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天来,孙山搜索枯肠,却漫无头绪,看来有必要借助朋友们的力量。作为一位写诗的人,孙山不否认自己有点神经质,他向来对未知事物深怀敬畏。出于谨慎的需要,孙山决定在朋友间展开隐蔽、委婉的调查,这样才不至于陷入可能的被动之境。尽管如此,等到事情发生时,仍然像一次突发性灾难,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
孙山在笔记本上草拟了一套方案,当时他以为这是可行而安全的。他先去约张非吃饭。张非是一个油画家,他绝对够朋友,是一个讲义气的铁杆哥们,是一个可以交换隐私的兄弟,是一个可以托孤的生死之交。早几年,孙山遇到一个搞音乐的美妇人,曾有过离婚而跟她过的念头。正是张非的力劝使其悬崖勒马。事后证明张非是对的,孙山至今对他仍抱有感激。
张非的理由其实没什么说服力,他既说不出那妇人有什么不是,又说不出他们在一起有什么问题,而只是力陈:结婚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但你结了,最好就不要去离。离了再结,那是疯狂的行为!换人是没有意义的。我不否认该女人的魅力,她可能是一个好女人。很多女人都很好,而一旦成了你的老婆,都无一例外变成你的噩梦。如果你想让她保持其吸引力,就千万不要跟她结婚,永远不要跟她上床。孙山认为这是似是而非的歪理。张非曾离过三次婚,暂时没有再婚的打算。他们是互知底细的,拥有一些共同的秘密。至少,信息是共享的吧。孙山想,他有一部分记忆像钱财储存于张非的心底,对方就像一个储物柜或记忆银行,有必要的时候,就去找他取用。女人一再让张非失望,但不等于别人也会重蹈覆辙。另外,就张非的行为而论,跟他的理论是相抵牾的。张非说,我就是那只小白鼠,实验证明我是对的。我是实践出真知。孙山不服气。张非只好亮出了他的王牌:“该女人是靠不住的。她跟陈榆父还有一腿。说别人的隐私,很不道德,况且还涉及朋友。本来我不想这样的,都是你逼我的。你不要用怀疑的目光望着我,此事很容易证实。你只要给陈榆父打个电话就行。”孙山没有问陈榆父。那桩婚姻就这样流产了。他们是怎样分手的,孙山都毫无印象了。也许是大家都厌倦了,分道扬镳,渐行渐远。由此可见,这段恋情,也挺可笑的。如果不是这次见到张非,他全都忘了。
两人喝了几杯,孙山漫不经意地说:“好久没有肥猪的消息了。”
“不会吧?你还会惦记他?”他张大嘴巴,表情夸张得像看到了一个外星人或什么怪物。
“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朋友。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兄弟,宽容是美德,但一个人像你这样宽宏大量,那就不是宽容,而是脑子进水了。他不是一头猪,你才是呢。”
“你为什么要骂我呢?”
“他做出了那样的事,你还这样对他。你太软蛋了。”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算啦!”
“我靠,你是不是一个男人!他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你竟当作没发生过。当时你的表现就让我十分失望,要不是你拼命抱住我,我非当场阉掉他不可!你是我的兄弟,你受辱就是我受辱。对不起你的人,就是我的敌人。不要说去揍区区一个肥猪,就是杀人放火,我也绝不含糊!”
“那也算不上了什么。也许我也有不对。”
“你的确是有问题,我看你是疯了。他睡了你老婆,你居然觉得不算什么——”张非咆哮如雷。
“这——”孙山觉得头脑中“嗡”一声炸响,一阵战栗从头到脚,贯穿了他的身体,像猛力松开的弹簧那样震颤。他低声说:“这点我倒是想不起来。”
“孙山,我作为一个男人和你的兄弟,有义务提醒你,这样的事情你不应当忘记。”
“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张非说,“你还带我将那对狗男女——对不起,她毕竟是你的老婆——堵在葵花宾馆的房间里。那天我是准备要人流血的。呵呵——”
“也许我们将另一个人跟肥猪混为一谈了,”孙山尴尬地说,“可能我们谈论的不是同一个人。”
“不可能!我知道你老婆只跟肥猪一人有染,”张非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肥猪叫什么名字?他是干什么的?”孙山觉得头脑乱成了一锅粥。他拍着头说:“你瞧我这脑子!”
“你一直没说过呀。我怎么知道?我不认识他。他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不过,他那副尊容我倒是见识过,真是两个肩膀上扛着一只猪脑袋,肥头大耳,蠢笨丑陋。嘻嘻,老实讲,尊夫人的那个品位呀——”
“别说了!”
“你要找他干什么?”
“我要杀了他。但我到哪儿去找他?”
“也许尊夫人知道。”
孙山愁眉苦脸,半晌不语。他盯着张非,张非说得一本正经,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没有人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这是要闹出人命的。张非忽然大叫:“来,干杯!”
孙山回到家里,强抑住质问曲榆的冲动,张非的话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反而将他的思绪扰乱了。他不会天真地认为,曲榆能向他提供答案,但还是问她:“我会相信你会忘记肥猪。”曲榆冷漠而烦躁地望着他,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