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年月,我们知道,最大特点就是到处都是招兵买马的。因此大毛、二毛主意一拿定,立在镇头朝渡口那儿一瞅,立刻看见一支不知啥队伍的招兵旗。当然,虽然招兵的多,但这兵也不是谁想当就当的,也要经过一定的考试,就像后来话说的竞争上岗。就在这个竞争上岗上,发生了个小插曲。打仗这活计,说到底是力气活儿,需要的当然是力工,所以这支队伍出的考试题,大毛、二毛挤到跟儿一看,是专门考验人们体能的——在地当间儿竖个二百斤的大麻包,让应征的人一个一个当场用肉扛,谁能扛起来谁才能站到队伍里。我们说过,二毛从小就像个牛犊子,这时间更是长成了一头大犍牛,他扛这二百斤当然不在话下。关键是大毛。大毛本来就又小又瘦、先天不足,即使是这么多年以后也没有啥起色,那么多题你不出偏偏出个举重题,你——这不是故意办他的难看吗。结果,就像人们意料的,大毛虽然使出了他别死牛的劲,可那麻包却如同在地上生了根,他别说扛了就连撼都撼不动,以至于连招兵的长官都乐了。然而,出乎人们意料的,当长官开玩笑道:“这是谁家的孩儿?赶快领走赶快领走。”大毛竟然说啥都不走,非缠着长官要再试一次。长官想说:“大人干正事儿,小孩儿别捣蛋。”但话到嘴边硬是没说出口。他发现他敢这么说这孩儿的泪非流出来不可。最后长官只得让他再试一次。这次,麻袋虽说扛起来了,但人却呼哧一下压趴那儿了。长官在一片哄笑声中说:“咋样咋样?说你不中,你还不信。”扭过脸对后面的人喊:“下一个,下一个。”没想到这孩儿竟然“嗷”一声,气急败坏地一口咬住自己的手,硬把一只好好的手咬得满手都是血。而他叫长官吃一惊、吓一跳,长官也叫所有的人吃一惊、吓一跳。这个啥兵都带过的人,以难以置信的眼光看了孩儿老半天,突然大叫一声:“好小子,有蛋子!老子要的就是这样的兵!”二话不说对手下道,“去给他拿一身衣裳!”虽说这只是个小插曲,我们由此却可以看出,这个大毛,不管干啥,不干就啥也不说了,一干就王八吃秤砣,那是绝对的——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
那时间是这样,不管啥队伍招兵,都要给新兵多少不等的安家费,让他们走之前先把家给安置住。而这支队伍,给的安家费是十块现大洋。大毛、二毛领钱时,长官吩咐:“赶快把钱送家去,完了立刻回来报到。”大毛领了钱,老老实实照着长官说的,回到家里分文不少地交给老朱,然后哪儿也没去直接归了队。本来到得队伍里,长官想着他又小又瘦,把他安排在了辎重连。一个,那时间很少有汽车,运辎重都是骡和马,而他就是放牛的出身,让他喂骡马也算专业对口。再一个,辎重连是后勤单位,不用真刀真枪地干,比战斗单位安全得多,让他去也是长官一片好心。但,没想到大毛说啥也不去。大毛背井离乡地来当兵,是来追寻奇迹的。成天喂骡子喂马,会有啥奇迹发生呢,那不跟在家喂牛一球样了。先是,死活非要到前线去,终于到得前线以后,冲锋陷阵,一马当先,你死我活,奋不顾身,没几天就在这支队伍里出了名儿,就连长官提起他都说:“没想到这孩儿人虽小,可是人小志气大!”由于他的出人意料的忠勇表现,很快就被提拔为了排长。当然这是后话了,我们在这里先不说的。我们现在要说的是二毛。
就在大毛领到十块钱的同时,二毛也领到了十块钱。但和哥哥不同的,这货接过这十块钱后不是回家交给他爹,这时候他连他爹是谁搞不好都不知道了,而是直接进了镇上老金的羊肉汤馆。干啥呢?要了一瓶酒和四个碗——一碗羊杂,一碗丸子,一碗原油肉和一碗小酥肉——不管不顾地大吃大喝开了。娘的,要不人们咋都拿他教训自个儿孩子呢。当然,我们必须承认,二毛这么做的时间并没有其他打算,他本来确实是想着吃得喝得之后,到部队开始新的生活的。问题是,他这辈子不是没吃过喝过这么好的东西么,吃着喝着便忘乎所以、随心所欲起来,一瓶喝完又要了一瓶,二一瓶才喝了没一半,老金一看桌上已经没人了——他的人已经秃噜到桌子底下睡着了。而正是因为他这么一睡,一件叫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发生了。等到天黑他终于醒来,想起来他已经是一名军人,还要到他所在的队伍去报到,一骨碌爬起来跑出去找人时,那支队伍已经不在这里了。咋了呢?后来他才听人说,就在他大吃大喝的时间,这支队伍和另一支队伍发生了战事,正在这里招兵买马的长官接到命令,连名都没来得及点便将新兵带向了激战的远方。二毛,就这么着,阴差阳错、稀里糊涂地,又成了一个自由人。
二毛简直傻了。为啥呢?他在这一瞬间是这样想的——如此一来,他不是等于白得了十块大洋钱!
可不是咋?二毛对自己说。他,啥活儿都没干、啥力都没掏,只不过在老金的馆子喝了两瓶酒吃了四碗肉,腰里就多了十块白花花、响当当的现大洋。这不是白给的是啥?这不是白饶的是啥?这不是白捡的是啥?这不是白得的是啥?这,简直就和一条狗被一个肉包子砸了一下差不多嘛。二毛简直难以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事儿。
“我的娘呀!”二毛由衷地叹息,“这等的好事儿要是天天都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