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行禅师带着沈红衣和张君宝丝毫没有笨拙之象,只在树梢及楼阁的廊檐处点点起落,不一会就已经出了涪州城。智行禅师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又奔出去十多里远,眼见荒山野地无路可寻,才停息下来。智行禅师此时已经浑身大汗,衣衫也早被树枝刮破不成样子。观瞧了周围一番,便松手将沈红衣和张君宝放下,自己也盘膝而坐。
此时山风颇冷,沈红衣道:“我去寻些干柴回来。”却发现智行禅师并不答话。张君宝脱了自己身上的外套给师父披上,摇着智行禅师的胳膊大声呼喊着:“师父,师父。”智行禅师依旧双目圆睁,并不回答。
沈红衣察觉异常,恨恨地一跺脚,说道:“智行禅师本来就已经受伤,却还为了大伙将那堵墙壁打穿,如今又奔走这些路,岂非要伤上加伤?待到明日下山,我速去取些十香返生丸回来。”
智行禅师蓦地摇了摇头,拉过沈红衣的手,又将张君宝的手轻轻地放在沈红衣的手上。想要说话,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张君宝已经泣不成声,而沈红衣也被泪水迷蒙了双眼,哽咽着说道:“大师请放心,君宝兄弟武功根基不凡,且宅心仁厚,日后一定会有一番作为。若他有什么难处,我一定会倾囊相助。”
张君宝大声呼喊着“师父”,却见智行禅师依旧一动不动,再一摸师父的脉搏,却发现智行禅师已经圆寂了。
而智行禅师手里面握着的竟然是那颗完整的“十香返生丸”。
宋时僧人圆寂要火葬。张君宝哭了半晌,见智行禅师身体已然僵直,知道复生无望,便跟沈红衣一起寻来干柴,围成火葬柴堆。大火烧了两个时辰,待到火灭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沈红衣道:“张兄弟以后有何打算?”
张君宝摇了摇头,说道:“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
沈红衣道:“咱们男女有别,我也不便久留。你日后若是行到潼川,一定记得来找我。”
张君宝点了点头,望着远处的五彩朝暾,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张君宝又呆坐半日,直到这树林里面鸟雀声鸣,都热闹起来,这才回神。自言自语道:“那鸟儿、花儿都有家,哪里却又是我的家呢?师父曾说万不可再回去少林寺,可不去少林寺又能去哪里呢?”
张君宝将脱下外衫铺在地上,将师父的骨灰划捧到衣衫上,包起裹成一团,置在怀间。待起身时,又瞧见师父不曾服下的那颗十香返生丸。这药丸被沈红衣重新放回锦盒之内,搁在地上,显得无比孤零。张君宝将那药丸捡起来,揣在怀中,然后缓步而行。
荒山野岭之间,一个瘦骨棱棱的少年黯然行路,说不尽的孤单寂寞。
张君宝行了半日也不曾见到大路,只在这密林里盘岖而行,翻过一座小丘,山势更加崎岖。张君宝又想到师父,不免又满心凄凄,自小就与师父在药王院担杂扫除尘,略大些便跟师父上山采药,闲来诵经礼佛,生活甚是安逸。可此时师父圆寂,自己却好像失去了一切。
在林间走了良久,张君宝环顾四周,见前面山势更陡,后面郁郁葱葱,再往上看云绕雾锁,约见一笔峰隐隐,原来此处势已不低,林子更密,周间不乏有合抱之木。忽见丈余远处有几块碎石,上下罗列,似如台阶,走近了发现是一条荒废的小径。周围草木繁盛,不走近细看原也不容易发现,碎石杂乱铺设,上下间距颇远,却也能垫脚。
张君宝拾径而上倒不费力,行了约二三里远到了山顶,见一堵破败的围墙,绕到围墙前面,原来是一座荒芜的寺院。这寺院的山门塌了大半,仔细辨认门匾,却是“南斗寺”三字,原来自己从小径上来之处正是这南斗寺的后山。
时下蒙宋开战近三十年,此地已是战火过处,但见断壁残垣,倒不足为奇。想三年前跟师父第一次下山,虽没有看到经书里写的赤地千里、哀鸿遍野,但也见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病无所医。
张君宝见此间荒芜了一座大寺院,倒也没觉得意外,踏步从断墙处进了寺院。寺院内杂草丛生,已至腰胸之间。张君宝再瞧日头,却发现日头将晚,原来不知不觉间,张君宝竟然在这大山里面转了一整天。张君宝绕寺内大殿转了一周,发现这大殿虽破,殿顶坍塌,但神龛下面却也是个不错的容身之所。眼见天色向晚,不如今晚就在此过夜了。
张君宝打定主意,就去寺院的柴房、偏殿内找来几件铁器,再来到寺院的后山,选了处土质松软之地,掘挖出一个大坑来,又将师父的骨灰归置在坑内,起身的时候发现了那颗“十香返生丸”。张君宝将锦盒打开,发现药丸的蜡皮完好,便将药丸裹好,放在骨灰旁,一同掩埋起来。等到张君宝忙活完了,不觉泪水又湿了双眼。
张君宝呆坐半晌,又搜罗数抱杂草枯枝,细加掩盖。忙活了半日,日已偏西,张君宝腹内咕咕作响,寻遍寺院内外也没找到能吃的东西,连口干净的水也没有寻到,就想去寺庙的前后找些野果子充饥。
张君宝平日里也经常上山采药,知道什么地方容易长果树,也知道各种酸甜苦涩的野果子,不一会儿就采了一大兜,正想坐下来吃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竟然有一大群人飞奔赶来。
南斗寺地处山巅,从下往上看雾罩罩的看不清楚,但是从上往下看却看得清清楚楚。张君宝瞧见山下有十几号人,分别挟刀带剑,正向山上赶来
时下并不太平,多有强人占山为王,打家劫舍,张君宝心悸不已,赶紧爬上一棵树,躲在树冠之中。张君宝刚藏好,这群人就到了庙门前,只见这些人个个凶神恶煞,都掂着刀剑,还有的浑身血污,显然是刚经过一场打斗,足足有十几个人之多。
“大哥,方圆十几里只有这一座荒废的寺庙,从涪州到鄂州若不走官道,必定会经过这里。咱们居高临下,一览无余。”
“好,咱们就在这里埋伏,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成功,否则……咱们也没脸活了。”说话的是个络腮胡子,他的脸色很凝重,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