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1997年第03期
栏目:中篇小说
96年夏,A省塑料行业普遍不景气。S市塑料厂亦是如此。
究其原因,是内忧外患加上天灾。
国有企业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产权制度改革说说容易做到难,上面大张旗鼓地吆喝了两年,新闻媒介炒得沸沸扬扬,也搞了好些试点,却收效甚微,底下始终是波澜不惊反应平平,故新的企业机制迟迟建立不起来。这是其一。
这二,北边的D省人真是神通广大,倚仗着自身与韩国隔海相望的地理优势,不知怎么捣鼓的,春节前后从海上走私进了好几万吨塑料原料,于是廉价的塑料制品四下里倾销。A省是D省的近邻,又是农业大省,自然首当其冲。A省的塑料工业企业与沿海各省相比,基础本来就薄弱,日子过得相当勉强,这么一来无疑又雪上加霜。S市塑料厂厂长冯玉杰心里挺纳闷:出了这么大的走私案,金额好几个亿,居然没听说有人出面管一管,这年头真是无法无天了!
三是天灾。A省继91年夏天发大水之后,旱了好几年,今年恰巧五年一轮回,6、7月份普降暴雨,不少企业都成了一片汪洋。S市塑料厂先后五次进水,厂区积水平均达0.5米,最深为0.8米,光仓库损失这一项,就不下于10万元——偏偏又没买保险。冯玉杰带着工人们忙着抽水打坝搬设备挪仓库,足足在水里泡了半个月。
尽管如此,和邻近县市的兄弟厂家相比,S市塑料厂的处境还算是好的,因为前几年行情好时抓住了机遇还清了设备贷款,包袱相对轻些。但由于受D省塑料产品廉价倾销和水灾的影响,已连续四五个月开工不足,全厂二百多名职工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有活干;而且赊出去的产品又不能及时回笼资金,要帐简直比那登天还难。冯玉杰一筹莫展,却又心疼职工,不忍心让富余人员下岗回家,只好排队吃果果,有活轮着干。僧多粥少,入不敷出,渐渐开工资都成了问题。冯玉杰和厂党支部书记陈晓东商量了一下,又召集厂部领导班子开了个会,决定临时给大伙发百分之七十的工资。决议张贴后,全厂上下一时沸沸扬扬怨声载道,说啥难听的都有。一帮徐娘半老的女工闲着没事干,整天在车间里发牢骚,还日爹骂娘的,说冯玉杰陈硗东这两个家伙对工人忒毒就跟旧社会的资本家似的,活该断子绝孙!——偏偏冯、陈二人生的都是女儿。冯玉杰多少有些委屈,寻思自己这么为职工着想,反倒成了恶人,看来这年头好人也难做。好在他向来肚量大,知道“当家人恶水缸。”反正如今的厂长经理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都不怎么样,不说你吃喝嫖赌贪污受贿便是好的。况且计划生育国策,使半数公民得断子绝孙。书记陈晓东却气得不轻,一连好些天脸色都黄黄的,不停地在冯玉杰面前嘀咕:“老冯,不是我放马后炮,我说先筛选——安排部分工人下岗,这样起码在岗位的这部分人没意见,再说多多少少还能造成一种竞争意识危机感,便于我们管理,可你死活不愿意。如今倒好,好心当作了驴肝肺,弄得人人都有意见,咱俩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想想真划不来。”
冯玉杰道:“真让富余人员下岗矛盾会更多,况且也省不了几个钱,这不是好办法。只有把生产搞上去才是唯一出路。我想只要我们真正为工人着想,大伙迟早会理解的。”
陈晓东摇摇头道:“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谁理解谁?你厂长用心良苦,可又有几个人为你着想?尔今的工人没几个埋头苦干钻研技术的,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吊儿郎当磨洋工,没有一点素质,牢骚怪话倒是不少。”
冯玉杰笑道:“这也难怪,几十年来吃惯了太平饭,现在突然连基本工资都开不足了,心理上自然难以承受,时间长了或许就好了。”
几个月来冯玉杰简直是掰着指头过日子,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撕办公桌上的台历。撕来撕去,总算熬过了国庆节,眼看着厂里将进入农地膜生产的旺季。S市塑料厂是轻工部生产农地膜的定点厂,每年由省塑料公司供应600吨计划原料,加上再从市场上购进600吨左右的议价原料,这样每年农地膜的销售在1000万元出头,约占全部销售额的百分之七十。所以说农地膜是s市塑料厂赖以生存的吃饭产品。只有把农地膜生产、销售的旺季抓住了,这日子才能凑凑和和地捱着过。
农地膜的旺季主要是冬春两季,一般从10月份开始,到翌年的4月份结束,前后持续约半年。从严格意义上说,第四季度主要是生产、贮存,销售量却不大,真正的销售高潮要等到来年的元旦、春节以后。但第四季度必须开足马力全力以赴,将库存搞足,否则开了春销售就会断档。少挣钱吃不上饭且不说,完不成1000吨的生产任务省塑料公司也会怪罪,说不定来个釜底抽薪扣减下年的计划原料指标。国有企业的负担委实太重,若是没了平价的计划原料,就很难与周围大大小小的个体塑料厂竞争,更别想和D省那几家著名的农膜厂抗衡。
他算了笔帐,要确保第四季度农地膜的正常生产,起码需要300万的流动资金。可眼下塑料厂的银行户头上只有10万元,只够到20号发工资的。况且,本月电费还没着落,到时候若是凑不齐,供电局立马拉闸;还有3万元退休工人的医药费条子正排着队等着报销。冯玉杰不由搔了搔头皮,心想:真他妈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