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继续说下去:“就这样他的村长保住了。至于下一步,以公家的名义盖起的办公大楼,等到城中村改造开始,赔偿费不明不白地转到他的名下,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义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照你这么说,还真给咱挖了个大坑。”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嘛。”小龙赞许地投过一眼,又趁机试探道,“全村上百户人,眼睁睁地往坑里跳,你难道就没一点想法?”
“全村人都没办法,我又能怎么样?”义民没听明白似的,稀里糊涂地说,然后自嘲地一笑,“闲事少管,打好麻将就行了。”
“那不把你义民亏了?”小龙进一步提醒他。
“这说的是哪里话?”义民懵懵懂懂的,似乎更糊涂了,“人家给村里盖楼,用的是村里的地盘,又没挖我家的墙根。”
小龙说:“你俩以前的关系谁不清楚?不是因为你,铁柱能有今天?”
义民被揭了疮疤似的,痛楚地摆了摆手:“说这话啥意思,扯得太远了吧?”
每到炎热的夏天,村里的男人们,晚上都喜欢睡在楼顶。这个晚上,义民像往常一样去楼顶睡觉。可是从他到了楼顶的第一刻起,便觉得和往常很不一样。他第一次感到了工地的存在。大灯的强光照到了楼顶,干活声夹杂着民工说话声,漂浮在他的周围,竟然浑身感到不自在。他启开一瓶啤酒,想稳定一下情绪。然而,几口吹了喇叭后,不但没有平静下来,反倒越发烦躁不安。那些平时不愿意再提的旧账,这时竟翻肠倒胃似的,全从记忆深处涌了出来。是啊,不是我义民,你铁柱能有今天?不是你三番五次地请我到酒店里,好吃好喝款待,拍着胸膛对我说:只要能继续把这个村长当下去,这个村今后就是咱弟兄的天下,村委会哪怕只有一个委员,也非你莫属。我能给你那么卖力吗?怪只怪我这个人太相信你了,从此我就像喝了迷魂汤一样,你指到哪里,我就赶到那儿。你对谁不满,谁就是我的仇敌。结果连我都没想到,那么多曾经支持耀龙的人,会因为我的缘故,接二连三地倒向了你这边。这其中大多数是我一起上过学的发小,他们从小就对我言听计从,还有才出校门的愣头青,因为大都喜欢三五下拳脚,自然都把我当成偶像,他们甚至可以不听父母的话,但无不把我的话当成了圣旨。
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竞选刚一结束,你就卸磨杀驴了。两委会名单公布后,我没等看完就傻了眼。因为在村委会三人成员中,连建柱都赫然名列其中,却根本找不到我的姓名。我不知道是建柱为你出的力大,还是我义民出的力大?难道就因为你们是堂兄弟,你就可以随便地让他取代我?我跑到你家找你,想让你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先是解释说,村委会的人员是由上边指定的,你只是代为公布一下,充其量不过一个提线木偶。接着又吊我的胃口,说是村里还需要一批工作人员,尽管没有委员好听,但是一样的在村里拿工资,待遇也差不到哪儿去。我不但又信了你的话,甚至一厢情愿地想,好歹先有事儿干,日后把威信树立起来,铁柱哥自然会把我拉进村委会。后来一些八竿子打不上的人,都摇身变成了村里的工作人员,也没人来通知他去上班。我硬着头皮再去找你时,你又换了另一套说辞,按照上边的要求,水工电工得持证上岗,你也想到了给我办个假证,可是时间哪里来得及呀?至于其它打杂的,挣钱不多,还到处招人骂,就算我愿意,你还替我觉得掉价。我一肚子的怨气就这样被你堵了回去,你说我还有啥话可说呢?你这时还继续骗我,说什么以后有了肥差,肯定少不了我的。可是,当我接下来问你,这肥差究竟要等到啥时候呢?你却把两手一摊:这谁能说得准呢?得有合适的机会呀。敢情这还是有年没日头的事情。如今已经三年过去了,你给我找的肥差在哪里?莫非有人取代了你,才会有我合适的机会?
凉席上,义民辗转反侧,无法睡着。当楼下吵杂的声音再次传来时,他总算有了发泄的目标。“这哪里是在干活啊?简直是有意和我过不去。”义民嘴里抱怨着,突然从睡铺一跃而起,几步跨到防护栏前,冲着楼下的民工喊道:“下面的听清了,都不准干活了。”
可是,民工们却没人理他。大概工地上太吵了,他的喊声没法听到。他又把两手围成了喇叭口:“你们还让不让人睡觉?”
还是没人理他。他从墙头捡了半块砖,在手里掂着。投得近了,可能会砸伤民工,投得远了,没人能看见,等于白搭。突然,他看到了阴影处的一堆啤酒瓶,不禁眼前一亮,办法有了,就是这么着。
义民顺手抓起一只空酒瓶。瞅准挂着大灯的电线杆,卯足劲儿投了过去。
随着一声脆响,啤酒瓶在电线杆上撞得粉碎。大灯被震得左右摇晃。
“怎么啦?”民工们纷纷惊呼着,停下了手中的活。发现地上的碎玻璃,一起仰起了头,一个民工问:“这位大哥,是不是喝多酒了?”
义民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握成拳头挥舞着:“像你们这样干活,还让人怎么睡觉?”
又一个民工解释说:“白天热的干不成,晚上再不让干,这活就没法干了。”
义民声嘶力竭地喊:“你们能不能干活,不关我的事,影响了本大爷睡觉,你们就干不成。”
第一个民工说:“不让影响你睡觉可以,可是跟我们说没用,你找村长说去,叫村长和我们工头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