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星火·中短篇小说》2014年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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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离开了?就这样全部离开了。我躺在病床上,心情惆怅。那些前来探视我的亲友们带着悲戚而又激动的语气叮嘱我好好养伤,争取早日康复。然后,他们轻手轻脚地逐个退出这豪华的单身病房。我连点头示意的动作也做不了,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力道。我只能目送他们离开,像一个失去了所有玩具从此一切无望的孩子。
脚步杂沓。所有的人都走了。连急于对所发生的一切有所解释的李孟阳也不见了踪影。静穆的病房里留下的只有千篇一律的花束。它们摆满了茶几、沙发、床头和所有的旮旮旯旯。虽然鲜艳无比但能保持永久吗?就像昨天的我还仪态万方地指挥着整个集团的千军万马,到今天却折戟沉沙残兵败将一样躺在病床上。我是习惯于被人簇拥的。就在刚才,病房内外都是黑压压的人群,公司同仁、下属、亲戚、朋友,还有大大小小的官员。无论来探视的是什么人,大家的心情完全一样,关切地询问我的伤势,仔细地了解医生的治疗方案,认真地提出自己的各类建议。后排有些不明就里的人们窃窃私语地议论我受伤的经过,探究各类可能存在的因果。一切都活像集团公司就要召开一次即将作出重大决定的董事会。人们心里明白,这个名叫周洁心的女人与他们的关系太大了。她是他们综合利益的忠实代表。死生之事,大矣。
我内心其实明白,昨天夜里,我虽然是沿着别墅的弧形楼梯从二楼直翻滚到了一楼,但我的伤情还谈不上十分严重。我在翻滚的过程中,头脸不断在楼梯上剐蹭,造成了我轻微的脑震荡,身体多处破损流血。医生剃光了我的头发。我的全身被缠满了绷带。这让我看上去像一个重伤员。其实,最严重的部位不过是右臂的骨折。那是我摔倒在楼梯上时试图在栏杆上撑住自己的身体造成的。现在已被医生矫正复位,打上了石膏,不是那么痛了。
我最难忍受的是心里的烦闷。我实在不喜欢自己的时间和心情都被前来探视的人们所绑架,我需要彻底安静下来,需要把所有的头绪捋一捋,需要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还需要做一些什么。于是,我示意一直坐在我床前既要应酬来往宾客又要时不时表示对我的关切的李孟阳近前来。李孟阳温柔地俯首过来听我说话,完全是一个体贴入微的好丈夫形象。我对他说,让大家回去吧,去忙他们自己的事。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病人需要休息,这要求当然一点也不过分。李孟阳转告了我的意思并频繁地代表我和他本人表示谢意和歉意。
人群退尽,李孟阳再次回过头来叫了我一声,洁心。显然,他想对我说点什么。
我有气无力地阻止了他。我说,也包括你。
李孟阳当然明白了自己的多余。他立马就黯淡了眼神,尴尬地退出了病房。
一切当然都是为了香妮儿。
我曾无数次地设想,如果找到了香妮儿,我将要怎样好好地待她。香妮儿的父亲童建柱俊朗健硕。她的母亲田芳梅容貌秀丽。她本人也应该是一个清丽可人的美女。香妮儿本人受过大学教育。我想象,她一定气质高雅,清纯宜人。我可以把她当做我自己的女儿,送她到最好的大学去进修,最好是拿一个MBA。我要送给她各种世界名牌,让她尽情地打扮自己。我要她人见人爱,像一个明星一样。当然,我最终希望她成为我一样的高级企业管理者,带领一个团队在商场上纵横驰骋。我会尽力帮助她辅佐她,促成她走向成功。如果她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我甚至作好了为她另外建立一个商业王国的心理准备。谁叫她是香妮儿呢。
愿望也许很美好,但现在一切都砸了锅。我太过于性急莽撞了。我竟然在找到她的那一刻让她抽身走掉了。连我的意图也没能让她明了。而我自己也摔了个遍体鳞伤。
我后悔,非常后悔。我要是早些年回到南湾去,在香妮儿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就见到她,我兴许会把她接到省城,按照我的意愿对她进行全方位的培养,把她塑造成一个真正的淑女,让她从此过上幸福生活。那样,我的心情也许会平静如水。
的确,南湾,这个江汉平原上最为普通的农村地名,三十多年来,我没有须臾能够忘记。我在那里走出了踏入社会的第一步。南湾的水土养育了我长达三年。而且差一点,我就要和伟人说的一样,在那里扎下根去,长成一株野草,甚至开出一朵不知名的花儿来。南湾就像我身体上的一个胎记,随着岁月的流逝,可以长大,颜色可以变淡,但却永远不会消失。
我并非是不想重游故地。报章上,电视上,网络上,多有知青重返插队故地的故事。也有插友时不时地前来邀约,去寻访青春的影子,去重温激情燃烧的岁月,去感受衣锦还乡的荣耀。我曾经无数次地陷入矛盾和纠结中。但,是不是所有的往事都可以回望?是不是无论何时心中都不会再有愧疚?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坦然面对?这些问题我可真是拿不准。它们要比在公司里作投资决策复杂一万倍。
何况还有李孟阳。
李孟阳说,南湾,那是我和你的伤心之地。我前世受过的苦,后世要受的苦都在那儿受尽了。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回去了。有了他这句话,尽管这些年来,我们的生意曾经覆盖到南湾所在的襄南市,但我们一次都没有到访过襄南。即使是路过,也只是匆匆一瞥,连吃一顿饭的机会也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