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存勖定都洛阳后,不时有藩帅、节度使、刺史上表归降,君臣大悦。战事稀少,风调雨顺,花织丹锦,麦铺绿茵。百姓见庄稼长势喜人,升平有望,欣慰异常。守礼一家也把忧惧情怀放开,只要兵戈停息,重振家业足矣!至于什么凤仪将来当皇后,柴荣当皇帝的白日梦,不做也罢。
倘若那时是英明伟大的唐太宗李世民作为国家领导人,求贤若渴,励精图治,华夏的大一统完全可以实现。可惜坐在龙椅上的是恶棍加白痴李存勖,这个自幼酷爱戏曲歌舞、不懂国计民生为何物的昏君,把已经饱受战祸蹂躏的中原人民再一次推向血与火的深渊。
存勖半生戎马倥偬,无法从事娱乐活动。当上皇帝后,压抑已久的欲望如火山般爆发,把国家大事抛在九霄云外,整天与演员、乐工厮混在一起。自取艺名“李天下”,经常粉墨登场,过足了戏瘾。禁卫森严的宫廷成了伶人自由出入的乐园。社会地位极卑极贱的优伶,成了皇帝切磋艺术的师友,自然也就不分尊卑上下,不讲规矩法度了。
有一次,存勖登台演戏,叫了两声“李天下”,伶人景进上前打了他几个耳光,人们吓得冷汗直冒。存勖怒问:“大胆奴才,你因何打朕?”
景进嬉皮笑脸地说:“微臣怎敢冒犯天威?理(李)天下的只有皇帝一人,皇上叫了两声,还有一人是谁呢?”
存勖听了阿谀奉承,顿时消了气,点头道:“说得也是,倒是朕失言了。”演出结束后,赏了景进黄金百两。
景进长得鹰眼勾鼻,面白如纸,十指纤长,狡诈阴险。原为婚丧礼仪中的吹鼓手,一向出入豪门大户,读过几年私塾,锻炼得伶牙俐齿,巧于应变。高来高就,低来低对,颇得存勖欢心。此番打了皇帝又获重赏,愈发狂妄,戏万乘若僚友,视公卿如草芥。
时值清和之候,存勖令景进侍游御花园,恰好牡丹盛开,赤者如日,白者如月,淡者如赭,殷者如血。照影临池,流霞成波。蜂飞蝶舞,芬馥袭人。景进提鼻猛吸了几口香气,称赞:“好花!好花!已推天下无双艳,更占人间第一香。难怪花开时节动京城呢。”
“是啊!牡丹绚丽多姿,无愧花王。朕不由想起天宝年间的兴庆池东沉香亭,也是牡丹怒放,有红、紫、浅红、通白。李白用紫玉笔在金花笺上写就清平乐三首,语语浓艳,字字芳馨。果真是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玄宗杨妃一对神仙伴侣,加上诗仙生花妙笔的颂扬,真乃千古韵事。至今仍觉春风满纸,花光满眼。玄宗拥有宫眷四万,而朕只有后妃五人,侍女百名。同为大唐天子,悬殊何啻霄壤?”
景进劝慰道:“皇上不必惆怅,玄宗虽创开元盛世,也是天宝罪人。皇上神武盖世,用兵如神,建立新朝。皇后天资巧慧,容颜秀媚,舌妙吴歌,腰轻楚舞,才色不弱于杨玉环。皇上皇后年貌相当,堪称绝配,远胜那老夫少妻。皇上羡慕盛唐文采风流,本朝确实不如。那李白乃太白金星下凡,天纵奇才,誉为‘谪仙’‘诗仙’。放眼千年,能有几人与之比肩?若寻觅普通吟诗作赋、点缀升平、讴歌圣朝的文人雅士,车载斗量。至于宫人稀缺,更加好办。山深出俊鸟,民间出美女。只需诏选民女进宫,西子、王嫱,不难至也。”
存勖大悦道:“好!好!朕马上就诏谕天下,命各府、州、县,妙选十四岁以上、二十岁以下未聘少女进宫。”
圣旨一下,民间大乱,凡有女未嫁的无不惊慌失措。各地方官怎敢违抗圣命?立即在大街小巷张贴告示,令百姓挨家呈报备选,若有隐匿,罪坐邻里。人们生怕骨肉分离,朝说暮成,草草婚配。那些州县官员忙得屁滚尿流,也找不到所谓的美女。只好把一些尚能看得上眼的少女滥竽充数,送往京都洛阳交差。某日下午,宫中戏楼一角,乐工们调弦试音,做演出前的准备。颇具演艺天赋的存勖非常“敬业”,拒绝宦官侍候,自己对着铜镜化妆勾脸。就在他准备停当,将要上场时,优伶郭从谦匆匆来报:“启禀皇上,枢密使郭崇韬大人求见,说契丹又大举入侵了。”
存勖不耐烦地:“叫他殿外等候,待朕演完戏再说。”
“遵旨。”
郭从谦悻悻退出,太监向延嗣来了,刚开口:“启禀皇上……”就被存勖粗暴地打断:“怎么?你又来败兴!”
“皇上,三百民女已到宫中,请皇上临轩亲选。”
“是吗?朕这就去,前面带路。”
“遵旨。”
作为导演和艺术总监的景进,见主角离场,又不敢阻拦,略略一愣,忙屁颠儿屁颠儿追了过去。
殿前空地上,站了三百名锦衣宫妆少女。正在忐忑不安时,蓦见几个太监簇拥一个脸涂油彩的汉子昂首阔步走来,不知是何许人也,俱射去好奇的目光。向延嗣尖声尖气地高喊:“皇上驾到,民女大礼参拜。”
经过调教培训的民女一齐下跪,口呼:“民女见驾,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皇上。”
存勖也斜着两只熊眼,在民女脸上、胸前巡视。三百个少女只能算平头正脸,估计扔人堆里都找不到,更不要说让他怦然心动,平板得连瞧第二眼的兴致都没有。他从失望转为恼怒,仿佛有种上当受骗的羞辱感,喝令:“内侍,将这批人全部发往各宫院充役。”
“遵旨。”
“哼,扫兴。”存勖扭头便走。景进幽灵般闪出,问:“皇上还去演戏吗?”
“不演了,没兴趣。”
“皇上嫌这批民女姿色平平吧?”
“怎么搞的?三百民女,无一殊色。那些狗官瞎了眼睛,这种庸脂俗粉也好意思进献!还不如咱宫中的残香剩粉哩。朕幼时就听人说,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三千粉黛,八百娇娥。朕为万民之主,难道不该温柔乡中安享风流艳福吗?气煞朕也!”
“皇上春秋正富,要享艳福有的是机会。战乱已久,山河破碎,满目疮痍,百废待举。跟那小邑犹藏万室、公私仓廪丰实的太平盛世没法比。就拿繁华盖世的洛阳来说吧,街上长满荒草,只剩下三五十户贫苦人家,侷处于瓦砾间。去城二十里外,寥寥星屋,不及十余家,昼不见炊烟,夜不见灯火。田园之荒凉,人丁之凋落,令人触目惊心。”
“废话!既如此,你还唆使朕采选秀女,是何居心?敢来戏侮朕吗?”
“不、不、不,皇上屈煞微臣了。臣虽知百姓丧亡已达十之八九,毕竟方圆百余万方公里,总能挑选出一些美女来侍候皇上。既然选秀无用,臣还有绝招能罗致佳人。管保把宫院填塞得锦绣成行,绮罗成队。”
“讲!”
“敢问皇上,皇后娘娘从何而来?”
“是袁建丰将军抢了献给朕母后的。”
“那时皇后芳龄几何?”
“也就五六岁吧。”
“五六岁的小女娃就有人抢,十七八岁的俊俏大姑娘还能幸免吗?”
“你的意思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些将士能抢女人,皇上尊居万乘,富有四海,为何抢不得?”
“唔,这主意不错。”
“再说了,妃妾不过供皇上耳目之玩,不必太多清规戒律。妇女只要有艳色,管她未婚已婚,年幼年长,有时少妇比少女更具魅力。汉武帝之母王娡进宫前早已嫁给平民,还生了一个女儿。进宫后,颇得太子刘启宠幸。后来母以子贵,登上皇后宝座。景帝死,这个幸运的再醮妇又成了皇太后。唐高宗的皇后武则天,唐玄宗的贵妃杨玉环,都不是黄花大闺女,两个皇帝哪怕乱伦,也要纳为妻妾。此番选美不尽如人意,有两大原因:一是只选处女,二是下了丹诏,走漏风声,许多刁民赶紧嫁女儿,拉郎配,三杯淡酒就成亲。抢美如同打仗,也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臣五年前在邢州龙冈见过一位柴小姐,芳名凤仪。姿容靓丽,体态轻盈。不知是否已为人妇?还是邢州刺史阳奉阴违,敷衍塞责,未加认真遴选。”原来景进之母是朱俊娥的乳娘,景进与母亲曾到柴府做客,故能见到凤仪。
存勖问:“凤仪娇容比皇后如何?”
“微臣不敢唐突娘娘。”
“恕你无罪,直言奏来。”
“娘娘是人间绝色,凤仪是天台仙子。倘能入宫伴驾,皇上也能像玄宗那样,解释春风无限恨喽。”
“看来凤仪姿色胜过皇后。爱卿说得对,抢美如同打仗,打仗兵贵神速。还有,将士能抢女人,朕为何抢不得?朕爱江山,更爱美人。江山恃力夺来,美人也要恃势抢来。朕要渔猎天下美色,充实掖庭。景进听朕口谕。”
景进忙跪:“微臣在。”
“朕封爱卿为散骑常侍,兼领邢州刺史,原邢州刺史削职为民。拨三千铁骑由卿统领,前往幽州、魏州、邢州、太原等地搜寻美人。若能觅得凤仪进献,朕将以上柱国、冀南节度使相酬。”存勖又解下佩剑递给他道,“这青萍剑权作尚方剑,许你便宜行事,先斩后奏。赐黄金千两,彩锻百端。”
“臣领旨谢恩。一定采选绝色佳人进宫,以慰圣怀。”
“好!朕等着金屋藏娇,仙苑栖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