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黑子就兴冲冲地跑来给我讲起接老邢的见闻。
根本轮不到我接,邢总下飞机后我还没来得及和他寒喧几句,他连行李带人就被县政府办公室的车接走了。
县里面都派车接他?这小子还真是混出来了。
何止是接,邢总这次的吃、住、行,县里全是按照贵客标准接待的。黑子略带得意地说,昨晚我都打算走了,邢总却点名要我跟他一起去酒店,说有要事跟我说。在县政府给邢总安排的总统套房里,我见到了先前只能在电视上见到的那些大人物,县委副书记带队,副县长、县招商办主任、经贸委主任都在,县领导们本打算为邢总接风洗尘,邢总以太晚了,要休息为由婉言谢绝。等当官的都走了,邢总搂着我的肩膀说,黑子,咱高中时常去的夜市小吃街还在不在?我说,在啊,不但在而且规模更大了。听我这么一说,邢总很高兴,让我立刻带他去。他说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去了那么多国家和城市,但就是忘不了老家的那一碗羊肉烩面。
在夜市吃面时邢总还提到你了。黑子毫不客气地拿走我桌上的烟,掏出一根,换了个坐姿对我说。
说我啥?我凑近黑子,给他点烟。
也没说啥,就问了问你以及咱高中那帮玩的好的伙计们的现状。我一五一十地对邢总说,大雷前几年因抢劫进去了,校花嫁给了矿上煤老板的儿子,去年移民去了加拿大,老李和胖子在东莞给日本人打工,至于我和你,一个做服装生意,一个在县文化局混日子。邢总边听边点头,特意提到想见你,我当即给你打电话,可你狗日的却关机啦。
×,县领导都等着见他,我这么一个小角色,哪敢去打扰人家。我从柜子里取出茶叶泡茶,老邢这次回来探亲能待几天?
探亲是其次,这次邢总回来主要是投资。黑子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地说,昨天晚上我在邢总房间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县里这回之所以这么重视邢总,看中的是他雄厚的资金和广博人脉。你想啊,咱全县去年一年的财政收入才九千多万,而邢总公司的注册资金就十多个亿,拿出个几亿支持下咱家乡的建设那还不跟玩儿似的。黑子豪气地说着,就像他多有钱似的,你是没亲眼见,昨晚从县委县政府,到下边各个局的领导都把邢总跟财神爷一样供着。县领导们一致许诺,只要邢总愿意回来建设家乡,从上到下不仅政策优惠,投资方向和投资项目也给邢总很大的选择空间和优先权。而咱兄弟邢总对此事的兴趣也很大,仔细询问了有关细节。你想想看,一旦他决定回来投资,不仅对咱县是个好事,对咱俩也是喜讯啊。
我盯着黑子笑,没搭理他,黑子满面春风地吹着口哨起身去洗手间,边尿边扯着嗓门喊,近亿元的资金,七八个大项目,几十个子项目,你我只要能从中分到一小杯羹就能轻松赚到几十年赚不到的钱。黑子边说边系着裤腰带从洗手间里走出,我都想过了,文化方面你熟,要是开发个旅游景区啥的你能挨上边。另外质监上你家老爷子虽然退休了,但新局长多少也会给老头面子,关键时候能帮上忙。我呢,你也知道,咱县城建局副局长是我姑父,地税局、交通局咱也有能帮得上忙的老伙计。再说,最核心的是就凭咱哥俩和邢总多年的交情不愁没有项目拿。实话告你,昨晚在夜市我已拐弯抹角打探过邢总的意思,他说咱仨人兄弟这么多年,再加上他这十几年又没回来,以后用得着咱俩的地方多着呢。
黑子的话说得我有点动心,毕竟有钱赚,谁会和钱过不去。我正想让黑子再说得具体点,他却起身告辞,说要去帮老邢处理点私事。
邢总今天回村里探亲,明天白天的行程也都安排满了,明晚六点在一品海鲜大酒楼白宫厅县领导正式宴请邢总。邢总嘱咐我把你也叫上,你务必要到啊。黑子说这话的口吻像是老邢的秘书。
我拿了包软云烟塞给黑子,送他至小区楼下,他忽然回身,用手拽了拽我身上的破T恤,上下打量我说,老哥,你家里就没有件像样点的衣服吗?要不明天我给你拿套西装?明晚来的可都是全县知名人物,就你这一身可不行啊。我问候黑子他娘,同时扬起一脚飞踹向他。黑子灵敏地闪过,迅速跑进他那烂得快要报废的桑塔纳里,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黑子走后一整天我都没有出门,午饭后不断有同事找我打牌喝酒我理都没理。我关上房门躺在床上冷静地想了想,越想越觉得这真是个无本万利的好买卖,比先前买股票、彩票可行得多。别的先不说,至少老邢的资本和实力在那摆着,况且听黑子那语气他回来投资的事已是八九不离十。一旦资金启动,各个项目开工落实,到时候从省里到老邢村里肯定会有不少人都想从中沾个光,多少捞上一笔。就凭我和老邢高中三年的交情,请他吃过那么多顿饭,岂有错失发财之理?想到这里我觉得很有必要马上给老邢发个短信,排个队,占个位,表现得积极一些。我握着手机在客厅来回踱步,不知该怎样组织语言才能既表达清我想跟他干的意思又能显得不是那么赤裸的金钱关系。思前想后,写了删,删了又写,字字斟酌得像是签卖身契。就这样纠结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最终将改过数稿的短信发送出去。然后我就坐立不安地焦急等待着老邢的回复。可是一个多小时过去,手机没有丝毫动静,这期间我几度出现幻听,甚至怀疑是信号不好,用座机测试,一打就通。我在等待中心神不宁地过了一下午,直至《焦点访谈》结束,手机铃声终于响起,是老邢,接通的刹那,我那激动的心情不亚于接到省长的来电。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十分嘈杂,老邢说他一整天都在忙着应酬,刚和镇长分开,才看到我的短信,就立刻与我联系。我抓紧时间将早已排练好的台词有节奏地说了出来,老邢的反应没预期中的热情但也谈不上冷淡。不过挂电话前他倒是说了句有钱大家赚,老同学之间没必要这么客气,还说明晚饭等我来,喝两杯,好好聚聚。
不知是白天和黑子喝了太多的茶,还是老邢带来的“无限钱景”使我过于遐想,总之那晚我兴奋失眠,日出晨曦时我还精神万分地睁着眼睛对着天花板放空。最后索性从床上爬起,翻箱倒柜找出多年前在省城出差时买的最贵也是最正式的一套意大利西服,打了七五折还三千多块。我记得上一次穿上它还是和我们局长去市里参加先进单位表彰大会,算一算那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