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大太太对她格外殷勤，不住地给她夹菜。头一次见大太太热情，若岚万分不习惯，架不住“盛情难却”，硬着头皮吃了几口菜。
“今天老爷和二少爷有事出门不在家。你们不用这么多人伺候，周管家，让年纪大的先去休息吧。”大太太心情甚好，微微笑道。
若岚惊异地瞥了大太太一眼。
周管家话赶话接口道：“如此，我替下人们谢过太太。”
若岚沉思着，周管家已经和大太太在一条线，最可怕是大太太还会邀买人心了。
第二天慕清回来了。晚上他来敲若岚的房门，像一座山似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若岚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怎么了？”
“你派容妈去找了我是吗？”慕清手撑着门，红了眼眶。
“是。”
可恶！慕清懊恼地狠狠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偏偏这时候去那该死的鄂城！
“李绍文同你说了什么？这几次他带你去了什么地方吃饭？”他的问话抑制不住酸涩的情绪。
“他说他爱我，要我做他女朋友，带我去了越宫饭店和季四娘的茶舍。”
“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他...似乎对我不错，可是他是虹姐姐心尖上的人，我要是答应他，虹姐姐我该如何对她交代？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不能答应他！我听说李家夫人早就相中虹姐姐作为李绍文的对象，你于己于人都不可以答应。千万不能任性。”听了若岚的话，慕清激动起来。
“哦，李夫人有这个意向吗？”若岚听了慕清的话，蓦地心底涌上一阵失落，难怪李绍文每每听到静虹反应如此剧烈。
“是的。他们是表亲，理当结婚亲上加亲。”
若岚半晌无语。
“我真想时时刻刻把你护在我的心口，可是每次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总不能保护你，我真没用！”慕清恼道。
“这不怪你，我们两个势单力孤，这就是原因。”说着若岚把事情起因和容妈的遭遇说了一遍，又把周管家和大太太在同一阵线的推测都告诉了他。
慕清越听心情越沉重，久久不言。
“事情到今天的地步，早就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要想在家里做主，非得像爹一样完全掌控万德不可。我希望你能做到，希望借此你能做心中所想所愿之事。”
“岚儿...”慕青潮湿的眼涌上一片雾，“我也希望你可以得到幸福，我更希望那幸福是我能给予你的。我...很早就喜欢你了...我知道我们是兄妹，不该如此，可是我控制不住...”
慕清突然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向自己怀抱，紧紧抱住她，紧得似乎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若岚听着他压在心底的话，惊讶之外，还有震撼。她心里五味杂陈，从小他就是她最亲的人，她从没想过慕清对她是会激起违背伦常的情感，而自己对他，就像习惯般地亲密依赖。她手足无措：“二哥，别这样！你是我哥！”拒绝地轻推着慕清。
“对不起，我……”慕清能感受到她的抗拒，千言万语不晓得怎么表达，只得不舍放开她。
一时间若岚的脸发烫地通红，两个人对面一时无话。
慕清生怕冒犯了她，满是悔意：“岚儿我...”
“别再说了，你我断不可能，除非...”若岚心道除非你我不是兄妹，那是什么天方夜谭的话呢？她把半截话咽了回去。
慕青顿时明了：“好，我再不提了。”
李夫人寿宴的日子到了。这天周家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一切准备停当。
若岚穿上了早先备下的粉色长袖洋装连衣裙，腿上是时兴的肉色丝袜，足蹬一双系襻钮的黑色圆头皮鞋，头发稍稍挽起，略略画了淡妆，更显娇小可爱。
跃华慕清一个中式长袍一个西式洋装，头发都梳得一丝不乱。跃华身材颀长，长袍衬得他风流倜傥，慕清的西式洋装笔挺利落、儒雅温润。
最难得素来清淡的大太太换了一袭深红色的长旗袍，脖子上戴了串珍珠项链，想必已从当铺赎回了首饰。老爷子是簇新的深黑蓝色锦缎长袍配着精致的苏绣，沉稳合身份。
今天安排了两辆汽车。周管家指挥仆从把贺寿礼品搬上最后一辆车子。今天仆从们也打扮一新，分拨同去的更收拾得体体面面。
若岚捧紧了手上的盒子，身旁的慕清不错眼地瞧着她，安慰式地握了握她的手。
行到李宅，园子大门洞开，车子鱼贯而入。李府管家安排仆人们搬下寿礼，李家有专人记录、引路等等，待交接完成引仆人们到偏房休息。
李老爷和夫人带着绍文绍武，并管家仆从数十人在门口迎接客人。李绍文早就在人堆里一眼发现了若岚，目视她脸上露出了微笑，若岚也看到了他，微微点点头算是给他打个招呼。
周家诸人往客厅里走去。今日请来的贵宾真不少，有本城的各部委员、警察局的警长、商界名流、租界警探们，大律师们等等甚至还有本地的当红影星，连孙长官也派遣自己的侄子前来相贺。
老爷子带着跃华兄弟俩在名流人士中寒暄，突然看见大老爷一家远远进来，忙过去和他们说话。
门口站着祁老爷一家，除老太太外都到了。看到祁珊，周跃华眼睛一亮，自从他被禁足又忙着筹款，近一个月未见到祁珊，写信给她也杳无音信，再见到她竟然有难舍难分之感。
他欢场游荡数年，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若岚见到祁珊，不由自主转向跃华，看到他企望热切的眼神，以她女人的直觉，心道大哥这次要认栽了。
她胳膊肘碰了碰慕清，悄声道：“哥，你看几位祁家美人儿，我说的不错吧！”
慕清笑道：“你言之有理。不过我早就说过妹妹你才是最美的，其他人哪能相提并论？”
若岚闻言一笑。她的目光被祁家四姨太玉春吸引过去，她们素未蒙面，这是第一次见面，虽然玉春没有其他几位夫人的容颜姿色，打扮也是素净简朴，她身上有种气质暗暗吸引着自己。
近看玉春脸色极差，她很瘦，病气使她憔悴苍老不少。若岚和她对视，目光似乎包涵千言万语，虽然第一次见面，若岚居然察觉出她眼眸里的悲伤，她真想飞奔到玉春面前安慰她。
理智阻止了情感泛滥，她只是悄声对慕清道：“好奇怪，怎么我会感觉这位玉夫人如此亲切，就像我和她有某种前缘似得。”
“也许她孱弱的样子让你潜意识地想起娘亲。我第一眼见她，也有种特别亲切的感觉。”慕清理解她。
“我想也是。”
“嗯。”慕清肯定道。他自己丝毫不曾注意，对面有一个小姐也在悄悄打量他。
老爷子和祁老爷寒暄，即便因为跃华的事情闹得不快，场面上还是客客气气。
玉春一直想找机会和若岚说话，趁此机会把她拉过来仔细询问。她和蔼地问她年纪生辰爱好等，若岚一一作答。不知为何，自己的回答好像触碰到她的伤心处，玉春竟然流下了两行清泪。
“玉夫人，玉夫人？”若岚讶异，“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没有没有，我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我很高兴认识你。”玉春拿出帕子擦泪道。
祁珊听到玉春的言语，觉得她情绪反常，平素娘从不在人前无故流泪。她看向娘，玉春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祁老爷对玉春道：“今天是李夫人的大寿之日，大家都乘兴而来，你对着周家侄女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瑶春对祁老爷笑道：“妹妹素来不惯这种大场合，失态也是意料之中，老爷不必太计较。”祁老爷听罢冷哼了一声，又对周老爷笑道：“老弟，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老爷子客套道：“不妨事，不妨事。”
若岚不喜欢这种气氛：“爹我想去喝点东西。”
周老爷笑道：“你们年轻人不必陪我们枯坐，去吧！”
跃华心思活泛起来，频频目送祁珊。
祁老爷见状也对几个女儿说道：“你们也去吧。”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珊珊你留下，陪陪你娘。”
“是。”祁珊颇为失望。
“不用不用。珊珊你跟姐妹们去玩吧，我这儿不打紧，快去吧。”玉春断然拒绝。
祁老爷蹬了玉春一眼，不便发作。碧春最明祁老爷之意，忙接话道：“玉妹妹，你看你身子本来就弱，适才又流了泪。我们都陪老爷，不意忽略了你这个病人，让三姑娘在旁伺候，也好照应不是？”
“说了不用，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不劳姐姐们操心。”玉春直言道，“珊珊你还不快去！”
“是，娘！”祁珊听从，转身离开。
“回去再同你算账。”祁老爷暗地对玉春发狠，玉春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慕清陪着若岚往餐台走去。
“岚儿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拿。”
“其实我不想吃东西，只是不喜欢那边的气氛。咦，虹姐姐在那边。”
“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往餐台走去。静虹一个人站着，手里托着一小碟蛋糕。
“虹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大伯他们呢？”
“爹他们在房间里休息，娘陪姨妈说话。我过来取点吃的。”
“你绍文表哥对你如何？”若岚惦记着，有心探问。
“唉，别提了。自从与你书店碰上那天，之后也不知怎么得罪了他，又对我同原来一样疏远，不闻不问的，我弄不清楚他在想什么。”静虹一脸沮丧，“还以为事情有转机呢，又是空欢喜一场。”
“虹姐姐，别伤心了，说不定他是太忙了。”若岚心下明白，劝慰道。
“也许我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他。”静虹苦笑道，“我已经有点心灰意冷了。都说女人心思难揣摩，绍文哥的心思更难测啊！”
若岚哪敢同她多说，怕多说多错。
“你们站会，我去那边拿点茶水。”静虹说着就离开了。
慕清听了她们的对话，完全明白李绍文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在眼前的若岚身上，他劝道：“岚儿，你现在放手还来得及，让虹姐姐察觉就不好办了，怕是要坏了你们姐妹情谊。我觉得你要拒绝的话，不如同李绍文说清楚，要不我代你去说。”
若岚反而沉默了，脑子里就浮现出一句话，“他没和虹姐姐在一起...他没和虹姐姐在一起...”心中忽而有种窃喜的感觉，她迷茫在这种感觉里。这时耳边想起慕清的话：“你听进去了吗？要不要我代你去和李绍文谈谈？”
“不要！我自己会处理。”若岚不高兴地说。
唉...慕清叹了口气，此刻她离自己最远，李绍文确实是个危险的男人，他眼睁睁看着她沉下去，拉也拉不回，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沉沉地击中了他。
若岚轻声道：“这屋里好闷，我们出去走走吧！”
慕清沉默地陪着她，两人走到后花园。后花园是李宅精妙之处，他们发现了一个清静所在，在花园凉亭里坐了下来。从前面的大宅完全想不到后花园如此之美，建造者似乎有意参照苏州园林，亭台水榭月洞门假山石却又造地势而建，还为了和前面大宅呼应，做了巧妙的设计。
“这地方真美。”微风已经开始有些暖意了，俗话说吹面不寒杨柳风，意味着天气开始转暖了。
“是啊。”慕清应道。
这时突然听到墙边树丛后有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