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1997年第01期
活着进来了,莫名其妙地死了,然而人们还是络绎不绝而来。死亡谷魔力在哪儿?
死亡谷,黄金之谷,人们说那里遍地是黄金,但是你却会悄悄地死去。金狮河从谷中流过去。人们说沙滩里埋藏着数不清的黄金。于是从远方,淘金客们涌进金狮河的沟沟岔岔,涌进死亡谷,先来的便造起木崖,像候鸟,冬去春来,年复一年。
这年夏天,从远方,走来个陌生的青年,他戴着酱篓式的草帽,拉着板车,板车上装着粮食和盐,一条四眼狗跟着他。四眼狗很高很壮,毛很长,眼睛上边有两个白色的圆圈儿,所以看去像有四只眼睛。
死亡谷,让人感到恐惧和颤抖,尽管常有淘金客在死亡谷死去,而且死得不明不白,但是那些没有死去的,还要年年来死亡谷。
管金员马群年轻貌美的妻子金娘,在死亡谷开个小酒店。淘金客们有钱,又都好酒想女人,因此小酒店常常客满,陌生青年叫云涛,他撂下板车,摘下草帽扇着脸上的汗,走进小酒店。小酒店已经坐满淘金客,烟雾缭绕,酒气熏天,云涛似乎有些不习惯于这些。
见有陌生客人进店,又是个英俊的青年,金娘忙起身道:“想喝酒么?”不待云涛回答,她扭着婀娜的腰肢飘到云涛近前。“小兄弟远来,想是又饿又累,请快坐下喝酒,死亡谷的规矩,对新来的淘金客,我是一向不收酒钱的。”
死亡谷真是个好地方,云涛想。有酒,有漂亮的女人,新来乍到还不花酒钱。于是便有人嘈嘈地嚷:“我也是新来的!”绰号老臭的金祥扯着粗憨的嗓子道。“日他娘,你算老几新来的?我老臭才是哩!小娘子,给我酒渴!”金娘嗔怒地骂道;“给你娘的洗脚水喝!你个娘胎里带来的酒鬼崽子,要喝酒,找你娘要去!”
众酒客哄然哗笑,有的劈啪拍起巴掌。老臭金祥不仅不恼,反而涎着脸嘻嘻笑道:“你们听听,骂得多脆快。俺就喜欢让小娘子骂,骂得俺发痒,舒坦,舒坦2你就是俺娘娘,给俺酒喝!”众酒客又是阵哗笑。金娘不再理会金祥,纤纤玉手搭在云涛肩膀上,无限风情地说:“我请你喝酒,你怎么谢我啊?”云涛不喝酒,也不想谢她,拨开她的手,问有没有馒头,怎生卖法。众酒客都瞧着云涛,他为啥不喝酒,只要馒头?
金娘的手重又搭在云涛的肩上,妩媚地笑道:“便宜你,馒头么,八块钱一个。”见云涛怅然傻傻愣着,金娘燃起支烟,猩红的小嘴喷着圆圈圈,“金沟么,就这般价钱。”她推着云涛,“还傻愣着什么?快些坐下喝酒,我请客。”淡蓝蓝的烟圈儿,一圈一圈向云涛脸上飘过去。
“我明白了。”云涛说着便要掏钱。
老臭金祥拎着酒瓶,端着酒碗,趔趔趄趄地过来,霸气地道:“我也,我也他娘的请你喝碗酒,新来的狗杂种!”他的嗓音粗哑,打着酒嗝,乜斜着血红的眼睛。云涛道谢了,说他不喝酒。“他不喝酒,你们听听,死亡谷来个不喝酒的!”金祥鼓着眼珠子,端着酒碗喊。“我的乖乖,你好生记着,即便是断肠毒药,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这是死亡谷的规矩!你知道什么叫死亡谷么?死亡谷就是都得死!不过这里有金子,有金子便快活,你懂吗?狗杂种!”
云涛瞧着他鼓着的血红眼睛,似曾在哪里见过,猛地想起,鱼刚死便有这般的眼睛。往上瞧,两道粗黑的眼眉耷拉着;再往上瞧,头光秃秃的。他长过癞么?云涛想。老臭金祥一酒瓶砸过来,酒溅了云涛一身。云涛瞧瞧脚下的碎酒瓶子,抬起头,瞧着老臭金祥死鱼般血红的眼睛。众酒客都伸长脖子,揣度着一定有顿好打。不料云涛转过脸,冲金娘道:“我要一盘馒头。”金娘扭着腰肢走开了。灶房里一个年轻秀气的怀孕女子,立刻挺着肚子端盘馒头出来。金娘把她拦住,没好气地怒声叱道:“春儿,端回去,不卖!”
“为什么?”云涛攥着钱不解地问道。
“不为什么,我不想卖!”金娘一脸轻蔑,“即便是狗,也会叫两声,你,你是男子汉啊!”
又一阵哗然,酒客们叫好。金娘回柜台里边去了。金祥怪叫道:“乖乖,就凭这句话,俺老臭还要喝瓶酒!小娘子,再给你老臭哥来瓶好酒!”
管金员马群是个瘦条汉子,这时高一脚浅一脚走过来,拍拍云涛的肩膀说;“瞧明白了?小兄弟,这就是他妈的金沟,这就是凡是活着的人都想来的死亡谷!”他的酒气喷着云涛的脸,“有钱,你想干什么都成,你就有快乐。死亡谷就能让你有钱,也能让你死去!”
云涛瞧着马群,瞧着马群的腿。马群的两条腿似乎特别的长,很像家乡野地里“扁担钩”的腿。“扁担钩”比蚂蚱大,腿很细很长,也很容易碰掉。云涛心中思忖着,马群那腿似乎也不怎么结实。云涛转过身去,瞧了眼依然端着馒头站在那儿的春儿,春儿的眼窝四周有着淡淡的黑色的晕圈,那脸也似乎罩着哀愁,不像有着快乐和自由。云涛心中似有些触动,他正要走出小酒店,老臭金祥走到春儿面前,学着云涛的语调道;“我要盘馒头。”云涛掉头便走,全然不理会酒客们的哗笑。小酒店外边,四眼狗正看着他的板车,他俯下身跟四眼狗说着什么,那狗好像明白他的话,摇着尾巴跟着他走了。马群跳过去拦住他道:“你他妈的也不问问我是谁吗?”云涛不问。马群又问他知道不知道什么是管金员,云涛拉动板车,淡淡地道:“那又怎么样?躲开,别挡我的路!”
死亡谷很快都知道来了位年轻的淘金客,他不敢喝酒,金娘没有卖给他馒头,老臭金祥砸了他的酒瓶子。走过六座木屋,都无人肯把房子租给他。最后他又回到小酒店附近。酒店背后有座高高的沙岗,因为是风口,谁也没想在那上面造屋。他拉着板车上去,好空阔的地方,前有小酒店和排排木屋,后有金狮河。他有的是力气,也舍得出力气,去溪沟湾里砍些水冬瓜杆子和沙柳,夕阳西下,他便埋锅造饭。
岗下与他最近的木屋,老淘金客九公打里边出来,上岗瞧瞧云涛砍的杆子和沙柳,摇着花白的头道;“造屋不易啊,再说岗头上正撞着风口,这么着吧,我有间草棚租与你,从这能瞧见。”九公往岗下指着,“瞧见了?苫些草,拾掇拾掇,强似你这里。”云涛见过那草棚,不过几根杆子支撑着,似乎再没有什么。他问要多少钱。九公想想,一拍大腿道:“我成全你,千把块我便租与你。要换旁人,再多我也是不租的。”云涛不语,九公说千儿八百的不能算作是钱。“好,我灶具瓢盆都让与你,不收钱也就是了。”云涛问是按年计租还就是这淘金的季节。九公说是月租。
“不。”云涛埋头煮他的粥。他觉着这里的人说起死亡谷,仿佛在说天堂。九公说用粮食抵租也成,他看到了云涛的粮食袋子。云涛不再理会他,他只好不舍地离去了。
一个八九岁的瘦男孩悄悄爬上沙岗,见云涛摘洗着山菜,问道:“你想吃肉么?”说着,他打怀里掏出两只活泼的桦鼠来。桦鼠虽小,毛色却好。“我送你的,桦鼠肉很好吃的。”他告诉云涛,见着桦鼠你先不必急于抓它,它不会在外边等你抓它,它一会便会逃进洞里。你挖它的洞,能挖出许多松籽和榛于来。”
小男孩很干巴,眼睛却很大很有神。“我不姓孙,可在死亡谷,他们都管我叫猴哥。”
云涛笑道:“你是猴哥,那么九公是你什么人呢?”猴哥正要说,岗下九公声嘶力竭地喊他。他慌忙把桦鼠塞给云涛,连蹦带跳下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