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7年第07期
栏目:中短篇选萃
我们村叫文武村。有这么一个有气势的村名,千万不要以为我们村出过什么文能治国的文化英才、武能安邦的护国良将。有此村名,实在是因为我们村以文、武两大姓氏为主、几个小姓为辅而得名的。
我两年未归的文武村,粗看,一如两年前的模样,房屋还是先前的房屋,村街还是先前的村街。细一打量,却还是能看出一些变化的,比如,早先雨天泥泞、晴日扬尘的村街如今全部变成了由混凝土铺就的路面。街路两旁砌了花池,花池里植了草木,有红红黄黄的花开放其中。临街的房屋无论新旧高矮,全都涂上了白色。白白的屋墙与花红叶绿的草木相互映衬,倒显出一派整洁和生气,让两年没回家、在外混得并不如意的我生出一种清爽和安恬来。
我闲步般走在回家的村街上,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村街上除了聚在一起扯闲熬时光的老人们,还散散乱乱地走动着很多青壮年。过去这个时节是难得见上一个青壮年的,村上的青壮年,无论男女,过罢年就像燕子南飞一样都出外打工了。要知道,我们村无论男女老少,勤劳能干在这一方那可是出了名的,青壮年在街上闲荡闯青皮当二流子,那是很让人瞧不起的。如今村里竟然闲散着这么多青壮年,实在让我有点困惑,尽管眼下经济大环境不好,可也不至于不好到这么多青壮年赋闲在家吧。
我走近老人们时,恭敬地跟他们打招呼,老人们也就抬起浑浊的眼,一边上下打量一边随口答:“啊,回啦。”我走过去,身后就有谁问:“刚才跟咱打招呼的那谁呀?”谁说:“那不是武大家的儿子么。”谁又说:“武大的儿子这回也回来了啊。”谁又说:“听说武大家的小子在外边混得不错。”村街上碰见了几个或我称呼其哥,或其称呼我哥的武姓青壮年,他们无一例外地,脸上透着一层让人不明就里的笑招呼我:“武非兄弟也回来了。”“武非哥也回来了。”让我几分迷惑几分好笑,他们莫不是把我的回乡也当成他们一样,在外混不下去了或者失业回家来了吧。
我姓武,名非,80后,大专毕业,曾举着卖身草签一样的毕业证,挤挤拥拥地在人才市场推销自己。在一次次的碰壁后,最后,我进了一家代理销售外国葡萄酒的公司,这家代理销售公司是属于私营性质的公司,员工要想多挣些工资,除了微薄的底薪外,要靠不停打拼和优异的销售业绩才行。
在公司我是一个很努力、业绩做得很不错的员工,为此,公司给我加薪、发奖金、职务提升。尽管这样,把我个人的现状和经济条件放在我所打拼的这个城市来衡量,我仍算是一个混得不怎么样的打工仔。
人们口中的“武大”是我父亲的诨号,我父亲正经名号叫武安邦。打我记事起我就很少听人叫我父亲正经名号,更多的时候人们都是叫我父亲“武大个”或者把后面的“个”字省去,直接称呼为“武大”。别门外姓的人就不用说了,就是本族本姓的人也跟着外姓人叫我父亲“武大”。时间长了,我父亲完全适应和接受了“武大”这个名号,要是有人冷不丁叫我父亲一声“武安邦”,我父亲反而会一时没了反应,茫茫然地立在那里不知道人家是叫谁呢。
别人送我父亲“武大”这个诨号,于我父亲来说倒也是实至名归、当之无愧。我父亲武安邦是个身不过五尺、又黑又瘦、文不中武不行、胆小怕事的庄稼汉。小时候,我曾迷惑人们为啥称呼明明又黑又矮的父亲“武大个”,大了方才明白,那实在是人们在用反话对父亲的一种嘲弄甚至侮辱。我曾亲眼见过我们村诨号叫“三歪子”的文司文俯着身,扯着嘴角调侃父亲说:“大个,恁是照着‘水浒’里的武大长的个子吧?”每当发生这样的事情,父亲总是“嘿嘿、嘿嘿”憨笑。
在快到家的一个胡同口,突然就碰见了我要好的同学,在村里当治保主任的文志国。两年没见,先前干巴棱棱不修边幅的文志国胖了许多,头发捯饬得溜光油亮的,瞧那个光油劲儿,估计即便是一只蚊蝇落在上面也会滑个趔趄的。看来这小子活得比我得意。
以往我回家,只要我们俩一见面,首先是欣喜,接着就是一个热情的大拥抱,再接着他会掏出手机拨通王小木的电话,报告我回家的消息,并且约定好时间和饭馆给我接风洗尘。可这次,文志国先是一愣,然后一副淡漠的样子,语气里分明带有几分调侃,招呼道:“呵,你也回来了。”我就笑说:“咋叫我也回来了?难道我就不能回来了?”文志国闻言就现出一副不自然来,一边点头一边说:“能回,能回,你当然能回。”我遂就给他说了,自己是代表公司出差,正好顺道,就拐回家来看看的。不想文志国扯了一下嘴角,眯成了一条缝的眼里射出的满是讥笑:“回就回了,给我打那个谎干吗?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谎哄谁啊?有意思吗你?”文志国的话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我想说什么,文志国就摆了摆手说自己有事,匆匆去了。两年没见的同学、好朋友见了面竟是这个样子,让我感到既扫兴又莫名其妙,我轻轻摇了摇头,便朝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