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路灯的光透过窗帘,雾一样漫进屋里,夜晚变得不真实,房间的一切事物也一并变得不真实。
墨墨的眼睛在雾色间晶亮晶亮地闪烁起来,她又醒了。马骏翻转身,假装打呼噜。
墨墨这样半夜起床已经不止一次,她蹑手蹑脚溜下床,有时候,跑到书房写东西——马骏知道她在写什么;或者是打开衣柜,细致无声地把春夏秋冬的衣服分类地折叠;最近她的活动范围扩大到厨房,每夜都要给一个个泡菜坛子换水,洗坛盖。完事后,回到卧室,也不睡,趴到床上伏着身子盯着马骏看,她若有若无的温细呼吸吹拂到马骏脸上,像只随时会惊飞的胆怯的幼鸟。马骏不敢睁眼,怕惊飞了它,只得把呼噜打得更响。
向死而生的日子是艰难残忍的,可怜的墨墨天天都在等候死亡的马车到临,马骏也是。尽管他们彼此回避谈论这辆马车,但他们都知道,它很近、它越来越近。省医那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肾源的信息,墨墨在等待中,不得不准备一些事情。比如,她要写遗书;比如,她要把马骏那些丢得乱七八糟的证书收拾收拾;再比如,女人的小聪明,那些初恋情人写的、她不舍得丢掉的情书,她不得不烧掉它们;再比如,马骏喜欢的泡酸菜,她得随时换水,谁说得清她什么时候“那个”呢。总之,墨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白天不够,晚上不得不加班,她要替马骏做的事情是马骏后半生整整三四十年的,这么多事,装在她脑子里,她怎么能睡得着?这些心事,墨墨以为马骏不知道,马骏也不得不装成不知道——死就算不能逃离,至少得让墨墨尊严地死去,他不能睁眼,他怕看墨墨诧异愕然的表情,怕她尴尬到无处可逃,怕她哭。她才32岁,娇小的墨墨,看上去还像个孩子。
这样的夜晚,没有人能真正入睡。