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吃东西嘴快,七几年修铁路时养成的习惯。他三两口连汤带水吃完了,去到店外吸烟。笔架山一带的夜晚很黑,天上的星光也死眉烂眼,奄奄一息。忽然,他看见山顶上有一点灯光还亮着。夜晚辨不清方位,他估计了一下,哑巴小于的店应该位于那地方。然后他笑了,心想,怎么会是哑巴小于呢?今天是星期天,小于要休息。
钢渣看得出来,老黄是胶鞋帮的,虽然老了,也只是绿胶鞋。钢城的无业闲杂们,给公安局另取了一个绰号叫胶鞋帮,并且把警官叫黄胶鞋,一般警员叫绿胶鞋。可能这绰号是从老几代的闲杂嘴里传下来的。现在的警察都不穿胶鞋了,穿皮鞋。但有一段历史时期,胶鞋也不是谁都穿得起,公安局发劳保,每个人都有胶鞋,下了雨也能到处乱踩不怕打湿,很是威风。钢渣是从老黄的脑袋上看出端倪的。虽然老黄的头发剪得很短,但他经常戴盘帽,头发有特别的形状。戴盘帽的不一定都是胶鞋,钢渣最终根据老黄的眼神下了判断。老黄的眼神乍看有些慵懒,眼光虚泛,但暗棕色的眼仁偶尔躜过一道薄光,睨着人时,跟剃刀片贴在脸上差不多。钢渣那次跨进小于的理发店撞见了老黄。老黄要走时不经意瞥了钢渣一眼,就像超市的扫描器在辨认条型码,迅速读取钢渣的信息。那一瞥,让钢渣咀嚼好久,从而认定老黄是胶鞋。
在哑巴小于的理发店对街,有一幢老式砖房,瓦檐上挂下来的水漏上标着一九五七年的字样。墙皮黢黑一片。钢渣和皮绊租住在二楼一套房里。他坐在窗前,目光探得进哑巴小于的店子。钢渣脸上是一派想事的模样。但皮绊说,钢脑壳,你的嘴脸是拿去拱土的,别想事。
去年他和皮绊租下这屋。这一阵他本不想碰女人,但坐在窗前往对街看去,哑巴小于老在眼前晃悠。他慢慢瞧出一些韵致。再后来,钢渣心底的寂寞像喝多了劣质白酒一样直打脑门。他头一次过去理发,先理分头再理平头最后刮成秃瓢,还刮了胡子,给小于四份钱。小于是很聪明的女人,看着眼前的秃瓢,晓得他心里打着什么样的鬼主意。
多来往几次,有一天,两人就关上门,把想搞的事搞定了。果然不出所料,小于是欲求很旺的女人,床上翻腾的样子仿佛刚捞出水面尚在网兜里挣扎的鱼。做爱的间隙,钢渣要和小于“说说话”,其实是指手画脚。小于不懂手语,没学过,她信马由缰地比划着,碰到没表达过的意思,就即兴发挥。钢渣竟然能弄懂。他不喜欢说话,但喜欢和小于打手势说话。有时,即兴发挥表达出了相对复杂的意思,钢渣感觉自己是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的。
皮绊咣的一声把门踢开。小于听不见,她是聋哑人。皮绊背着个编织袋,一眼看见棉絮纷飞的破沙发上那两个光丢丢的人。钢渣把小于推了推,小于才发现有人进来,赶紧拾起衣服遮住两只并不大的乳房。钢渣很无奈地说,皮脑壳,你应该晓得敲门。皮绊嘻哈着说,钢脑壳,你弄得那么斯文,声音比公老鼠搞母老鼠还细,我怎么听得见?重来重来。皮绊把编织袋随手一扔,退出去把门关上,然后笃笃笃敲了起来。钢渣在里面说,你抽支烟,我的妹子要把衣服穿一穿。小于穿好了衣服还赖着不走,顺手抓起一本电子类的破杂志翻起来。钢渣用自创手语跟她说,你还看什么书咯,认字吗?小于嘴巴嘬了起来,拿起笔在桌子上从一写到十,又工整地写出“于心慧”三字。钢渣笑了,估计她只认得这十三个字。他把她拽起来,指指对街,再拍拍她娇小玲珑的髋部,示意她回理发店去。
皮绊打开编织袋,里面有铜线两捆,球磨机钢球五个,大号制工扳手一把。钢渣睨了一眼,嘴角咧开了挤出苦笑,说,皮脑壳你这是在当苦力。皮绊说,好不容易偷来的,现在钢厂在抓治安,东西不好偷到手。钢渣说,不要随便用偷这个字。当苦力就是当苦力嘛,这也算偷?你看你看,人家的破扳手都捡来了。既然这样了,你干脆去捡捡垃圾,辛苦一点也有收入。皮绊的脸刷地就变了。他说,钢脑壳,我晓得你有天大本事,一生下来就是抢银行的料。但你现在没有抢银行,还在用我的钱。我偷也好,捡也好,反正不会一天坐在屋里发呆——竟然连哑巴女人也要搞。钢渣说,我用你的钱,到时候会还给你。那东西快造好了。皮绊说,你造个土炸弹比人家造原子弹还难。不要一天泡在屋里像是搞科研的样子,你连基本的电路图都看不懂吧?钢渣说,我看得懂。那东西能炸,我只是要把它搞得更好用一些。这是炸弹,不是麻将,这一圈摸得不好还可以摸下一圈。皮绊就懒得和钢渣理会了,进屋去煮饭,嘴里嘟嘟囔囔地说,饭也要我来煮,是不是解手以后屁股也要我来擦?
天黑的时候两人开始吃饭。皮绊说,我饭煮得多,你把哑巴叫来一起吃。钢渣走到阳台上看看,小于的店门已经关了。皮绊弄了好几样菜。皮绊炒菜还算里手,比他偷东西的本事略强一点。他应该去当大厨。钢渣吃着饭菜,脑壳里考虑着诸如此类的事情。
钢脑壳,你能不能打个电话把哑巴叫来?晚上,借我也用用。皮绊喝了两碗米酒,头大了,开始胡乱地想女人。他又说,哑巴其实蛮漂亮。钢脑壳你眼光挺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