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吃完黄米馍馍、喝完羊杂汤,我便和老赫向统万城进发。这一次老赫没有亲自开车,他说路太远,路也不好走,还是请老司机开车吧。老司机从后视镜里朝我笑了笑,他真是够老的,黑黑的脸上全是皱褶,看上去像是老赫的爹,其实比老赫岁数还小,还不到五十岁。
汽车很快出了县城,最初从车窗望出去,还能看见遥远处那高耸的井架,不一会儿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满眼都是高远的蓝天。随后,汽车越走越感觉外面荒芜,路也越来越窄,汽车也开始不断地颠簸起来,到处都是半人多高的蒿草。隔着车窗,都能感觉出来秋风瑟瑟,非常伤感、忧郁,有一种想要回忆的心情。
大约快速行驶了一个半小时,越野吉普停在了一处开阔地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遍地灿烂的秋季阳光,只有一望无际的荒地,还有低到脚踝处开始略为发黄的小草。
我们下了车,老赫指着不远处仿佛一座废弃的砖窑说,那里就是统万城。
我扭动着发麻的双腿,左手搭在眼前,放眼望去。因为离得远,再加上地形因素,看不清楚全貌,只看见了“砖窑”的某个部位,似乎感觉没有传说中的辉煌壮观。
我们向遗址步行而去。
我走上一处缓坡,视野开阔起来,再次抬头远望,这才惊讶地看见了统万城的全貌:在耀眼的阳光下,白色的统万城遗址格外威武,就像是天上坠落下来的一个庞然大物。
老赫告诉我,靖边是公元五世纪初期匈奴大夏国的所在地。大夏国的王叫赫连勃勃,是个极为凶残的暴君。他命令筑建的“统万城”,建筑过程极为苛刻,首先要把土过筛选细,放在大笼屉上,上热锅蒸熟,再用这些熟细土筑建土基,还要再浇灌糯米汤浆,最后再用夯筑实。每段城基都有编号,白天筑完,晚上在夯窝里浇上水。要是一个晚上夯窝渗下水了,第二天一早,夯筑的人就要被杀掉。
我站在城基上,蹲下身子,用手摸了摸脚下,果然土如石头一般坚硬。这些状如石头坚硬的土基,因为呈现浅白色,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站在遗址的最高处朝正北方向瞭望,那里就是广阔的毛乌素沙漠,没有树,没有草,也看不见一只飞鸟儿。我无法想象,一千六百年前这里曾经是一座十万人的大都城。
虽说已是秋季,但陕北的中午依然燥热,不一会儿身上就热汗淋漓。
我们走下城基,老赫指着远处的西瓜地说,我们吃西瓜去。
在统万城的脚下,不远处就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西瓜地。在路边上,一个简易的棚子下面,一个双颊发红的中年妇女坐在那里,她和走在前面的老赫说着什么。因为说当地话,我听不清楚,但看她的手势,是示意我们吃她的西瓜。老赫朝她点点头,然后径直向地里走去。
我跟在老赫和老司机的身后,一起走进瓜地,真是大开眼界,那些长圆形的西瓜,就像是摆在地上,要是不仔细看那些扎进土地里的瓜蔓,真的以为西瓜和土地没有联系,像是凭空生长出来的一样。
我不懂得怎样挑选西瓜,只是在边上好奇地看着,只见老赫和老司机,一人抱了两个,浩荡地向瓜棚下走去。
这些大西瓜真是甜,甜得无法形容,弄得我双手黏黏糊糊的,就像是粘了两手的糨糊。我仅是吃了两块,肚子就饱胀得难受,再也吃不下去了。
休息了一会儿,老赫笑说,走,我们去找小金佛。
传说藏有小金佛的地方,面积不大,也就是二百多平方米。站在这片可以把裤腿染成深绿色的草棵子地里,老赫手指脚下说,这里过去是大夏国的金库,就是在这里,曾经挖出来过半人高的大金佛和无数的小金佛。
这时,黑脸老司机插话说,不是挖,是遇。
我不理解“遇”是何意。这时老司机早就顾不上跟我说话了,低着头,双手握着一根树枝子,认真地扫着脚下的土。
老赫过来告诉我,当年发现大金佛后,曾经有周边的一百多名村民蜂拥而至,在路边上搭起棚子住下来,昼夜用铁锹挖,可是挖地几米都一无所获。后来被县上的警察都给赶跑了,但还是有人赶在不好的天气偷偷跑来挖,却全都失望而归,最后也就没有人来了。再有就是路途太远,距离最近的村子,也有一百多里地。
那后来还有金佛出现吗?我感到格外有趣。
老赫说,小金佛每年春天照常出现。发现的过程都是格外的蹊跷,发现者都是偶然来这里,有的是放羊来的,有的是农民路过,都是偶然发现,都是一眼看见金佛的,或是用树枝子轻轻一扫,金佛就赫然出现。凡是专门过来的,无一例外都找不到。
那第一场春风是怎么回事?我问。
发现小金佛时,都是刚刮春天的第一场风之后。老赫说。
我看着脚下普通平凡、看似荒芜的土地,怎么都不相信那个半人高的大金佛竟是出自这里!
老赫给我讲,发现那个大金佛的年代,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当时是一个放羊娃发现的,当作铜卖给了一个收废品的,好像卖了十多块钱。卖完了,放羊娃才把这件事讲给他大,他大转脸就向同村的人炫耀,说他娃会赚钱。与赚钱有关的事很容易被传播,放羊娃发现铜佛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县文物局,文物局的人认为,既然是佛,不应该是铜,怀疑是金的,于是开始追查。很快找到那个收废品的,收废品的说是卖给了废品收购站,而这个收购站正好位于内蒙古,于是又去收购站查询,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所谓的“铜佛”在送往加工厂之前给追了回来。经过鉴定,果然是金的,是金佛。于是这件事就在靖边炸开了,随后才有了农民蜂拥而至的“淘金佛热”。
现在这个大金佛在哪儿呢?我问。
老赫说,在县博物馆,已经是镇馆之宝了。
我和老赫、老司机后来都不说话了,都在用树枝子找金佛,但都没有收获。只是找到了一些瓦罐、瓷器的碎片。最为高兴的是,我在一枚半个手掌大小的淡蓝色的瓷片上,竟然发现了篆字的“武”字。
老赫看着瓷片,意味深长地说,有缘呀,你这次陕北采风,肯定能在我们靖边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