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福建文学》2017年第12期
栏目:小说纵横
苏诗布,笔名田仲。1964年生于大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三明市作协副主席。著有散文集《永远的家园》《踩着阳光过日子》,长篇小说《白鹤》《闽海大将军》等。在《中华活页文选》《福建文学》《广州文艺》《新世纪文学选刊》等多家刊物发表散文、中篇小说多篇。获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市政府文艺百花奖等奖项。散文《竹影》入选多家考试卷。散文《鱼》入选《福建省文艺创作60年选》,散文《紫河车》入选《文学教育》等。
李镜出事那天,是没有任何征兆的。围坐在一起泡茶的摄友们都站起来拍屁股走人,李镜还呆坐着。钟华芳说,李老师,回家吧。李镜看着钟华芳,还是那般呆呆地看着。
钟华芳拍了李镜的肩膀说,走吧,明天还得早起。约好的事情不能黄了。李镜还是那般呆坐着。钟华芳推了推李镜,又在李镜的眼前拂了拂手说,李老师,夜里十一点了,回吧,李嫂等得急!李镜突然开口,说,你认识李嫂?
钟华芳说,李嫂不是李老师你的爱人吗,能不认识?
李镜说,认识就好。李镜说完了,又是呆坐着,不再说话。李镜不走,钟华芳只得陪着李镜呆坐着,坐到了天亮。
对于钟华芳她们来说,天亮意味着出发,意味着到山里去。钟华芳是吕县摄影家协会的会长,她的身边围着一群摄影爱好者。每到周末,摄友们都得开展活动,一起到乡村里见证慢慢消逝的乡村文化。此次,他们接手了县樱花树节的大型摄影展,准备到乡下的土堡去拍蜜蜂窝。
约好的人到齐了,李镜却又不见了。
钟华芳在她的茶叶店四周找了几趟,都不见李镜的踪影。钟华芳的茶叶店,说是茶叶店,其实是县摄协的摄影棚。钟华芳有一个地方没找,是茶叶店里的洗手间,那洗手间特别,是她自己独立的小空间。
老摄头说,走吧,说不定是李镜不想去,他怕蜂窝。老摄头说的话管用,他是摄协的老摄,原本是要当摄协的会长,摄协成立之前,老摄头已拍下了许多好作品,获过省奖,登过省级专业杂志。可到了摄协选举公布时,会长却是钟华芳。老摄头也没意见,钟华芳当会长请客那趟,老摄头一手插在他的短头发上,一手夹着香烟,跟在钟华芳的身后敬酒。吕县摄协有一句暗话,说老摄头的话才管用,就如同现在,老摄头说走吧,钟华芳自然说,走吧。
七八个摄友骑上他们的摩托车一溜烟行驶在山野里,像一群鸟。
那时候,李镜正蹲在钟华芳的洗手间里暗自发笑。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老摄头,又大声骂一句:老摄头!李镜干吗无缘无故骂老摄头呢?他自己也找不到缘由。是不是自己真的病了?李镜又骂一句神经病,这一句是骂自己还是骂别人,他自己真的不知道。骂了这一句话过后,李镜心情好了很多。李镜没由头地骂老摄头,也不见得地道。当然谁也不清楚李镜的无人机丢了。这事情要怪谁呢,谁也没得怪,只能怪自己。谁让自己的飞机飞丢了呢?李镜弄来这架无人摄影机,已经费了他近几年的积蓄,一不小心,那家伙就从山崖那边走失。无人机丢就丢了,怎么如此不争气,还抱住头哭泣?这哭泣有谁能听得清?李镜又骂一句,这一句不是骂老摄头,是骂另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叫老官,老官,老摄头,他们三人同年又投缘,都是摄影爱好者。李镜敌不过老官,但是他李镜怎么能不骂他老官呢?有一股气息弥漫在洗手间里,很男人味,有烟草,有陈年老酒,有樱花树叶等杂味,这是老官的味道,李镜嗅得出来,也许,老官在不久前就光临过这间洗手间,钟华芳还是离不开这男人。李镜叹了口气,又骂了一句粗话,这一句粗得实,李镜自己也觉得自己过分。李镜推了推洗手间的隔板,隔板很沉,洗手间里竟然藏着另一个洗手间,只在一个隔板之间。建这个摄影棚时,老官是花了心思的,像太阳鸟的窝。
其实过了没多久,李镜竟然蹲在钟华芳的洗手间睡了下去。李镜让一阵吵闹声吵醒。这声音是从钟华芳的茶桌上传出来的。那群不知深浅的家伙回来了。老摄头嗓门原本就大,这会儿缘于兴奋,嗓门更大了。老摄头喊,这蜂窝要是让李镜这小子碰上,必定让他尿裤子。另一摄友正在另一个洗手间方便,小便的声音很响,他说,不会吧?李镜这人深藏不露,总不至于自己裤子里的东西也管不住?
钟华芳在一边也跟着笑。
李镜听得很清楚,钟华芳的笑,在哪个地方他都能明辨。就现在,隔着洗手间厚厚的木板,他听出来了。这笑意有些无意,但是她是笑了。别人怎么看他不管,但是李镜在此时觉得,钟华芳不应该笑,她如此笑着,就不应该。要是他李镜面对面看着钟华芳那样笑起来,他真的会尿裤子?病根啊,人一旦落下病根,就很难康复,李镜就这点东西不争气。说白一些,李镜那男人的东西不好用。
老摄头又喊,其实李镜这小子,还真的怕蜂窝。他被蜜蜂叮到那地方的时候,我在场。有一摄友探着头问老摄头,那是什么地方?你的东西也被攻击过吗?老摄头点头。摄友问老摄头,怎么攻击?老摄头不说话。摄友再问,老摄头才说,他怕蚯蚓,蚯蚓这东西,每一回让他见了,必是相同的结果,都得死在他的脚下面。不就是一层皮包起来的泥土吗,哪来的硬功夫?其实老摄头说这话的用意在后面,他的意思是引导,引导摄友们往男人身上想,男人那玩意儿不就是一层皮包起来的一堆的肉吗?更准备地说是用皮包起来的一些血管,能充血的小海绵。
钟华芳此时却没有笑,其他的摄友笑得过头了,一群地哈哈呼呼,好像他们都踩在蚯蚓上过日子。
李镜开始生气了,暗自在钟华芳的洗手间里生气。李镜寻找生气的原因,其实也没有原因。按理无人机丢就丢了,他李镜不至于这么没水准,干吗还在生气?是不是缘于这一天,李镜没有参与摄友的活动,他没有参与,他们依然如此开开心心地把乡下土堡的蜂窝给拍回来?眼下,他们拿出各自的手机,按着自己的思路开始编辑图片与文字。要是别的时候,此时,他李镜是最为忙乱的,他必是他们当中不能缺失的一员。说白一些,他们的表达能力有限,对图片的阐释无法准确传神,而李镜的理解力与表达力超强,对图片的搭配与解读,明暗对比,很有一套。其实也不是这个缘由。
老摄头也骂了起来,骂李镜不是人,竟然要吃独食。
有一摄友说,不会吧?李哥不是这种人。老摄头说,你懂个屁,他就是这样的人。想想看,再怎么独自出去,也该回来了吧?他不回到这店里,说明什么?说明李镜有什么新的发现,他可能又发现了新的摄影点,这家伙眼球里藏着摄像头呢,到了哪儿都能发现些什么。
李镜叹了口气,在心里说,还是有人惦记着自己。这老摄头嘴虽破,但也离不开他李镜。还是朋友好!李镜想站起来,拉开洗手间的门,自己走出去。李镜想想,又觉得不对,这隔板不是谁都认得。钟华芳说,只有他李镜知道?这时候,老摄头又叫,李镜这家伙是不是待在家里,守着老婆吃蜂蜜?李镜停了下来,他害怕的就是老摄头提自己的老婆。李镜已经隐隐约约觉得他的老婆身边多了个男人,这男人是谁呢?老摄头竟然在这时候有这样的想法?李镜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又蹲到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