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思害怕狗,但思思对于狗这种动物,却又有着不同层面的理解,这因为一个故事,一个她很小的时候就听她阿妈反复讲述的故事。那个故事很简单,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复杂。
思思的阿妈是这样说的:从前有个番鬼佬(外国人)的飞机师,他养有一头大狼狗,那头大狼狗的个头和土狗并不一样,大狼狗很高很大,大得就像一匹马。大狼狗也不像土狗那样吃剩饭,啃骨头——思思常常会在这儿好奇地追问大狼狗吃什么?阿妈“唉——”那么一声后告诉她:飞机师吃什么他就给大狼狗吃什么。飞机师一日三餐喝牛奶吃面包,他一日三餐就给大狼狗喝牛奶吃面包——喝牛奶和吃面包的狗常让思思觉得很新奇很尊贵。故事接着说下去的时候,便到了飞机师无论执行什么任务,每次飞行他都要把那头大狼狗带到飞机上与他做伴。天长日久,大狼狗和飞机师就有了很深的感情,大狼狗在飞机师的驯化下渐通了人性。
有一次,飞机师又要飞行了,他像往常那样带着大狼狗上了飞机。可是,这次和以往的都不同——飞机失事了,从天上跌到了地上。飞机烧着了,飞机师死去了,被压在飞机的残片下,大狼狗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大狼狗从失事的飞机舱里爬出来后,看到主人被压在飞机残片下,就拼命地用抓子扒拉他,想把他扒拉出来,但任凭它如何努力也无法把被压着的飞机师救出来。狗的叫声便从惊恐变成了绝望,狗眼里流出一行行的泪来。附近的村民闻声而来,看到了飞机失事的一幕,把飞机师从残片上拉了出来,大狼狗就不停地围着飞机师的尸体游转,一边不停地用舌头舔着飞机师那血肉模糊的躯体,发出凄凉的狗叫声。它或许不知道它的主人飞机师已经死去了,或许是希望它的主人飞机师能活过来。围观的村民们看到这情形无不动容。他们想给它食物,给它水喝,但大狼狗连看也不不看一眼,只一个劲儿地哀叫着。从日暮到黄昏,好心的村民们把飞机师的尸体掩埋了,大狼狗仍不肯离去,用它那异常敏感的鼻子不停地嗅着那堆埋葬了飞机师的泥土,用已扒出了血的爪子扒着墓堆上的泥,发出的叫声越来越凄凉。漫漫长夜里,整条村子的人都听得见那裂人心肺的狗叫声……阿妈的故事讲到此本来就完了,但思思仍会追问,那只狗后来怎么样了呢?阿妈有时会说,它不吃不喝,又拼命地叫,叫叫叫不就叫死了吗?当村民听不到它的叫声时,它大概就是叫死了或者饿死了。然而,阿妈有时又会说那只大狼狗被村民们领养了。因而,思思至今仍无法确切地知道故事里的那只大狼狗后来怎么样了,是死在飞机师的坟墓旁,还是被村民领养去繁殖了狗后代。
这个故事感动思思的是狗的“人性”,狗对主人的爱与忠诚,这种爱与忠诚在故事里已达到了至死不渝的程度,让人嗟叹和敬仰。倘若读者们愿意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那么我想说的是我的叙述远远比不上思思阿妈用语言说这个故事时更丰富和更生动,那个边叹着气边述说着的老人说这故事时的语言有着比我的文字记述更巨大的感染力,或许这就是文字远远无法胜于语言的例证;或许是我仍无法像思思的阿妈那样能够准确地把握住这个故事里最感人的那些部分;也或许所有的故事都会从那些流传的嘴巴或记录的文字里丢失或生出某些东西。
小时候思思每次听阿妈讲这个故事的时候,都在渴望那只大狼狗的结局是能够活下来,但心里又觉得,就算大狼狗被村民们收养了,也会活得很凄凉。因为飞机师已经死了,人死了是不能复活的,那么大狼狗就算活着,也不再有飞机师给它牛奶和面包吃了,也不再有飞机师和它一起做伴了,大狼狗的结局便是每天都会在想念飞机师中度过,沦落过着像土狗一样的生活,没牛奶喝和没面包吃的大狼狗便得像土狗一样啃骨头吃剩饭,思思想到这些总会感觉到一种她那种年龄无法说明白的遗憾。后来,她才明白那是一种消失,一种爱与生活方式因依附的主体远去后的消失。当思思明白这层意义的时候,思思也便明白了狗爱主人源于生存和情感的依附,她便接受了大狼狗在故事里死亡的那种结局,那样,狗对主人的依附最终以最完美的爱得予偿还,就像人类故事中的一个至死不渝的殉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