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我的师兄师弟师妹们。我有两个看起来挺不错的师兄。说师兄其实他们也比我大不了几岁。这是两个小帅哥级的人物。长得像演员陈坤的那位叫何晓钢,银行职员,因为招聘的身份没有安全感,准备到深圳哥哥的公司去开车。壮实得像一座山的这位叫蔡童,市司法局的微机操作员,学车显然是为了多一手本领。至于那位师妹就不好说了。师妹是自己公司的专车送到训练基地来的,好像是舒服的日子过腻歪了,专门来找找苦受。师妹很靓,也很妖。可惜厚厚的脂粉没有完全遮住眼角的皱纹,尽管她精心收拾过了,还是现出了她那三十几岁的年龄。师妹当然不愿正视这一点。她让我们叫她圆圆。她姓陈,全名叫做陈依远。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据说还是她那当小学教员的父亲翻了几天字典取的呢。她却不领老父的情。将自己的名字卖了,攀上明朝名妓陈圆圆。在这里谁若叫她的全名她就跟谁急。她会说,我们女孩子家不喜欢人家这么叫。好端端一个女孩子,被人这么连名带姓的一叫,就叫老了。哎哎,师哥师姐们,你们总不见得希望我老吧。因为她是这期学员中最后一个拜在师傅门下的,她就趁机把我们班的几个男孩子全叫做师哥,连最小的师弟曾辰旦她也赶着叫师哥。仿佛这么一叫,时光就会倒流,她真的就成了所有人的小妹妹。她这么说的时候,晓钢和蔡童一脸坏笑,口里却附和道,我们正巴不得全世界的女孩都做我们的小妹妹呢。于是,小师妹长小师妹短一通乱叫,陈依远居然脸不红心不跳,一边娇滴滴答应,一边跑到路边去买来个大西瓜,算是正式的拜了师兄。我自然跟着沾光,顺理成章当了师姐。
在这个临时集体里,最可怜的显然是小师弟曾辰旦。他来自本市最偏远的大东山。遮天蔽日的大东山啊,蔡童说你们知道大东山吧?就是中国的阿富汗,最穷困落后的地方。小师弟整个一个弱小民族的形象,脏兮兮的又小又瘦,说话老抽鼻子,仿佛得了严重鼻炎似的,神情怯怯的活像小老鼠,只是眼尖腿勤,一见车停下就嗖地蹿过去给师傅开车门,一见师傅落座就赶紧递水上去。好笑的是他对我也这样。我们的那位师妹陈依远就取笑他:你献殷勤找错了对象吧,师姐又不给你发驾照。曾辰旦认真地说,她虽然不管我的驾照。但她是北京的大学生啊。她跟师傅一样尊贵呢。尊贵这个字眼似乎刺痛了陈依远。她是小姐出身。四川那边过来的坐台小姐。她现在的老公就是她在酒店坐台时好上的。当然现在不同了。现在她是宏远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的副总裁,是董事长的正经娘子。后边有百万家产作后盾,谁也不敢小看她。小看她的恰恰是她自己。人家无意中说的话,她都揽过去生气。当下她劈手夺下师弟手中的西瓜扔到沟边去,骂道,这西瓜不尊贵,喂狗算了。师弟胡文宣是个闷葫芦,整天不说一句话,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不过,所有的人都跟我关系不大。我的关系在遥远的北京。我在这里只不过是捞取一个证件。但生活中往往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不想跟大家交往,不等于大家不想跟我交往。光是这个脏兮兮的小师弟,就缠着我没完没了。这小东西得空便瞅着我看,仿佛我脸上写着字似的。看得我急了,便吼他,看什么看,我脸上刻着字吗?他挨了吼,一点也不恼,反而笑嘻嘻说,我在看北京啊。你脸上的汗毛都有金光呢,北京上大学的人就是不一样。我看着你的脸就像在看北京哩。师姐哎,给我讲讲北京好不好。我说你想听什么,他说想听大学里的事情。尤其想听北大的事情。他说他有个姐姐,有段时间夜夜做梦上北大。当然,姐姐的梦这辈子是无法实现了,他说他下辈子讨米要饭也要让姐姐上北大。大家都不理会他的疯话。倒是师傅呵斥他:你就从梦里醒醒吧。一个档,你挂了三天也没挂会。你倒是干什么来了。这样不用功,你家里给你交一千多块钱学费容易吗?
师弟的脸立即就黄了。悻悻地钻进车里去继续操练。大家也都讪讪的。因为我们都不过关。这看起来简单的挂档,操作起来却十分麻烦。那么一个小小物件,怎么也不听使唤。不是挂多了,就是挂少了。每个人都显得十分笨拙。师傅一遍遍示范,一遍遍讲着要领。这时候的师傅方显出几分为人之师的可爱。这时候我们叫起师傅来也觉得顺口。
虽然师傅反对我们把教练车说成破吉普,事实上它也的确太老了。车内没有空调设施,闷得像个蒸笼。我们从车里出来的时候,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一个个叫苦不迭。听说深圳上海那些城市,学车早就成了一种现代化产业,单人单车单教,而且是随叫随到。我们这里却还在打人海战,还在学笨重落后的吉普车。我们是六个人,上车十分钟就得换另外一个人。练车时在蒸笼里闷着,下车后在太阳下烤着。云城本来就是个火炉子,时值盛夏,火炉旺得仿佛要腾起蓝焰。汗水就像毛毛虫,在我们身上肆意爬行,搞得人心慌意乱。
师傅说,别怕炎热。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你们只要练过了这个夏天,以后就什么苦都能吃了。
这不是废话吗。我们是来学开车,又不是来训练意志,吃这么多苦干什么。师傅显然看出了我们的内心活动。说道,吃苦是为一生储备干粮。吃过苦,人生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