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有谁在意师傅的说教。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消暑。周围的农民趁机发财,将山泉水灌在农夫山泉瓶子里拿来卖。我们顾不了那许多,和其他班的学员一起蜂拥着去买。小师弟辰旦跑到山谷里折来柳枝,给我们编了遮阳帽。陈依远不要。陈依远说她跟我们不一样。她是主动吃苦。她本来可以坐在自家的空调车里学学就行了,她选择了驾驶培训班就是选择吃苦。因为福享得太多了也就没有味道了。你说是不是呀师傅。陈依远将师傅两个字转了三个弯,肉麻得使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偏偏师傅还答应她。师傅说,在空调车里你是学不到真本领的。我们是山区。你要想做一个合格的司机你就得学吉普车。只要学会了驾驶吉普车,再开其他小车就是小菜一碟了。你在这样的路上学会了开车,你就可以到全国所有的公路上去跑,当然呐,西藏除外。
二师兄蔡童说,你看那婆子又在勾引咱师傅了。晓钢说那是自然,勾引男人是她的本性嘛。她若不擅长此道,赵铁怎么会上了她的贼船。赵铁是什么人物?自个儿的文化公司资产百万,还有个做副市长的老子。可就为了这个婆子,跟他老子闹翻了。不过,现在那婆子的裤腰带拴不住男人了。赵铁一年365天当中,在家不超过35天,你说那婆子慌不慌。蔡童说,咦,你怎知道得这么详细?你是克格勃吗?晓钢说,云城多大个地方,一点儿鸟事便传得满城风雨。更何况,那婆子当年闹出了那么风流的事。你当年在山西挖煤呢,所以不知道。
师兄们当面把陈依远叫做小师妹,背后就叫那婆子。陈依远浑然不觉。我想,她若知道这一点,一定会当场晕倒。因为她是那么惧怕那个老字,仿佛年轻是她活着的唯一支柱。我当然跟师兄们是一个立场,逢到有机会就要婆子长婆子短的说道。不过师傅一般是不会给我们太多机会说闲话的。他总是在我们刚刚来兴致的时候沉着脸走到车边去,我们就赶紧噤声,跟屁虫似地跑过去。师傅大约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但他不说我们,却揪住小师弟辰旦猛剋:你还有闲心说闲话吗?你看你,一个档挂不好,方向也打不好,起步也不会,怎么办呀你?小师弟就诚惶诚恐。陈依远却幸灾乐祸地附合师傅,就是嘛,不好好学技术,就跟坏人学坏。小心师傅有一天打你屁股。哦,依我呀,我现在就想打你屁股呢。师傅呀,你给不给我这个权利呀,给的话,我现在就替你打这个不成材的。师傅说,练车吧。说着也自己先上了车,然后巨雷似地一声吼,曾辰旦你还不上车,等我抱你吗?大家为小师弟暗暗叫屈:苦了辰旦也,一开始就成了师傅的出气筒了。
我们真服了师傅。他总是能对陈依远那些颠三倒四的疯话听而不闻。叫人想不通的是,他似乎不反感她。午饭后,陈依远往往使唤小师弟到山谷里的农家买来几个大西瓜和血李,切开来,摆在一块木板上,母鸡似地呱呱叫着:吃西瓜了吃西瓜了,小师妹我慰劳各位师哥师姐了。我们伙在一起玩扑克,叽哩呱啦闹成一团,假装没听见。陈依远很尴尬。这时候师傅会走过去拿一块西瓜吃。又骂小师弟,吃,让你白吃还委屈你了吗。小师弟当然不敢反抗师傅,委委曲曲地拿起一块西瓜吃起来。小师弟并非不想吃西瓜。他主要是怕我们嘲笑他疏远他。尽管开课没几天,班里已经明显地分成了两个阵营。对这一点师傅心知肚明。但师傅装糊涂。他说大家来吃西瓜吧。王家沟的西瓜可是有名的哟。
碍于师傅的情面,大家勉勉强强吃了几个血李。一会儿,陈依远走到别的班组去玩,师傅悄声对我们说,陈依远事实上是个可怜人。大家对她友好一点啊。十年修得同船渡。大家同车学艺,也算缘分。不要斗鸡似的。师傅的话多少对我们有些触动。问题是,陈依远自己不争气。不但老爱摆阔撒娇,还爱欺负人。我们六人一班,每天轮到的学习时间极其有限。为了保证公平,师傅做了严格规定:每人五圈,依次轮流。小师弟排在她的后面。她到了五圈却不停,每次都要小师弟猴子似地跟着车喊破了喉咙。师傅也生气地大叫,陈依远,你有没有全局观念。师傅气得脸色铁青,她跳下车却一点愧色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