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府住下的第十六天,经过再三拖延我总算是将《少学·前篇》背了下来。十几天的时间,只背七百余字,说起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惭愧。亮亮更是不客气,问我一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乱七八糟倒说不上,我只是不愿接受这样的安排,在背诵《少学》之余花了更多时间去翻读《武王传》。百余页的书,我来来回回地不知翻了多少遍,从最开始的打打杀杀,到一点点读懂其中的恩怨情仇,再到……习武?
我瞬间被提醒,顺着这个念头想起了秃鹫紧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早该想到的,早些想到,早些拜秃鹫为师,我也不用在这里费劲地背什么《少学》翻《武王传》了。不过转念再想,如今这样也不晚,以义父掌管京畿戍卫的身分,我要学些武艺并不难。可是怎么才能说动义父呢?
“如何说动父亲!”我思来想去地考虑了很久,办法没想出来倒是想到了可以求助的人!
一天的时间,更准确地说是从早晨到下午,我将《少学·中篇》六百余字一字不错地背了下来。这速度算不上快,起码比小喃和东子要慢不少,但却着实把亮亮惊到了。他先是一通夸赞,而后如约将义父的喜好和说服经验告诉了我。
亮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说了一大堆,听着很杂其实概括起来无非就是“交换条件”四个字。我参考之前与亮亮的约定,照猫画虎地准备了一套说辞,然后和管家仆人们一起候在正门外,恭迎义父。
入夜,薄薄的雾气里传出错落有序的马蹄声,义父带着一队兵马朝着这边缓缓走来。我借着微弱的灯光隐约可以看见为首的是两人,那个一身鲜衣的必定是义父,而另一个与义父谈笑风生的好似是……秃鹫!
我灵机一动,不再去想如何说动义父让我习武的事情,而是想着如何才能说动秃鹫带我离开。
…………
“从政?我倒是想,只是这一身的臭脾气改不掉,怕是受不了官场上那些明里暗里的规矩。”
“也是!不过宁洲这一去千里万里,不知丁贤弟几时才能回家!”
“我也拿不准,兴许避上个一两年就回来,也可能要一直在宁洲待下去。不过张兄放心,该吩咐的我都已经吩咐下去了,雀鹰和左兮知道该怎么做。”
“好吧!既然你去意已决,那我就借着今晚好好为你饯行,也不枉你我兄弟一场。”义父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吩咐管家下去准备。
“多谢张兄!”秃鹫也从马上下来,和义父并肩走过来。
我对着义父和秃鹫行礼,“父亲!叔父!”。
“今天怎么迎出来了?有事?”义父的问话和我之前预想的一模一样。
我随口编了一个回答,“没事,就是想在这里迎爹爹回家。”
“好!”义父喜爱地摸了摸我的头,“不过下次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最好带着亮亮一起!”
“哦!”
“马上要入学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得差不多了!”
“嗯!明天我要去巡视兵营,少说也要五六天才能回来,送你去太学院的事情就由你丁叔父代劳了!”
“真的?”我喜出望外,问着秃鹫。
秃鹫却好像变了个人,没再对我理会太多,点了点头,留下一句“明天记得早起”然后同义父进府去了。
秃鹫的冷漠让我有些想不明白。不过经过一夜的思量,我还是决定试上一试,要是能说动最好,要是说不动再回来求义父就是。
清晨,天色微亮。一夜未睡的我早早起床,收拾东西,期待着今天的行程。秃鹫换了一身车夫的衣服,将收拾好的包裹拿上马车,等在门外。我匆忙吃过饭,辞别义母,在亮亮和管家的送别声中登上马车。
马车一直向北缓缓出了叶口,驶上官道。出了城,秃鹫一反之前的冷漠,关心地问起我在府里的饮食起居。我草草地敷衍几句,告诉他,自己不想再回张府了。
秃鹫吃了一惊,有些担心地问我,“是住不惯吗?还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其实想到了说谎,顺着秃鹫的问话应下来,说不定真的就随着秃鹫离开了。然而我没有这么做,于是如实回答的话刚刚开了个头便被秃鹫一口回绝,结结实实地给我上了第一课。
双流城,北来的永溪和西来太溪在此合流,汇成兰溪南去,双流由此得名。这里是熙国的中心,是熙国最大、最富庶的城市。高高的城墙,巨大的城阙,宽阔的护城河以及城门前装备精良、守备森严的士兵,无一不昭示着这座城市的盛大与威严。
秃鹫驾着车驶过南门桥,行至双流城下。士兵简单地核对,检查,放行。马车从南门入城,路过一片片民宅后便来到整个双流乃至整个熙国最繁华的地方——中街。这条宽十余丈的长街全部由青石铺就,向北一直延伸至内城。街面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街两旁一栋栋的酒楼、客栈、钱庄、伎馆、赌坊、当铺、珠宝行……鳞次栉比。
马车行至内城门前被卫兵拦住,仔细地核对,检查后方才放行。
一道城墙将内外隔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内城里不再有各式各样的商铺和热闹的人群,有的是一座座的深宅大院和各类官署。继续往里走,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圆形广场。广场全部由白石铺砌而成,正中矗立着高大的先圣像——一位神态祥和的老者;正北是雄伟庄严的白石寺,所有颁行全国的政策法令皆出于此;正西是督教会,掌管监察;东面是此次行程的终点,熙国的最高学府——太学院。
想读书的远在千里之外苦读,不想读书的却站在了太学院前。我望着门上那块题写着“太学院”的金字匾额,又低头看了看张伷交到我手里的名帖和推荐信,还真是有些讽刺!
时近中午,陆续有人跨过那道门进入太学院。我却迟迟没有动,站在台阶下,冷冷地看着。
秃鹫催过几次之后也不再着急,拿着包袱,坐在我对面,终于问起了我的想法,“说说吧,有什么打算!”
“我要习武!”我将之前在马车上没有说完的话补上。
秃鹫迟疑了片刻,而后沉沉的脸露出一丝蔑笑,“习武寻仇?武王传吗?”
“是!”虽然对秃鹫的这副神态很不爽,但不可否认确实是如此。
“嗯……所以你觉得行走江湖是仗着武艺高强?”
“不是吗?”
秃鹫低头看着自己受过伤的右手,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如果靠拳脚功夫就能解决,我一早就除掉他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谁?”
“凶手!“
“你早就知道他是谁?”
“我当然知道!不只是我,青葵和卓木也一样知道,所以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周密布置,要不是……”秃鹫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叹息着,“我能从南都逃命出来,但他们还是先一步去了卓家村!”
“我想知道他的名字!”
秃鹫看着我一脸不甘的样子,无奈地笑了,“他叫毒刺,北方人,武艺平平但精于谋略。一年多能查到这点消息,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我一口气提在胸口,想了又想,什么都没想出。
“我给你两天时间,想好了办法告诉我。”秃鹫从我手中收回推荐信和名帖,放进包袱里,站起身指着太学院的门,“想不好的话就乖乖地给我进去读书!”
身后的先圣像一点点远去,我回头望了一眼,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去竟是我学业的终结,自己永远的偏离了父亲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