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木叔载着我和小喃沿着鱼溪一直向北走了很久很久。这一路卓木叔虽然也抓到过一些野物，但更多的时候还是饥餐渴饮，草行露宿。我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小喃穿上，用单子给自己系了一个说不上是什么的奇怪装束。再之后的事情便记不清了，走了多久也记不太清了，只隐约记得最后的最后有人拨开一簇树叶，一块块绿油油的稻田出现在眼前。
卓木叔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牧童和水牛，长长地舒了口气，仰起脸对我和小喃说着，“我们到了。”
我和小喃坐在马上没有答话，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长长的沉默。
穿过稻田，上坡，我终于见到了一路上卓木叔不停念叨却似乎永远到不了的周村。村里约摸有十几户人家，十几座低矮的茅屋簇拥着当中那栋高高的瓦房。瓦房的院墙粉白，门楼精致，黑色大门上一对椒图的铺首，怒目圆睁。
卓木叔牵着马来在瓦房门前，清了清嗓子，尽量大声地向里面喊了两声。
少顷，院门打开，一个仆人从院里出来，客气地对着卓木叔拱手，“您是？”
“吴木在家吗？”卓木叔还礼。
“谁来了！”声音过后，门里走出一位衣着锦丽，相貌堂堂的男子。他上下打量了我们一通，而后忙不迭地下来搀卓木叔，“哎呀卓木兄，你这是怎么了？”
卓木叔摆了摆手，“快弄些吃的来。”
“好说，好说。快进来！”
吴木帮着卓木叔将我和小喃从马上抱下来，一面引着我们进院，一面安排下人去准备吃的。
卓木叔领着我们来到正堂，在饭桌旁坐定，看着我和小喃，强作精神地笑了。小喃一脸疲惫，目光涣散，没有回应。我觉得一阵委屈，忍了半天没让自己哭出来，勉强弯了弯嘴角。
吴木亲自端来三碗米粥，后面的下人端来一盘盘的糕点、酱肉、酱菜。我先捧起一碗，一口气喝个精光，然后伸手去抓盘子里的饭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只顾不住地往嘴里塞，然后被噎得打嗝。
“再去拿！再去拿！”吴木吩咐下去，自己坐下来，半开玩笑地问着，“怎么弄得和逃难似的？”
“就是逃难！”卓木叔苦笑。
“怎么了？”
“有人拿了卓家村。”卓木叔说得很坦然，言语中不带任何语气。
吴木的脸色却瞬间变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山贼吗？”
“不太清楚。”
“有多少人？”
“不清楚。”
“我马上写封信给青木煌，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动太岁头上动土！”吴木起身，吩咐下人，“准备笔墨！”
卓木叔伸手拽住吴木，“我两年多没去禹镇给青木进礼了，他不会管的。”
吴木脸上一阵迷茫，沉默，然后试探地问，“你也入了教廷？”
卓木叔没有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哦。”吴木怅然若失，缓缓地坐下来，“这么说教者也死了？”
“教者不在。”
“不在？”吴木思量着，“那你准备怎么办？还要报给教廷吗？”
“大概吧。我还没想好。”
“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你我也算是老江湖了。这么多年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教廷哪一次真正的管过。别说这次教者没死，就是死了报上去，教廷不也是要把事情交给青木或者南盟的秃鹫去处理。要我说没必要绕这种圈子，由我来作保，你向青木低头认个错，欠多少礼金我替你补上。事情交给他们去查，村子我派人帮你收拾一下，再迁些人过去。你依旧做回你的卓家村看守，怎么样？”
“那我爹……”我并非不懂得礼数，只是忍不住地要问。
卓木叔赶忙咄了我一声，眼神凌厉的看着我。
我低下头去，不敢再讲。
“这孩子是……”
“我哥家的，平时散漫惯了。”
“没事，孩子嘛。”吴木接着说，“当年你借了我四金，将我举荐给青木煌，让我缀上这‘木’姓，才有了我的今天。如今我帮你度过这关，也算是投桃报李，报了你的那份恩情。
“彼一时，此一时了。容我再好好想想。”
“也好！想好了告诉我一声。”
“嗯！”
饭后，吴木为我们准备了些不太合身但很干净的衣服。小喃被一个大娘领去别处，我则被卓木叔带去里间的浴室。
卓木叔小心翼翼地解开我身上的单子，查看着我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出的伤口，“洗完澡给你上药。”
“卓木叔。”话出口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
“嗯？怎么了？”
“你真的要像他说的那样放手不管吗？”
“我要先把你和小喃带到西项，其他的以后再说。”卓木叔看着一言不发的我，“你有什么想法？”
我低着头，声音不大但却狠狠地说出了积存在心里已久的四个字，“我要报仇！”
卓木叔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说这些，愣了半天，几次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最后只生硬地对我说，“这些事不是小孩子能管的。”
“我……”
“好好记着你父亲对你的期望，别让他失望！”
眼泪只这一下就涌了上来，我抹了一把，无言以对。
卓木叔把我抱到水盆里，用手巾给我擦脸，洗我身上的泥渍，怕我不明白事情的厉害，又零零碎碎地对我说了许多话，叮嘱我往后不许对任何人提及卓家村的事，还要我记住我的新名字——王宝……
我粗略地听进了一些，漏掉的更多，最后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睡下，昏昏沉沉中做了一个毫发毕现的梦。梦里面一群人明火执仗地闯进院子，如获至宝地将我从卧室拎了出来。我胡乱地大喊大叫，拳打脚踢，慌乱中狠狠咬了那人一口。他将我扔到地上，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抵着我的脸颊，问我是不是找死。
火光中我看不清他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也想不出来。
有人将他拨到一旁，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蹲下来对我说，不想走就吃了它。
我想也没想一口将他手里的东西吃进嘴里，那东西有些甜，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