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的前几天,天气预报已经报告说有台风。
竟然快到11月了还有台风!丁香受不住反常天气的出现,对着电视机愤慨。不知道是不是老了,还是老师做久了便习惯摆出卫道者的嘴脸,越来越忧愤,越来越看不惯许多人事,觉得好端端的一切,都让现代人给折腾坏了,就像把一支旋律优美流畅的歌曲给生生唱跑了调。电视新闻上,女记者站在一幢灰白色建筑物前举着话筒,表情凝重,说话又脆又快,向市民报告说海事局已经启动防台风预案二级应急响应。接着电视屏幕上闪出一连串画面来:汽笛嘟嘟响,轮船入港停航;穿蓝色制服的人员在水库巡查,像小学生在检查试卷,到底有没有遗漏;穿长袖T恤的市民的电瓶车上装着鼓鼓一堆吃食,差不多成了正忙于窖藏的老鼠。台风快要来了,好像灾难的序幕正在拉开,在紧张急促的旋律中生生营造出一种末日的恐慌与庄严。
早上,丁香轻轻摸着川朴的肚子,把头伸过来再次跟川朴说,不要去了吧?万一台风提前了呢,怎么回来?县里的电话也再次打过来,确认川朴副局长在严峻时刻是否改变检查工作的计划。川朴说,当然去,这是见本色的时候。川朴立马起来,司机元胡已经等在楼下。丁香也起来了,弄好早餐,从里屋找出一件肚兜来呵呵一笑,弯腰在川朴身后,手探到他衣服里去,要给他穿上。闹什么呢?川朴已经剃须完毕,低头去看。
下去还要巡查,海边风又大,你胃不好,今天一定要给我焐上这个。不让你去,你偏要去。就算一辈子是个副局长又怎么样,我算是已经看开了,宁愿你永远这样副下去。你瞧,你一身的肉都让这胃给疼掉了,不是所有的瘦都是风度!丁香边系肚兜边说。
川朴伸手要拽掉肚兜,听丁香说了这一堆的话,只好作罢。似乎再拽,他又要被她笑话成要风度不要温度的耍酷族了。平时,她看见他在镜子前磨蹭,总嘲笑他跟风耍酷,装嫩到不自重。
丁香看着川朴在门口弯腰换鞋后砰一声带门而去,粥含在嘴里笑了起来。那肚兜是丁香自己缝的,专门缝给丈夫川朴的。
随着川朴的仕途日渐通达,丁香铁树开花,竟然添出两样爱好来,其实也是被日渐空余的时间给逼的,开始养宠物狗。这是作为农民女儿的她以前相当不屑的:太太小姐,空虚无聊,貌似小资,遛狗为乐。现在,她也这样了!在许多个川朴迟归的夜晚,一条咖啡色大狗陪她在沙发边看电视,添了一个活口在客厅里,空气一下子就变得浓厚起来,不再那么隔夜开水一般无滋无味。脚趾头勾一勾狗身子,毛乎乎的,暖,软,悬浮在灯光里一颗空茫的心便安定下来,像羽毛一样落在冬日黄色的马尼拉草坪上。于是,她又添了一只小狗。后来,逛街看见小姑娘小媳妇们绣十字绣,她也挑个图案回来,偷偷卧在灯下绣。之前绣了一幅鸳鸯戏水,川朴的胃不能吹风受凉,于是缝成肚兜,预备秋冬用。完工后给川朴,他接过去抖抖一瞧后扔了回去:留给你将来的孙子吧,这么艳!于是丁香又绣了一幅出水莲花,墨色的莲花,很是素淡。这一回川朴倒比较温顺,酒后回家浴过,丁香要给他试穿,他笑笑地转着手里的电视遥控器,由她拨弄。起来照镜子一瞧,天!这活脱脱就是贵妃娘娘的干儿子安禄山的滑稽模样嘛,不过是瘦一号罢了。丁香挖苦着笑说,安禄山有叛逆之心,你呢,你该不会也对我们这个家早安了谋反的心思吧?川朴说,你每天运筹帷幄,运筹的都是这些吗?也就这么点志气,比兔子尾巴都短,到底是农民阶级出身!丁香剜川朴一眼,没说话。
一个玩笑倒提醒了丁香。第二天晚上下班后,丁香在系肚兜的带子上的某一处另走了几脚淡黄色的针线,算作记号,但不起眼。她想,以后这个肚兜都由她来系,结就打在黄色的针线处。老公出门回家,只需看看那结还在不在原来的位置,便知真伪。
可是,那件莲花肚兜缝好后川朴一直没穿过,直到这个10月22号早晨,一场即将到来的台风才逼得他穿上身。穿得不情不愿,拉扯一番,都揪掉了几根线头。男人做老公一久,比儿子还难管,总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