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希望所有的这些都不过是一场梦,醒来时发现自己不过是躺在床上睡着了。父亲在书案前批着作业,要我赶紧起来把错处改了。小喃在院外叫着我,问我要不要出去玩。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天光已然大亮,看见深色的床帐垂在眼前。没有意外,一切都是既定的样子。我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摸到左边脸颊上一道细细的痂。
那不是梦!
我立时醒了大半,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接着被自己弄出的声响吓得一动不敢动。黑影,斗笠,火把,匕首……一串串的记忆闪过,错乱中我猛地想起了许久之前卓木叔教授给我的打猎技巧,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屏住呼吸,仔细凝听外面的动静。半晌,什么响动都没有听到,我轻轻挪动身子,伸出手,颤巍巍地将床帐拨开一条缝隙。
屋子不大,正对面的桌子前坐着一个人。他面向我,右手裹着层层的麻布,低头看着桌上的什么。我看不清他的脸,却立即想象出一张无比凶恶的面孔,不觉地嗓子开始发抖。
“醒了?”那人翻了一页,头也不抬地发问。
我急忙把手缩回来,退到床角,抓过被子盖住自己,战战兢兢中听见他起身,来到床前,掀起帷帐,看着我轻声笑了。
“我不咬人,真咬的话你这被子也挡不住。衣服鞋袜放在这儿了,换好了下来吃饭。”他等了一会儿,不见我回答,放下帐子,转身坐回去。
我放下被子,继续听着外面的动静,等了许久许久最后被翻书的声音吓了一跳。
“不要自己吓自己!不要自己吓自己!”我捏着拳头,深深地呼吸,良久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绸缎?我在一通地胡思乱想之后终于注意到了眼前的这身新衣,伸手将衣服拿到身前,仔细翻看了几遍。还真是绸缎,按卓木婶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尺就要几百文算,这衣服大概要几千文。几千文花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身上?不对,他认识我!
我酝酿了一会儿,打起精神,换上新衣,穿好鞋袜,下床。
那人抬起头,看着我欣慰地笑了,“还合身吗?我也不知道大小,凭着印象随便挑了几件。”
“卓……卓木叔和……”
“他们去西项,和我们不同路!”他掀开桌上的那碗羊肉饭,“都要凉了,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
果然是这样。我放心下来,坐到他对面大口大口地吃着。
他缓缓倒了杯水,推到我面前,耐心地看着我吃完,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王宝。”
“哦?”他笑了一下,点头夸赞着,“好名字!”
“你叫什么?”我壮着胆子问。
“我?我姓丁,行三,丁三。”
“你们那儿的启蒙老师这么题字的?”
他哑然失笑,“你的启蒙老师给你题的也不是‘宝’字,是不是,丰年!”
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丰年”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我还是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你,我还知道你的父亲名叫李青葵!”
“你认识我爹?”
“当然认得!想当年他收我为徒的时候我比你也大不了多少,算起来有二十多年了吧!”
“师兄?”
“是!”他微微点了点头。
我呆了一下,再也忍不住,哇地一下哭了出来,边哭边哽咽地向他讲着事情的前后经过,最后说不下去,止不住地抽泣。
他面无表情地听完,拿来手巾让我擦脸,没有安慰而是说了和卓木叔差不多的话,“卓家村的事情以后不管对谁都不许再提!”
“我们会在这小镇待上一段时间,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乱跑,”
“还有我真的叫丁三,只不过江湖上的人们更愿意称呼我的代号——秃鹫!”
一连十多天的平静,什么事情都没有。秃鹫对我的管束,开始容许我可以在客店里四处走动,请示后甚至可以去客店对面的书肆闲逛。一次二次,秃鹫也看出了我的心思,给了我五百文,让我喜欢什么就买下来。
我早就看好了,攥着钱去书肆买下《武王传》,再转回客店时正听见有人聊到“西项县城”四个字。我一个激灵,循着声音偷偷瞄了一眼,屋角的那桌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肆无忌惮地说着什么。
“……那谁知道!不过要我说那群北方人就是废物,三四十个人还能教人跑了,这不明摆着就……”小个子高声嚷着。
“你小点声。”大个子低声提醒。
“怎么?难不成……这么偏的地界还能有他们的眼线?”
“这可说不准!”
“你可拉倒吧,紧要的地方他们早都派自己人去了,也就这种偏僻的地方用咱们两个?随便转一圈回去交差得了!”小个子晃了晃酒壶,“伙计,再打壶酒来!”
“好嘞!”
我大概猜到了他们的身份,低着头,径直去往后院。
“哎!那孩子……”大个子在身后喊了一声。
本来就心虚,经他这么一喊,我也顾不上到底是不是喊我的,头也不回地跑回房间,插上门闩。
“怎么了?”秃鹫抬头问。
“有人追我!”
秃鹫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慢慢起身,让我站到一旁,自己走到门旁听了一会儿,轻声问我,“几个?”
“两……两个!”
门外有低低地催促声,“你别过去!走!跟我走!”
秃鹫将我藏在身后,“把眼睛捂上!”
我抬手遮住眼睛,透过指间的缝隙看见秃鹫从腰后抽出一柄匕首,然后轻轻地将门闩拉开。
院子里一阵低语,偶尔可以听到几句店伙计的回话,而后听到大个子的厉声威吓,“你给我过来,别想着跑,一块进去,要不然……”
窸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两个人的脚步声来到房门前,轻推了一下房门,发现门没闩,一下又没了动静。
秃鹫等了一会儿,让我去到床边轻声回问了一句,“谁……谁呀!”
他们没有回应,长长的沉默后突然有人骂了一句,“我去你的!”
随着这声叫骂,大个子趔趄几步扑开房门跌进屋来。我被这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秃鹫没有,借势向前一刀正中那人的喉咙,然后迅速拔出匕首,跳出房门去寻那个小个子。
“人呢!”秃鹫叱问。
伙计瘫坐在地上,发抖的手指了指墙外。
秃鹫一步站上墙头,环顾一圈没有找见,回身进屋,简单收拾了一个包袱,伸手拽了我一下。我已经不再像上一次面对死亡时那么惧怕,但心里也没有那么平静,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被他这么一拽反应不及摔在地上。
“起来!”秃鹫大声训斥。
我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拍身上的土,被他拖出门去。
秃鹫胡乱结了店钱,买了辆马车,匆忙逃出这座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