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03年第06期
栏目：中篇小说
村里有一家哑巴，他们住在一个草棚里。男的叫金贵，女的人们不叫她的名字，就叫她哑巴。他们先后生了五个儿女，其中两个生下来没活到三天就死了——金贵把孩子抱到村西七里山的峡沟里，那里有个地方叫鹰嘴崖，鹰嘴样的山崖下边有个岩洞，村里最大胆的孩子也不敢到那儿去，据说那里边丢的全是死孩子。还有一个没满月就死了，这个也被丢到鹰嘴崖下边的岩洞里去了。还有一个是女孩子，这个是上了户口的，大名叫金富丽，这个叫金富丽的女孩子也没活到一岁半，得了一场急病死了。这一次金贵没有把死孩子丢到鹰嘴崖去。他在草棚后边的平地上挖了一个坑，自己做了一个木匣子，把女儿装进去埋了。还弄了些石头，砌了个小小的坟。他的哑巴女人一直守在旁边，看着他做这些事。小坟砌好了，哑巴女人坐在坟前，一边流泪一边给坟上一捧捧地添土。村里有人想去说服金贵不要把死孩子埋得离家这么近，但是看到哑巴女人坐在坟前流泪，就都不好开口了。以后，村里很少有人到哑巴金贵那里去了，大家看到草棚后边的小坟，既觉得心里有些发酸，又觉得有一种疹人的阴森从那里弥漫出来。村里的孩子更是连经过那里也要大声唱着歌走，看上去，金贵家的草棚远远地就像座坟。
过了一年多，他们生了第五个孩子，是个男孩子。一个春天的早晨，金贵一大早就急慌慌地跑到对面山梁那边张泥匠家里，叽哩哇啦又是吼又是指肚子，他是来找张泥匠的女人陈兰花给他的哑巴女人接生。陈兰花后来对村里人说：“幸亏是生在早上，这孩子命大，要是生在晚上，保不准又活不长久。”陈兰花说哑巴生这孩子的时候，出了些麻烦，流了很多血，因为孩子是站着生下来的——这样生的孩子十有八九没生下来就会憋死在娘肚子里。哑巴女人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金贵跑出跑进，陈兰花说：从来没见过金贵这么机灵，让他干啥他就干啥，村里好多孩子都是陈兰花接的生，但是哑巴家的这个孩子可把她给吓坏了，让她像经历了一次生死。陈兰花抱着白胖胖的孩子，听着他哭，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喜人。陈兰花生了四个女儿，没有儿子，现在人都四十多岁了，过了生育的年龄了，看着这孩子在怀里大声哭，不由得心里酸酸地，忍不住流下眼泪。
陈兰花走的时候，金贵用布口袋装了半口袋干核桃，硬要给她。陈兰花跟金贵推来推去，推不赢这个固执的哑巴，只好把半口袋干核桃接过来，冲金贵说：“金贵呀，多喜人的孩子，你要好好的照应着，再不要……”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下意识地看着草棚后边的那座孤零零的小坟——春天里，坟头上爬满了青油油的藤藤蔓蔓。金贵使劲儿地点头。陈兰花一边走，一边听到口袋里的干核桃在互相碰得脆响，就像一群调皮的孩子。她不由在心里念观音菩萨，请她保佑这哑巴的儿子，再不要被丢到鹰嘴崖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