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能说明哥儿俩不同的——那年大旱特旱,翌年又闹了蝗虫,人们连续两年颗粒无收。就连富家大户,比如叶老爷这样的,都开始在吃字上锱铢必较,细粮改杂粮、稠的改稀的、三顿改两顿。而穷人,可想而知,就更甭提了。大毛、二毛跟着叶老爷,好好歹歹的还有饭吃,他爹他娘却饿惨了。眼看着爹娘一天比一天面黄肌瘦,大毛有一天突然开始不吃饭,把自己那个馍掖到怀里,一顿饭就喝了两碗水。二毛看到哥哥有馍不吃,问:“哥你这是咋回事儿?”大毛说:“俺想把馍省下来,带回家给咱爹娘。”二毛一听:“你傻了哥。你省下来给咱爹娘,咱爹咱娘吃了是不饿了,可把你饿死了最后还不是一样的。”大毛说:“那、那、那咋办?”二毛说:“你跟俺来。看俺的。”领着哥哥三绕两不绕绕到厨房后,翻窗户进去不一会儿偷出来一兜馍,急得他哥乱转圈儿:“这会中!这会中!这会中!”同样面对一道难题,哥儿俩解决问题的方法却不一样,一个是饿自己,一个却是偷人家。但这还不是最有意思的。最有意思的是,这次偷窃不幸被叶家其他雇工发现了,他们齐声道:“好哇!蛋子儿大的孩子就敢做贼!”将哥儿俩和赃物扭送给了叶老爷。叶老爷倒没说啥,反而——得知他们偷馍是为了父母,觉得这是两个难得的孝子,抚着哥儿俩叫一声“孩儿呀:恁爹恁娘饿成这,恁咋不跟俺说一声咧。”不仅把那兜馍给了他们,还让长工给老朱扛了一袋面。但是老朱,他们的父亲,一听说自己的孩儿竟然偷东西,而且偷的还是他的主人和恩人,而且还是以他这个父亲的名义,不由得脸都气得不像人脸了,一手拎着一根白蜡杆儿,一手揪着俩孩儿的脖领子,揪到叶老爷门前噼里啪啦打开了,边打边嚷:“叶老爷,你出来,看俺打死这俩孽种!”而面对毒打,人们看到本来偷东西的不是大毛,大毛完全是被牵扯进去的,但这孩子却笔直地跪在那儿,挨一棍喊一声:“爹,俺错了!”任他爹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反过来真正偷东西的二毛,他爹那棍刚举起来还没打到他身上,已抱头就窜、边窜边喊:“伯呀,婶呀,救人呀!”他爹在后头越撵窜得越快,没等他爹撵到跟儿“咕咚”跳进了黄河里。他不用手就能游到河当间儿,可是他爹却不会水。气极败坏的人只能在河边跳脚喊:“龙王爷啊,让鳖撕吃了这孽种吧!”
由此,人们一提起这哥儿俩,总是用啧啧的语气夸大毛:“这孩儿,长大一定有出息!”同时用二毛教育他们的操蛋孩儿:“你情跟二毛学好了,看你长大能有啥出息。”不过,作为父亲的老朱,在对两个孩子的好恶上,跟人们的感情虽说是一样的,但是对有出息没出息这一预判,有时候却表示不能苟同。我们说过老朱是个看坟的,年复一年地跟死人做着伴,有时间说起话来就有些神神道道的。每当有人当着他面赞一个贬一个,他都心事重重地嘟囔着:“就怕不像你说的咧。”咋哩?他说:“大毛这孩儿,忒死性。”
其实就在人们说话间,大毛和二毛已经——就像他们说的——长大了。这人一大,不用别人催,自己就该考虑今后的出路了。有道是:“你的一生才刚刚开始,今后的路还很长很长。”在如此漫长的一生中,哥儿俩靠啥安身立命呢?正好那时间,是战乱频仍的年月,特别哥儿俩故乡这一带,更是各路军阀你来我往、反复争夺的地方。战争,在给人们带来无穷灾难的同时,也给人们带来了无尽的机遇。咋讲呢?大毛、二毛不止一次地看到,本来都是小时间一起玩尿泥儿的孩儿,忽然有一天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忽然有一天回来了,回来时完全变了一个人——戴军帽,穿军装,脚上蹬着大皮鞋,腰里别着盒子炮,腚后尾着一排甚或一连兵,走到哪儿都有人点头哈腰、“长官老总”地巴结着,不管干啥都是他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他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他让你往西你不能往东。这,使得乡下人不由得出这样的结论——一个人只要当了兵,那是什么样的奇迹都可能发生的。于是乎大毛、二毛一商量,哥儿俩决定去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