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正禁足思过又打着养伤的名号,祭天仪式卿墨并没有去参加,在听到传旨的谕令时他还不解凤帝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召见他。
不过凤帝这会将辇轿都派人带来了,是一定要将他接进宫,推脱不得的了。
卿墨是内伤未愈,行动是一点也没事的,完全可以自己骑马或走着去,不过碍着今天借着养伤的名义没去祭天,他也不能做得太过,便让地下擅长易容的人给他面上收拾了下,使人看起来气色不佳,官服也没换就跟着传旨的侍人走了。
辇轿一路抬到承德殿的殿门,下轿时候在旁边的一名侍人上前要搀扶他,被卿墨伸手拂开,自己提步走了进去,只是步子有些缓慢。
承德殿内,凤帝早挥退了侍候的人,一个人坐在龙案的上首,见卿墨进来,伸手指了指下首新搬来摆放好的一张软榻,沉声道:“来了?坐那吧。”
“谢陛下。”卿墨刚要躬身行礼,才弯了下腰,就被凤帝出声制止了,“好了,你有伤在身,就免了吧。”
卿墨闻言也不坚持,走到软榻边坐了下来。
“关门。”凤帝提声说道。
殿外响起清脆的应和声,殿门缓而沉的,慢慢关闭。
卿墨不动声色的木着脸,心中却是在想凤帝这一番作态,只怕是要跟他交底了。
帝都这几日传得沸沸腾腾的言论和风向,他自然不会没有耳闻,也早早派人去查过,知道这必定是凤帝的手笔,也不意外。
从一开始,对方就明摆着要用他了。
是不是惜才他不知道,但是对付凤家只怕是最主要的一个因素,不然,凤国上下有将才的人很多,他的动作虽然大,也出挑,但不是凤帝对他特别另眼相待的理由,更不是为了他对付那四家的理由!
那么他身上有什么不同呢?大约就是东都围城所立下的功绩吧?救了凤君卓,解了岐阳之围。这才是凤帝要用他,对他另眼相待的真正理由。
那日去探望他时,凤帝就隐晦的表示出了对他的看好和对凤家和凤君卓的不满,更说虽然同室不能操戈,不能安排他和凤君卓较量,但等魏国使团来了,可以商酌安排他和猎影军友好切磋一番。
他之前在凤帝面前装的便是一副没心眼的,喜欢比斗的耿直性子,又曾在御前说过不服凤君卓,想要和他一战较量一番,闻言自然做出欣喜万分的样子,只是等凤帝走后,他便开始猜测凤帝是个什么打算了。
友好切磋?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听说护送使团的不止是与凤家军齐名的猎影军,还有和凤君卓、饶天宇并列“三杰”的李伟!凤帝安排自己和他们较量,难道就真的这么看好他,不怕他输?还是,凤魏之间,已经暗中达成了什么协议?
想着卿墨不由一凛,心底闪过一道念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代表着,凤帝很快就会对凤家出手了!那么,凤薇她……
正想着,凤帝的声音却在这时响了起来:“卿墨!”
“臣在。”他回过神。
凤帝盯着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后,随即慢慢的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说道:“两千对八千,赢得漂亮又荣耀。很好!”
“不过是一时侥幸罢了。”卿墨木愣的回道,没有一点自满和得意,“若是中间出点差池,臣这会已是一具尸体了,不值得夸耀。”
凤帝挥了挥手,“无需自谦,孤自己心中有数。就算是运气,这种运气,也不是寻常人能够争取得到的!你做得很好!”他目光灼灼的看向卿墨,“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孤上次说过,若能胜出,魏国使团到达便会寻时机安排你和他们一较!如今你以一敌四将其他人都给打败了,已经是名至实归,选拔一事已是可有可无了,较量之事自然也就着落到你头上了!怎么样?身体吃得消吗?”
卿墨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陛下有所赐,不敢辞!臣随时都可以!”
他这么一说,凤帝当然不可能真的就这么安排,抬手在空中虚按了按,说道:“不急,等你将身上的伤养好吧!机会多得是,孤答应你的,自然不会食言。”
“是。”
静默了一下,凤帝斟酌着说道:“此番较量,是关系是凤国上下的大事,务必全力以赴,不要留手!你的将才出众,能力卓越,留守帝都却是明珠蒙尘了,孤不忍如此,有意将你外放出去历练,你觉得如何?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卿墨心中警惕,嘴上却说道:“没有,但凭陛下做主。”
凤帝的眉头蹙了起来,语气微微加重,问道:“真的没有?”
“没有。”
“哦。”凤帝淡淡的应了一声,却是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了,“那孤便看看,哪里比较适合吧!孤今日召你来,是想提前给你说道一下这较量的事,让你心中好有个准备,毕竟魏国的猎影名声在外,和凤家军不相上下,你需提起全副精力,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与轻视!不说胜出,只要能打出平局,也无需再屈居凤君卓之下了!到时,孤自有厚赏!也让他国看看,我们凤国除了凤君卓,军中也还是有扛鼎之人的!省得凤家妄自尊大,骄傲自满!自以为无人能敌!”
说到这里,凤帝的真实意图已经展露无遗了,他这是在表达对凤家的不满,同时激起卿墨对凤君卓和凤家的不忿。
因为武烈公主的存在,凤家军众所皆知是凤国最强军,魏国的猎影和青国的狼魂虽然号称与其齐名,但实际上却并比不上前者的威名,那可是凤羽沁一刀一枪带着人拼杀回来的!几无败绩!
这样的盛名,在武烈公主尚在之时,自然无人敢缨其锋,如今她逝去,凭凤君卓的名声和功绩还镇压不住所有人的不服之声,有很多人都在心中以为,若不是有武烈公主留下的凤家军为砥柱,凤君卓和他们也相差不远!
在凤帝看来,卿墨也不例外,谁都想挑战那最高的山峰巅峦,一战成名而天下知。
他觉得,作为一名武将,卿墨不可能放弃这么大的诱惑。
越是能力相差无几的两人,就越是不服彼此,如果那两个人正好一个家世好出身好,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另一个人汲汲营营一辈子才能获得的一切,包括他人的认可和推崇,那么另一个人,就会对那个人产生极度嫉妒厌恶的情绪,认为那个人不过是运气好,天道不公而两看两相厌!
这就是人性!人骨子里的劣根性!
惺惺相惜的英雄不是没有,但那是对于两个至始至终各方面都相差无几的人,而不是对某方面相差悬殊的人!
凤帝笃定了卿墨的心中必然是对凤君卓嫉妒的,不满的,他看得出后者内心的自信和骄傲,所以就算卿墨是从东都的战役中脱颖而出的,就算他曾经救了凤君卓,就算凤薇对他表现出相当的善意,他也笃信卿墨不可能和凤君卓有交集,不可能臣服在凤君卓之下,不可能将自己隐在对方的光环之中!
这也是他能放心用卿墨的理由!一个将才不弱于凤君卓的,却出身卑微,凭着自己能力一路攀升的心气极高的人,他只会想着超越凤君卓而不是臣服对方!
这样的刀,这样好的刀,去哪里找?
果然,听到他的话后,卿墨拧了拧眉,有些不服气:“无人能敌?只怕是夸大了吧?行军作战看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就是兵圣在世,也没有谁敢夸这样的海口,凤家的口气也太狂妄了!”
说着他又有些疑惑,“陛下这是从哪听来的?臣在东都曾和凤君卓交谈过,看他言语中颇为自谦,不像是妄自尊大的人啊!是不是有人故意中伤?”
凤帝那样的人,若是卿墨以为附和他的话贬低凤君卓和凤家,他倒还会疑心有什么不对,这会卿墨帮凤君卓说话,却是符合了他在凤帝面前表现的,没心眼,实诚又耿直的性子,后者不但不生气,反而放下心来,淡然的说道:“在外人面前自然是要自谦的,否则怎么维持凤家在凤国的超然地位?在孤的面前……”说到这里凤帝低低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任由卿墨自行猜测后面的意思。
他自觉已经说的够多了,没必要再说太多,反正外面他另外还有布置,也不急着一下将话全挑白了。
有些事,只要在人的心里撒点种子就够了,不需要做更多。
“好了,你有伤在身,孤便不留你久聊了,回府好生养伤吧!不要辜负了孤的一片殷殷期待之心和凤国众父老的拳拳敬仰之意啊!”说罢凤帝直接结束了谈话,派人将卿墨送了回去。
回到府邸的卿墨跟谁都没提凤帝究竟和他说了些什么,这次西山的变乱已是令得他一干属下人心惶惶,生怕他再出什么差错,李老更是以“角逐新军大统领一事已然不了了之”的理由频频劝他回国,卿墨是咬定自己之前说过元宵之后回去的话,才让他们妥协了下来,想着左右也没有多少时日了,就再等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