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衰的烈焰，没有不退的潮汐。吴瑞和高祥在激情平息之后，也想与众人共享平静，把两人世界推向人群，把爱的孤舟推向众多船舶停泊的港湾。
他们走访的第一家，是高祥家一个老邻居的孩子，现居住在洛杉矶西北方向的滨海城市圣塔巴巴拉的一对年轻夫妇。
这是一座新近兴盛起来的小城，许多电脑公司相继迁入，造成新的繁荣。居民多为早期欧洲移民，建筑也有浓重的欧洲风格，有丹麦式的、意大利式的、德国式的，各竞千秋。城市像水洗过的一样洁净，车子也没有洛杉矶那么多。街头多为来观光旅游的客人，流浪艺人在街头吹奏着本民族的器乐，衬托出一片和谐与悠闲。近拥着的就是蓝色的海水，水波直推入太平洋，远及中国海岸。真是天外有天。
这位邻居的儿子，夫妇来美攻读硕士，毕业后在一家大公司工作，年薪颇丰。他们非常热情，他国遇故知，甭提多高兴了。
男主人叫张京生，女的叫李琳，一个四岁的女儿叫露易丝。
张京生有些炫耀地让他们参观住宅。这是一栋距海不远的住宅，有前后花园和两个车位的车库，宽大的客厅和餐厅，三间有卫生间的卧室和两个工作室，还有一间儿童游戏室。
吴瑞特别喜欢李琳的洗澡间，空间很大，布置成林间山泉，上面可以看到蓝天和周围的树冠，想来晚上会看到明月和繁星。吴瑞问李琳，你不怕外面有人偷窥你洗澡？李琳说，除非他乘直升飞机，其实屋顶玻璃是特制的，只能看出不能看进的。
在一通赞美之后，大家围坐聊天。
张京生夫妇大动感情，细述他们的艰苦奋斗史。自费生的艰苦，是国内人士难以想象的，经济上的压力，学业上的压力，独处异国的精神上的压力，没有坚强的意志会被逼疯的。常常为了吃一口饱饭，礼拜日去教堂参加教会活动，想找一点精神安慰，也想吃口免费午餐。
硕士毕业了，却找不到工作。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年薪很低，两个人还容易混。没过几天，李琳怀孕了，只好辞掉工作，靠张京生一人收入维持生活。好在苦难总有尽头，时来运转，换了个年薪七万的工作。孩子大了，李琳也碰了个好工作，这才翻了身。买了住宅，换了新车，一辆跑车，一辆七座小面包。
生活过得不错了，假日到美国各地旅游，还去了一趟欧洲。父母也来过几次，遗憾的是他们不习惯，住不长。他们自己也深感孤独，觉得很难融入美国社会。工作说不上兴趣和热爱，有点像高级苦力，非常消耗体力和精力，完成任务也没有成就感和归属感，只觉得自己在为金钱卖命。
休息时缺少朋友，夫妇俩不畏路途遥远，带着女儿去洛杉矶，进中国餐馆吃饭，听听亲切的母语，感受周围同种同族的亲热气氛。回到家里没事，便打开电脑，看中文报纸和书刊。李琳带孩子，钩花边。现在你们来了，我们就有伴了。
高祥问，美国好象较少种族歧视？张京生说，原则上是这样，也有保护少数民族的法律，它本是一个多民族的移民国家嘛。但是，实际上种族歧视仍严重存在。一些白种人，是盲目的自大狂，认为世界就是美国，美国就是他们这些早期欧洲移民，对有色人种怀有深刻的歧视。你别看他们表面上彬彬有礼，内心却鄙视有色人种。
张京生讲了个自己碰到的事。他在公司是个小主管，手下有个白人乔治却不听他指挥。一次，他下达生产任务，别人都按要求去做，唯独乔治怠工。当他发现，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工作，他竟说，张先生我听不懂你讲的英语。他忍住了气，把部门经理找来，召集手下的人开会。先问大家昨天有没有听清他下达的任务，除乔治外，大家同声说听清楚了。他向部门经理说道，像乔治这样连主管讲话都听不懂的员工，怎么能为公司创造效益？请经理决定，我和乔治的去留。部门经理很聪明，知道不能放我走，但又心偏同血统的乔治。立即严肃地说，乔治，你是想走人，还是想继续留下？想留下，马上向张先生道歉。乔治知道耍赖不成了，战战兢兢地向我道歉，保证今后再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我很清楚，要是一个有色人种的员工碰到这样的事，马上会被炒鱿鱼。我不能得理不让人，也就原谅了乔治。我只是要老美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欺侮的。有理一定要力争，不可懦弱。
男的从论工作、国事，女的细谈爱情、婚姻。
李琳和吴瑞在儿童游戏室，陪露易丝玩。李琳从吴瑞和高祥的恋情切入，然后大谈自己和张京生的爱情婚姻，似乎碰到了最适宜的听众。
李琳比丈夫早出国一年，是她爸在美做访问学者时拉的线，找的经济担保人，申请到奖学金。一年后，张京生来美伴读，靠她一人奖学金维持。那时他们很不顺利，毕业后找不到工作，找到的工作年薪很低，后来又有了孩子拖累。那时她父母在身边，常报怨女婿没出息，京生也很苦恼，影响得他们两人也产生了感情危机。
那时，她的导师正在追她，她很苦恼，甚至想到跟导师结合也未必不好，起码没有了经济压力。但又割舍不下和京生多年的感情，就这么拖着，直到京生有了好的工作，经济上好转了，才挽救了两人的婚姻。“这是在国内不可想象的，只有到了美国，才知道生存是第一位的。一切都很实际，婚姻、爱情都少了浪漫，常常只是实际的需要。我看这样也好，何苦用浪漫的色彩欺骗自己？”
吴瑞听得心凉，把露易丝抱紧。
露易丝有了个漂亮阿姨，又是如此疼她，真想把能想到的话说尽：“阿姨，客厅里的叔叔是不是你的情人？”
李琳阻止：“露易丝，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露易丝：“妈妈，为什么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擦嘴。我也没有擦嘴。”
李琳和吴瑞不由得笑起来。李琳爱怜地说：“在美国长大的中国小孩，她们将来对中国文化愈来愈陌生，不会说复杂的中国话，不会写中国字，和父母思想距离会越来越远。”
“妈妈，我不是中国小孩，我是美国人。”
“你是美国人。但你的父母是中国人，做中国人是很光荣的。”
“像爸爸妈妈一样，也像阿姨一样？”
“对！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不是指这样擦嘴。”李琳做了个擦嘴动作“是不要抢着说话。Not clean your mouth but close your mouth。”
露易丝点点头：“I see ，I see（我知道，我知道）”，又转向吴瑞：“阿姨，那个叔叔是不是你的情人？我有两个情人，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幼儿园。”
李琳笑道：“露易丝说的在北京的，是我弟弟的孩子，他们去年来美玩，住在我家。幼儿园的叫杰西，是个美国小孩。露易丝，他们不是你的情人，是你的好朋友。叔叔是阿姨的丈夫。”
露易丝不高兴地说：“就是情人，就是情人。我爱他们，我爱爸爸妈妈，我爱阿姨，我最爱我自己。”
李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看，这就是美国的教育，美国生活方式的影响。露易丝有一次回家，问她为什么只有一个爸爸妈妈，她们有的小朋友有几个爸爸妈妈，过生日能收到很多礼物。那是一些父母多次婚姻的孩子，大人、小孩都习惯。我们真难以接受，但美国人不以为怪，离异了再结婚的男女仍爱他们的子女，小孩子也就习惯了。露易丝长大了，会和我们有许多爱好、观念上的差异。但只能如此了，不如此她难以融入美国主流社会。我们只希望她将来知道她的根在哪里——她血管里流的是中国人的血。”
吴瑞感到了生活的沉重，问李琳：“今后有什么打算？”
李琳说：“今后能怎么办？射出的箭，没有回头的路，只能在美国拼下去。不会有大的成就，也没有追求大成就的动力，只想生活好一点。再多挣些钱，买一套房子，让我们的父母来住。希望在下一代，让他们不要像我们那样苦。你们年轻，会比我们好。”
吴瑞忙说：“能达到你们这样的水平，我们就满足了。”
李琳说：“你们会好的。美国是充满机会的。”
这次走访，对美国有了较深入的了解，不免在阳光灿烂的印象上，抹了一道阴影。但是，活生生的事实，还是令他们兴奋。张京生宽敞、舒适的家，两辆崭新的不算低档的车，对人是一种强烈的诱惑。它不是遥不可及的目标，而是似乎就在前面等着他们。
晚上睡时，吴瑞抱紧了高祥说，我们也应当有那样的浴室，像在大自然中，又比在荒郊野外安全。高祥应声道，我们会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