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花三天两头要跑去看看干儿子红树。哑巴金贵两口子一看她来了,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又是笑又是叫。陈兰花一忙就是半天,帮着哑巴女人给孩子洗澡、剪头发、补衣服。哑巴女人好多事不会做,看着陈兰花做,也学会了。陈兰花来了,金贵到地里去干活儿总要提前回来,要帮着做饭。陈兰花太喜欢这孩子了,一抱就是半天。
红树很争气,一岁了也没得过啥大病。有点儿小病小痛的,陈兰花就到周先生那里请教些小土方,弄点草根啊树叶呀,熬点儿水给母子俩喝,一般都起作用。陈兰花就像哑巴金贵家的星星,陈兰花一到那草棚去,哑巴两口子脸上就放光发亮,傻呵呵地笑,笑得老实厚道,让陈兰花觉得好心得了好报,心里也高兴。陈兰花心里悬着的事一天不解决,她一天都不能完全踏实下来。叫陈兰花最悬心的事就是红树的嘴巴。陈兰花每个月起码要到哑巴金贵家去七八次,有时到地里干活儿,绕个弯子也要到草棚那里看看。一到那儿,陈兰花连手都顾不上洗,把孩子抱过来,看他的脸,摸他的小胳膊,跟他说话:红树呀红树,红树长大了哟,红树是个大娃娃,红树是个大人,红树开口说话吧,红树叫干娘,叫爹,叫娘,叫干爹,叫姐姐,叫珠儿……就这么一个个地叫,把红树该叫的人都叫了个遍。
红树叫第一声娘陈兰花记得最清楚。那一天金贵全家都在张泥匠家,金贵跟张泥匠到地里挖洋芋,天很热,陈兰花叫珠儿给他们送了两趟茶水,说太阳太恶了,让他们回来歇着,他们一直在地里干,一直都没回来。后来珠儿跑得满脸汗水,在地边上喊叫:爹耶,爹耶,金贵叔哎,金贵叔哎……张泥匠在地里喊:珠儿,你个死女子,叫啥呢,这么大的太阳,回去!珠儿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说:爹耶,金贵叔耶,我娘叫你们回来呀。张泥匠说:我们再挖一背篓洋芋再回去。珠儿说:我娘叫你们回来呀。张泥匠说:你先回去吧,我们就回来。珠儿说:不行,我娘让你们立马回来,红树说话了,红树说话了,我娘说,红树说话了……
张泥匠心里一震,手上的锄头都掉在地下了,他扔了锄头,使劲拍打一下金贵的背,拉起金贵:走哎,金贵,回去听你儿子叫你呀!金贵愣里愣怔地,傻呵呵地看着张泥匠。张泥匠从他手上抢过锄头扔在地里,说:走!
他们俩像风一样从坡上下来。还没走到屋里,就听到陈兰花笑得哗啦哗啦的,把院子边的树枝梢都催得摇摇晃晃。陈兰花在屋里说:红树,叫娘,叫干娘,叫爹呀,叫干爹,叫珠儿姐姐……
看到张泥匠他们,陈兰花说:红树叫娘呢,你们快来看哪。
他们都跑过去看,红树嘴巴一动一动的:吗——吗——妈妈……
张泥匠拍拍金贵:金贵呀,等着吧,马上就会叫爹了。金贵傻呵呵地看着儿子在笑,他看大家都这么高兴,也冲着儿子呵呵地笑。张泥匠也觉得心里有一块石头落了地,不由看了一眼陈兰花,发现她竟然笑出了眼泪,脸上湿漉漉地放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