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台湾回来后,我开始忙着与建国60周年有关的采访,台北的饼屋很快被抛到脑后。一年后,A市有位市领导来北京开会,顺便邀请记者去参加一个活动,我想起老人嘱托,便自告奋勇报了名。
没多大事儿,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革命写了本回忆录,当地宣传部门想扩大影响。那天,我和北京的同事听了一整天的战斗故事,许多情节都是小说或电影里有的。正准备跑出去打电话消磨时间,突然听到那位老革命说:“我们在一个叫黑嘴头的地方打得很惨烈,双方都减员上万,河水都被染红了。”
我一听,立刻问:“黑嘴头在什么地方?能去看看吗?”
“可以啊,离这儿也就20来公里。”宣传部门的领导和老革命商量了一会儿说,“这样,明天换一个方式,到当年的战场边看边讲,也让同志们感受一下这60年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二天,我们就来到了黑嘴头。当我站在高处,领略黑嘴头的全貌时,就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只见百十来座单体别墅错落有致地隐卧在一片花红叶绿的丛林中,周边都是种满了果树的山岗,唯有南北各现一路缺口,引着一条逶迤的车道在那些漂亮的房子中间穿过。哪里还有丝毫战场的影子。
“大家注意到没有?”老战士指着别墅群说,“在战时,这儿就是一个口袋。南北都是入口,无论是南退还是北上,只要进来就插翅难飞。当然,前提是占领四周的这些高地。”
“不能绕道吗?”有个同行问。
“这儿是通往A市的必经之地,绕道起码要多花半天时间。在争夺城池的战役中,不要说几小时,几分钟都很宝贵啊。”
“那,你们的敌人是什么部队啊?”我想起台北的老人,多了个心眼问。
“正面交锋的是国民党第123军的84师12团,前身是79师的坦克旅。全部是美式装备,也是国民党彻底覆灭前的一张王牌。”老革命如数家珍。
我把敌军番号记在小本上,然后随大家一起去了烈士陵园。
内地埋葬军人的烈士陵园看上去都差不多,这儿也是。中央是模仿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的一座石塔,上书毛体“永垂不朽”四个金字,碑座是一些端着枪冲锋或舞旗吹号的石雕。有字的一面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某部队在某战役中牺牲的人数,不像国民党的陵园无论军衔高低都刻着亡者的姓名。
我们按惯例敬献了鲜花,并排成队鞠躬。陵园领导知道有北京来的记者后,又让值班人员补放了礼炮。那炮花在蔚蓝色的高空炸成一片闪眼的亮光,然后飘起些许烟雾,就消失在无垠的穹苍之中。
“希望多宣传我们的烈士,没有他们的牺牲,就没有今天的幸福生活啊。”一个姓冯的主任说着,就挨个儿跟我们握手。
“在这儿的烈士中,有没有一个叫王福才的啊?”我问。
“没有。”冯主任肯定地回答。“他是做什么的?”
“是个营级干部。”
“没有。”冯主任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说,“如果是军官,我应该知道。”
当晚,我用手机拨通了台北的电话。
“毛先生,您好。我是北京的一个记者,去年来过您的饼屋,我们说过黑嘴头,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啊。”
“我现在就住在黑嘴头附近的宾馆里,不过已经不叫这个地名了。隶属A市,算远郊区吧。”
“找到王营长的坟了?”
“没有。我问了烈士陵园的领导,他说没有。”
“那你听到些什么……”老人似乎在斟酌字眼,过了会儿才说,“有什么让你觉得奇怪或意外的事吗?”
“没有啊。”我想了想说,“只是说,A战役时,双方阵亡的都很多。”
“您是说C会战吧?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
我知道,A战役被国民党军人称为C会战,就觉得老人曾经当过兵,于是进一步试探道:“我听一个老兵说,这儿的地形就像个口袋,是不是打过伏击啊?”
“啊……伏击?好像……好像没听说。我也不知道。”老人显然回避着什么。
“恕我冒昧,您曾经是国民党的一名军人吧?”我突然问。
“啊……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为什么您对黑嘴头这么有兴趣呢?”我又问:“您是不是在123军的84师12团呆过?或是原来的79师坦克旅?”
“您是怎么知道的?”老人似乎很惊奇。
我得意道:“猜的。”
“我当时是在那个部队。”
“为什么要对解放军的一个干部这么感兴趣呢?”
“唉,一言难尽呀,拜托你帮着打听打听,还有没有人知道王福才……或者叫王营长……那可是一百多条人命哪。”老人的声音似乎一下子显得很凄凉。
“什么,什么一百多条人命?”我忙问。
但老人已经挂断了电话。
我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当采访活动结束时,便找了个借口单独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