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前院勉强忍过一夜,第二天一早再去找秃鹫时才得知他已在昨晚离开了叶口,去向不明。义父简单宽慰了我几句,让我搬去后院住下。
之后的几天管家遵照义父的吩咐给我布置房间,裁剪新衣,购置书籍。亮亮借着这个时候领着我前院后院的四处瞎逛,告诉我其实他也是不久前才随着义父搬来了这处别第的,对这里也不是特别熟。
转过几圈,宅子里的屋舍亭台自不必说,家丁奴仆我也大致地过了一遍,可以勉强叫上其中几个的名字。他们也牢牢地记下了我,张口闭口公子少爷地喊着,卑躬屈膝的样子着实让我不习惯。
“不习惯也没事,过些天就要去太学院报到了!到了那儿,别说喊你少爷,不欺负你就不错了!”亮亮边说着边从旁边的书格里找出《少学》递给我,“父亲让你把这本书读上几遍,要是能背下来最好。”
我粗粗地翻看了几眼,“背它做什么?”
“过点评呀!每年的春末和秋末太学院都会对开蒙堂里的学童进行一次大点评,优异者才能进少学阁读书。”
“少学阁?”我不由地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少学》。
“听上去是不是有些难?我当时也被唬住了,以为会很难,结果稍稍用了点功没两个月就过了。”
“你也在太学院读书?”
亮亮一脸何出此言的神情,“怎么?不像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确实不大像,在我心目中太学院的学生最起码也应该像东子那样,而亮亮有点……
“我五岁就在太学院读书了,连开蒙识字都是开蒙堂里的沈教员教的!”
“五岁?不考试吗?父亲也为你通了关节?”
“通什么关节?”亮亮一下子被我问得有点懵,“本来就不考试啊!我在太学院这么久了还从没听说谁是考试进来的。”
“不考吗?”我明明听教者说要考的,难道是我记错了?。
“只有进县寺才需要录试呢,但那是给平民准备的,我们跟他们不一样,不考试。”
给平民准备的?东子是平民?我觉着不对,于是问着亮亮,“什么是平民?”
“平民就是……说多了你也不懂,反正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我看你也不懂!”
“谁说我不懂,平民就是……笨!”
“笨?”
“还不是一般的笨!上次父亲带我去棋社,专门找了社里几个顶尖的棋师和我切磋,结果几盘下来水平和我不相上下!你说他们笨不笨!”
我也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但照他说的说法东子肯定不是平民,反而我有点像。
“对了,你会下棋吗?”
“啊?”
“下棋!”
“会一点象棋。”
“和我去下几盘?”
“去哪儿下?”
“我有地方,跟我来!”
亮亮带着我去到前院义父的书房,推开门,迈步进去。书房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正对面的墙上一副威风凛凛的“虎”字,“虎”字下面是一张书案,左边摆着一排存满了书籍的书格,右边的多宝格将书房隔成里外两间,格子里摆放着一件件我连叫不上名字的玉器和瓷器。亮亮告诫我什么都不要碰,紧攥着我的手进到里面。里间,靠窗的位置摆着一棵盆景,盆景旁放着一张罗汉床。看到这儿,我终于见到了床上的那副象棋,雕刻精致的紫红色棋墩,棋墩上摆着半镂空的白色棋子。
我拿起一枚,观察了半天,“这是石头做的?”
“象牙的!”亮亮脱下鞋子,利落地坐到床上,“快上来!”
“哦。”我学着他的样子在床上坐下,“还挺漂亮的!”
“这算啥,教宗今年赏给外爷的那副围棋才叫漂亮呢!”
“新教宗?”
“对呀,哪天有时间我带你去外爷家玩!”
“好!”我答应着,顺手一步“当头炮”的开场。
“中炮?看我上马!”
不下不知道,两盘棋下来我也没觉得亮亮比我高明到哪里,让我想起了东子形容我下棋的那个词——臭棋篓子!
亮亮本来是想显摆一下自己高超的棋艺,现在完全没了心气,捏着棋子一步想半天。
“下呀?”
亮亮挠了挠头,“我想起件事。”
“什么事?”
“前两天母亲给你取了个小名。父亲让我找个合适的时间告诉你。”
这事要是放在几天前我必定是一万个不情愿,不过这些天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想什么呢?”
“没什么,说吧!”
“那你好好记着啊,省得父亲又说我做事粗糙!”
“记着呢!”
“母亲说,月初为朔,日初为朝。朔月最暗,朝日初明。月中月亮,日中太阳……”
阳阳,一个普通的名字,经这么一说还真有了点特殊的寓意。
“……这两天母亲可能会叫你过去,到时候说什么你可都得应承着。要是惹恼了母亲,父亲也护不住你。”
“嗯!知道了!”
“还有……”亮亮停下说话,看着一个下人从外面跑进来,“有事?”
“夫人请两位公子过去一趟。”
亮亮和我对视了一下,“去吧!”
“嗯!”
反正也是躲不掉了,我索性主动一点,先亮亮一步进到后院,跳上台阶,在门前整理了一下衣服,第一次进来后堂,第一次看清义母的脸。义母坐在正中的榻上,衣着依旧华贵,只是神情不再尖利,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亮亮站到我身旁对着义母施礼,特意高声地喊了一声,“母亲!”
我如梦初醒,慌忙和亮亮一同行礼,有些别扭地跟着喊了一声,“母……母亲。”
“嗯。”义母微微点了点头,“过来,让为娘好好看看!”。
“哦。”我向前挪了几步,在义母身前傻呆呆地转了一圈,有些尴尬。
“的确像个俊才!”义母面露笑意,然后询问亮亮,“再过几天弟弟就要去太学院了,父亲让你教的东西都教了吗?”
“正……正读着呢。”亮亮偷偷拽了拽我的衣角,给我使眼色,“对吧。”
“是吗?”义母讯问的口吻转向我。
“我……“我本想着帮亮亮打个掩护,可刚开口就被义母的眼神打了回来。
“府里确实有不少规矩要学,唯独撒谎这件无论谁教都不能学!”义母说的是我,眼睛却一直盯着亮亮。
“是。”我和亮亮异口同声。
“拿过来!”义母将下人捧在手里的红布拿开,露出下面的托盘。
盘子里盛着一红一蓝两只香囊,上面都绣着金色的鲤鱼,一只鱼下绣着“亮”字,另一只绣着“阳”字。
“许久不动针线,几天的工夫只做了这两个小物件。”义母将香囊交到我手里,“别嫌弃!”
我赶忙行礼,“孩儿不敢!”
“别总这么拘谨。”亮亮伸手拿过自己的香囊,“谢谢娘!”
“谢谢……娘。”
“回去以后多教弟弟一些功课,别总想着玩。”
“遵命!”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