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陈抟被鸡鸣声惊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矮榻上,身上盖着破被,一位年轻男子坐在侧旁打盹儿,忙挣扎下床。柴守礼听到轻微的“吱吱”声,张目瞧见,趋前欣喜地说:“道长醒了,谢天谢地,快坐下歇着。”
陈抟见窗外透出光亮,分明天色已曙,错愕道:“啊!天亮了!贫道怎会到此?”
“禀道长,在下前晚从岳家探疾归来,见道长晕倒路旁,想是饥疲所致。背回道长,扳开牙关,灌以面汤。你可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啦。”
陈抟忙举手致谢:“贫道稽首,多谢施主救命之恩。”
“不用谢。请道长稍待,容在下备斋奉敬。”
“叨扰了。”
少顷,柴守礼用托盘端来数张薄饼,一碗菜汤,置于几案说:“请道长用斋,休嫌简慢。”
“哪里!哪里!施主客气了。”陈抟早就饥肠辘辘,咬了一口饼子,只觉甘脆无比,连吃带喝,须臾罄尽。用衣袖抹了一下嘴巴,含笑道:“好个美味的面饼,比起御膳,亦不遑多让。施主省下早饭斋了贫道,所谓救了田鸡饿了蛇,心甚不安。”
“哪有此事!在下早就偏过了。”柴守礼确实把自己那份早餐给了陈抟,恐其歉疚,急忙掩饰。岂知肚子不争气,竟然咕噜咕噜叫个不停,羞得他面红耳赤。
“施主何必相瞒,尊腹已露实情。”陈抟喟叹,“米珠薪桂,求生艰难。施主解衣推食,拯溺救焚,诚乃仁德君子也。”
“道长夸奖了,粗粝之食,何足挂齿。”
“此地可是柴氏庄园?施主可是柴庄主?敢问尊讳?”
“贱名守礼。道长何以知道敝庄敝姓?”
“贫道云游至此,见贵庄外观极高大雄宏。贫道醒来,所栖堂屋十分宽敞,卧榻是名贵的紫檀木,并有螺钿精工镶嵌。被褥虽破,却是蜀锦吴绫。若非世代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哪有这等气派!可惜贵庄被洗劫多次,空空荡荡,无复当年盛况矣。”柴守礼听了陈抟一番讲解,打心眼里佩服,又观他神仪明秀,朗目疏眉,称赞:“道长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在下敬佩之至。不瞒道长,在下乃大唐驸马柴绍后裔,祖辈俱为名宦。敝庄曾拥有良田万亩,房屋千间,佃农百户。只因屡遭兵燹,财产荡尽,部曲星散,仅余吾夫妇、弱妹、幼子四人,愧对列祖列宗啊。”
柴守礼悲从中来,不禁落泪。
陈抟忙安慰道:“施主休要伤感,能苟全性命于乱世,已属万幸。”
“是。忘了请教道长高姓雅号,仙乡何处?”
“贫道姓陈名抟,字图南,道号扶摇子。亳州真源(今河南鹿邑县)人氏。”
柴守礼听了,纳头便拜:“原来仙师大驾光临,未曾恭迎,恕罪,恕罪。”
陈抟忙搀扶道:“施主快快请起,你我坐下叙话。”
“遵命。”
柴守礼归座,喜滋滋地说:“久闻仙师通晓天机,有经天纬地之才,精通堪舆之术,观相准确如神,修炼成半仙之体。今日拜晤仙颜,实乃三生有幸也!”
“施主夸奖了!山野之人,何来半仙之体?贫道行程万里,踏遍燕赵,虽不乏高山大川,难得宝方明流秀嶂,平畴沃野,地脉深厚,必出贵人。”
“仙师真乃慧眼识宝。邢州位于冀南,太行山东麓,土肥水美,物产丰饶。可惜在下家道消乏,无从仕进,不善稼穑,不通商贸,只得充当塾师,教授蒙童度日。生计困窘,一天两食,半杂藜藿。看来今生与富贵无缘矣。”
“施主宅心仁厚,乐善好施,将来必能腾达。为酬施主救命之恩,贫道愿为宝眷相面。”
“哎呀!那敢情好!请仙师稍等片刻。”柴守礼像孩子般欢呼雀跃,奔进内室,将妻儿胞妹带到堂前。一一介绍,“仙师,这是拙荆朱俊娥,这是舍妹凤仪,犬子柴荣。”
陈抟前后左右,仔细端详了柴家四口人的相貌后,顿露讶色,喃喃自语:“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委实匪夷所思。”
柴守礼诧问:“仙师怎么了?莫非我一家人的面相骨相不好?”
“非也!施主全家的面相极佳,尤其令妹与令郎,姑侄竟然都是成汤骨相,身长眉宽,颧高不露,声如凤鸣,步履安泰,贵不可言。见到令妹,贫道不由想起十八年前做的梦来:恍惚间来到天清霞耀、金楼玉阙的仙境。一群美貌仙女头戴凤冠,肩披霓帔,素衣红裙,在仙乐声中边歌边舞。丽影翩跹,如锦水生波,轻云焕彩,美妙绝伦。贫道看得如痴如醉,一时忘情,大声喝彩:‘美哉!妙哉!’群仙停止歌舞,对贫道怒目而视。领舞的仙娥走来,摘下一只蟠桃,递给贫道说:‘汝本浊质凡胎,居然能到仙境,可见仙缘不浅。回去虔诚修行,一个甲子后,吾来度汝。’说罢长袖一挥,贫道立足不稳,一个斤斗从云端跌落,猛然惊觉,乃是一梦。令妹天姿绝世,与那授桃仙娥一模一样,你们说奇也不奇?”
柴守礼夫妇连声道:“大奇!大奇!仪妹今年恰好十八岁,不知日后福泽如何?”
“福泽深远。令妹光艳照人,神采夺目,将来必母仪天下。令郎托赖姑母福荫,立为皇嗣,承继大宝。姑侄二人诞生时,定有诸多瑞兆吧?”
众人闻言惊呆,柴守礼强抑狂喜,点头道:“仙师说得对!舍妹诞时,久雨初晴,天空出现彩虹,空中仙乐嘹亮,彩凤翔舞。家父特起名凤仪,取凤凰来仪之意。犬子降生当日,雷霆大作,庄后龙冈有神龙飞天。故起乳名龙儿,单名荣字。”
陈抟微笑道:“凤仪、龙儿,龙凤呈祥,大吉大利。‘荣’字更妙!好块木头,茂盛无赛。若要长久,添重宝盖。”
柴氏夫妇和凤仪俱心花怒放,“柴荣”二字都带木,木头茂盛,正合姓名。“添重宝盖”,而“守”字上面正是宝盖头,守住了富贵,必然“长久”,真是洪福齐天。
陈抟叮嘱:“今晚看相所谈,乃天字第一号大秘密,千万不可外传,引来灭门之祸。切记!切记!”
柴凤仪说:“仙师请放心,各地藩镇野心勃勃,趁乱起事,妄图创建所谓的千秋大业。或僭号称帝,或割据称王。若知民间隐匿真龙,必然掘地三尺,斩尽杀绝。若泄密,岂非自寻死路?”
“柴小姐看事透彻,女中豪杰也。”陈抟又对柴守礼说,“据贫道望气,龙冈半年内必有奇灾,玉石俱焚。施主不如带了宝眷,去外乡避难吧。”
柴守礼哭丧着脸道:“干戈四起,寇盗蜂生,丁壮毙于锋刃,老弱委于沟壑。许多地方鸡犬不闻,颗粒无收。百姓易子而食,析骨而炊。在下虽贫困,地窖尚有陈粮,杂以野菜,也能支撑数年。若弃家逃命,不为冤魂,便为饿殍也。”
陈抟沉吟道:“施主说得有理。贫道化缘,十天半月难得一饱,若非施主搭救,早已饿死。再说了,命之理微,常人岂能参透。不走也罢。”
“闻听道家有‘辟谷’、‘导引’之术,仙师必然修炼,怎么也要进食?”
陈抟畅朗大笑:“哈哈哈,施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说辟谷即断谷、绝谷,不吃五谷的意思。但辟谷的同时要服食药饵,佐以习练气功,如自摩自捏,伸缩筋骨,俯仰起坐,丹田呼吸等。换言之,辟谷并非不食五谷那么简单,需要采药、服气等。战乱中,能容你慢条斯理地养生修道吗?”
“谢仙师赐教。”
“还有,苦尽甘来,否极泰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施主都要提得起,放得下。总有一天,令妹会当皇后,令郎能为至尊。”陈抟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挂在柴荣脖子上,说,“君子如玉。这玉佩镌有龙凤龟麟四种瑞兽,愿小公子日后当一位圣明天子。”
朱俊娥忙对四岁的柴荣说:“龙儿,快跪下拜谢神仙爷爷。”
柴荣正欲下拜,陈抟急忙拦道:“使不得!使不得!贫道哪消受得起天子跪拜,岂不要折煞贫道?”
众人欢笑,陈抟却笑不出来。柴家四口韶秀有余,雍容不足。将来虽能执掌社稷,却难享高寿。柴守礼满脸滞气,流年不利;朱俊娥虾目圆露,面赤如火,主其命短早丧。但他不忍点破,只好报喜不报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