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如龙遵照高乐天大人的吩咐,去附近雇来一辆马车,高大人和于淑贤就乘坐这辆马车往保定府行进。
“夜里那一场恶斗,真是吓煞贱妾了。”于淑贤惊魂未定,“老爷您贵为太师,却能从容面对,真大丈夫也。”
高大人温和地看了爱妾一眼,示意她不该在闲谈中泄露身份,尽管那赶车人此刻正神情专注地驾驭着他的四匹马:“老夫乃黄土埋到脖梗的人了,怕的什么?倒是贤儿青春年少,如初绽之蓓蕾,自然格外珍惜,此何怪之有?”
“老爷,您每次外出都这么凶险么?”
“哪里,唯独这次例外。若都是这样,谁还肯干这个?”许是夜里劳神受惊,高大人显得心不在焉。
如夫人便拉开车窗上的小布帘儿,观看野外的景色。田野里一片收获的忙碌气象,刨开的土地新鲜得冒油,抠出的红薯一堆堆摆在田垄里,那些粗手大脚的农家女人,高声呼喊、吵骂着自己的孩子……于淑贤呆看了半天,忽然侧身对高乐天说:“你说要是没有战争多好,老爷您……还干老本行,贱妾为老爷生个儿子,奴家相夫教子……多快乐。”
“那是。可光有心愿是不够的呀,”老头子叹口气,“为了战争,尔虞我诈不说,多少人吃尽苦头习武,有什么用?你练好了杀掉他,他再被练得更好的杀掉……如果把这份精神用到农田里,这世上该减少几多饿殍!唉。”
“老爷,谷……那老龙呢?”于淑贤这才发现谷如龙不见了。
“他呀,只怕已在保定府衙上坐定了。”
“啊?”于淑贤一惊,“妾不该问这些的,妾只是担心老爷的安危。”
“不妨事的,眯上眼睛睡一会儿吧,今天即使跑到半夜,也必须到保定。”高乐天说着,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他实在是太疲劳了。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双剑尖直逼住车内两个人的咽喉!
烈马狂驰,土路颠簸,能在车中人毫无知觉的前提下登车,拔剑,准确无误地直指车中人咽喉,莫非整个世上的武林高手于昨夜今朝都聚到一起来了?双剑持在两个蒙面人手中,在秋阳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
“识相的,把值钱的拿出来。”一个保定口音冷冷地吩咐。
美人儿于淑贤哪受得了如此刺激,高大人感觉到她紧紧贴靠在他胯侧的身子在哆嗦!
“不必跟他过不去,他只是我的一个随从。”高大人临危不惧,说话底气很足,“你杀了我也是没用的,钱都在同伙身上,他赶在我们头前去保定城门前等候,连车费都得到了那边才有的,二位好汉不信,可以问车夫。”
另一把剑也同时移过来,双剑齐指高乐天的咽喉!
“你们不可乱来,他是……”于淑贤脱离开剑尖,刚喊出半句,却给老爷冷峻的目光制止住了。
“我是本分的读书人,只不过没捞上功名,才经了商。可欺行霸市,坑蒙拐骗的行为从未有过,不知为何得罪了两位好汉?倘若看这条老命值钱,即可取去,别的,恐怕就让你们空忙了。”
两个蒙面汉子如何肯罢手,一个仍然持剑直逼高大人咽喉,另一个腾出手去高乐天身上乱摸,两人轮换着搜了一阵,见没结果,这才发声喊,像两只皮球儿似的弹开,落地,片刻,便消失在滚滚的尘埃里了。
好半天,于淑贤才从惊愕中醒来:“娘哎,吓煞贱妾啦。”
“我的小媳妇儿,难为你跟老夫受此惊吓,”高大人怜爱地轻抚着爱妾从头巾中散出的秀发,“教人怜惜浑无计呀。”
“妾不是害怕自己,妾是想,如果能替老爷分担点什么,也不枉老爷当初垂爱大恩,可恨哪,妾无缚鸡之力,……就是这么眼睁睁看着老爷受小人之辱,贱妾却无能为力,真不如那歹人一剑先结果了贱妾才好呢。”
“你跟老夫过得腻了?”高乐天笑吟吟地反问。
“不,奴家怎么会腻了?这次得专宠于老爷,除了感念夫人之宽容,还得感谢上苍的恩德,有此一行,单独伺候老爷一段时间,小女子此生足矣。”于淑贤压低了声音,“老爷,刚才没让他们搜去要紧的东西?”
“你是说文书、印信之类的?”高乐天也压低声音说,“老夫干这行多年,难道这点常识不具备?早让老龙带走了。”
“老爷!”于淑贤百感交集,伏在老头子的胸前,哭得如痴如醉。
这时,车陡然停下了。
撩开车窗帘,车里的两位只惊得目瞪口呆!
大路上仰面朝天倒着两具尸体,两头相并,身子斜分开,摆成一个“人”字,死者的右手执剑,都是朝上方高指,又合并在一处,形成一个箭头,箭头分明指的是高大人这个方向!
无疑,这死者是刚才两个飞车企图抢劫的蒙面汉子,他们的面罩被撕下,压在身底,四只眼睛睁得很大,两张脸却似被气吹得一般,肿胀如斗,如果是内行人,可以看得出,这是受了强大内功弹震,一盏茶的时间,呼吸的经脉断裂,窒息而死。
其中一个汉子除了身底下压着他戴过的面罩外,还多了一件物事,那是一块丝质绣帕,雪白的底面上绣着一只鸽子,那鸽子单目传神,振翅欲飞,真绣得栩栩如生!
他们为什么死在道路居中?摆这个姿势表示什么?这块绣巾又是什么意思?
高大人下车看了看,很小心地把那块绣帕拾起来,揣入袖中,然后,承诺再加银子一两,吩咐车夫将尸体拖到路边,由他带到保定府报案。
车子继续前行。
“老爷,老龙这是没离开咱们?”
于淑贤话一出口,发现又说了不该说的。离京前,蒙夫人开恩,准许她陪伴老爷这趟远足,但是,老爷关照再三,路上不得谈及有关他们身份的事,你看,她已经触犯好几回了!
然而,老爷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不过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此时他心里总被一个谜困惑着:那两具尸体死在道路居中,摆出那样的姿势,难道是在告诉,注意车里的人?就算是这样,他们是在向谁提示呢?这块绣着鸽子的丝巾肯定有所指,那么,它指的是什么呢?
这时有马队迎面飞奔而来,战马嘶鸣处,为首一骑跌下一条汉子,匍匐于路左:“小可劳立功奉命前来迎接高老爷,祝老太师指日高升,福与天齐。”
“起来吧,还福与天齐呢,没让歹徒吓死就算不小的福啦。”
“是,老爷。”那劳立功莫名其妙地答了这么一句,他是被老爷的气势吓傻了。
天近亥时,车子才在马队的簇拥下驶近保定城。
好家伙,城门外灯烛火把照耀,亮如白昼,保定知府郭玉枢率属僚们早候在城门外多时了,按朝规见过礼,高乐天又亲切地拉起郭知府的手慰劳了半天,郭知府年纪轻轻,办事干练在同僚中有相当的名声,高乐天就喜欢这样的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