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节新的工作是做司机,是朋友介绍的。开始的时候,崔子节很难接受,觉得自己是做文书出来的,做司机有点掉价。掉价的司机当然有,那些嫌自己没有尊严的、嫌自己不自由的,或没有守口如瓶、在外面散布领导隐私的,价自然就掉了。但朋友不从这方面说,说做司机实惠。实惠吗?朋友说,一、等于自己买了个车;二、修车时还可以拿拿回扣;三、出一趟车就有补贴,是无形中长了好几级工资。而司机也是被称为秘书的,甚至比一般的秘书更贴身,光知道领导行踪这一项,就不得了。崔子节马上就想通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尝试,崔子节的确尝到了司机的实惠:领导外出开会,他就在车里听听歌,看看书,或发发短信;别人送领导的礼物,一般也都会给他备一份;还有很多“公车私用”的机会。他自己私用就不去说了,领导的私用就很值得玩味:回老家看看父母、送女儿去外地读书、给大领导送送礼、去会些局外的朋友……这些内容如果掌握得好,派上了用场,那就是更大的实惠。心,也就慢慢地安下来了。
崔子节的领导是教育局的一位女局长。一般来说,女局长喜欢干净、斯文、年轻的司机,这些“品格”崔子节都具备,他长得清爽,又做过一阵文书,虽然有个五六岁的小孩,但三十七八的年龄,无论怎么说都还略显“青涩”。
教育局也有很多领导,正儿八经的副局和享受副局的“副调”就有七八位,车队也是一大班人马,但办公室把崔子节特殊了,给局长配起来专用。
崔子节从一开始就给自己下了一个要求——我不能做一个一般的司机。他做文书的时候就见识过许多司机的恶习:打赌、蹭费用、议论领导。这几项他都要坚决杜绝。他也知道司机就那么几件事:去领导家接车、在办公室守候领导、为领导的私事走差。崔子节当然不能这样,这样了就是混饭吃,就和其他司机没什么区别了。以他的习惯,以他做文书的经验,他要做就要做得有特色。什么叫有特色呢?就是不仅仅限于工作,还要介入领导的生活。要知道,他告别过去,从事现在,是有具体诉求的。他没有什么太大的诉求,他的诉求很实际,想得到一个身份,哪怕是工人编制的也行,或他的女儿也快要上学了,能不能去一个像样点的学校?而这些,领导要是帮忙,都是一句话的事情。教育局自己就办了许多经济实体,像出国留学服务中心、考研培训机构、校办工厂、劳务公司等等,局里的家属们,都是在那里安排的。他不用多,和局里的家属们一样即可。而像样点的学校,那都是自己开的,就像鼻涕流过是嘴巴——顺路,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就看领导凭什么要帮你这个忙?就因为你车开得好?你帮她拎过包包?抑或把报纸送进她办公室?给她的茶杯里续续水?为她桌上的滴水观音修过黄叶?那这个面子也太小了吧,崔子节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他设想要做的是两件事,要么是知道了她的底细;要么是帮了她的大忙,她受你牵制或依赖于你,这样就好办了。所以,崔子节想,要善于观察,寻找突破口。
崔子节首先发现的是车屁股后面的行李箱,简直是领导的一个私人仓库,放了领导的许多东西。这些东西,一些是别人送给领导的,一些是领导准备送给别人的,而这些东西她都不愿意放在家里,或不愿意让老公知道,这是为什么?它们每天躺在小车的行李箱里,漫无目的地运来运去,不用想都觉得有很多秘密。这些东西,领导不知道怎么处理是情有可原的,比如烟与酒,她知道什么价?比如化妆品,她也许知道一件两件,但她知道哪个好哪个更好吗?又不好问人家,一问,人家就知道,她兜里又注入活水了。所以,这些,崔子节就把它安排起来,把它调剂出去,不一定都换成现金,换回一些代价券,领导心里就踏实了。崔子节还通过朋友问来了化妆品的档次,比如羽西、欧莱雅、香奈尔、迪奥、兰蔻,乃至海蓝之谜,排了队,领导就知道谁谁送礼的轻重了,这对她工作有指导意义。
崔子节还发现,领导的穿衣不怎么样。领导的走路还是挺有“范儿”的,她无论在行政中心,还是在集体食堂,还是在办公楼的过道里,她的走路都是挺拔和精致的。她一定意识到自己身份的特殊,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官,她还有学校和知识的背景。但她的穿衣太行政了,每天都是正装,不黑即灰,看似稳重,其实没有一点个性,崔子节候着找机会,要提醒她。一天,市里在新闻厅开领导会议,崔子节在门口等领导,刚接上正想走,台阶上下来一个女人,穿衣很得体,衣服也好,式样也新颖。崔子节就指给领导看,说那女人穿衣可以。领导一看,说,你知道什么呀,她是文艺界的头,不一样的。崔子节噢了一下,说,这就是理解的问题了,她文艺界可以穿,你教育界为什么就不能穿呢?领导说,外事办的、审计局的、旅游局的,他们也都是女领导,妇联和计生委的就不用说了,她们也都是这个样。崔子节说,她们也想不开啊,主要是不敢,你要是敢穿你就好看。领导说,我现在每天都是会啊会的,怎么穿啊?崔子节说,她也是每天都在会里泡啊。领导说,我每天都要跑学校,这样的衣服,我穿不出来。崔子节说,你整天想着自己是个头就穿不出来了,你要想着自己是个女人就穿出来了。又说,穿衣和身边的人也有关系,身边的人都穿得黑不溜秋,你也就黑不溜秋了。领导说,是啊,你看我们局里的那些人,都穿得不男不女的。崔子节停了停,说,这其实是有设计的,我知道一个地方,报纸也登过的,我哪天找来你看看。
几天后,崔子节真的找到了那张报纸,是《九州商报》百业才俊栏目登的,叫“郭氏国际形象包装学校”。主持人是个男生,南大服装设计专业毕业的,家里就是学校,也是理发馆,他的理念是形象从头开始,把头发做出了气质,其他就好办了。他的服务过程是三步,第一是给你上课,把形象包装的理念带给你;第二是帮你分析,告诉你你是哪种类型,适合哪种包装,怎样包装才好看;第三是陪购,陪你上街买衣,每小时三百元。崔子节把这张报纸拿给领导看,领导感慨地说,你还真有心啊。但看了看,领导就摇头了,说,啊,是个男生啊,男生就算了。崔子节说,男生怎么啦?男生要是做专了,都要比女生做得好。崔子节还开玩笑地例举了一些印象里是女人擅长的行当,比如烧菜,比如裁缝,比如弹琵琶,其实做到顶尖的都是男人。领导说,这我知道,但让我去向一个男生请教设计,让他来打扮我,陪我逛街买衣,这个我有障碍,我觉得别扭。这也仅仅是提议,做不做得看领导的心绪。但领导能和他说这些了,说明他已经进了一步,也说明崔子节之前给自己定下的“行为规矩”,领导是认可和欣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