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镜爬上洗手间的后窗,一点也不敢大意,如同他第一次从这个窗口爬进来时那般小心,甚至还更谨慎。现在他屏住呼吸,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牙齿咬到嘴唇流出血丝。李镜不怕高,也不怕窗台外面的墙体,只要有一点点的固定的挡板,他就能有效地借助和利用,就是一颗钉子,也能帮助他渡过难关。当时,他发现这个窗台时,爬了几趟,总是够不着窗台面。后来,他悄悄地在窗台外的墙体上打进了一枚钢钉,这枚钢钉露出来的顶很小,如果没有细心去寻找,一般人的眼光不易发现。李镜的脚探过那枚钢钉,那枚钢钉好像让人给拔除了。李镜只得把身体贴到墙体上,慢慢地滑落。落到地面,李镜的双手没有受伤,有一个地方是受伤了,双腿之间热乎乎的。李镜在原来打钢钉的地方细细地瞧着,发现那枚钢钉还在,只是让人完全给击打进墙体里,失去了支撑的作用。李镜抬头望一眼窗台,有些像红灯区的灯光还是那样,透着一股俗劲。李镜就是喜欢这种灯光,他第一次爬上这个窗台时,不是对于钟华芳,而是这股灯光。李镜第一次爬进去时,意外地发现这个藏起来的洗手间。那时钟华芳显得特别的静,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而且还告诉他李镜,这个空间是属于他的。从后窗台上滑落的瞬间,李镜觉得钟华芳也骗了他,老官和老摄头都骗了他。那枚钢钉必定是老摄头敲进去的。
从钟华芳的茶叶店到自己的家,李镜走的是近道。一般的行走,要穿过两条直行街,再转一条古旧的老街,从正门入庭院。李镜走后门,就转一条直行街,斜插入自己家的后院。李镜要开后门的时候,显得特别的犹豫。他是不是要回家,回家又要做什么,此时的李镜内心不是太明确。
李镜没有急着开门。他静静地站着。这扇门的门钮是件古物,是李镜从乡下的一座老房子里淘来的,他把这门钮再装到自己院子的后门,也是事出有因。是缘于他家的旧门钮不知在什么年代消逝了,变成空空的两个泛白的眼洞。李镜当时把门钮装上去的时候,摄友们都说他是怪人,放着前门不走,专走后门。现在他站在这里,叹了口气,叹息声有些粗,像两个人在跑步。李镜把自己的气息调好,想推门的瞬间,他发现这气息还在,还有人在跑步。李镜收腹吸气,再呼气才发现,那跑步还在跑步,而且跑得很用劲。李镜的心提了起来,他隐隐约约当中感觉到一种结果,他正想转身离开,就听到他熟悉的大嗓门。
怎么会是老摄头呢?真是老摄头!他怎么会在李镜家的后院跑步?
李嫂的声音,细细的,她说,走吧!别管他的事情。
老摄头说,唉,这人啊,不好说,说不见就不见了,像让一阵风吹走。要是树还会落一地的树叶,人呢,什么都没留下来。
李嫂的声音,是叹气的声音。
老摄头又说,李镜就是与别人不一样的李镜,想着独食,有好的对象就老是想着独自一人占着,这是老毛病。
李嫂说,这家伙该不会蹲守在哪一个角落搞偷拍吧?要是这样,谁同情他?
老摄头说,这回可能不是上回,虽说怕蜂窝,但从他的脸上能看到,他是有事了。
李嫂说,能有什么事?钟华芳,这女人就是不守本分!
老摄头突然笑了一下,重重地笑出了口。李嫂好像是拍打了一下老摄头的肩膀,还是其他什么地方。李镜隔着厚厚的老式大门板,听得不是太清楚。李嫂大概是缘于这句不守本分的话头拍打老摄头。谁守本分了?就是老摄头与李嫂,此时相约在李镜的后院里,他们能做些什么呢?是本分的事情吗?
一棵树的枝丫伸出来,从后院的墙檐上伸出来,浓郁的树叶,像春情外露。李镜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李镜又一阵子的辛酸。这是一棵野生樱花树,是李镜悄悄移植回来的。
对于樱花树,李镜天生有一种亲近感,主要是缘于树皮的光泽,那种光泽像贝壳的内壁,很难用语言解说得清楚。樱花树的树皮,结实耐用,是最自然的扣子,用樱花树的树皮当扣子,美观又自然,用在装饰件上,又是馋死了老摄头。李镜把精制的樱花树皮做成均匀的皮扣子,套到摄像机的支架上面,弄得老摄头眼红了几天,几天吃不好,也睡不好。吃不好,李镜看在眼里,是不是睡得好,只有他老摄头自己知道。后来,李镜又把这种套子给摄友们人手弄了一份,又让老摄头一阵挖苦。老摄头说,为钟华芳服务的吧?那时钟华芳还不是摄影协会的会长,老摄头说话自然很白。李镜说那是自然,为人民服务嘛,就不计较谁与谁。老摄头说,也不计较个人得失。其实这句话是触痛李镜的内心。李镜摄影成功,还得靠老摄头,也就是说,李镜根本无法打理摄影这份行当。有一阵子,李镜老用老摄头用过的镜头,长枪短炮都是老摄头资助的。你弄几个樱花树的皮套子,显什么本事?有能力就弄个真投入,要搞好摄影,没几片钱,那是白玩,跟风,风都跟不上。
谁白玩?李镜跳了起来,伸手去抓樱花树的树叶。樱花树叶抓了一把下来,他用鼻子嗅了嗅,骂了一句,樱花也会出墙。谁不会出墙?就是墙头草也会出墙。李镜心里好受一些,稍微放慢脚步从自己家的后门退了出去。那时,一股没缘由的风吹了起来,吹得李镜的额头冰凉冰凉的。李镜有家回不了,也不是回不了,现在他是不想回去了。真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