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延河·绿色文学》2016年第07期
栏目:小说实验室
这个故事之所以叫挖坑,是因为它始于一次挖坑。当然,挖坑是农村人的说法,准确地说应该叫挖地基,盖房盖楼的前期工作。不管盖房还是盖楼,首先就得挖坑,这是起码的常识,谈不上多稀罕。包括这次挖坑,尽管算是村委会的官方行为,因为并非前所未有,也不算有多么稀罕。与以往不同的是在这之前,村委会从没有透露过关于盖楼的信息,村里也没有一个人看出这方面的迹象,全村上下几乎全部被蒙在鼓里。人们只是看到民工们扛着镢头铁锹,在新老住宅之间的空地上破土动工,才从施工的规模上恍然大悟:啊?这里要盖办公大楼了?这对于一个拥有百十来户人口的城中村来说,无疑就成了爆炸性新闻,引起狂风暴雨般的轰动和热议。
于是几天来,几乎所有的人,都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他们奔走相告,纷纷议论,带着猜忌和疑虑,同时又乐此不疲。然而却有一个人始终保持着沉默,他就是我们的主人公义民。义民是个直肠子,自从上一轮换届选举后,义民就意识到,不仅村长铁柱会给他挖坑,换成谁都有可能给他挖坑的。要不想让人背地里给你挖坑,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凡是村里的事,就算天要塌下来,只要塌不着自己,就等于和自己无关,就可以视而不见,不闻不问。义民家位于新住宅的第一户,和工地仅仅一墙之隔,可是,对于那里的任何动静,他都像和自己毫无关系一样漠不关心。义民所到之处,街头巷尾,店面商铺,不同版本的说法,总是扑面而来,他更是像听天书一样置若罔闻。
义民的沉默不语,很快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他就是斜对门的小龙。作为曾经的死对头,小龙觉得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义民。不声不响,往往因为有一肚子的怨言。最大的不满,就是一言不发,义民越是没话可说,越说明有话想说。要想撬开他的嘴,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上门去,和他认真地聊聊。说到这里,我们仿佛已经看到,小龙正大大咧咧地进了义民的大门,站在院子中间朝屋里喊道:义民在家不?
几年前,小龙也是这样进到义民家里,他没等屁股挨着凳子,便迫不及待地表明来意,他是为大哥拉选票来的。他向义民宣称,村里该去的人家,他都已去过了,经过他的动员,大家都很支持耀龙当选村长,还没有遇到一个反对的。因此,他可以满有把握地以为,就算义民之前和他不是一心,今晚听进了他的话,明天就一定会倒向耀龙。然而,他从义民手里接过的烟才抽了两口,义民就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如果你是来串门的,想聊久就聊多久;如果你是来拉选票,啥话都不用说了,现在就可以走人。”小龙以后才听说,铁柱早就先他几步搞定了义民,而且结成了死党。几年来,他不仅再也没有迈进过义民家的大门,甚至在街上碰见,也装作不认识似地把脸扭向一边。
吸取了从前的教训,小龙被义民让进屋之后,先没有立刻表明来意,而是关切地问:“晚上睡得怎么样?工地就在你家院墙外,不可能没一点影响吧?”
“能有啥影响?”义民说,“只要头一挨上枕头,马上就梦见了周公,两眼一睁已是天光大亮。”
“你快赶上神仙了。”小龙说,根本不去怀疑到底是不是实话,只是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发挥,“我可不像你,自从开工以来,没睡过一个完整觉。”
直至确认义民没有了任何戒心,小龙才把话锋一转问道:“村里为盖楼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看法?”
义民说:“啥看法都没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小龙说:“咋能事不关己呢?难道你不觉得,铁柱这是给咱村民挖坑吗?”
义民身子往沙发靠背一仰,很是不以为然:“这话我就不知从何说起?我就不相信,办公大楼盖好后,铁柱能搬到他家去。”
小龙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又问道:“从你分到庄基地算起,已经十几年过去了,这片地就一直闲置着,铁柱好像从来没看见过。如今眼看着任职期限快到头了,却选了这个烈日炎炎的日子,突然盖开了办公大楼,不知他到底动了啥念头,你不觉得值得怀疑吗?”
小龙期待地看着义民,希望得到对方的肯定。可是,义民却把脖子往旁边一扭,不耐烦地说:“他愿意动啥念头让他动啥念头去,我操那么多闲心干啥?”
屋里的空气顿时有点尴尬。小龙到底是有备而来,他干咳了两声,马上又换上新的话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按照这工期推算,该是在选举前竣工吧?”
义民想了想:“差不多吧。”
“这就对了。”小龙说,他向义民预言道:“不信你就走着看吧。到了换届选举的帷幕拉开那一天,咱村的办公大楼往这里一蹲,那些头头脑脑们还不大加赞赏,树为新农村建设的示范工程?这可都是铁柱的功劳呀。”
义民一撇嘴,不屑地说:“倒是蛮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
“这的确是往他脸上贴金的事,可是他的用意远不止这一点,还有更阴险的一招,咱村不是穷吗?所以工钱只能先付一部分,剩余部分要到换届以后,房屋、土地的租赁费下来了慢慢清。这就等于给上边出了个难题,如果换别人当村长,后续的工作谁去做?这样他们就不得不考虑,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是不是非换掉他不可?”
“真够狡猾了,简直万无一失。”义民感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