀!区区一个元家,凭什么能够立足太庙呢?就凭你凤帝如今的身份吗?可就连你这一国之主的身份也还是靠着凤家才能够上位的!元家凭什么能够和凤家先祖并列同享天下香火?!
这番话条理分明,句句在理,堵得凤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张脸青中透红。
后者之前就气得不轻,如今又被她这么一堵,当下就爆发了,手指着她咆哮道:“不知体统和教养!孤和诸位族老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轮到你来教训孤怎么做?!”
“薇儿不敢。”似被凤帝勃发的怒意给吓住,凤薇白着脸低下了头。
垂首的阴影下,她的眼中闪过嘲讽的光,冰冰的,冷冷的。
对于凤帝的得寸进尺,凤薇心中也有些恼了,先是要向天下昭告容仙儿改姓入籍,后又要将元家灵位迁入太庙,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改国号,彻底的将凤家的存在抹去?
“你有什么不敢的?!孤看你敢得很!”凤帝的怒气未消,要不是碍于场合不对,又是在凤家众人面前,只怕他会一掌打过去,以消心头的怒意,凤薇这段时间的做法不少都触怒了他,如今只是新仇旧恨一并爆发出来而已,“给孤滚回去好好的反省反省!抄一百遍孝经……”
“冬冬”几声重重的拄拐声,凤帝青着脸看过去,只见凤家一名老祖宗颤巍巍的由人搀扶着走出来,木着脸说道:“二公主入籍之典的时辰到了,请陛下驾临主持。”
凤帝哪会不知道对方是故意在这时打断他的话,但因为他提出在祭天祭祖之日让容仙儿入籍凤家,这个入籍之典比起平时来就要隆重许多,百官亦会参与,这个时候,确实不适合再教训凤薇了。
他索性不再多说,愤然一拂袖,重重的踏着步子走了出去,一出侧殿之门,就被迎上来的侍人宫婢围住,簇拥着往摆放灵位的后殿直去。
看着他连基本的礼节都不顾,就这样怒气冲冲的离开,几位族老摇了摇头。
“看来陛下,是真容不得凤家了。”
“原本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这会只是变本加厉罢了!”
“武烈公主一世刚烈英名,却瞎了眼选了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真是造化弄人!”
“不过是虚伪会装罢了!当年,我们和先皇,不也都看走眼了!”
“看他这样子,似乎连长公主都不喜,挥呼叱喝的,难道不想将皇位还回我凤家?”
“他敢!”
“希望如此吧!”
族老们低低私语着提步出去,一位老祖宗走到凤薇面前,欲言又止,最后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殿下,走吧。”
凤薇抬起头,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冲着对方点了点头,哪里有半点担忧惧怕,眼中分明闪烁着的光芒明亮而锐利,她轻声道:“老祖宗,我没事,我扶您。”说罢缓步上前扶着他的另一只胳膊。
那位老祖宗怔了怔后侧过头,看了凤薇一眼,面上的神色缓和了下来,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好,很好,走吧。”
入籍典礼举行得很顺利,到了后殿凤帝已经换了一副神色,看不出之前的半点怒意。
在名字被题上凤氏族谱,凤薇的名字下面时,容仙儿,不,这会是凤仙儿,止不住面上的笑意,忍不住向凤薇那边挑眉看了一眼。
后者敛着眸安静的站在一旁,在她看过来时,微微的翘了翘唇。
看着刺眼,凤仙儿轻轻哼了哼,撇开了目光。
回到容华宫,她兴奋的就要找容妃好好说道一下,结果在门口被人拦住,“二公主,陛下在里面呢。”
听说凤帝在里面,凤仙儿怒瞪过去的目光一滞,问道:“父皇在里面?”
“是的。”守门的宫婢小声的回道,“公主还是过一会再来吧。”
正说着,里面突然传来“当啷”的一声脆响,吓了凤仙儿一跳,随后又是连着几声物品碎裂的响声,显然里面的人心情不好,正在大发雷霆。
“那我一会再来。”生怕触到凤帝的霉头,凤仙儿再不敢耽搁,急急转身就走。
殿内,凤帝气喘不已的坐在榻上,容妃正捏着锦帕给他抚着胸口,一边抚一边劝道:“陛下消气,为这些气坏身子不值当。”
“砰!”握手成拳,凤帝重重的一下砸在榻边的一处小几上,直震得那几猛的往上弹了弹,嫌着不够,伸手就要去扫周边的物事,发现除了这张小几,旁边的花瓶什么的全都被他砸在地上了,便顺手将这张小几猛的一掀,才呼呼的喘着气骂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凤家根本没把孤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孤就知道,他们是觉得这个皇位始终是他们凤家的!今天,就是专门来打孤的脸的!混账!狗东西!”
容妃心疼的抓过他的手,手指轻抚着上面砸出来的靑黯,一迭声的道:“陛下这是要干嘛啊!那些人不一直都这样吗?您犯的着为这些糟蹋自己的身子吗?您看手都砸青了!要是积了淤血可怎么得了?!”
凤帝阴着双眼看她,声音冰寒,“那你的意思,让孤忍了?孤在你这发作下脾气你不自在了?”
“我没有这么说啊!陛下您怎么能这么曲解我的苦心?”容妃委屈的仰面看着凤帝,“我这不是为了陛下您的身子?何况,凤家树大根深,陛下不是轻易不能动它吗?若不忍,陛下能怎么办?我也为陛下委屈,可是……”
“够了!”凤帝重重的一锤榻上,霍然起身暴喝道。
容妃当下闭上了嘴巴,不说了。
“孤还有事,回承德殿了!”凤帝在殿内踱了几步后,蓦然一拂袖,大步走了出去。
“陛下?陛下……”容妃追了两步,随后掩着嘴回身坐在榻上,眸中闪过一抹诡谲的流光,唇角微微翘起。
一回到承德殿,凤帝坐在龙案上首,下令道:“传孤的谕令,召一等云尉中郎将卿墨入宫觐见!对了,将孤的辇轿一并带去。”
“是。”身边的侍人应声退了下去。
向后仰靠在龙椅上,凤帝微微的闭阖着双目,面上的余怒未消,嘴角向下拖拉出深深的褶皱,看上去极为冷厉。
片刻后,他咬牙切齿的哼了一声,“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