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阳光》2013年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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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想刘莲想了好几十年,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刘莲突然来到了他面前,突然就见面了,这一见,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正在下雨,走路的人都急急忙忙躲躲闪闪的样子,好像在躲子弹。
马路从惊讶中醒过神儿来,赶快拿给刘莲一条毛巾。他还在奇怪,莫非眼前这个女人真是刘莲?
马路下岗以后,在阳光大道边开了一家很小的汽车修理厂,没有厂房,就在办公室门前露天作业,所修的车辆不过是路过的一点儿零碎生意,只能勉勉强强养家糊口。就是这点儿小生意,能坚持下来也很不容易,市容管理的要来,税务局和公安消防以及工商局的都要来,马路一看见那些身穿制服的人心里就发毛。修车的师傅徒弟们黑手黑脸地跑进办公室避雨,屋里一下子就乱了。马路觉得很尴尬,觉得让一个三十多年前崇拜他的女同学在这样混乱的场所里看见自己真是很尴尬。上学时他是班长,同学们都很佩服他,都认为他将来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没想到他和别人居然一样,也下岗了。马路估计刘莲不这么说也会这么想,所以觉得很尴尬。有个小徒弟讨好地说:“是嫂子?嫂子真漂亮哎。”
马路觉得心痛了一下,觉得这辈子没娶上刘莲真是遗憾。
马路还清晰地记着刘莲小时候的样子。刘莲长了一双典型的杏核眼,不笑也像是在笑,总是甜蜜蜜的样子。刘莲腰肢细柳,脸蛋儿透出微微桃色,一条大辫子又粗又长又黑又亮,走路时甩出很精神的样子,总让人产生想要攥一攥辫子的欲望。刘莲不像别的女孩子嘴尖毛长,一般是不多说话,有时说一句,眼先笑,笑一两秒钟才说话,因此你会很注意她要说什么。模样儿长得顺眼一般是不受同学欺负的,可好景不长,很快就有消息传到学校里,刘莲家被抄了,她父亲是破落地主,后来她父亲又被开除了工作,撵回老家当农民去了。刘莲父亲走的时候,脸色阴沉紧张,好像走慢了就会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刘莲母亲翻箱倒柜寻找衣裳,神色紧张。家里气氛沉闷,仿佛突然死了一口人。以后,刘莲就更不说话了,有时候,男同学突然骂她:你是地主的狗崽子!她突然愣怔,瞪圆惊恐的眼睛,就像受惊的小鹿要马上奔逃。刘莲受到欺负时,有时看看马路,马路虽然流露出怜悯的眼神,实际上却不能给刘莲一点儿帮助,次数多了,刘莲就不再向马路投去求援的目光了。
同学们都愤愤地说,刘莲为啥长得漂亮,就是因为她爹娶了一个漂亮的小老婆养了她,所以她的漂亮就很不光彩了。
刘莲能歌善舞,工厂宣传队要选她去演“李铁梅”,她的大辫子在扮演李铁梅时真是天生巧合。学校团支部书记说,不行,她家庭成分不好,不能去。马路说,团支书,你看是这样的,正因为刘莲庭成分不好,才应该让她到工厂宣传队去宣传毛泽东思想,让工人阶级好好教育教育她,教育好了,不就把她从地主阶级那一边争夺过来了吗?我们的革命队伍不就扩大了吗?团支部书记很奇怪地看着马路,想了想说,哦,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让她去受受教育吧。自从刘莲去了工厂宣传队,就很少回学校了,学校不正常上课,自由散漫的学生们每天都玩得很开心。马路经常到野外的河里去游泳,有一天,居然在半路上碰到了刘莲,刘莲羞羞答答地望着马路,眼睛先笑了。马路显出窘迫的样子,不敢看刘莲的眼睛,斜看着别的地方说,你来野地做啥?刘莲盯住马路斜侧的脸,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看过我的演出吗?”
马路回答:“没看过。”
刘莲好像说了什么或者没说什么,走了,那是很羞涩的少女样子。马路猜想刘莲一定是故意在这儿等他,因为刘莲被抽到工厂宣传队以后,他们几乎就不见面了。
马路看见刘莲的臀已经丰满瓷实,圆鼓鼓好看,像斑马臀。
三辆解放牌大卡车开进了校园里,学生们吵吵嚷嚷的往大卡车上扔行李,工宣队师傅领着一些男同学在车上摆放行李。学生们爬上大卡车以后要坐在那些行李上。学生们要到五七干校去开门办学,来送行的家长们显出惊慌不安的神情,问学生们开门办学是干啥?学生们笑着说,开门办学就是不在学校里上学了。家长们说,学生不上学还是学生吗?家长们表情焦虑,好像孩子这一走,就走进十八层地狱了。车上车下到处都是混乱的聒噪声,听不清学生们在嚷些什么。工宣队的张师傅站在大卡车上不停地喊:同学们赶快上车,都赶快上车,上了车就开车呀。
混乱得就像大撤退。
大卡车相继开出学校,白灼的阳光照耀着城市。卡车像逃离城市一样冲向野外,路边的城镇、绿树、高山、草原和村庄飞快地掠过。解放牌大卡车载着学生们高唱着革命歌曲驶向远方。
下车的地方是五七干校,当地人管这个地方叫劳改队。这里有一所劳改监狱,高大的监狱院墙里圈着劳改犯。监狱大门对过也有一处高墙大院,是解放军军营。监狱的院墙里喊出口号:一——二——三——四——解放军大院里也喊出口号: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劳改队和军队的口号声遥相呼应,仿佛是两个院子在比赛。军人们除了军训之外,更多的时候是种地,是修剪果树。犯人们也是。这里的一部分果园和土地规划给了一些工厂和煤矿,统称五七干校,是干部们劳动改造的地方。这个地方是一片混杂的聚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