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利民信守诺言,对梦生的关怀有增无减。他在信中明确指出:梦生要全力以赴考进经贸大学,我们公司在美、日、加、澳陆续设立分公司,我作为一把手,必须考虑在海外派驻极其可靠的代表。不安插亲信要吃大亏!
白梦生的高考分数不低,选择经贸大学和外语学院都没问题,可是他却进了师范大学历史系。放暑假了,白梦生跟随鄂伦春同学库玛哈前往七星山。
鄂族新村清一色是砖房瓦屋,家家院子里有花坛果树,看上去整齐、漂亮。库玛哈的爷爷普加布是远近驰名的打猎高手,众人尊称“摩路根”。见面一看原来是个其貌不扬的干巴老头儿。库玛哈说爷爷,在学院梦生哥对我帮助可大啦,我的英语全仗他耐心辅导才及格!爷爷听了没讲一个谢字。只说你们俩明天跟我进山,蹲碱场。梦生悄悄问啥叫蹲碱场?库马哈说政府每年都批给鄂族猎取马鹿和犴达犴(驼鹿)的指标,马鹿感官灵敏,跑得风快。夏天夜里,它们喜欢到河边喝水、嚼水藻、舔岸边的盐碱土。猎手选择有利地形在暗处埋伏等待,就叫蹲碱场。
傍晚,库玛哈和白梦生把桦皮船抬到河边。这条桦皮船长五米宽一米,三个人坐上去稳稳当当。库玛哈划着船桨,老爷爷手握长长的撑竿,把猎枪架在船头。一叶轻舟,顺着波光潋滟的大河驶向峡谷深处。白梦生仰望星光闪烁的夜空,耳听栖息在两岸林中雀鸟啾啾啼鸣;晚风拂动着山丁树叶,那的声音宛如森林女神们在窃窃私语。噢,好一个奇异、神秘的境界。白梦生遵照老人嘱咐,不言语,不咳嗽,蚊子叮透了衣服也不拍打,免得惊动了岸上的猎物。
忽然,岸上传来一股腥膻气味儿,接着是沉重的踏步声,粗促的喘息声,庞大的躯体碰撞树枝声。此时月亮从郁闭的林冠上空爬了出来,两只老虎身上的斑纹清晰可见。它们从密林中阔步走出,吞饮几口河水即缓缓开始横渡,离桦皮船不过一箭之遥。三人伏卧船上,白梦生双手紧握着船帮,紧张得屏住呼吸,眼前飞迸着万点金星。俄顷,这对儿老虎跳到岸上抖掉身上的水珠,扑腾扑腾地步入白桦林中。
一场虚惊过去,白梦生绷紧的神经放松了,耳听着单调的空山鸟语和节奏缓慢的划桨声,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并且打起鼾来。库玛哈用桨尖点他,他猛然醒来一看,桦皮船已然隐藏在芦苇塘中,老爷爷在船头支起了枪架,正吹着木制鹿哨模仿母鹿鸣叫声吸引公鹿。俄顷,岸上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饮水咋舌声,而后响起悠长、柔弱的鹿鸣。老人放下鹿哨,把子弹退出枪膛,然后对着幽暗的桦林扣动扳机,嘎巴一声打了个空响。老人说行啦,回家。
库玛哈问爷爷,你干吗要把子弹退出来呀?老人说如果来的是公鹿,它一定要在树干上磨擦八杈犄角,留下占有领地的记号。而这只鹿叫声那么细柔,喘气那么吃力,你没听出是一头怀着鹿崽快要临产的母鹿吗?如果我开枪射击,那就把娘儿俩都害死啦!库玛哈说打只母鹿取出鹿崽熬成鹿胎膏,能卖很多很多钱哪!老人吐了一口唾沫说,钱钱钱,为了钱就干缺德事儿,那还是人吗?
归途中,白梦生困意全消,老爷爷的一声空枪给他的震动胜过在河道上遭遇猛虎。这位鄂伦春古稀老人,一生没离开过深山老林,没读过任何书报,狩猎现场没有任何执法者监督,却在远离人烟、无人举报的情况下自觉地保护怀胎母鹿,白梦生对老人肃然起敬。天边出现一缕霞光,把老人古铜色的面庞镀得锃光瓦亮。普加布老人深情地唱起了古老的民歌:
从前鹿有四只眼,四面八方看得全。
鹿公公啊打个盹,猎人向它射毒箭。
鹿婆婆哭瞎两只眼,变成额头白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